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白云

白雪辭

飛下來了，一朵朵小白云，一靠近塵世，

塵世就白。山川湖水穿起白衣裳，連同樹枝上褪色的花瓣。

就像從前，我霧一般坐在一個秘密的夢里，

一只烏不肯停歇地叫著，

像那場執(zhí)拗的雪。我眼看著它又到來，一陣寒風使它飄落得更美，

它們粘在我身上，但從未被留住。

我越老，越想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物。

我經(jīng)歷得越多，越想變小，

變成那些小小雪片，寂靜般進入沒有雪的城市，

閃著光，在你身邊低語……

2014.12.14

贊美辭

不。不是枯萎的沙漠，是駱駝云，

周身潔白，優(yōu)雅地引頸向前。我在星期六的睡眠里遇見。

我們越來越好，我們口唇溫暖，

仿佛長翅膀的神哥哥馱著向日葵的仙妹妹，

孩提時的寺廟還在。壯士的柔腸還在，肝膽還在。

明天的路還在一一

世間的美好，我要相信，

就像相信你。我們彼此相宜，萬物彼此相宜。

我們之間沒有隱秘的界限。

四下里浩蕩的炊煙，白茵茵地上升

升到我們的中年，

敲響時間的廢鐘，熟悉如我們

愛過的人。

2014.12.12

落日辭

天空，抱來一團火，越來越燙

布滿焦味的一團火

晃閃著

紅彤彤的意志，在連綿的青山和連綿的青春里

躍入海

剎那間變熱的海

血色的海

紅色鐵釘般尖銳的海

燒成灰

2014.12.6

隱秘辭

多么新鮮，空氣中的唇

而我在另一片中渴求，好象每一片都是最后

原諒我，饑渴的毛細管

通過你延宕

生命中被需要的東西

必須熱愛。為了死去

為了大地的內(nèi)核，為了準確的刀鋒穿過

剎那的喉嚨，為了血在牙齒間

破碎

我不細究

你的呼吸把我?guī)蚰囊黄?/p>

而每一片森林都有獅子思想樣站著

熟悉石頭的另一個方向

熟悉另一條道路，熟悉白晝?nèi)康暮诎?/p>

完全理解窄門里的對話

觸摸神性的毛發(fā)

像觸摸塵世的河流

2014.11.30

感恩辭

一念著感恩，天地便飽滿起來

一聲鳥鳴也是福音，某一刻甚至成為親人

成為天堂母親的叮嚀

和饑腸轆轆時的一碗熱粥

不可阻擋的失去與得到

流逝的水，一年又一年的青山

春花早已凋謝，我無知的快樂還在，我的紅發(fā)卡還在

栗子樹下熟悉的呼喚還在

從東到西，像另一只手，將一彎月亮捧上船

駛進我離開又回去的夜晚

四面八方的過去與現(xiàn)在

一次又一次跌倒的爬起，爬起的跌倒

未經(jīng)歷感恩的心，活得不實在

有多少形形色色的險途

就有多少明媚的恩典

看啊，十一月的細雨多么溫和

細細地淋著：世上的悲歡，世上的相逢與離別

還有生命被允許的割舍與贊美

嬰孩的啼哭，我眼里的淚水，我心底的善念

我感恩的一切……

2014.11.27寫于感恩節(jié)

霧

白茫茫，就這么懸著，

人心也這么懸著。在看不見的地方看見，

在聽不到的地方聽見。

白茫茫的塵世，有一種溫和的悲傷。

不得不活下去的人，

嗅著空氣里的潮濕，耐心，柔軟。

很多年后，推開窗，那些掛在塵世里的事物還在不在原地？

清晨，一只鳥飛來

說真好

你還在這里。

2014.11.23

十一月

十一月，悲喜參半，有人以決然的姿勢離去，

有人以天堂的聲音降臨，包不完的紅包

包裹著歸去來兮。

天黑時，我已經(jīng)不再害怕黑暗里沒有你。

關(guān)于幻覺的練習已經(jīng)太多，

夢里的小雪花淋著忘記的街道。故事，凋落無名。

天鵝已飛走，秋天已經(jīng)衰老。

耳邊的歌麻醉著神經(jīng)，

斗然而來的淚水不知為何而傾。

歲月正改變著樣貌。嬰孩似的陽光照著嬰孩的屁股。

幸福睡過了頭。嬰孩的明天，我沒有，

我有祖?zhèn)鞯牧忌圃诠侨馍习l(fā)芽。

發(fā)芽的還有高遠的天空。盡管清晨打著呵欠，

但空氣是甜的。晨練的大媽一身大紅，在一堆灰喜鵲中

品嘗贊美，青春的地址就是她手中的紅手帕。

前方的兩彎小徑通向哪里？“多可惜，

我不能同時把它們踏勘”

我踏上的是疲憊的公交車，一路疲憊地顛簸。

刷長壽卡的老太，頭戴綢緞花邊帽，

有軟的眼睛，我看到世界還那么年輕，足以對花朵似的皺紋

視而不見。

車窗外，勞作的人在村莊貯藏糧食，種子，信念和曠野

樸素日子的施舍，他們枕頭上的鼾聲是否

布滿感激？

鴨綠江水扭動著身子，閱讀兩岸青山的對話。

未來在一個陌生的深度，

白紙的好日子，不需要真理。

2014.11.19

重要的是愛

走上去，才知是一條狹路

我一直都是那個勇者，到了懸崖就跳

麻雀的雄心舔著天空

春天里，沒有什么花是不開的

貧窮的水土也有綠洲

我獻一點墨給大色彩，大變奏里有我一葦?shù)岩?/p>

我還有好勁頭與好詩心，有子夜的燈火和一疊詩稿

有春秋和朝暮，有一日三餐

有杯盞不求滿盈

有白云作為翅膀，在藍天布局

有意識心，成就大美世界

重要的是有你，就有愛

到我的心里來，在完整的清晨或夜晚

喚著唯一的名字，把生命的火焰

引渡給我

2014.11.9

細枝微節(jié)

除了疾行，總有一些細枝微節(jié)

消磨沉默的時候。雨后異鄉(xiāng)的街道，過街天橋，

落葉上的水珠，正午猛烈的陽光，

骨頭里彈琴的聲音，都是感受的部分，

黑夜為它們活著。

或者，余生也這樣吧。

現(xiàn)在，你是我跋涉后棉花般的睡眠，

我不為人知的側(cè)面，我的床單，我的潮濕，

我的肝膽，我的佛教。

又到了頌經(jīng)時間。你說：不要拒絕我，

我說：來

我們一起念。你的聲音又添了幾分蒼茫。

我唇上的花紋又暗去了幾朵。

桃花開了又謝，也許一直存在一個辜負的時刻。

坐在墻壁幻想的是燈光不是我，

我在和白紙交談：

在昨天還談笑風生的人是誰。

前天的雪真大是誰離開了。

今天誰家的孩子又在降生。不幸的人與幸福的人

都在同一個世界，而日子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沒有糾纏，沒有決裂。

也許明天就是另一個日子，

作為最荒廢和真實的部分，回到開始的地方，沒有離別，

沒有哭過。我們愛的人和愛我們的人都坐在老地方，

我們在無辜的時間中呼吸，

我們曬著太陽，

直到黃昏再一次來臨，

直到落日成為這個塵世最后的裝飾。

我們像父親與母親躺倒在安寧里。

我們不能悲傷地醒著好像昨天前天今天都是對的，

好像明天從來不值得等候。

2014.10.27

秋日深

這是金黃的的蠕動，

田野，山巒，江邊大道兩側(cè)的銀杏，

閃耀的獸。細微處的冥想

無窮過程的占有中，樹上綠葉黃了，落在流水之上。

某種枯萎我曾相識。山坡上，摘蘋果的女孩

紅蘋果的臉，是我的原素。

我的注視是荒涼的。

她像是一種春天的炫耀，但在成熟中

被毀。這風霜的款待，

它是生命的戲劇，自身就是果

穿過所有的青澀，

直到成為骨架上的光，

成為土，

被大地含納。

2014.10.25

熱雪

那晚，月亮從井水中升起，仙人般地站在樹梢。

樹下的我和你

站在荒涼的空氣里，孤零零的天空是我們的天堂，

我的長發(fā)像肥大的烏鴉，落在你曠野的懷里。

時光在發(fā)酵，時光多么美好，

美好得像錯誤，像十月的雪不合適宜。

天氣里總會有一些莫測。相比之下，塵世要比它高深。

就像那時，你把我的手握在你的手里，

我們感受到陣陣特別的熱力，仿佛天上飄下的是熱雪，

當我

傾聽你的心跳，有一陣以為竟是一生。

而一生到一瞬多么漫長。我在一瞬里過著一生，

晨昏的霞光，它們的影子

慢吞吞地坐到深夜?；钁|的燈光下，我咀嚼著時光，

咀嚼著骨頭里的寒涼。我活著，這個世界

還剩下什么不能放棄？

潰爛的人世，已經(jīng)沒有真理。

無常中，我不知道無辜的血來自怎樣的審判，怎樣的

規(guī)則和秩序。有的時候，掩蓋的死亡才是歷史。

當鎬刨出真相，一朵雪落了下來

獻上潔白。

而想念是一生的事，當我變得脆弱

你的臉兒漂來，然后是你的心，

還有那仿佛一生的熱雪，我把它們給了明天。用真誠的

溫存，

一年一年捂著。聞著歲月的苦味，

饑餓時咽下幾瓣，

我的心啟示過這一秘密，并教會我怎樣加蜜，

每一次的我，都有全新的表情，

它讓我相信，你一定在世上的某個地方親切地凝望。

在堅硬的人世我握著柔軟，

穿過疲憊和悲傷，

穿過藥片，穿過胃，穿過每天早晨的街道，

穿過每天傍晚的街道，穿過骨和肉，

穿過你，

在一個寧謐的地方，還會有一場十月的熱雪，

抖顫的愛和血管。

你看，

我總是過早地意識到

奇跡。

2014.10.21

風從天堂洗澡

風從天堂洗澡

人從煙塵而去

白云路過那些無名墓址

2014.10.19

一只狗循環(huán)的悲傷

它是街角燒烤店門前

總在臥著的狗

已經(jīng)很老了

每天看著那些吃客

喝著酒吃著肉

或大聲地嚷嚷

或有一句沒一句的

它就悲傷地望著

那眼神

就像望著快死的人

一一誰察覺到呢

一只狗的悲傷

意義模糊

就像水模糊于它的發(fā)源地

就像生命模糊于它所去之處

那我所理解的

落進我眼里一一

緩慢

2014.10.14

敘事

此刻我躺下，沉入夜晚。

1987的雪還在下著，路燈下徘徊的人，

如果你想走，就走吧，

不要高深地凝視，

不要獻出眼眶的淚。

綠皮火車就要開了一一天堂無聲地把路讓開，

奔赴的人久久沉默。

汽笛滋養(yǎng)著那么多離別，

我是它秘密的血。

可以安慰的是，到那第八日，

又有很多事發(fā)生。

誰會充當生者？

一位抱著月色向我“借光”的人，

他匿名的聲音適合懸在半空，

落在地上的是元音的灰塵。

當雪一年一年加厚，

日子一天一天變薄。

人間已不堪重負，

誰能阻止一場又一場的霧霾？

我無法走出新增的敵意。

我已中毒，從喉部開始。

我渴望那被等待的

醫(yī)生取來刀片，

直到天空在我通暢的呼吸下漸漸發(fā)藍。

有些東西不會倏然消失，

有些人生來就被等候。

太多的情節(jié)空著，

太多的海水涌在舌尖，太多的影子不能驅(qū)走，

太多的血冷了又熱，

決不會完結(jié)的

還是愛。

這腫痛的欲望，吞咽著盛大的敘事，

白色的結(jié)尾飄著最初的雪花…..

風濃稠地吹著，

仿佛有人更遠地歸來，

像一個滾沸的情人

急促地呼吸。

時間在兩個面孔之間喘息一一

每一個你都在重生：十七、二十七、三十七……

在猛然回頭的錯愕之中，

我暗的嘴唇輕輕說：

我看到了你，

就像我第一次把你看見。

2014.10.12

天光

那里藏著什么？不死烏的灰燼？

濃深里靜默的獅子，我認出你完美形骸

在那金黃傷疤里

我摸到分別良久的自己

深藏不露的人離去

光落進來

捆著豐碩女子

在秋天的密林里

總有一些足跡令人暈眩

總有一些純潔重現(xiàn)在廢墟

總有無形之物活在

它的內(nèi)部

2014.10.10

第七日

第七日，終于陳舊，一秒也沒有停留。

云朵和飛鳥，一千聲奢華的秘語，變形為一千幅

新鮮的煙消云散。云盡處

馬群涌了過來

俠客回到天上。銀色的馬鬃，銀色的雪，

更美的痛楚望著我，一條河流望著我…一

從絕到望的盡頭

我看見了你一一

和我一起回到第六日。

秋深，也涼。

午后濃蔭，挺拔的語感，必要的荷爾蒙

瞬息的無窮，值得反復(fù)引用。

第五日的花朵

是白色的，白得耀眼，試圖提醒其它顏色，

它是水做的，是雷電的幽靈，

可以含苞，可以盛放。而夜風正把那時的花瓣吹過地板

枯萎的暗香，讓午夜有點微醺。

第四日的雨，來自江南，

一個少年從夢中醒來，他臂上的青龍

成為可見，成為雨意充滿房間。

第三日的巫師，他的讀心術(shù)使日子變短，

短得沒有黑夜，只剩下起伏的劇情與長長的人生。

第二日加快的心跳，攜裹一生的眩暈

拴在石頭上的心一一

閱讀上面所有的青苔。

笫一日的危崖吞噬龐大的深淵

時間死了，它活著。

一棵成熟的銀杏給我金黃的微笑。

它體內(nèi)的白果，

通過去殼、去心、蒸煮，回到胃，

成為一劑良藥

溫暖生命的青澀與衰老。

2014.10.6

并非正確的哲學

面壁而坐的不都是圣人

目不斜視者也并不都是正人君子

喜歡搖尾巴的狗

主人有時會不耐煩一腳踢開

阿基里斯追不上烏龜

只是一個思維的假設(shè)

邏輯并沒有犯錯

你看見的那些

來自于并非正確的

哲學

2014.9.20

永不忘卻

永不忘卻

感動的其實大多是自己

太多時候，你已經(jīng)忘卻

你必然會走上理性的道路

那極少時候的想起

是對狂熱的祭奠

你為此背負了沉重的十字

但狂熱并未消失

在偶然的夜間

熱烈覬覦著你的床榻

2014.9.20

九月的姿勢

九月的姿勢是

向下的

就像枝頭的紅蘋果

向著大地

一千把青絲也是

向下的

唯獨懸著它的那根紅繩是

向上的

仿佛永恒的

魔咒

2014.9.20

甲午的月色

或許月亮是深奧的

可以一邊圓滿一邊缺失

或許秋是深奧的

可以一邊結(jié)果一邊枯萎

樹葉和鳥鳴，等待無法預(yù)知的失落瞬間

一片月光飄下來

時間頓時如一場神秘的雪

或許河流是深奧的

傷口一樣地存在

我曾熟悉它們，作為流水的一滴

我曾經(jīng)忠誠

就像傷口對我的忠誠

或許你也是深奧的

在某個時刻你突然顯得空闊

月亮圓后

爬滿窗臺的月光把足夠的耐心推向?qū)?/p>

我守住白己的意念

勝過守住月的圓缺

天容萬物，也會容我的內(nèi)心

我所做的一切被稱為活著

與寵辱毀譽一道活著

被月光養(yǎng)活著

與時間對峙

與所有的深奧對峙

在甲午的夜里或清晨

與一顆高隱之心

合二為一

2014.9.8寫于中秋節(jié)

讓我們寫詩去

讓我們寫詩去

寫小孩

寫他們身上的奶香

棉花般的小人

躺在云彩上

讓我們寫詩去

寫老人

寫他們心里的偏見與正見

把灰暗的鐵帶到亮光下

銹是歷史

當詩打開窗

黑夜看到白晝

讓我們寫詩去

寫愛人

寫他們身上的臭脾氣

腳踝握在愛手中

寒冷的掩體

棉被是他不是你

讓我們寫詩去

寫自己

寫骨子里的理想

但不要寫誘人的隱喻

剎那間的桃紅

鴿子和云，雪和豹

都在愛里

讓我們寫詩去

白菜在陽臺

米在米缸

雪花在冬天的風里

時光多美好

讓我們寫詩去

2014.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