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濤
皓月寒枝下想起柳宗元,一江寒雪里,只有一葉孤舟獨釣。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絕,曠古的寒。
學校對面有條長堤,冬日的河水結了冰,耀眼的銀白。堤岸上長著許多樹,有落葉楊、柳樹、榆樹,如今樹葉都落盡了,一樹一樹清瘦的干枝。
一輪皓月在上,圓,大,金黃色。月色下的樹枝蒼涼,寂寞,泛著孤冷的寒。春的懵懂,夏的蔥蘢,秋的豐饒,都過去了,只剩下這枝枝干干,清寂,獨活,在月光下傾世獨立。
清晨的河面上氤氳著白霧,偶爾還會有松鼠站在枝梢眺望。北岸是山,空山無人,萬籟皆寂。若有一日蓋間柴屋,絕了人聲,只用野果山茶裹腹。夜間有月光照亮,可讀史、習畫、聽經(jīng),該有多好。
有些孤獨與生俱來。離群索居,歲月長,衣裳薄,聽一場深冬的雪落,一床,一枕,一衫,一更。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一個人聽日本音樂《風居住街道》、《眼淚》、《一人靜》,空靈,清遠,純凈如水,如春風里的一場夢,又如夢里的一地落花。再聽那《牧羊曲》,日出嵩山坳,晨鐘驚飛鳥,林間小溪水潺潺,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迎春枝上結出許多花苞,因為只有一盆迎春,花也是孤獨的。與花對坐,在光陰里獨坐,讀清少納言的《枕草子》:“有時霜色皚皚,即使無雪亦無霜,寒氣凜冽,連忙生一盆火,搬運炭火跑過走廊,也挺合時宜;只可惜晌午時分,火盆里頭炭木漸蒙白灰。”真好,極靜極靜的閱讀。
冬日所有的綠色褪盡,天地一片茫茫。皓月寒枝下,我有一顆雪一樣的心,素白,清涼。
想那亨利·戴維·梭羅獨居在瓦爾登湖的山林中時,與孤獨相擁,撿拾木棍建起木屋。
他每天都在林子里游蕩,與松樹交談,和苔蘚作揖。瓦爾登明亮的湖水映照著坐在湖邊的梭羅,他的心靜極了。晨間會有大片霧氣飄過小屋,而梭羅已在林中的小路上,只有那霧寂寞地籠著他的小木屋。
日落時煮一杯茶,自飲,聽風,度光陰。窗外的風吹過苦楝樹,凜冽,寒涼。有人說它是一種清決的樹,獨自眷戀。
林風眠筆下的鳥,墨色或淡灰色,獨立枝頭,或月下棲息。春天的斜枝上已有片片萌綠的葉,可鳥還是寂寞的,嗅著淡淡的花香在林間私語,發(fā)呆。
老樹如畫,一江春水,一樹梅,一葉飄零舟自橫,獨自江上行。萬籟清絕,只有懸崖上的花朵,紛亂,奇絕。正是:“不動聲色,曲高和寡。木桌,白瓷一盞,看一樹粉紫的桃花,寂靜,空山無人語,連一只鳥都沒有飛過,曠世的寂寞,刀斧神功,削薄……”
其實就連愛情也是孤獨的,法國電影《天使的肌膚》里,安其拉一生只見過自己愛的人兩次,一次她愛上了他,一次她繼續(xù)愛他。當寂寞的格雷古瓦面對寧靜的安其拉,他說:聽說你在找我。她說:我一直在找你,但是最后卻是你找到了我。他說:那我現(xiàn)在帶你走,你跟我走嗎?她說:我不走,但繼續(xù)愛你。
我不走,但我繼續(xù)愛你。她將永遠孤寂,永遠別無居處。
記憶蒼茫,終是無語。愛情也會涼下去的,我寧愿一個人待著,哪怕只是清涼的發(fā)呆,不發(fā)一言。
大雪來時,我煮一壺酒,自斟,自飲。一個人站在窗前看雪舞,看白茫茫的天和地。大雪紛紛揚揚地下,抿一口杯中酒,吟一首“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p>
不記得和誰約過挑燈賞雪,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才能聽得見雪落的聲音,聞得見雪的馨香。雪的那顆素心,也只有一個人才能懂得。
如果一樹寒枝,積雪滿枝椏,那就是我最美麗的姿勢。記得三毛說過: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
皓月寒枝下,我一個人沐著
月色走過河邊的樹林,鳥兒睡著了,冬天的風呼呼地刮過樹梢,將我的衣衫吹涼,卻將我的心吹熱。
不遠處的山頂古寺里,隱隱傳來誦經(jīng)聲。我的心里仿佛也有一棵菩提,靜靜地開出一朵花,疏淡,清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