曾有一段旅途,和幾個朋友同行,日日朝夕相處,形成一個閉合的小世界。對其中一個人淡淡的歡喜之情,驟然放大,像塊橫亙在門口的大石頭,我無處躲閃,唯有面對,解決。而另一個女孩,也許和我一樣,只是想在乏味的旅行中尋找一點令人興奮的事情做一做。不管怎么說,她看起來像是在和我爭奪,情敵的身份蓋過了朋友。這些情感只有幾天的壽命,等到旅行結(jié)束之后,各自回家,愛和妒都會化為烏有。我看得如此透徹,卻仍舊無法勸說自己松手,嫉妒的感情,被關(guān)在一只密封的小火爐中,越燒越旺。視野里只剩下這一件事。它變得那么重要,讓我忘了其他的事,另外的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局限。圍困在狹促的空間里,看不到之外的人和物,執(zhí)著于眼前的東西。孩子,尤其是孤兒和智障兒童,他們龐大而專注的嫉妒心,正是因為生活空間的限制。
小說中嫉妒心旺盛的人,大都活在窄小的世界里。如果《鋼琴教師》中的艾麗卡可以走出和母親相親相憎的二人之家,也許她就不會是那個把碎玻璃放在女孩外衣口袋里、在年輕情侶所在的汽車外小便的女人。如果希爾薇婭可以打碎那只用詩歌和幻境制造的鐘形瓶,那么即便休斯帶給她的傷害依然那么深重,至少也能找到另外的生趣。
嫉妒即便存在著攻擊性,也是緣于自衛(wèi)。擁有的東西受到威脅,嫉妒像一種反射而生的分泌物,它也許可以幫你御敵,從中得到些微的安全感。是本能,接近原始,非常純粹,比愛更加真實有力。嫉妒可以度量情感之濃烈,它常開常敗,枯榮里都是自說自話。我喜歡讀日耳曼語系的小說,它們充滿了嫉妒,然而此間蘊藏的巨大能量,至少可以印證生命的強壯。但是在德國的年輕作家,比如赫爾曼的作品中,嫉妒只是浮現(xiàn)在臉上的一點淡淡的笑意,在空乏的生活中很快消解。
這個時代,早就不再是美狄亞的時代,不再有人徒手去織一件浸滿了毒汁的衣袍,在害死情敵之前就已經(jīng)把自己燒得體無完膚。也不再有人赤裸裸地描寫嫉妒,因為嫉妒是一種多么惡狠狠的感情,仿佛在寫成文字或者拍成膠片的時候,那個創(chuàng)造者就已經(jīng)被狠狠灼傷。于是我們抗拒這黑暗的感情,我們給自己制造層層路障去躲避,但是它從未消失,只是被隱藏,在那些冷靜的、浪漫的、灼熱的文字里,在那些晃動的、安靜的、澎湃的畫面里,被隱藏。
《德州巴黎》的臺詞里說,嫉妒是愛的標記。
沒有嫉妒的愛始終不夠濃烈,也不夠真實。而我們明明都腳踏實地地生活著,我們不斷付出愛,給家人、朋友和情人;我們也不斷地藏匿起嫉妒,對家人、朋友和情人。這塊標記過于堅硬,也過于熾烈,其實我們在唯恐觸碰到它的同時,已經(jīng)被它燙傷。
我們描寫嫉妒,我們拍攝嫉妒,我們閱讀嫉妒,我們感受嫉妒,或許是因為我們在愛著,而且我們依然有能力繼續(xù)愛下去。
(責任編輯:王冠婷)
編輯提點:鄭文龍
嫉妒,幾乎是所有宗教、世俗道德中的原罪與惡德之一。無論它曾被冠以何種名義,其無非是在“求不得”與“怨憎會”之間生出的萬千煩惱。如尚有人日夜煎熬于此,適可證明世人分別心與我執(zhí)的堅固鄙陋,斯亦為人生失敗之一大憾事。正如在人生華麗的舞臺上,上演著的卻是不入流的蹩腳表演與泡沫劇。嫉妒之一念起滅,竟可致霄壤之別,可不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