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春陽 陳佳

3月31日，美軍裝甲部隊到訪捷克首都布拉格。捷克民眾手持美國國旗與美軍士兵互動。

冷戰(zhàn)結(jié)束后，北約失去“對手”，美歐失去“共同敵人”，跨大西洋安全紐帶亦有松動。在美國推動下，北約打著“轉(zhuǎn)型”口號走出傳統(tǒng)防區(qū)，頻頻在全球各地執(zhí)行“人道主義干預”任務，似乎找到了繼續(xù)存在下去的理由。烏克蘭危機爆發(fā)后，美國及其北約歐洲盟國發(fā)現(xiàn)，家門口的危機才是真正可怕的危機，一度積極擁抱西方的俄羅斯仍然是北約面臨的“主要挑戰(zhàn)”。因此，北約開始“重返歐洲”，在優(yōu)化軍事部署的同時，積極強化在東歐地區(qū)的軍事存在。

強化存在有多種方式

烏克蘭危機爆發(fā)后，俄羅斯強力“吞并”克里米亞讓東歐各國特別是波羅的海三國膽寒，擔心有朝一日這一“悲劇”在本國重演。北約雖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集團，但面對俄羅斯的強悍舉動，除了經(jīng)濟制裁、外交孤立，發(fā)現(xiàn)自己事實上根本無力阻擋俄羅斯“對烏克蘭主權(quán)和領土完整的侵犯”。而且，自己的東歐成員國特別是波羅的海三國的安全都面臨威脅，這是北約無法容忍但又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痛定思痛，北約多管齊下，著手全面強化在東歐的軍事存在。

首先，通過多種方式實現(xiàn)在東歐駐軍。2014年9月，在北約威爾士峰會上，北約各國領導人通過了《戰(zhàn)備行動計劃》，決定通過輪換方式在東部成員國確立北約海陸空力量的持續(xù)存在，而且“要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以“確保北約在確定的時間、地點，有合適的軍隊和裝備”。事實上，除了輪換部署，北約還通過接連舉行演習、預先部署裝備等方式實現(xiàn)事實上的“駐軍”。2014年以來，美國及北約接連在東歐舉行軍演，如“大西洋決心行動”、“聯(lián)盟盾牌”、“波羅的海行動”、“華麗跳躍”、“軍刀攻擊”等。用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菲利普·布里德洛夫的話來說，北約在東歐的軍演是持續(xù)性的，也就是說，演習將以幾乎沒有間斷的方式舉行。通過這些例行或新增的演習，北約事實上在東歐形成了“常設存在”，并成功地將包括坦克、步兵戰(zhàn)車、重型火炮、直升機等在內(nèi)的大批裝備調(diào)往東歐。2015年6月23日，美國國防部長阿什頓·卡特在訪問愛沙尼亞時正式宣布，美國將在波羅的海三國及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波蘭等國預置約250輛坦克、火炮和其他軍事裝備（其中包括約90輛“艾布拉姆斯”坦克），以便能夠更迅速地對本地區(qū)的軍事危機做出反應。

其次，組建并擴充快速反應部隊。北約威爾士峰會決定成立一支名為“尖峰”的快速反應部隊，以“迅速而堅決地應對任何威脅”?！凹夥濉辈筷犛蓴?shù)千名士兵組成，部署在東歐地區(qū)，并設立一個司令長官和指揮中心，北約海軍、空軍及特種部隊將為其提供強力支持。與此同時，以英國為首的七個北約成員國還簽署協(xié)議，組建一支聯(lián)合遠征軍，規(guī)模至少為一萬人。在2015年2月舉行的北約防長會上，成員國防長不僅確定了快速反應部隊的經(jīng)費來源，還決定將北約快速反應部隊由1.3萬人擴充至3萬人;決定將其“尖峰”部隊司令部設在波蘭的什切青，并在東歐國家境內(nèi)設立地區(qū)指揮控制中心，分布在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等六國，負責幫助“尖峰”部隊在48小時之內(nèi)部署到前線作戰(zhàn)地區(qū)。在2015年6月24日～25日舉行的北約防長會上，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宣布，未來北約快速反應部隊的規(guī)模將擴充至四萬人，并決定設立常設聯(lián)合后勤司令部，為快速調(diào)動部隊提供必要的物資、裝備和運輸支持。

第三，優(yōu)化在歐軍事部署，提升軍事決策和反應效率。2015年1月，美國國防部宣布“歐洲軍事設施鞏固計劃”，主要內(nèi)容包括減少在英國、葡萄牙的駐軍規(guī)模，增加在德國、意大利的駐軍規(guī)模，并向歐洲派駐最先進的F-35戰(zhàn)機。2015年6月，美國空軍部長德博拉·李·詹姆斯在參加巴黎航展時表示，美國正在考慮在歐洲部署F-22戰(zhàn)機的可能性。通過這種調(diào)整，美國雖然沒有增加部署在歐洲的軍隊數(shù)量，但駐歐美軍的作戰(zhàn)能力和威懾力卻大為增強。不僅如此，在6月24日～25日舉行的北約防長會上，北約各國防長決定提升政治和軍事決策效率，措施包括：一是授權(quán)北約歐洲盟軍司令部提前做好軍事部署和行動準備，以在北約領導人做出政治決策后迅速開展行動;二是批準“先期計劃”概念，以預先制定詳細的行動規(guī)劃。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表示，預先制定詳細規(guī)劃和快速決策就像是一個硬幣的兩面，“這樣我們才能夠更迅速、更有效地應對威脅”。

抵御威脅還是填補真空

從北約及美歐各國領導人的口徑看，北約加強在東歐的防務首先針對的是俄羅斯，其次是包括“伊斯蘭國”、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擴散以及非法難民涌入等在內(nèi)的多種威脅。

烏克蘭危機已持續(xù)一年有余，兩份“明斯克協(xié)議”也未能阻止近期烏克蘭東部地區(qū)沖突的再度爆發(fā)。面對俄羅斯的“混合戰(zhàn)”手段及其頻繁展示武力的行為，北約實際上缺乏有效的應對手段，這讓東歐特別是波羅的海三國心生恐懼。東歐國家也多次要求北約強化東部方向的集體防御，包括在東歐國家進行永久性駐軍。2015年5月，波羅的海三國防長曾聯(lián)名致函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布里德洛夫，要求北約在波羅的海三國永久性地部署規(guī)模約為一個旅的部隊。美國防長卡特6月參加北約防長會期間表示，當前對俄羅斯的經(jīng)濟制裁未能阻止其向烏克蘭“分裂分子”提供軍事支持，美國及北約應該采取多種強有力的手段來應對俄羅斯的“侵略行為”。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也明確表示：“北約正面臨新的安全環(huán)境，這是由咄咄逼人的俄羅斯的行為導致的，后者使用武力改變邊界、兼并克里米亞，并破壞烏克蘭東部地區(qū)的穩(wěn)定?！庇纱藖砜矗奔s強化在東歐的軍事存在，不管北約領導人如何辯解，其首先要針對的便是俄羅斯，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北約各國以及俄羅斯都心知肚明。

除了要應對來自俄羅斯的“威脅”，北約強化在東歐的軍事存在也有其他考慮，包括應對“伊斯蘭國”和非法難民涌入等多種威脅。近年來，中東地區(qū)政局動蕩、恐怖主義肆虐導致大量難民出逃，意大利、希臘等南歐國家成為這些難民的首選偷渡目的地，面臨的難民問題日漸嚴峻。如果說單純的難民涌入還只是南歐國家面臨的問題，那么難民中夾雜的“危險分子”所帶來的威脅顯然是所有歐洲國家及北約面臨的挑戰(zhàn)。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布里德洛夫曾公開表示，北約懷疑，有組織犯罪團伙的成員和“極端分子團伙”可能夾雜在那些試圖逃離中東戰(zhàn)事與貧困的“合法難民”中間。再如“伊斯蘭國”問題，2014年以來，“伊斯蘭國”不僅一路攻城掠地，還通過多種手段招募西方“圣戰(zhàn)”分子。目前，據(jù)統(tǒng)計，已有數(shù)千名西方國家國籍的“圣戰(zhàn)”分子奔赴敘利亞和伊拉克為“伊斯蘭國”而戰(zhàn)。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中東政策中心主任丹尼爾·比曼認為，美歐籍“圣戰(zhàn)”分子擁有西方國家公民身份，可在美歐國家間自由流動，他們一旦“回流”，勢必嚴重威脅美、歐本土安全。由此可見，美國調(diào)整歐洲軍事部署，增加在德國、意大利的駐軍，并不僅僅是針對俄羅斯那么簡單。用斯托爾滕貝格的話來說，北約必須考慮如何應對一個更復雜、更具挑戰(zhàn)性的安全環(huán)境。

然而，在俄羅斯看來，北約的舉動實際上是利用烏克蘭危機鼓動“恐俄情緒”，目的是進一步擴大北約在歐洲的軍事存在，趁機填補東歐的“權(quán)力真空”。冷戰(zhàn)后，北約雖通過三輪東擴將東歐國家盡數(shù)收入囊中，但在烏克蘭危機之前，實際上并未在東歐大規(guī)模部署軍隊及裝備。因此，盡管北約一再宣誓其舉動的“防御性”，但對俄羅斯而言，北約強化東歐軍事存在是一個巨大的突破，也是巨大的潛在威脅。俄羅斯外交部公開表示，美國在東歐國家部署重型裝備的行為，違背了北約和俄羅斯1997年簽署的《北約—俄羅斯相互關系、合作和安全基本文件》，該文件禁止北約在東歐和中歐建立永久性軍事存在。不僅如此，俄羅斯還對此發(fā)出警告，稱“希望相關國家回歸理性，避免歐洲局勢進一步滑向新軍事對抗的泥潭，防止由此帶來的嚴重后果”。2015年6月，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在會見芬蘭總統(tǒng)尼尼斯特后對媒體表示，如果有人把我們的土地置于其威脅之下，那么相應地，我們也應該把我們的現(xiàn)代化打擊力量對準他們的土地。

整軍經(jīng)武之路依然“漫漫”

從北約及美歐領導人的言行看，北約此次強化在東歐的軍事存在可謂是下定了決心。從實際行動看，北約威爾士峰會的系列決定也已開始付諸實施，并取得了明顯的進展，對此俄羅斯的強烈反應最能說明北約舉動的實際意義。然而，在此過程中，擁有28個成員國的北約也面臨一些挑戰(zhàn)，其整軍經(jīng)武之路注定不會一帆風順。

首先，預算不足制約北約“雄心”。近年來，美國不斷勸說北約歐洲成員國加大軍費投入，美國領導人甚至為此多番公開施壓，但效果不彰。據(jù)北約最新數(shù)據(jù)，2014年，在北約歐洲成員國中，只有英國、希臘和愛沙尼亞三國的軍費開支滿足了北約設定的“至少占GDP 2%”的目標。部分國家，如比利時、盧森堡、匈牙利、西班牙等國的軍費甚至不足本國GDP的1%。據(jù)估計，北約成員國2015年的軍費總額不僅不會增長，反而可能下降1.5%。英國智庫“歐洲改革中心”高級研究員科特韋格稱，只要緊縮政策仍是歐元區(qū)的主旋律，北約歐洲成員國就很難達到軍費開支占GDP2%的目標。因此，如何“籌錢”將是北約面臨的第一道難關。

3月28日，支持和反對美軍裝甲車隊穿越捷克境內(nèi)的民眾一同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廣場上示威。

其次，內(nèi)部分歧影響北約軍事決策效率。北約28國雖有強化集體防御的共同利益，但其內(nèi)部也存在巨大的分歧。一方面，美國與歐洲不僅存在軍事能力差距、理念分歧和利益差異，近年來接連曝光的美國對德國、法國等國領導人及普通民眾的監(jiān)聽丑聞也嚴重損害了美歐之間的互信。法國不僅為此召見美國駐法國大使，還派遣調(diào)查人員赴美開展調(diào)查。另一方面，歐洲各國也存在分歧，這種分歧主要表現(xiàn)在安全關切點和方向的差異。美國前助理防長德里克·肖萊認為，北約面臨的最大分歧是歐洲東部和南部的分歧，波羅的海三國、波蘭將俄羅斯視為主要威脅，而南歐國家則更擔心難民危機。

第三，俄羅斯強力反制影響北約行動決心。北約雖然多番表示“不會與俄羅斯卷入冷戰(zhàn)式軍備競賽”，但俄羅斯卻不信這一套。針對美國在東歐部署重型裝備的舉動，俄羅斯國防部高級官員尤里·雅庫博夫表示，俄羅斯的回應可能包括加快在加里寧格勒部署“伊斯坎德爾”導彈和加強在白俄羅斯的兵力部署。不僅如此，俄羅斯還通過退出《歐洲常規(guī)力量條約》、與北約同日開展軍演、增加部署洲際彈道導彈等方式對北約的舉動進行回應。在2015年5月北約啟動“2015北極挑戰(zhàn)演習”的同一天，普京命令俄羅斯中部軍區(qū)空軍和防空兵進入全面戒備狀態(tài)，并啟動為期四天的“抽查檢驗”，動用約1.2萬名士兵、250架軍機及約700件各類武器和裝備開展針鋒相對的演習。俄羅斯的強力回應，不僅展示了俄羅斯的決心，也讓北約特別是東歐國家看到了俄羅斯的實力及自身的脆弱性，這促使北約在采取相關行動時不得不顧忌俄羅斯的感受和反應。在援助烏克蘭問題上，歐洲部分國家之所以反對美國向烏克蘭提供殺傷性武器，主要原因便是擔心引起俄羅斯的強力反制，導致歐洲局勢進一步惡化。

綜合來看，北約強化在東歐的軍事存在有明顯的針對性，目前也已取得了一定成效。這對北約而言可謂是冷戰(zhàn)結(jié)束以來的一次大的軍事戰(zhàn)略轉(zhuǎn)變，預示著北約未來可能更加關注來自傳統(tǒng)防區(qū)的威脅，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放緩北約的“全球化”步伐。然而，受多重因素制約，北約的強軍之路注定難以一帆風順。北約未來如何強化集體防御，特別是在東歐地區(qū)的防御，如何彌合內(nèi)部的分歧，如何處理與俄羅斯的關系，都是值得觀察和思考的問題。

（賈春陽為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助理研究員;陳佳為燕京理工學院文法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