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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亮(短篇小說)

2015-06-30 22:41巧言
滇池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妹子隊長媽媽

巧言

娜嫫天生是個小美人。紅中透白的小團臉,就象蓮花般清清秀秀,特別是那自然彎卷的頭發(fā)、大而清澈的眼睛,漂亮得就像一個人見人愛的小洋娃娃。在家里她東看看,西坐坐,正愁沒有伴玩,恰恰看到一只輕巧可愛的紅麻螂(蜻蜒)飛來了,令娜嫫眼睛一亮。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捉麻螂來和她做伴、來陪她玩??墒?,她走過去一點,麻螂又向前飛了一點,她再走過去一點,麻螂又再向前飛了一點。好像在說:“來吧,來吧,小姑娘,你快來追我呀,咱們比一比哪個更漂亮?!弊分分齺淼搅朔抗战?,抬頭看見扎努在呆呆地看著天空。娜嫫就叫:“扎努哥哥,下來幫我捉麻螂?!痹瑥耐量采稀班亍钡靥聛怼B轵雵樀眉眲「唢w,轉(zhuǎn)眼就飛得無影無蹤了。這時有一對拖著兩條美麗尾巴的花鳳蝶歡歡地飛來,倆人一前一后去追捕?;P蝶和豌豆花像是兩朵漂亮的姐妹花,并蒂開在一起。娜嫫看得眼迷了,另一只花鳳蝶卻飛過來把它的伙伴引走了?!鞍⊙?!”娜嫫非常遺憾?;P蝶輕輕地飛過了蓮花塘,飛上了高高的櫻桃樹,淹沒在粉紅盛開的櫻桃花之中。

沒有捉到麻螂,又沒有追到鳳蝶,扎努很沒有面子的低著頭。娜嫫水靈靈的小眼睛卻在不停地上轉(zhuǎn)下看著。“哥哥,那兒有一朵蓮花要開了,好漂亮呀!”扎努順著娜嫫的小手指引的地方看去,幾朵白云映在蓮花塘里,中央水面上有一只含苞欲放的蓮花。

“哥哥,我要蓮花?!?/p>

“不能摘,你媽媽會罵的?!?/p>

“哥哥,我要你摘嘛。”

“我不敢。”

“小地主,你不摘花給我,我要告訴我爹爹,叫他開大會批斗地主婆?!?/p>

……在沉默不語中,扎努的腦子里回放著媽媽被批斗的凄慘情景。

扎努多次看到過媽媽被批斗的樣子。披著被批斗得亂七八糟的頭發(fā),被強迫低垂著頭,彎曲著腰,被社員們包圍在學(xué)校的操場上。有的人在她臉上抹黑鍋灰,有的人在她的頭發(fā)上抹牛屎,或把捏成條的黃泥巴強行塞進她的褲襠里,有一次甚至有一個大男人正在撕扯她的褲子,隊長見了就從后面朝那男人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腳:“你他媽的這還是人嗎?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著老老少少的面,你這頭畜牲……”在烈日下,批斗的口號聲此起彼伏。

扎努不愿意再看到媽媽受苦。他只好捋起松垮垮的大褲子,下到深水塘中慢慢移動靠過去。扎努的手剛拿到蓮花,后面的娜嫫就尖聲驚叫起來:“大蛇!水塘里有大蛇。扎努哥哥快上來?!痹仡^看到真有一條大水蛇,蕩漾著彎彎的水波朝這邊游過來。他急忙用力一拽,扯起蓮花,娜嫫也伸出小手拉住扎努的衣服,要幫助扎努爬上岸。只聽嘶的一聲怪響,早已經(jīng)被汗水、泥灰、日光和空氣咀嚼透了的衣服,被撕開了一大塊口子。娜嫫皺起小鼻子聞聞染了汗油油的小手,都是一股混合復(fù)雜的臭味。因為剛才慌亂,花蕾被水塘邊的解放草干棵子掛破了一大半邊,扎努把蓮花往娜嫫手中一塞,爬上土坎回家。黃沙地上留下了帶著濕泥巴水跡的一串小腳印,撕破的衣服一飄一飄的,隱隱約約地露出半

邊小肋巴骨。

這年的深秋,娜嫫和同村一般大的小伙伴們都上學(xué)了。每天,只有扎努一個人孤獨地爬在自己家房拐角的木柵欄上。呆呆地、眼巴巴地看著村邊大青樹下的學(xué)校的方向,一節(jié)課,又一節(jié)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爛犁頭的聲音動聽地敲在他渴望的心上。一天天,他聽到或時斷時續(xù)的讀書聲、或歡快的歌聲,像飄落的大榕樹葉片一樣,隨風(fēng)傳來,灌進他的耳朵,撞擊他的心窩。天空中的云彩飄來,在他的心上繞一繞,又飄去了,像同情扎努孤單寂寞的心情,要給他一點點的撫慰。草地上飛來一只大螞蚱,歇在他癡呆呆、木特特的小手上。

孤獨的扎努心里充滿了羨慕。

吃好了晚飯,喂完了豬雞,母子倆心事重重地坐在火塘邊。扎努推一下柴,扯幾下,又推一下柴,弄得火花閃電一般“喳,喳喳……”地炸開著。

“你手閑不住啦,不要總是東掏西搗的?!辈駸熤蓖鶍寢屇沁咃h,媽媽被柴煙熏得受不了。

扎努低聲說:“媽媽,我要讀書?!?/p>

媽媽哽咽地說:“孩子,我給你說過幾回了,隊長說啦,學(xué)校是貧下中農(nóng)蓋的,地主的兒子不得上學(xué)?!?/p>

“媽媽,什么是地主?他們?yōu)槭裁凑f我們是地主呢?”媽媽被扎努問住了。

是啊,地主,地主,什么是地主呢?我們?yōu)槭裁淳褪堑刂髁??扎努不知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媽媽也說不清楚。被扎努問得多了,問得急了,媽媽就只有哭。媽媽的哭泣戳痛著扎努幼稚的心靈,扎努也就不敢再問了。

在黑夜寂靜無聲的沉默中,火塘慢慢地熄滅了,扎努和媽媽都上床睡覺了。天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甚至沒有風(fēng),夜很靜很靜,靜得讓人的心里陣陣地發(fā)冷、發(fā)沉。黑夜好像大山一般黑壓壓地壓得媽媽喘不過氣來。“媽媽,我要……上學(xué),啊、嘎,……媽媽,我要……讀書……”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斷斷續(xù)續(xù)的夢話,更讓媽媽睡不著,她眼睛盯著鍋底一樣深黑深黑的房

頂,淚水浸濕了媽媽的頭發(fā),浸濕了石頭一樣死硬死硬的枕頭?!鞍?,那個野貓吃的老公雞咋個還不叫呢?”

這一夜很漫長很漫長,媽媽隱隱約約地聽到貓頭鷹在村邊的老桂花樹上恐怖地叫著。為了孩子,母親她可以做出一切,犧牲一切。一大早,扎努的母親地主婆就跪在隊長家的門口:“隊長,我求你了,你是好人。求你開開恩,求你給群眾說說情,求你給老師說說情,答應(yīng)讓我家扎努上學(xué)讀書吧。孩子他小,可憐啊。”

娜嫫的媽媽邊喂豬,邊在旁邊說:“都是小娃娃,真可憐啊。扎努媽媽你起來啦,老天爺看著的,天神厄薩看著的,你跪不得?!?/p>

隊長自顧抽著草煙,“吧嗒,吧嗒……”黑著臉在火塘邊坐著不說話。

陽光撒滿了山村,牛羊吃草在山坡,炊煙漸漸地淡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掛在教室門前的爛犁頭敲響了,學(xué)生放學(xué)了。

扎努聽到了爛犁頭敲響的聲音,聽到了學(xué)生放學(xué)的腳步聲。原來那么悅耳的鐘聲,現(xiàn)在卻好像木瓜一樣酸酸的,多依樹一樣剌剌的,弄得他心中特別難受。學(xué)生放學(xué)以后,扎努經(jīng)常去學(xué)校里轉(zhuǎn)悠。學(xué)校就一間草房,一塊操場,邊上栽了一圈多依樹、櫻桃樹、麻栗嘎樹。老師住在村子里的家中,下課了,把門一鎖,他也就回家了。這個群眾非常尊重和羨慕的全村莊唯一的文化人,他上午上課,下午或犁耙耕地,或做家務(wù)活,民辦教師只發(fā)著一點象征性的工資。

扎努趴在窗臺上隔著窗木條條往里瞧一瞧,看學(xué)生是如何上課的。里面一順溜地支著一排一排的木板,下面橫著一棵竹竿做凳子,前面還高高地支著一大塊黑漆漆的大木板,上面畫著一些灰白色的字。娜嫫說過那就是黑板,那就是字,老師教他們認(rèn)的字。他多么想在黑板上摸一摸,在竹竿凳子上坐一坐啊。但是他不能,他是黑五類的地主兒子,窗臺上的木條條攔著他,教室的門板上掛著鎖。他折來小樹枝,在窗臺上照著遠處黑板上的字劃,開始怎么劃也橫不平,豎不直,或彎著,或繞著,而且它們總也斗不到一起,一劃跟另一劃老是犟著,像兩條大公牛,或像兩只公螞蚱,各走一邊,攏不到一起。后來劃來劃去,就有些像字了。扎努高興起來,自己也能寫字了!可是他不知道這字是咋讀的,他動了動嘴,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嘴唇沉重沉重的。他在路邊的沙地上撿到了小指長的半截鉛筆。他在自己手上劃一下,什么印跡也沒有。他在石塊上劃一下,劃出了一條小蟲一般的細線。他左右看了一下,見沒有人,就趕緊把鉛筆揣進了灰黑的上衣袋里,然后抬起頭,背著小手,裝做沒事一樣走著。他看到櫻桃樹上拴掉著一只爛犁頭,他奇怪了,這種經(jīng)常丟在各家墻角外的爛犁頭,也能用來做鐘,它也配做學(xué)校的鐘么?他拿起掛在旁邊的鐵棒,在爛犁頭上敲了一下,“當(dāng)!”那聲音大得嚇了他一大跳。

扎努想不通。為什么同是一個山村的小伙伴們,同樣一起長大的,平時天天在一起玩,一起下河洗澡,一起上山摘果,一起在草地上打架,為什么就不允許在一起讀書呢?他只能問媽媽了??墒菋寢屩粫?,只會流淚,為什么呢?

就要吃中午飯了,地主婆還跪在隊長家的門口。

娜嫫從學(xué)?;貋砹???吹皆绲膵寢尮蛟谧约杭业拈T口,雙腿曲著,頭發(fā)散落到地面上,蓋住了臉面。娜嫫就輕輕地走過去拉著她的衣服,要扶起她來??墒窃绲膵寢屢粍右膊粍?,像生了根一樣。隊長看見一向活潑的女兒娜嫫,進門后不叫爹爹,也不叫媽媽,不聲不響地坐在桌邊,眼含著淚花,隊長便慢騰騰地轉(zhuǎn)過身子,聲音低沉而緩慢地對還跪著的地主婆說:“你站起來吧,快領(lǐng)扎努上學(xué)校找老師去。你要記住了,只能讓他坐在最后排?!?/p>

太陽照平了整個山村。地主婆咚咚地磕頭了又磕頭,謝謝了又謝謝,站起來雙手揉揉酸疼的腳,一邊拍打著褲子上的灰土,一邊歪歪著身體急急的離去了。隊長在后面看著她瘦小苗條玲瓏的背影,模糊地點了點頭,心里在說著:“這么好的田地,就這樣丟荒著,瞧我這個隊長咋當(dāng)?shù)???/p>

“你也收工回家吧?!痹谄渌哪信鐔T都收工回家之后,地主婆扎努的媽媽也被隊長批準(zhǔn)收工了。要在過去,她每天都干到天色麻眼黑了,才能收工。

“你要認(rèn)真地改造,要好好地聽話?!毕﹃柾繚M了山崗,人的影子被拉得瘦長瘦長的,好像鬼影子一樣。隊長對最后一個收工,走在后面的地主婆扎努的媽媽說道。

“是,我改造,我聽話?!薄奥犂蠋熣f你家扎努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嘛?!薄案兄x隊長的關(guān)心,感謝老師的教育。”“你家石老黑給有什么音信沒有?”“沒有。那個大黑歹良心的,他不管我們娘

倆的死活了。讓他死在國外了、爛在國外了更好。”“有什么困難,你就盡管對我說。組織上會關(guān)心你的。”隊長說?!拔腋兄x組織上的關(guān)心?!彼@訝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隊長。

扎努的媽媽做完了家務(wù)活,斜靠在火塘邊上休息。真累啊,勞動的活計累,家務(wù)活也累,更傷人的是心累啊,它在白天累,在晚上也在折磨著人,這累得讓她喘不過氣來。每天,她這樣一邊想著心事,一邊休息,一邊等待著扎努下自習(xí)?,F(xiàn)在,唯一值得讓她感到興慰的,就是扎努很爭氣,一點也不討嫌,老師總表揚他學(xué)習(xí)一直很努力,成績很好。這是照在她做為媽媽心中唯一的光亮和溫暖,是她頭頂上不落的太陽。

“咯吱”門輕輕地開了。扎努的媽媽吃驚地

看到站在火塘邊的黑影?!笆悄膫€?”她弓身坐起來,緊張地問?!笆俏摇4竺米?,你吃飯了嗎?”原來是她

的鄰居隊長。這個人卻是很少光臨她這地主家的。她急忙站起來讓坐。隊長反手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大妹子,你燈

也不點,火也不亮,一個人黑蒙蒙呢在著不怕嗎?”說著他坐了下來。

“我在等待孩子下自習(xí)呢。”扎努媽媽有些不適應(yīng)、不自在。她順手理了一下頭發(fā),也搓著手坐了下來。把柴頭攏過來,又加了幾棵彎曲的干柴。

“隊長您有什么安排?我聽著?!痹膵寢尩沽艘煌腴_水支到隊長面前。

“沒有什么,沒有什么,我就是來看看大妹子,來走走串串嘛。”

“哦?!?/p>

“大妹子,你家糧食還有嗎?”

“還有一點的。隊長?!?/p>

“吃完了要告訴我,隊里的儲備糧還有呢。吃些什么菜呢?”

“沒有什么菜。也就是一點青白菜,或山茅野菜?!?/p>

隊長這樣關(guān)心,她心里過意不去了,便說:“隊長,我舂多依給你吃吧?!鄙酱謇镒疃嗟木褪嵌嘁拦?,樹林間枝頭上一團團地墜著,山路旁一堆堆地落著。

“那倒不用麻煩了。我這幾天老是頭疼,頭脹脹的,脖子酸酸的,眼睛黑朦朦的。大妹子,麻煩你給我拿捏拿捏,揪揪痧吧。”

“哎呀,聽您這么說來倒像是有痧了似的??墒顷犻L,我手笨,揪不好?!毕氩坏剑綍r野狼一樣兇巴巴的隊長也會生病呢。

“大妹子,你也別什么隊長、隊長地叫,你就叫我大哥行了?!?/p>

“這哪行呢?隊長?!?/p>

“好啦好啦,大妹子,你還是快給我揪揪痧吧?!?/p>

“隊長,揪痧得有酒、有姜擦一擦,用牛角片刮才好??墒俏壹覜]有酒,也沒有牛角片?!?/p>

“不怕,不怕,大妹子,你給我拿捏拿捏,揪揪就行了?!标犻L脫了上衣,露出他膀大腰圓的上身,渾厚的肌肉在火光中油亮油亮的。扎努的媽媽用溫水給自己洗了手,伸手在碗中的溫水上抄一下,在隊長的肩膀上揪幾下,再抄一下,又揪幾下……

“隊長,我的手笨。您看我揪了半天,皮膚不見紅點,也不見黑斑,怕不是發(fā)痧。”

“是嗎?可是我感覺到輕松多了,舒服多了。大妹子,你再給我背上也揪揪,頭上也拿捏拿捏。”

扎努的媽媽給隊長的背上揪揪捏捏著。

“啊喲,大妹子,你功夫就是好嘛。經(jīng)過你這么揪揪捏捏,我感覺到輕松多了,舒服多了,眼睛也亮堂多了。大妹子,你給我腰上也揪揪捏捏,腿上也按按捏捏。走,走,我趴在床上,你按捏會更方便,更好用力。”隊長站起來,拉著扎努媽媽的手就朝睡房走進去。

“隊長,我家沒有煤油燈,里面看不見的,還是在外面吧。”扎努媽媽身體后墜著很勉強地在后面掙扎著。

“看清楚不看清楚也不要緊。來呀,大妹子,你接著按捏。”黑黑的屋子里,隊長已經(jīng)趴在了床上,他自己悄悄地解散了褲帶子,松開了自己寬大的褲子,順腳踢到了床角里。扎努媽媽手在空中抖動著,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應(yīng)該怎么辦呢?扎努媽媽又羞愧、又憤慨、又無奈、又著急。該咋辦呢?她的思緒在混亂地翻騰著,扎努,扎努啊,我可憐的孩子!扎努媽媽的眼前晃動著可憐的孩子,仿佛扎努已經(jīng)被老師攆出了學(xué)校,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走在荒草地上。

“大妹子,你快接著按捏嘛?!闭f著,等待不及的隊長坐起來,拉住了扎努媽媽的雙手。

“我按捏,我按捏,您快放開,您快放開我的手?!斌@慌的扎努媽媽心跳得厲害。

隊長說:“大妹子,背上你也再給我揪揪捏捏。”

接著隊長說:“大妹子,腰上你也再給我揪揪捏捏?!?/p>

再接著隊長說:“大妹子,腿上你也再給我揪揪捏捏?!?/p>

“我出去拿些柴?!痹瑡寢屝奶膮柡?,手也抖動的厲害,她腳桿發(fā)軟??墒顷犻L早已經(jīng)抓緊了她的手,又來摟她的腰。

“我按,我捏。你放開手?!痹瑡寢屩缓眯牟桓是椴辉傅乩^續(xù)著。她只盼望著隊長快點離開,在他兒子回家之前。

“啊喲,大妹子,你功夫就是好嘛,我感覺全身都舒服死了。來來來,我也給你按按捏捏?!闭f著,隊長用他熊掌一般強有力的雙手,摟住扎努媽媽小巧的身子,就勢把她拖上了床。

“隊隊隊長,我不要,我不要按捏。隊隊隊長,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薄鞍 痹谂R粯哟拄?shù)拇⒙曋校犻L粗暴地扯下了扎努媽媽的褲子胡亂的丟到了地上。像濃重的黑夜一樣,一股強硬蠻橫的力量,沖破了扎努媽媽軟弱的抵抗,覆蓋了扎努媽媽可憐的哀求與哭泣……

就像老母豬愛趕槽一樣,從那天晚上以后,隊長就隔三差五地要來叫扎努媽媽給他按捏揪痧??蓱z的扎努媽媽,為了她的孩子扎努,滴落的淚水比屋子外的露水還多。

自從隊長要扎努媽媽為他揪痧以后,他就照顧扎努媽媽負(fù)責(zé)打掃衛(wèi)生,不再安排她下地干重活了。雖然比其他勞動活輕松了許多,也近了,就在寨子中間。但也難耐那些豬屎臟,那些牛屎臭,整天跟蒼蠅蚊蟲打交道,搞得她一身子臭烘烘的。

扎努上了一個學(xué)期的初中,由于他的地主出身問題被迫退學(xué)了,他只能回生產(chǎn)隊參加勞動。失學(xué)的扎努心情沉沉的,他努力地勞動,認(rèn)真地改造。他低著頭走路,埋著頭干活,放牛、種地,還幫助媽媽揀糞、打掃寨子。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他心中那再上學(xué)的希望漸漸地遙遠了,破滅了。在逆來順受的改造中,扎努心里總懷揣著希望有出頭的那一天。聽說招工的消息來了,扎努急忙去報名,招兵的好事來了,扎努也急忙去報名,一聽說有什么機會,扎努就要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那一棵輕輕飄飄的稻草。可是,那稻草越飄越高,高高地躲避到了云層里,化作了無影無蹤的失望和灰心。他連當(dāng)一個道班工人或者一個農(nóng)場工人也輪不上。逢年過節(jié),村里人在歡快地跳蘆笙舞、擺舞,扎努只能抱著自己制作的小三弦,孤獨地面對山野,面對日月,把心中的苦對山傾吐,把腦袋中的迷惑對天傾訴。

改造,改造,還要我們咋個改造呢?想啊,想啊,扎努媽媽頭都想疼了,要炸了。直想起該死的石老黑,她決定要離開這里,去尋找飄渺的希望。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月光慘淡,稀疏的星星在不停地鬼眨眼。

“扎努啊,我們走吧。”

“媽媽,我們還能去哪里呢?”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西方不亮東方亮。是你爹他害了我們,我們就投奔他去?!?/p>

“啊!你說是到外國去嗎?要是被抓著了是要挨批斗呢,甚至要蹲大牢呢。而且外國老遠遠的,路往哪里走也曉不得。怕不行吧?!?/p>

“媽媽我已經(jīng)問好路了?!彪x開家鄉(xiāng),離開祖國,難道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嗎?扎努突然感覺到家鄉(xiāng)的那土地、那樹木、那山那水……一切的一切都親切地朝他擁來。

恰巧在第二天,隊長找扎努說話了:“扎努,生產(chǎn)隊班子決定,給你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安排你去扎襪谷黑山里歇山種地,與其他人一樣,也給你記滿分?!睗M分就是十分,是隊里給社員記的最高工分。能夠記滿分,讓扎努感覺自己已經(jīng)真正是一名男子漢了,自己終于能與其他人一樣的平等了。他抬起犁耙工具,一頭扎進了扎襪谷黑山。每隔上五天十天,別人就說病了或說家里有這事那事,就請假回家去,他一去就幾個月才回家來一次。犁了耙,耙了栽,除草、施肥,收了地谷、包谷,種苦蕎、小麥、豌豆,日曬,雨淋,努力啊努力,堅持啊堅持,他希望著改造有到頭的那一天。

就在他出門的當(dāng)天晚上,隊長就急切地推門進來了。

“你咋還來呢?”

“抓革命,促生產(chǎn)嘛。我咋能讓好田好地丟荒了呢?”他一進來,就十分霸道地抱起小巧玲瓏的扎努媽媽,把她丟到了床上。

“慢著,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事?!痹瑡寢尶s手抱肩護胸,曲腿交叉著護腹,阻擋著不讓隊長做那事。

“你說,你說,你快說,什么事我都答應(yīng)你?!标犻L火燒火燎地回答著。

“你得讓我的扎努去當(dāng)工人,或者去當(dāng)兵?!痹瑡寢尲敝猩恰榱撕⒆?,為了希望,她還能咋樣呢?

“行行,我答應(yīng)你。我還以為是老天要塌下來了?!标犻L迫不及待地答應(yīng)著,餓虎撲食一般就直撲了上來……

在這個黑暗的夜色里,兩個階級緊密地團結(jié)在了一起。

隊長對娜嫫說:“一個女孩子,認(rèn)得自己的名字就行了,種地、養(yǎng)家要不了什么文化。”娜嫫上了一個學(xué)年的中學(xué),就被隊長叫回家參加生產(chǎn)勞動、掙工分了。

娜嫫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紅紅的臉盤很自然地微微地笑著,凸起的胸部,豐碩的屁股,水蛇腰身上,掛著一條又黑又粗又長的大辮子。寨里寨外,介紹對象的,做媒提親的,都往娜嫫家跑。娜嫫的爹媽也希望姑娘早日找到婆家,說八別寨的李扎阿小伙子他人不錯,家境也好。他人懂禮貌,能吃苦,勤腳快手的,腦子靈活,早通了公路,買了拖拉機跑運輸,靠近街子,父母都很滿意。說冬瓜林的小伙子如何如何健壯高大,說多依箐的小伙子如何如何聰明能干……可是娜嫫就是不點頭。

拉祜山鄉(xiāng)農(nóng)村也普遍實行了大包干后,當(dāng)年因生活所迫而外出的人們,都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返回家園了,修屋子,犁新地,開始新的生活,寨子里的炊煙又旺盛起來了。每天路過,娜嫫看見只有扎努家破爛的房子周圍長滿了野蒿枝、解放草,萎縮的房子冷冷地躲在角落里,就有一種牽掛在娜嫫的心里,使她心慌、心疼,使她茫然。這一家人到哪里去了呢?扎努哥咋就還不回來呢?

當(dāng)年,扎努跟隨大男人們進扎抹谷黑山里歇山種地,在一次回家的時候扎努媽媽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說隊長答應(yīng)了,等到冬天招兵或者招工,就一定讓扎努去。心中揣著好愿望,有好機會做奔頭,雖然在扎抹谷黑山里又苦又累,但扎努感覺到天高了,山綠了,水清了,好像太陽月亮就只照耀著他一個人??粗珑f嚓嚓嚓地撕開著油亮亮的紅土地,身子后面的土垡像他的心情一樣順暢地延伸著。延伸著,踏在犁溝中厚實的腳板感覺到了土地的溫暖。

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突然,雞蛋大的雪果子(冰雹)從天而降,打得牛跳人跑,大家都急忙放牛躲藏。扎努年輕不經(jīng)事,雪果子打在他肩膀上、背上,生疼麻痛,還好沒有打在頭上。他心里一慌,忘記了解下犁架,忘了放牛,就自己跑到了大樹下面去躲藏。牛被雪果子打得四處亂竄,奔跑躲藏。由于扎努忘了解下套在牛身體上的犁架子,慘劇發(fā)生了。在牛的奔跑中,它自己帶著的犁鏵飛起,扎斷了牛的左后腳……

地主兒子要反攻倒算了,要破壞抓革命促生產(chǎn)!破壞集體財產(chǎn)!現(xiàn)行反革命!一頂頂鐵打的帽子,不可思議地罩住了地主兒子扎努。一頂更比一頂大,每一頂都要他的小狗命!扎努心中暗暗叫苦:哪里?。课夷睦锔曳词裁捶词裁吹陌?,當(dāng)時什么都沒有來得及想,急促的雪果子把我都打懵了。但是,哪里容得他半句的申辯呢?

扎努被民兵關(guān)押回到寨子的會議房中。有的說直接押送交公社大隊處理,有的說直接交公安局人保組處理。隊長說:“先關(guān)著,派民兵連長去報告上級,等待上級指示了再說?!?/p>

在那個月黑風(fēng)猛的晚上,山村的人們都早早地睡了,就連狗也躲藏到了火塘邊去取暖。在一個黑影子的幫助下,扎努悄悄地逃出了關(guān)押的會議房。扎努媽媽急急忙忙地澆息了火塘,驚驚慌慌地關(guān)上房門,帶著簡單的衣物。母子倆走過扎襪谷,翻過孔明山,踏著濕滑泥爛的山路,兩個影子淹沒在黑茫茫的原始森林中……

扎努回來了!一個人孤孤地站在破爛荒蕪的老房子前,他淚水漣漣……茫茫然的罌粟花,可憐的媽媽,這些年在金三角幫工種鴉片的悲苦情景如云似霧般在他眼前晃悠悠地回放起來。

扎努已經(jīng)長成了健壯的大伙子,高高大大的身材,虎背熊腰里蓄積著無窮的力量。鄉(xiāng)親們都來幫忙蓋房子,修溝,犁田耕地,扎努開始了新生活。

在山村前后,在山路上,在田邊地腳,娜嫫蕩悠悠的長辮子在扎努的眼前晃動。娜嫫看見扎努,紅紅的臉盤微微地笑著。扎努忘不了還在小時候,他與娜嫫一起玩用大苦子果、橄欖果趕珠,用小石子疊子,用葛麻藤跳繩,特別他爬上大樹摘干天果、多依果、麻栗果給她吃的時候,娜嫫那漂亮的卷發(fā)在山風(fēng)中輕輕的飄動,那清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但現(xiàn)在他不敢正面看娜嫫,更不敢與她說話。雖然,自己已經(jīng)被摘掉了生下來就戴在頭上的莫明其妙的地主帽子,但是,幾十年的心理壓抑,使他成了一棵七彎八拐伸不直腰的樹,讓他的內(nèi)心里充滿了根深蒂固的自卑。他只敢遠遠地看著娜嫫的后背,看著娜嫫又黑又粗的長辮子蕩悠悠地在自己的眼前晃動。她那自然彎卷的發(fā)梢,直勾得扎努心中癢癢,心旗搖蕩。

只有在夢中,扎努自信著,奔放著,他抱著娜嫫又黑又粗的長辮子,撫摸著自然彎卷的發(fā)梢,心里悠悠地晃動著、幸福著……

漫天的雨水來了,莊稼在生長,野草也在瘋狂的生長。除草薅地,是扎努最頭痛的事了。就像讓大象捉老鼠,讓老虎打蚊子,有力有勁使不上。讓扎努曲腿彎腰去除草薅地,用他熊掌般的大手去撕扯那些纖纖細草,累得他腰酸背痛,骨節(jié)麻木,整了幾天只薅了一個地角落。

到了中午,娜嫫來到扎努家的地邊。“扎努哥,歇歇氣,休息一下嘛?!?/p>

扎努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扎努哥,我?guī)Я税?,我們到窩鋪里吃晌午。”

“我不餓,你吃吧?!?/p>

“扎努哥,你怕我放毒么?”

“……”

兩個人走出谷地,走下山坡,向大箐走去?!霸纾覀z做個交換吧。你幫我家放牛,我?guī)湍戕豆鹊??!?/p>

有幾只黃猴急急地在樹梢頭躍然而過,驚飛起一群正在睡覺的黃蝙蝠。

“你個傻丫頭,這交換不虧死你了。”

每天扎努吃了娜嫫帶的晌午,娜嫫吃了扎努摘的橄欖果,喝著清澈的山箐水。扎努在地邊放牛,遠遠地看著娜嫫。娜嫫在地里薅谷地,眼光偷看著扎努。有時候看看四下無人,他們還會對唱起《送郎調(diào)》。

在橄欖果的回味中,輕松、愉快的日子不知不覺地過著。

這天,扎努在放牛,娜嫫在薅谷地。

大石巖山又高又陡。大黑箐里森林茂密。山箐水在靜靜地流淌。夏天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山風(fēng)也躲藏到什么地方了,悶熱,悶熱,汗水浸透了衣服。按照季節(jié),秧苗的肚子里應(yīng)該孕育著細嫩的小穗芽了,是最需要肥料營養(yǎng)的時候呢。難怪可憐的秧苗,被霸道的野草擠壓得身體瘦瘦的,好像營養(yǎng)不良的小姑娘,臉色都有些發(fā)黃了。這使她想到了女人神秘的懷孕,娜嫫禁不住用手摸著自己的肚皮,自己的肚皮細膩潤滑,苗條婀娜。她在想象著里面是怎么懷孕出可愛的小寶寶的呢?感覺好神秘??熘形绲臅r候,娜嫫手拔疼了,腰酸了,口也干了,她想休息一下,就向地邊的大黑箐里走去。

畫眉雀在灌木叢中悅耳地唱著,野公雞在對面山上遠遠地叫了。扎努在山坡上放牛,看到牛群安然的樣子,他就到樹林里砍了一擔(dān)干柴,扯葛麻藤捆綁好了。他又砍了一棵堅硬而有彈性的多依樹做扁擔(dān),砍去多依樹的上下兩端,再削去樹上的刺和糙皮,插在兩捆干柴中間試用了一下,抖動一下,搖晃一下,感覺大小適中,彈性很好。

山泉叮咚,砂石閃亮。娜嫫用雙手捧起清涼的箐水喝了,“好涼爽啊?!庇窒戳四?,照了照清水中閃閃晃動的自己,看到自己就像春天樹枝上的白花,凈白中帶幾分艷紅,在風(fēng)中燦爛地開放著。心里感覺快慰。她折了一截樹枝,就在箐邊的沙灘里掏狗屁菜。剛鉆出沙灘的狗屁菜,莖部呈漂亮的紫紅色,嫩葉背紅面綠,卷著沒有展開,好像一個小喇叭。順著小苗,她挖開沙灘,里面露出細嫩白色的狗屁菜根,胖胖的,一節(jié)一節(jié)的,根節(jié)上長著白白的嫩芽,還有稀稀的細根毛。她把挖出來的狗屁菜揀起來,集中放到石板面上,等待最后再收攏來,沖洗了沙子,等扎努哥下來就可以涼拌著吃。娜嫫聽到大石巖腳下好像有小狗的叫聲,就隨著聲音找去?!澳募业男」纺?,怪可憐的?!彼郎先ゾ桶研」繁Я讼聛??!皢?,小腿腿都受傷了,疼吧。來,姐姐給你包上,姐姐會輕輕的,不讓你疼的,你不要動,要聽話。聽話才是乖孩子,乖孩子姐姐才喜歡?!毙」凡宦犜捯廊辉诮?。娜嫫坐在石塊上,把小狗放在自己的懷里,解下紅色的扎頭繩正在小心地給小狗包扎著……

后背上一陣發(fā)涼,扎努突然感覺不對頭,抬頭一看娜嫫已經(jīng)不見了?!熬突厝チ藛幔空€這么早呢,不會吧。”一種不祥從他的心里閃現(xiàn),汗毛立刻豎了起來。隨即,大黑箐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呼救聲?!安缓?,是娜嫫!”扎努提著長刀,拖著還沒有做好的扁擔(dān)直奔向大黑箐里跑去。

聽到后面有急促的響動聲,正在撕咬娜嫫的大黑熊轉(zhuǎn)過頭,張大血口,就勢直撲扎努。說時遲,那時快,年輕體壯的扎努高舉起扁擔(dān),集全身的力氣,朝一人多高的大黑熊有一片白毛的胸口猛力斜打過去!隨著“彭”的一聲悶響,大黑熊巨大兇狠的兩只血紅的利爪在扎努的腦門前晃了一晃,晃了一晃,受到猛力打擊的大黑熊轟然朝大黑箐的深淵跌落下去……扎努急忙背起倒在

血泊中的娜嫫,連爬帶蹬跑出陡峭的大黑箐,一口氣跑到地頭的窩棚里。娜嫫的臉面和肩膀已經(jīng)被大黑熊撕咬得血肉模糊,鮮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流著。聽著她疼痛的呻吟,“細葉子!”扎努腦子想起了媽媽教他的治傷秘方?!澳孺疲阋獔猿肿??!痹泵ε艿降剡叢烧毴~子的鮮尖嫩葉,邊采邊往嘴里塞,邊塞邊咀嚼,衣袋里、褲袋間都裝滿了細葉子。

娜嫫還在疼痛的呻吟著。扎努說:“娜嫫,你一定要堅持住啊?!痹呀?jīng)過嚼碎的細葉子嫩尖,先吐在手上,然后往娜嫫的傷口上敷。一邊嚼一邊敷,顧不得嘴麻口干、葉澀味苦,依然不停地邊嚼邊敷,直到藥末把所有傷口都敷蓋滿了,眼看傷口上的血止住不再流了,扎努才噓噓地喘著氣歇下來?!芭蕖⑴蕖?,“呸、呸……”吐去嘴里殘余的極生澀的藥渣末子。扎努又把白襯衣脫下來,撕成幾塊,很小心地把娜嫫的傷口包扎起來。他背起受傷的娜嫫,爬過大石巖山梁子,向著村子的山路艱難地走去。

坡陡,路滑,饑餓……

心急,心疼,心慌……

扎努背著受傷的娜嫫,艱難地走著,爬著 ……

在天麻眼黑的時候,焦急萬分的娜嫫的爹媽才看到自己家門口搖搖晃晃地走來一團黑影子 ……

自古以來,拉祜族就有姑爺上門的傳統(tǒng)習(xí)俗。扎努單人獨口的,他與娜嫫結(jié)婚后,就名正言順地兩家合為一家,一起生活了。娜嫫爹每次趕街他就去買酒買肉,晚上就要和姑爺扎努喝上幾杯包谷酒。當(dāng)年當(dāng)隊長的時候,喝習(xí)慣了。現(xiàn)在不當(dāng)隊長了,但喝著酒也有一種懷念當(dāng)年男子漢威風(fēng)凜凜、呼風(fēng)喚雨的感覺。喝著喝著,鼓起紅紅的眼睛、霧里看花般朦朧地看著坐在對面的扎努,又看看還在一邊伙房里忙著或切豬食、或磨面的娜嫫,他朦朧的心里突然就想,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啊,狗日的扎努,想不到當(dāng)年狗都不正眼看他的扎努,今天卻坐在了我隊長的面前喝酒了,還真的做了我自己的姑爺,我那可憐的娜嫫,倒成他的席夢思了。唉,誰能想到呢?真是世事難料啊。只是可憐命苦的扎努媽媽,嫁給石老黑,沒有享受幾天福,卻背了一輩子的地主黑鍋。當(dāng)年扎努闖了要命的大禍,眼看他們母子大難臨頭,那樣命苦可憐,那天晚上我只能冒著天大的風(fēng)險悄悄放走了他們。但后來聽說他們當(dāng)年跑出去并沒有找到該死的石老黑,而她卻感染了擺子,病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了。扎努媽媽,不是我說話不算數(shù),我答應(yīng)你的事,那是真的想要幫你的,我正在想辦法要讓他到外面的世界去找出路,我也想做一個說話算數(shù)的男子漢。但在那年頭,是西風(fēng)壓不過東風(fēng)啊。何況他偏巧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只能幫你們母子出去躲藏避難了。扎努媽媽,你放心吧,你的兒子扎努,他現(xiàn)在活的好好的。狗日的扎努,他是沒得說的,這小子不但心地善良樸實,而且有著過人的膽識和勇敢,就憑他單人獨手地敢從兇猛的大黑熊口中救出娜嫫,狗日的扎努,我也就認(rèn)他這個姑爺了。扎努媽媽,當(dāng)年我犁了你家的閑地,現(xiàn)在扎努他耕著我家肥田了,狗日的扎努,他快活著呢!

娜嫫怕狗。自從娜嫫把小熊兒誤認(rèn)為小狗而受到熊媽媽的傷害以后,她左邊的臉披著一塊黑紗蓋著,只有在吃飯時掀起來掛在耳根上,扎努很耐心地把飯菜從娜嫫嘴的右邊喂進去,有一多半的湯湯水水就從她嘴的左邊流出來,娜嫫抬一只大碗接著。每每到哪家吃請做客,扎努都要挑娜嫫愛吃的菜帶回家。扎努耐心地喂娜嫫飯菜,就像娜嫫喂孩子奶奶一樣,心里透著甜!

夜,靜悄悄的,暖融融的。每天晚上,扎努幸福地手捧著娜嫫的大辮子,天天只睡在她身體的左方,他要用自己的臉和強壯如牛的身體,將娜嫫的半邊臉和肩膀上凹凸縱橫、紅褐相間的傷痕遮蓋起來。娜嫫的臉更像朦朧美麗的半個月亮,在扎努的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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