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報社總監(jiān)帶著實習記者去被訪對象家中采訪。這是一位老畫家,無兒無女,獨自生活。他們進門的時候吃了一驚——屋子里散發(fā)著霉臭的味道;襪子與內衣隨便堆放在一起,時不時跑出幾只蟑螂。
他們幾乎是在各種雜物中“開”出一條路才走到沙發(fā)旁邊的。為了可以坐得寬敞一些,他們只好自己動手把沙發(fā)上那些沾滿染料的畫筆與調色板挪到地上。
老畫家很坦然地接受了訪問。采訪結束后,兩人與他道別,他說:“謝謝你們來采訪我,但是麻煩臨走前把沙發(fā)上的那些東西復位,一會兒我還要用的,怕找不到。”總監(jiān)只好照辦。
出門以后,實習記者十分不理解,憤怒地說:“那么亂的家,他都不會不好意思嗎?沒有人會過這樣可怕的生活!”
總監(jiān)說:“我們不會這樣生活,可他這樣生活,我們也沒有資格批判和敵視,因為他并沒有依靠我們什么,他有屬于自己的價值觀與理念。未必正確,但須尊重。”
很多時候我們無法做到尊重,只是因為面對的事情實在超出了常理,顛覆了我們認可的人生觀與世界觀,與我們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馳。然而冷靜下來再思考,每個人都是自由存在的個體,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哪怕是公認的荒謬或詭異,只要不違背人類道德與法規(guī),那么就無法抹殺其存在的意義。
一位學者寫過一篇《日本地震教我們的事》。他在文章中總結了日本電視媒體在災難來臨時的冷靜、客觀與專業(yè)。所有拍攝的鏡頭都嚴格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電視機前的民眾幾乎見不到血腥、死亡與聲嘶力竭的號啕大哭。
某天,NHK想采訪一位父親與幸存兒子的災后重逢,在詢問父親的意見時,父親考慮了一下,然后抱歉地請媒體等待一下,他要征詢兒子的意見,然后轉身進了病房。攝像機開著,面前是白色的門簾,整整兩分鐘,在播出時一刀未剪,一直到那位父親出來示意可以進去拍攝了。
在給予被訪者足夠理解的同時,也給予觀看者以足夠的知情權,這是作為媒體給予的雙重尊重。這種優(yōu)雅與穩(wěn)重的采訪得到了全球輿論的一致贊許,NHK的報道被評價為“紳士般的報道風格”。
很多時候,尊重絕不是社交場合的禮節(jié),而是來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自然的平視,發(fā)自內心的平等對話,質樸而明確,不功利也不廉價。尊重合理的一切并不難,難的是尊重不合理的一切。能克服這種困難,本身就是一種偉大。
不歧視他人的處世態(tài)度,不干擾他人的生活狀況,給予彼此獨立的個人空間,并體諒對方以任何形式存在于這個社會,以平和的心態(tài)去接納所有看似不可思議事物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處世的高貴與靈魂的優(yōu)雅。
(摘自2015年2月5日《文摘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