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綠綠
我愛著
泥地里打滾的小天鵝
(它們比任何一只鴨子都難看)
愛著前面的丁字路口
左邊去向池塘
右邊漫長,
風景結束在土坡盡頭。
我愛著叢林中
寂靜的恐懼
你眼睛里的夜晚
我愛著。
我愛著從不存在的你
沉默地愛著。
看到棕櫚林時,
這些人知道迷路了。
他們走了整晚,
沒有找到出口。
森林管理員對他們毫不理睬,
野鴨在水里翻跟頭。
他們走了整晚,
沒有遇見別的活物。
霧氣沉著的晚上,
他們再不能分清同伴的臉。
這次遠足多么奇怪,
突然之間,六個陌生人
同一輛中巴。
他們從未見過,卻將彼此認出。
熟悉的感覺,
讓他們驚慌,“只有最笨的那個
才會問同車人的姓名”。
我是那個人。
我叫著他們的名字像是在點數。
隊尾的侏儒自言自語。
他們走了整晚,
又一次經過棕櫚林時
侏儒不見了。
誰也不提議回去找他
除了我,隊伍中間的瘦子抱怨道。
“倒霉的人總是好心腸”,
五個人一起開口。
他們將瘦子圍在中間。
樹上的果實
掉進了他的嘴巴,
噎死了。
還有一個,
變成野鴨在水里翻跟頭。
剩下三個,
臉頰蒙上層層黑夜。
他們走了整晚,
不再說話。
這趟旅程無窮無盡,
尖叫聲也不能讓人回頭。
最后兩個,
在棕櫚樹下看見對方長著自己的臉。
他們叫起來,
“原來你是我”。
他們走了整晚,
在棕櫚林的盡頭找到了中巴。
重復的夢多么可惡,
他被凍醒時詛咒了一番。
“這樣昏倒,
每次來得太過突然”。
我騎了頭騾子
去找菩依。
說起菩依的來歷
我有些吞吐。那天,
從山下回來的路上
菩依在一個轉彎的埡口等我。
她肥胖的小身體,像只剛出門的母雞
捂在雪地里。
而我渾身是雪
裹在頭上的大圍巾濕了一半。
糟糕透了,這幾天
我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菩依來到我身邊
向著漂浮在遠處的無窮黑暗
哭起來。
她比凍蘋果還要涼——
我忍住流淚的想法,拉住她
繼續(xù)向山上走去。
那夜我只遇見菩依一個人。
等她終于說話,把名字告訴我時
已是許多天后。
為此我們煮了一鍋湯慶祝
還向藏民租好兩頭騾子去冰川。
可到出發(fā)的時刻,
她不知去了哪里。
我再沒有見到菩依。
我和我的騾子都累了。
我決定扔掉那只鴨子。
它又臭又臟,房子里
到處是綠色的糞便。
當初把儲藏室留給它
是多么奇妙的舉動,“哦,
我愛你”。
鴨子先生如今七歲,
是該被收拾的時候了。
我在后山上
找到一塊林間空地。
想到這兒,我竭力
止住打戰(zhàn)的雙手
摟過鴨子先生。
它用力蹭著我的脖子,慢慢
消失在皮膚的
褶皺里——
林子亮得太早,
我又做了這個討厭的夢。
今天,我要搭個窩出來
睡在地上,
遲早會被蛇吃掉。
我是只好鴨子,
希望能活得更久點。
他掉進河里就不見了。
我和媽媽沿河岸
向下游跑去。
他會出現在盡頭,
死了,活著
都不會離開這條河。
我們跑得飛快,媽媽在風里
在月光下,
她敏捷得像只花豹
跳過一道道溝渠。
媽媽是這樣——
我在她的肚里
乘坐飛毯。
我們到了盡頭
干凈的水塘里可以看到
水草和魚,媽媽
碩大的肚子垂到水里。
可是他不在。我們等了很久
只好走了。
杜綠綠,原名杜凌云,出生于安徽合肥。2004年末開始寫詩。著有詩集《近似》《冒險島》《她沒遇見棕色的馬》。曾獲珠江國際詩歌節(jié)青年詩人獎、十月詩歌獎。參加詩刊社第三十屆青春詩會。現居廣州。
在杜綠綠的詩學譜系中,她并沒有自我封閉于迷幻的詩境內,而是將外在矛盾和內在沖突都“藏”在了一個個小敘事中。這些故事可能不符合敘事邏輯,也沒有特定的情境和人物,但恰恰形成了現實與奇幻的交界空間,讀者則成為不請自來的闖入者,在體驗詩的語言的同時聆聽到詩人內心呼喚的隱秘情感。
——秦三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