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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姥爺回來

2015-07-22 09:17吳洪偉
雪花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苞米大黑籃子

姥姥在地里直起了身,用拳頭捶了幾下后腰,轉(zhuǎn)過身來對我說:“小者,咱們回家做飯吧。你姥爺快下班回來了。等做好飯,再來接你姥爺?!?/p>

我從小河邊跑到姥姥身旁,看了一眼籃子,姥姥已經(jīng)把籃子的肚子塞得滿滿的了,大肚子的紫茄子、蝌蚪似的豆角、球球蛋蛋的土豆、皺巴巴的老南瓜……它們像是沒有長大就老了。姥姥說:“都下了霜,地里也沒什么了,就這些秋紐了。”

姥姥的地就在河邊的山坡上。她不斷地向四周開荒擴(kuò)大她的地,不斷地種了收收了種。每天都在地里忙碌著,直到落霜。她希望能在地里獲得更多的吃食。我那時總是餓,我知道姥姥這都是為了一家人的嘴呀。

姥姥穿著很合身的灰色緬襟布褂,大襠的黑色褲子。因為去地里,所以褲腳打著腿繃。一雙小腳穿著尖尖的黑色布鞋,一顛一顛地走在通往自家的羊腸小路上。有幾縷頭發(fā)被菜秧從發(fā)髻中刮了出來,在風(fēng)中飄舞著。姥姥不住地用手抿著頭發(fā),直到把那些散亂的頭發(fā)掖回到發(fā)髻里。

我揮著一束狗尾巴草跟在姥姥的身后,大黑搖著尾巴跟在我的身后。太陽在我們身后的山尖上,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的。

“苞米熟了,明天再來掰吧。小者你可就有烤苞米吃了。”姥姥邊走邊拍著身上的土說。我想象著烤苞米的濃香,肚子便嘰里咕嚕的叫了起來。

姥姥的家在羊腸小路盡頭的小山坳里,這里只有四戶人家。爸爸媽媽都在山坳外很遠(yuǎn)的地方工作,我就一直跟著姥爺姥姥住在這里。姥姥家從農(nóng)村老家搬到這里已經(jīng)七八年了。在老家時,姥姥一家住在村西頭四處漏風(fēng)的破土坯房里,苦熬著日子,后來輾轉(zhuǎn)到了這里的煤礦,在這個小山坳里安了家。姥爺就在山坳外不遠(yuǎn)處的礦井上班。

“姥姥,我餓了?!被氐郊椅揖腿碌??!芭?,咱們的小者餓了,等著?!崩牙颜f著就蹲在灶坑前,拿起灰耙子在灶坑里扒來扒去,扒了半天,扒出個灰不溜秋的土豆來。姥姥把土豆放在兩只手里來回地倒來倒去,抖落著土豆上的灶灰。姥姥又用手擦了擦,把土豆放在嘴邊,使勁地吹著上面的灶灰。她扒掉大半的土豆皮之后才把土豆遞給我。

燒土豆的香氣游絲一樣鉆進(jìn)了我的鼻子,撩得我直打嗝。我一眨不眨地盯著姥姥手里的土豆,不時地吧嗒著嘴。接過還很溫?zé)岬耐炼?,我送到自己嘴邊時想到了姥姥。我把土豆舉到姥姥嘴邊說;“姥姥也一定餓了,你先吃一點(diǎn)吧?!?/p>

姥姥摸摸我的頭:“唉,還是外孫女疼姥姥。這挨餓的光景,也沒什么好吃的,小者先吃著,姥姥這就做飯。等你姥爺回來,咱們就吃飯了。”

“那我去小河邊望望,等姥爺回來?!贝蠛诙自谖业哪_邊,吐著舌頭發(fā)出“呵斥呵斥”的急切的聲音,眼睛瞪得像要掉下來的玻璃球,放著異樣的光,望著我手里的土豆。它早已把扒下來的土豆皮吃掉了。我對著大黑喊道:“快去大門外接姥爺去。”大黑一個高就竄到了大門外去了。自從姥爺?shù)骄律习嗪螅康嚼褷斂煜掳嗟臅r候,姥姥的心就會懸起來,她每天都要到小河邊去接姥爺下班,為的是早一點(diǎn)見到姥爺,早一點(diǎn)把心安穩(wěn)地放在肚子里。晚飯若是沒做好,姥姥抽不開身,我就和大黑去接姥爺。

我吃著土豆出了院門,下了三個臺階便是通往河邊的羊腸小路,小路兩邊茂盛的狗尾巴草擁來擁去。坡下的小河里橫向布著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那就是橋了。姥爺回來時就是踩著那幾塊石頭過河回家的。

太陽只剩下半邊臉,在山腰上笑著,把天邊映得紅彤彤的一片。風(fēng)有了一絲秋意,河邊的蛙聲不像夏天時那般響亮了。姥姥的炊煙已升起來了,柴草的氣息在小路的上空彌漫開來。

大黑從狗尾巴草淹沒的小路中鉆了出來,搖著尾巴跑到我面前??磥恚鼪]有接到姥爺。我把剩下的土豆皮扔向了空中,大黑一個高跳向空中,把土豆皮接到了嘴里。然后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著我的半塊土豆,好像什么也沒吃到似的。“走,跟我接姥爺去。”大黑開路先鋒似的,在我前面一顛一顛地跑著。

快到小河邊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姥爺高大魁梧的身影。他戴著柳條帽穿著工作服,正踩著石頭過河呢。石頭上長著青苔,清流從石間悠悠地流過。姥爺沒有低頭看著那些石頭,他的眼睛是望向通往家里的小路,望向小燕子似的奔跑著的我。這石頭橋他太熟悉了,即便是黑夜他的腳也會準(zhǔn)確地找到那些石頭的位置。

夏天的時候,姥爺帶著我拿著竹籃子在這石頭橋邊捉魚。我一條也沒有捉住,姥爺把一條泥鰍遞到我手里,那條泥鰍在我手里奮力地扭動,又滑落到河里去了。我哇哇大哭,魚跑掉了。姥爺卻嘿嘿地笑著:“咱們的小者,除了會哭,就剩下會吃魚了。別哭了,把你的小籃子拿起來,姥爺教你捉魚。看姥爺?shù)?,把籃子臥到石頭中間水流比較緩的地方,籃子的口迎向水流的方向,然后耐心地等待。一定要耐心,沒有耐心就什么事也做不成?!蔽覍W(xué)著姥爺?shù)臉幼?,耐心地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姥爺說:“小者,看姥爺?shù)??!敝灰娎褷斆偷匕鸦@子提出水面,河水嘩嘩地從籃子里漏了出來,籃子里竟有十幾條活蹦亂跳的小魚。我看著姥爺籃子里的魚,心想我籃子里的魚也不會少吧,就說道:“姥爺,那你看我的吧。”我也把籃子提出水面,可是動作慢了些,小魚有的順著水流溜走了,有的蹦出了籃子?;@子里沒剩下幾條魚了。一想到吃魚,我的肚子又嘰里咕嚕地叫了起來。

“姥爺,姥爺你怎么才回來,我都餓了,就等你回家吃飯呢?!蔽页褷斎氯碌??!袄褷斀o我?guī)裁春贸缘牧耍俊贝蠛谝宦牭接谐缘囊渤褷斖敉舻亟辛藘陕?。姥爺每次回來都會給我?guī)Щ貋砗贸缘幕蚝猛娴臇|西。一捧山杏,兩個香瓜,高粱桿上的烏面,一束山花,一只蜻蜓……有時候還有幾塊糖。

姥爺應(yīng)聲道:“回家。你姥姥等急了吧?”

“嗯,姥姥叫我來接你,她忙著做飯呢。”

姥爺說:“猜猜今天姥爺給你帶回什么了?”

“糖塊。我最愛吃的就是糖了,甜甜的?!?/p>

“猜錯了吧!看看,是蘋果。路上遇到個挎筐賣蘋果的,就買了兩個。別看這種小蘋果個頭跟你的拳頭似的,可又酸又甜,好吃著呢!好吃的東西不止是甜的喲?!?/p>

“???蘋果?”我還沒有吃過蘋果。我接過紅彤彤圓溜溜像皮球似的蘋果,放到鼻子上聞了聞,“姥爺,這果真香??!”蘋果甜香的氣味誘出了我的饞蟲,我真想咬上一口,但我咽下了口水忍著,等回家和姥姥一起吃。endprint

姥爺拉著我的手往家走。他的大膠鞋踏在小路上咚咚地響,狗尾巴草知趣地倒向了兩邊。姥爺身后的小路變得寬闊了。

“姥姥,看,蘋果,姥爺帶回來蘋果了?!边M(jìn)了院子我就舉著蘋果朝姥姥嚷嚷道。

“蘋果好,平平安安的?!崩牙训脑捯艮映龊荛L,有一種歡愉和釋然,猶如放下重物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姥姥向姥爺說道:“回來了,洗臉?biāo)谠鹤永锏哪镜噬夏亍?煜茨槼燥埌?。”姥姥一邊說著一邊把飯菜端上了桌:幾個窩頭,一大碗茄子燉土豆,一碟小咸菜。

姥爺應(yīng)了一聲習(xí)慣地看了姥姥一眼,姥姥的眉頭已舒展開了,也正瞥向姥爺。只這一眼,姥爺就看出姥姥的眼里蓄滿了關(guān)切。他摘下柳條帽,朝那個木凳走去。姥爺洗完臉,接過姥姥遞過來的毛巾,擦了幾下。

“吃飯吧。小者餓了,我也餓了?!崩褷敱P腿坐在了炕上,拿起一個窩頭咬了一口。

“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姥姥的心雖然安穩(wěn)下來,但還是想知道個究竟,她最關(guān)心姥爺在井下工作的事情。

姥爺“唉”了一聲說道:“井口搞個生產(chǎn)也不安生。今天棒子隊和紅聯(lián)派在井區(qū)打起來了,整個礦井一片混亂。絞車班的人都被打傷了,我們升井就晚了?!崩褷?shù)卣f。姥爺知道姥姥整天為他擔(dān)心,他不想讓姥姥的擔(dān)心加重分量,從不提起井下工作如何艱苦和危險。每當(dāng)姥姥問起井下怎么乘絞車,如何挖煤,姥爺總是輕描淡寫地支吾幾句就過去了。

姥姥把送到嘴邊的窩頭放下了,眉頭倏忽間皺了起來,“哦”了一聲,半響兒才說道:“本就是挨餓的光景,不好好生產(chǎn),怎么還打起來了?井下的安全生產(chǎn)不會亂吧?”

“生產(chǎn)段長還是很認(rèn)真負(fù)責(zé)的。下井前,對井上井下的安全生產(chǎn)要求強(qiáng)調(diào)了再強(qiáng)調(diào)?!?/p>

姥姥也長嘆了一聲:“這兩年,日子過得剛剛好些。雖然,還是為了一家人的嘴忙碌著,可是總比在老家時,一家子人沒日沒夜地在地里忙活著強(qiáng),總比三年自然災(zāi)害那會兒啃樹皮吃草根強(qiáng)。可如今井口又鬧了起來。你下井時可要多加小心呀!”

我聽著他們說話,插不上嘴,就只管自己悶頭吃著窩頭。

晚上半滿的月亮高懸在幽藍(lán)的夜空,月光寂然地灑進(jìn)窗里。姥爺?shù)暮魢8咭宦暤鸵宦暤仄鸱?,使得人覺得山坳的夜更加寂靜。平日里姥姥枕著姥爺?shù)母觳?,我枕著姥姥的胳膊,在姥爺?shù)暮魢B曋?,我和姥姥很快就安然地睡著了??山裉炖牙寻迅觳矎奈业牟弊酉虑那牡爻榱顺鰜?,不住地翻身,竟把我碰醒。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月光中的姥姥瞪著眼睛呆望著窗欞。姥姥怎么還不睡覺?沒容我多想,沉重的睡意硬是把我眼皮很快地黏在了一起。

雞叫了頭聲,我迷迷糊糊聽見姥姥“悉悉簌簌”穿衣服的聲音。姥姥起來要給姥爺做早飯了。姥姥是個很講究衣著的人,雖然她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但她穿的衣服都很合身很整潔。晚上脫下衣服時,姥姥習(xí)慣地把她和我的衣服疊得平平整整的,壓在褥子底下。第二天早晨穿上,衣服就顯得很平展,很有形。姥姥來到了灶間,先洗了臉,接著把頭發(fā)梳得又光又順,在腦后了綰一個如云的發(fā)髻。然后圍上圍裙在昏黃的燈下麻利地摘著豆角。

不一會兒姥爺也起來了。姥爺一定是等姥姥梳洗完了之后才起來的。姥爺起來后第一眼看到的姥姥總是干凈利落的。姥姥看著姥爺惺忪的困眼說:“你再睡一會兒吧?!?/p>

“你起來做飯,我哪能睡得著啊?”姥爺說著出了房門。外面還是黑蒙蒙的一片??諝庵袕浡恋睾筒菽镜臍庀?。遠(yuǎn)處隱隱傳來礦井上發(fā)動機(jī)嗡嗡的聲音。初秋的早晨已有些寒意。姥爺抱著兩捆苞米秸很快回到了灶間。

自從姥姥十九歲嫁給姥爺以來,姥爺一直延續(xù)著早起幫著姥姥燒火的習(xí)慣。那個時候,魏家兄弟四個共十幾口人,每天早出晚歸在大田里勞碌著,高粱花子在蒿草一般的頭發(fā)里仿佛要生根發(fā)芽了,除了吃飯睡覺誰有功夫顧及它呢?四個媳婦輪流在家做飯洗衣,侍弄雞鴨鵝狗。姥爺心疼姥姥,每當(dāng)輪到姥姥做飯時,姥爺不管有多累,都要早起幫著姥姥生火。

姥爺蹲在爐灶前,點(diǎn)著了灶火之后也給自己點(diǎn)上了一根旱煙。他一邊抽著煙一邊往灶膛里續(xù)著苞米秸?;鸸庖婚W一閃地映著他們的臉膛,灶間煙火的氣息彌漫開來。姥爺?shù)臒熢谘矍奥⑷?,他瞇起眼睛看著姥姥俯下身子在大鐵鍋里炒著豆角,菜勺在鐵鍋里發(fā)出叮當(dāng)?shù)捻懧暋_@種聲音,在姥爺聽來就像是山間的鳥鳴,澗邊的水聲似的那樣安詳舒適,給他一種充實的幸福感。他喜歡看著自己的女人做飯時麻利的身影,喜歡聞著鍋里飄散出來飯菜的香氣。日子嘛本就應(yīng)該這樣踏實地過著。早起不緊不慢地幫著姥姥燒火是姥爺一天中最消受的時光。

姥姥的心緒還在昨夜的不寧中。她一邊翻炒著鍋里的菜一邊說,“你今天還要下井嗎?要不就歇一個班吧?!?/p>

姥爺把那段未燃的苞米秸稈續(xù)向灶膛里,望著姥姥有些不解:“歇班?掌子面正缺人手呢,怎么能歇班呢?”

姥姥半天才說:“那個,我昨晚又夢見那次井下透水事故的情景了。你被救上來的時候,渾身都淌著黑水,也不知道傷著沒有,可把我嚇壞了。好在老天保佑,你醒過來了,沒什么大事?!?/p>

姥爺說:“我是個有福的人,就那么一次不也是平安地過來了嗎?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在家好好做飯看孩子,別整天瞎尋思。我既不是棒子隊的,也不是紅聯(lián)派的,只是個下井挖煤的,他們打他們的,我干我的活就是了。”

姥姥不做聲,她不敢再說些什么了,一時間也感到自己莫名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

姥爺吃完了飯就戴著柳條帽、穿著膠鞋咚咚地走出了院子。姥姥拉著我的手送姥爺出了大門口,“姥爺你要早點(diǎn)回來,給我烤苞米吃!”姥爺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他的胡子扎得我癢癢的。

姥爺走下了臺階回頭說道:“回去吧。上班,又不是出遠(yuǎn)門,送什么送?”他的聲音在早晨的空氣里有些甕聲甕氣的。大黑一直跟在姥爺?shù)纳砗?,搖擺的尾巴漸漸消失在狗尾巴草中間了。

這一天,姥姥顛著小腳屋里院外不停地忙活著,她似乎停不下來,停下來她就感到心慌煩悶。她不停地尖聲叫著我的名字,一會兒要我給她拿掃帚,一會兒拿瓢的,我在姥姥的身后轉(zhuǎn)悠,大黑在我身后轉(zhuǎn)悠。endprint

姥姥在家里忙活了一天,她竟忘了到地里給我掰苞米的事。她在院子里望著將要西斜的太陽說道:“小者,咱得做飯了,做完飯好去接你姥爺。”姥姥一天的心思似乎都在姥爺身上,她不停地叨念著“接你姥爺,接你姥爺”。

我蹲在爐灶旁,學(xué)著姥爺?shù)臉幼?,往灶膛里塞著苞米秸。苞米秸在灶膛里劈啪作響,不時有火星迸出來。

姥姥在大鐵鍋里燉上了南瓜和土豆,又在鍋壁貼上了苞米面餅子。姥姥拿著個小碗去盛醬,她一轉(zhuǎn)身,碗磕著缸沿掉在了地上,碎成好幾塊。姥姥的臉一下子白了,她傻愣愣地呆望了好半天。姥姥像是對我說又像對自己說:“不怕,不怕。老天保佑,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闭f完她不顧地上的碎碗,不顧灶膛里的柴火,不顧鍋里的飯菜,拉起我的手就往院門外跑。姥姥顛著小腳跑得踉踉蹌蹌,把我也拽得跌跌撞撞的。姥姥的腳后跟重重地打在小路上,狗尾巴草在她身后成片地倒下。我的手在來回地擺動中被草葉劃得生疼。大黑的身上粘著幾個草穗子顛顛地竄到我們前頭去了。

跑到了小河邊,姥姥彎在那里猛烈地咳嗽著。我喘息著,猛然間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對岸,“姥,姥姥,快看,那不是姥爺嗎?姥爺回來了!”

姥姥一下停止了咳嗽,她直起了腰,看到姥爺正踩著石頭過河呢,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姥爺蜻蜓點(diǎn)水般地過了河,他拉起姥姥說道:“你們這是干什么呢?”

姥姥連忙說:“沒,沒事,就是來接你?!?/p>

姥爺看了看我:“你姥姥怎么慌慌張張的?”

“姥姥打碎了一個碗?!崩牙岩宦爴P(yáng)起了巴掌朝我來了,我連忙躲到姥爺?shù)纳砗蟆?/p>

“哦,我說呢。行了,沒事了,沒事。快回家吃飯吧?!崩褷斦f。

姥姥一聽吃飯,顛著小腳就往家跑。姥爺說:“老婆子,你又跑什么?”

姥姥邊跑邊說:“飯菜還在鍋里呢,我怕是要糊了。”

那一晚,我們吃過糊了的飯菜后就睡下了。姥姥似乎睡得很安穩(wěn),我沒有被她碰醒。

第二天,送走姥爺后,姥姥不慌不忙地收拾著碗筷。她沒有尖聲地喊著我。我在院子里逗著大黑。我用狗尾巴草撩著大黑的眼睛,大黑不停地用前爪撓癢癢。我又去扎大黑的肚皮,大黑仰在地上四個蹄子在空中亂蹬著。

“小者,小者,跟姥姥去地里掰幾棒苞米,等你姥爺回來,好叫你姥爺給你烤著吃?!币膊恢鞘裁磿r候了,姥姥想起掰苞米的事,沖著我嚷道。

我答應(yīng)著,拎著籃子跟在姥姥的身后。姥姥的小腳顛得飛快:“你姥爺烤的苞米可香了,他最會烤苞米了。”

剛出院門,迎面來了幾個穿著工作服的人。他們急切地問道:“這是魏老四的家嗎?”

姥姥一看這情形,猛然一驚:“是啊,怎么了?”

其中一個說,“我們是魏老四單位的,魏老四出事了。趕快跟我們?nèi)メt(yī)院吧?!?/p>

“出事?醫(yī)院?”姥姥一個趔趄差一點(diǎn)摔倒,我連忙扶住了姥姥。

“來不及說,咱們邊走邊說吧?!?/p>

姥姥腿打顫,小腳好像也不聽使喚,尖尖的腳尖不著地,只是兩個腳后跟瘋狂地來回倒蹬。姥姥好幾次險些摔倒,我去扶她,她嫌我礙事,狠狠地甩開了我的手。她的發(fā)髻早已顛散了,像路邊的蒿草,隨著姥姥一顛一顛地在腦后狂舞。

奔到了醫(yī)院的急診室。姥姥喘息不定,不停地干咳,她一看到姥爺躺在病床上,滿臉淤青,嘴角不住地往外淌血。姥姥的手哆嗦著伸向了姥爺?shù)哪?,眼淚“刷”地一下就涌了出來了。

姥姥驚叫著:“我的老天爺呀!你這是怎么了?”

老爺只用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我怕是不行了,你要好好的……”

姥爺微弱的呻吟聲,在姥姥的耳朵里放大了千倍,直擊著姥姥的心,疼得她禁不住顫抖起來。

姥姥邊哭邊沖著姥爺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喊道:“老魏怎么會這樣?為什么還不趕快給治呀!”

姥爺單位的領(lǐng)導(dǎo)說:“井下斷繩跑車,把老魏擠在中間……醫(yī)生說,可能是內(nèi)出血,需要手術(shù)?!?/p>

姥姥急得聲調(diào)異常高了起來:“為什么還不馬上手術(shù)?”

“值班大夫說,一是沒有外科醫(yī)生,外科主任祁大夫正在挨批斗、做檢查呢,二是沒有麻藥?!?/p>

“醫(yī)院,怎么會沒有大夫和麻藥呢?”

“外科大夫都到井區(qū)去了,麻藥也都送到井區(qū)了。那里在抓革命促生產(chǎn)嗎”。

姥姥一聽氣極了,拉起姥爺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就去找院長:“我家老魏就是為了抓革命促生產(chǎn),為什么不給藥?”

院長現(xiàn)出很無奈的樣子說:“井區(qū)那里棒子隊和紅聯(lián)派打起來了,外科醫(yī)生都派到那里去。我馬上派人到井區(qū)去取麻藥?!?/p>

院長又叫來一名醫(yī)生對他說:“你到會議室傳達(dá)一下,現(xiàn)在暫時停止對祁大夫的批斗,讓他馬上到手術(shù)室去,給一個公傷的工人手術(shù),等手術(shù)后再讓他檢討。”

悲傷氣憤令姥姥抖個不停,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帕擦著姥爺嘴里流出的血,她不斷地擦,那血也不斷地流。姥姥的淚也跟著不停地流。她哽咽著:“老四啊,老四,你可得挺住啊!”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了。麻藥終于取來了,但是它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姥爺沒有等到手術(shù)就停止了呼吸。

姥姥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幾次昏了過去。她的哭聲蓋過了醫(yī)院上空的高音喇叭,也撕扯著我的心,我也跟著嚎哭起來。醫(yī)院走廊里飛揚(yáng)的大字報和宣傳單也被姥姥的哭聲震得嘩嘩地直響。

姥姥一連幾天水米未進(jìn),時而呆呆地枯坐,時而滿屋子滿院子地轉(zhuǎn)悠。她轉(zhuǎn)悠時,小腳顛不快了,后腳跟著地時,身體震得一顫一顫,兩只胳膊悠得很高,像是要被悠倒似的。

夜里姥姥睡不著,忽然,她一骨碌爬起來光著腳顛到院子里,喊道:“老四,魏老四……”院子里死一般寂靜,只有“老四,魏老四”的回聲在夜空飄蕩。我追到院子里:“姥姥,姥姥,院子里黑黑的,沒有姥爺啊,你快回來吧。”

“你姥爺就在那兒,我分明看見他蹲在院子里抽煙呢,你看你看,煙頭上的火光還在一閃一閃的。”我睜大眼睛把院子看了個遍,除了黑暗,我什么也沒有看到。endprint

大黑不知從什么地方鉆了出來,沖著破碎的夜空一陣狂吠……

“苞米,苞米?!崩牙押鋈幌肫痍椎氖?。“小者,小者你姥爺快下班了,跟姥姥去河邊接你姥爺。啊,啊,順便把苞米掰回來,讓你姥爺給你烤苞米,你姥爺烤的苞米可香了……”姥姥好像忽然變了,她忽而明白,忽而糊涂。“接姥爺”這話一天不知叨念多少遍。

我跟著姥姥來到小河邊。天有些陰沉。河水不似夏天時那樣湍急,它不緊不慢地幽幽地流淌著,似乎有無限的心事。姥姥的地一片荒涼,茄子秧豆角秧的葉子被秋風(fēng)吹得不知去向,只剩下枯桿呆呆地立在那里。

姥姥站在河邊的苞米地頭,向?qū)Π洞敉?,一縷頭發(fā)在頭頂上亂舞,那身影像一株枯黃的苞米稈,和戳在地里的眾多苞米稈一樣,在凄涼的秋風(fēng)中搖晃著枯黃的葉子。

過了很久,姥姥回過頭來,走向苞米地。咔擦,咔擦,姥姥只管掰苞米,一棒一棒接連不斷地掰。嘩啦,嘩啦,苞米棒子像一顆顆沒有炸響的炮彈重重地落在了地里。苞米已經(jīng)老了,烤著吃一定很硬吧。我在姥姥身后一棒接一棒地?fù)熘?,然后扔到筐里去。枯黃堅硬的苞米葉子把姥姥的手劃出了一道道的小口子,我看到了粘在苞米棒上的血跡。我有些害怕了。

“姥姥,筐已經(jīng)滿了,裝不下苞米了。別再掰了。噢,姥姥,我忽然想起,姥爺今天是夜班,明天早上才下班呢。你忘了嗎?”

“是嗎?”姥姥用手擦了一下臉,她的臉上也沾上了一絲血跡。姥姥定睛地望著我好半天,才恍然地說“我怎么忘了呢,那明早上再來接你姥爺吧?!?/p>

“是啊,姥姥,不如我們先回家烤好苞米,等姥爺回來吃?!?/p>

后來苞米掰完了,可是每當(dāng)太陽西斜姥姥還是挎著籃子,在通往河邊的小路上來來回回地走,嘴里不停地叨念著:你姥爺就快下班回來了。許是姥姥的淚流得太多的緣故,她整個人像失去水分的老茄子,皺巴巴的,只管蔫癟下去了。

再后來,姥姥走不動了,她就坐在院門前的臺階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注視著那彎曲的小路盡頭。姥姥迷幻似的目光把小路映得朦朦朧朧。小路像一張沉淀著時間的照片,隨著季節(jié)泛著白綠紅黃的底色。姥姥忘了梳理她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像一團(tuán)亂麻,毛糙糙打著結(jié)糾纏在一起??伤龥]有忘記叮囑我:“小者,你姥爺下班了,你快去接你姥爺去?。 ?/p>

三年前,姥姥也去了姥爺?shù)氖澜?。我站在他們的墓前,對姥姥說:“姥姥,姥爺早已回家了,你不用再去接姥爺了,你們永遠(yuǎn)在一起了?!蔽艺f這話的時候,仿佛看見姥姥笑了。姥爺淤青的臉上也浮現(xiàn)出一抹笑來。

作者簡介:吳洪偉,筆名,依依遠(yuǎn)山。曾在《北方文學(xué)》《雪花》等報刊上發(fā)表作品多篇。有散文集《與你隔著一條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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