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樹
我爺爺說,他剛出生的時候,他的爹死了,全家逃荒闖關東,投奔他姥爺。他的母親擔著一對筐,前后分坐一對兒女,一路要飯,還得照顧病怏怏的婆母娘。老婆母死在路上,在德州城外一座小廟的墻根埋了。到了東北,才發(fā)現我爺爺的姥爺已經死在阿城。這是絕境。
1942年大災荒,餓死人無數。我爺爺去他舅舅家借糧食,去的路上看見三四個老太太坐在路邊,奄奄一息。舅舅家哪來的糧食,管他吃了一頓紅薯葉子,已是天大的情義。吃完出來,那幾個老太太全都餓死了。這也是絕境。
1960年,我奶奶去世,起因是郎中打錯了針。奶奶人不行的時候,郎中還在我家堂屋吃酒,里面說人要壞,這邊郎中臉都白了。我爺爺嘆口氣說:“讓他走吧!”遺下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小的才三歲,老母在堂,幼子在抱。這更是絕境。
絕境怎樣呢?這些絕境沒有讓我家的先輩走投無路、投繯跳井,但也沒讓他們絕地反擊、一鳴驚人。絕境很平淡,他們只是熬呀熬呀,熬過去的就生兒育女,給后代講那些絕境的故事;熬不過去的就算了,人的肉體與精神連同他們的故事統(tǒng)統(tǒng)湮滅了。
絕境沒什么特別,它與順境、逆境,或者其他的什么境一樣,突然地來,慢慢地走,除了身歷者之外,留不下什么痕跡。
這不是絕境的故事,這是你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