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總公司從各地分公司選了三十個人來集中培訓。一起上完課,有人提議去郊游、打球、吃飯,他與她就被安排去超市買飲品。
時近下班,超市人正漸漸多起來,其中也有許多小兩口模樣的人。在別人眼里,他們也是吧?他推著車,她走在他身邊,留意著降價的標識,計算買幾送幾哪樣更劃算,舉著加多寶和王老吉比價的樣子,像極了一個溫柔的妻。
他是這么想的,也就這么告訴了她。他還說到自己的孤單:和不熟的人強顏歡笑多么累,能安安靜靜和喜歡的人并肩看電視多舒服,夜深人靜后獨自回宿舍多么冷,他想他想……他想她應該懂。
一切開始得那么自然。男未婚女未嫁,同學們善意的取笑都像旁證,像花鳥蟲魚在同聲歌唱春天。三個月后,培訓快要結(jié)束,她終于能得心應手地用電飯煲做煲仔飯。她問他:“是我調(diào)到你那邊還是你調(diào)我那邊?”
他反問:“什么?”
醒悟過來,他連忙解釋:不,我說冷,就是冷,沒別的意思;我喜歡一回宿舍,就有熱氣騰騰的飯菜——但其實我設想的是控制外賣送來的速度,讓菜不會冷,我也不必等;我當然也喜歡窗明幾凈,樂意有干凈衣服穿,但如果你叫鐘點工,我很愿意分攤——啊不,我付全部工資。
他說:不就是抱團取暖嗎?也許,它像愛情,但電熱爐還給自己起名叫“小太陽”呢。沒有人來暖床,給我條阿拉斯加犬也可以,厚厚毛發(fā)的它,可能抱起來手感更好。
第二天她哭著上了火車。他說的話她始終忘不掉,等長大到某個年紀心平氣和后,她終于承認:渣男之渣,來源于蠢女之蠢。他可能是有意表錯情,但她確實是真心會錯意。
冷就是冷,開空調(diào)、多蓋床被子、抱熱水袋、用暖寶寶……都成,她卻心生憐惜,當他是在呼喚“給我溫暖”;寂寞就是寂寞,唱歌、喝酒、逛夜店……哪樣不行?她卻帶著愛意,以為他在說“給我愛”;交往中他也提過“我想要個家”。但每個人心目中的家不一樣,在女孩子想象中,可能是歲月靜好,與心愛男人你挑水來我澆園;而男人是永遠的小孩,他們的家,主體便是系著圍裙的媽媽。
愛情能給予一切:溫暖、照顧、體貼、陪伴,就像一臺功能強大的智能手機,能導航、能語音、能購物、能拍照……但有時,人家只想打個電話,不想花四五千元還得翻墻,199元的老人手機對他就足夠。
男人的原罪是隨時心太軟,一沖動,場面話也說得無比真誠,自己也當了真;女人的原罪是腦洞開得太大,一糊涂,硬是無中生有,從與男人的談話里自己腦補出柔情蜜愛。
為什么在重大決策——比如說決定交出自己——之前,她不曾先問一句:你是準備與我開始一段通向婚姻的戀愛嗎?所謂定義,有時候就是為了把曖昧厘清。丑話說到前頭總好過到最后哭得那么丑的臉或者罵得那么丑的話。
順帶說一聲,這故事最近收尾了:他們又在系統(tǒng)的全國年會上遇到,他聽到她先生的職位,眼神立刻“啪”一聲,像煤氣爐的電子打火。他事后打電話來,倒沒敢提那一段事,只是頻頻說“老同學”和“同學情誼”。
到這年紀,她已經(jīng)明白當年的培訓班上,為什么大家能那么快地熟稔起來。她答:“嗯,同學就是同學?!薄幢厥桥笥?,更不是情人,不用非得幫你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