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靜霆
演奏《二泉映月》,有一種心靈沐浴沖涼的感覺,琴弓的馬尾吃住了弦,像是把山里的玉石鋸開了一個小縫兒,泉水呢,順著左手指頭尖兒流出來,跌撲回還,繞在身邊。心里所有的浮躁、郁悶、煩瑣,都被淙淙流水沖走了。身上清爽得很,干凈得很。舌根也甜潤潤濕漉漉。說來真得感謝盲人音樂家阿炳,他用一把二胡,教會了我們聽泉,讓我們知道,感覺山中清泉,應該打通生命所有孔竅,只憑眼睛直觀是不夠的。是啊,古人說刑天舞干戚,以乳為目,以臍為口,就是說人的渾身上下都生著精明的感官,人本來就是精靈剔透的靈長目,我們和阿炳的差別就在于不懂得讓心靈長出眼睛看宇宙,讓耳朵生出觸須撫摩自然,從這個角度說,也許我們才是真正的“盲人”。還有,我們沒有化清流為音樂的神力,在盲人音樂家阿炳這里,泉水是靈感的嬰兒。他一下子就捕捉住了稍縱即逝的靈感,再加進自己的天分、才情與生命感悟,人間就流淌出了不朽的經(jīng)典,音樂的清泉《二泉映月》。
“二泉”從前只是伴窮道士沿街賣藝的一支曲子,如果不是遇到楊蔭瀏先生,那音樂的“泉水”不知會在哪兒幽咽斷流了。我在音樂學院學琴的時候,老先生楊蔭瀏的學養(yǎng)和人品非常受師生尊崇,楊蔭瀏和阿炳(華彥鈞)之間的理解與默契,是人間知音的絕唱,俞伯牙與鐘子期也不能相比。換句話說,琴師俞伯牙倘若遇到楊蔭瀏,就大可不必因世無知音摔碎瑤琴了。楊蔭瀏是在建國初期為搶救瀕臨滅絕的文化遺產(chǎn)尋訪阿炳的。背著笨重的錄音機,他和阿炳談心,談藝,談琴。用那時候流行的“履帶”般的錄音機帶,錄下了阿炳的曲子。這首曲子無題,阿炳讓楊先生取個題目,楊先生思忖了片刻說,就叫做《二泉映月》吧。
可以想象這時候阿炳是多么感動和驚奇,他那深陷的眼窩紅了,幾乎要流出“泉水”了。面前這位先生不僅聽懂了他,把他的琴聲錄下來,讓他的音樂永遠活著,而且,一語點睛,觸動了他的心泉之門。這娓娓動聽的音樂,不是映月的天下第二泉又是什么?泉水一沖出深山罅隙,月光撲了過來。一輪梨花月變成了液體。揉碎了的月光,叮叮咚咚唱著歌,奔跑跳躍在綠竹林青草地。忽然從高高的石崖向下“蹦極”,珠玉四濺;忽然在花叢潛伏蛇行,若斷還連,幽幽咽咽的;忽然又在光滑的鵝卵石溪床上跳著輕盈的舞步,帶著小魚,攜著蝌蚪,跑向山外的世界……音樂在胡琴的三個把位回還,如曲水流觴。裝飾音和滑音機智乖巧,似魚嬉水草。抖弓細碎流暢,清流里有訴不盡的柔情?!抖吃隆肥腔匦?,讓人把醉人醒泉回味品咂個夠。更要緊的是,楊先生聽著盲人音樂家心泉的律動,深深感覺到了阿炳對生命和自然的熱愛,也聽到了涌動的泉水里,有一點兒淡淡的哀傷。
阿炳和楊蔭瀏都已經(jīng)離我們遠去了,可映月的二泉還奔涌在我們的生命和生活中,記得,這首美妙絕倫的樂曲使著名指揮家小澤征爾由衷傾倒,他說過,《二泉映月》應當跪下來聽。是的,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也許,唯有雙膝跪倒,才可以聊表心中的虔敬和感激。我們感激創(chuàng)造美的阿炳和發(fā)現(xiàn)美的楊蔭瀏。阿炳開掘出了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音樂泉,楊萌瀏牽著“泉水”的手,出了山。
(選自《感動中學生的300篇散文》)
漫讀引思
本文從聽《二泉映月》時的感覺寫起,用豐富的想象將樂曲的內(nèi)涵表達得淋漓盡致。作者善于運用通感手法,借助視覺、味覺等感覺形象的描寫表達聽覺的美妙,從而形象地寫出了樂音的清爽、舒緩、甘美。最后作者借用小澤征爾“《二泉映月》應當跪下來聽”的崇高評價,寫出了人類偉大精神產(chǎn)品的永恒魅力,表達了對凈化人們心靈的音樂的創(chuàng)造者和傳播者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