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義剛
1
1353年正月的一天晚上,天黑得很早,串場河上籠罩著一層透明的薄霧。
一艘運鹽的大木船悄悄離開白駒場碼頭,往泰州方向駛?cè)?。船上站著三個人,其中船頭的漢子人高馬大、虎背熊腰,正警惕地注視著河面上的動靜。
突然,從前方不遠處駛來一條小木船,船頭立著一位官差,手里提著一盞燈籠,老遠就壓低嗓門厲聲叫道:“張九四,你好大的膽,偷運私鹽要交官府法辦的!”
被稱做張九四的漢子不慌不忙地回應(yīng)道:“丘大人,這話就不好聽了,我們運的都是官鹽,不信你上船檢查?!?/p>
小木船很快靠了上來,丘大人提著燈籠一步跨上大船,數(shù)了數(shù)船上碼得整整齊齊的六十袋官鹽,突然奸笑著指了指船夾艙對張九四說:“將夾艙打開!”
兩位船工有點緊張地看了看張九四,張九四不動聲色地將預(yù)先準備好的一包碎銀遞給丘大人,陪著笑臉道:“丘大人,一點小意思……?!?/p>
丘大人將碎銀打開數(shù)了數(shù),見只有區(qū)區(qū)十幾粒,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九四,這點銀子就想打發(fā)我?哼!”
張九四裝得很可憐的樣子:“丘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都是有老有小的人,剛過年家里糧食不夠吃,捎點私鹽換點米,你就放我們一馬吧。”
“哼,你們夾帶私鹽當(dāng)判重罪,還在這給我哭窮,來人哪——”
張九四見丘大人嚷嚷開來,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丘大人的衣領(lǐng),憤怒地說:“丘義,你專干這種敲詐勒索的缺德事,我已經(jīng)受夠了,你再叫我就揍你這個狗官!”說著一拳已經(jīng)打到丘義的臉上,將丘義的鼻子打出血來。
一旁的船工張士德和李伯升拍手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丘義一邊抹鼻子上的血,一邊惱羞成怒地說:“好個張九四,你竟敢打我???”
張九四對著丘義的臉上又是一拳:“是的,就打你這狗官怎么樣?這一拳還你年前敲我們五十兩銀子,還有一頓好酒菜!”
丘義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反了,膽大包天,我要到官府去告你們販賣私鹽!”
“你去告吧,老子不怕!”說著對著丘義的臉上又是一拳:“這一拳還你平時作惡多端,為害鄉(xiāng)里!”
就這樣一拳一拳打下去,丘義已經(jīng)沒了聲息,慢慢癱倒在船上。
船工張士德摸了摸丘義的鼻子,有點慌了:“大哥,他沒氣了!殺人要償命的,何況他還是官府的人,這下怎么辦?”
張九四不慌不忙地說:“找個地方將他埋了?!?/p>
船工李伯升說:“大哥,明天官府的人找不到丘義,肯定要追查的,萬一查到我們頭上怎辦?”
張九四想了想說:“這樣吧,反正我們已經(jīng)闖禍了,與其被官府捉拿處死,不如起兵造反與他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這幫狗官太欺侮人了!”
李伯升:“好,大哥你帶頭,我們都聽你的!”
張士德:“好的,再叫上士義、士信、呂珍他們,我們先將白駒場這幫狗官給辦了!”
張九四看了腳下的丘義一眼,說:“這事千萬不能走漏半點風(fēng)聲,我看這里不宜久留,我們還是連夜趕到草堰場去商量起兵造反的事,那邊熟人少,不起眼?!?/p>
張士德:“好,我去通知士義、士信他們。伯升,你將這狗官隨便找個地方埋了,我們到草堰場集中!”
2
夜里十二點鐘,草堰場北極殿里,十八位鹽民面向北極真武大帝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為首的張九四緩緩地站起來,端起一碗血酒一飲而盡,然后面向大家高聲說道:“兄弟們,今天我張士誠當(dāng)著真武大帝的面對天發(fā)誓,我一不圖名,二不圖利,就想為我們窮人出口氣!我們起早摸黑辛苦一年,掙來的錢還不夠養(yǎng)家糊口,這日子沒法過了!”
張士德附和道:“大哥說得對,我們還要被丘義這幫狗官敲詐,我們被他們欺侮夠了!”
張士誠繼續(xù)說:“現(xiàn)在紅巾軍在穎州、方國珍在臺州、郭子興在濠州都開始起事,官府已經(jīng)招架不過來了,眼下正是大好時機!我們先將草堰、白駒一帶的貪官、惡霸給辦了,將他們家的糧食、錢財分給老百姓,老百姓就會擁護我們的!”
李伯升大聲叫道:“對,說到惡霸,方園幾十里就數(shù)丁溪場的劉子仁最壞了,劉子仁為富不仁,作惡多端,老百姓早已對他恨之入骨了,我們?nèi)绻麑⒆尤式o辦了,一定會大快人心的!”
“對,我們先去打劉子仁,將他家的糧食全部分給鄉(xiāng)親們!”大家紛紛說道。
張士誠說:“大家說得很對,劉子仁是該打,打下了劉子仁,就不愁鄉(xiāng)親們不跟我們走。不過,劉子仁家四周筑起了高大的土圩子,家里還住著一百多個家丁,光靠我們這十八個人是肯定不行的。因此我們明天一早還是先將草堰場的幾個惡霸給辦了,先將我們的隊伍拉起來,等有幾百號人后再去打劉子仁,這樣就更有勝算了,大家說是不是?”
“大哥所言極是”,張士義高聲叫道,“我們明兒一早先將草堰場的幾個惡霸給收拾了,爭取后天晚上攻打劉子仁,拿下丁溪場!”
“好!”大伙兒齊聲附和道。
3
第三天晚上,月光如水,串場河上突然熱鬧起來,幾十只木船排著整齊的隊列,滿載著三百多位鹽民,朝著丁溪場方向駛?cè)ァ?/p>
張士誠站在船頭,目光炯炯有神,心情難以平靜。這是起事的第三天了,連日來他率領(lǐng)十八義士在草堰場劫富濟貧、開倉放糧,得到了鹽民們的一致?lián)泶?,方圓數(shù)十里的窮苦鹽丁們紛紛舉起扁擔(dān)、扛著鐵鍬投奔他而來,短短三天時間隊伍已經(jīng)發(fā)展到一千多人!根據(jù)張士義的建議,現(xiàn)在不如趁著大伙兒熱情高漲、士氣昂揚,一鼓作氣將丁溪場的劉子仁給辦了。因此,今晚他精選了三百多位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分坐三十多條木船,一路浩浩蕩蕩地向丁溪場進發(fā)。
“大哥,前面再拐過一個彎就到了!”張士義在后面一條船上高聲叫道。
張士誠掉過頭,見士義、士德正站后面一條船上,再后面就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船隊,大伙兒每個人手上都舉著一根扁擔(dān),扁擔(dān)上面插著一條雪白的大鰱魚,在月光的映照下,遠遠望去就象是一把把鋒利的大刀。張士誠滿意地笑了,這個主意是士義想出來的,目的是嚇唬沿途的官兵,省得他們來糾緾。這招還真靈驗的,這一路駛過來,竟然沒有一個官兵敢來攔截,全都以為紅巾軍來了,一個個嚇得不敢輕舉妄動。想想士義、士德、士信這三個弟弟跟隨自己吃了二十多年苦,現(xiàn)在又將身家性命全都押在自己身上,此一去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大哥,前面就是劉子仁家碼頭,岸上有兩個家丁在站崗,我們是不是……”一旁的士信低聲問道。
張士誠將大手一揮說:“停船上岸,將他們干掉!”
這時兩個家丁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兩條木船靠了上來,大聲叫道:“你們是哪里的?快停下來!——來人哪,有土匪!”話音剛落,兩條木船已經(jīng)同時靠上岸去,士信和李伯升一躍而上,將兩位家丁打昏在地。
沒過多久,十幾個家丁聞聲從劉子仁家土圩子里沖了出來,將士誠、士信、李伯升他們幾個人團團圍住。與此同時,后面幾十只木船也相繼靠岸了。張士誠高聲叫道:“兄弟們,劉子仁為害鄉(xiāng)親,盤剝百姓,今晚是我們和他算帳的時候了!”說著舞起一把雪亮的大刀,將十幾個家丁殺得暈頭轉(zhuǎn)向,紛紛向土圩子方向逃竄。
大伙兒見張士誠一個人就將十多個家丁打得抱頭鼠竄,頓時士氣大振,紛紛舉起手中的釘耙、大鍬、木棍追趕家丁,“沖啊”,一時間殺聲震天,響徹夜空。
張士誠的義軍一口氣追到慶豐橋,橋西就是劉家大院,只見漆黑的院門緊閉,高高的院墻上站著幾十個家丁,正手持弓箭、火銃向義軍一陣猛射,義軍沒有任何防范,傷亡慘重。
張士誠大吼一聲:“士義、士信、伯升,你們跟我來!”他試圖帶頭殺出一條血路,沖到大門里面去。一旁的士義忙叫道:“大哥,你身系全軍,不能輕易冒險,不怕死的跟我來!”說著舉起一把鐵鍬,搶到士誠前面,朝大門沖去。
張士義的敢死隊迅速砸開劉家大院的大門,沖進大院。突然,幾十支暗箭從暗處射了出來,沖在最前面的張士義不幸被暗箭射中跌倒在地上。李伯升厲聲叫道:“兄弟們,為張士義報仇,沖啊——”,起義隊伍在李伯升的帶領(lǐng)下蜂擁而入,劉子仁的家丁見起義軍如此勇猛,勢不可檔,一個個嚇得四處逃竄。起義軍很快占領(lǐng)了劉子仁的內(nèi)屋大院,劉子仁的十幾個家眷嚇得哭的哭,躲的躲,唯獨不見劉子仁的蹤影。
張士誠下令:“全院搜索,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沒多久,張士德匆匆趕來報告:“大哥,劉子仁這老狐貍從地道里逃走了,我們要不要派人去追?”張士誠想了想說:“不必了,我們開倉放糧,將劉子仁搜括的錢財全部分給老百姓,讓兄弟們先修整一下,待隊伍壯大了再從長計議!”
當(dāng)?shù)乩习傩章犝f張士誠專門劫富濟貧,將劉子仁都打倒了,一傳十,十傳百,劉家大院一下子聚集了幾千人,他們紛紛要求參加起義軍,推舉張士誠為王。張士誠站在劉家大院臨時搭起的高臺上,大聲對鹽民們說:“鄉(xiāng)親們,今天我們打倒了劉子仁,也就得罪了官府,因為劉子仁這惡霸和官府是一家的。俗話說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我們走到這一步,也是沒辦法的事!現(xiàn)在,我們占據(jù)了草堰場和丁溪場,官府肯定不放過我們,我們不如趁著大伙兒士氣高昂,一舉拿下白駒場!”
“好,我們都聽你的!”“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大伙兒紛紛響應(yīng)道。
張士誠接著說:“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李伯升和新加入的弟兄們都留下,其他人將家伙帶上,上船!”
串場河上,三十多條木船重新排列整齊,起義軍換上了劉子仁家的弓箭、火銃和長矛、大刀,一個個群情激憤、斗志昂揚,船隊在張士誠的帶領(lǐng)下,正象一股憤怒的潮水一樣向白駒場涌去……
4
草堰場鹽署衙門前第一次聚集了這么多的人,張士德正在指揮義軍士兵給窮苦鹽民們發(fā)放大米,每人一袋,鄉(xiāng)親們扛著大米互相打著招呼,齊夸張士誠有勇有謀有情有義,一個個臉上都樂開了花,比過年還開心。
鹽署衙門內(nèi),士誠、士德、伯升、呂珍等幾個人正坐在往日的公堂上,聽士信匯報外面的情況。
張士信:“大哥,我剛從高郵回來,高郵官府已經(jīng)派探子到草堰場來了。”
呂珍大聲說道:“探子?他敢來給我抓住了,我一刀砍了他!”
張士德:“砍了探子并不難,問題是我們將丁溪、草堰的官府衙門給砸了,這是滅九族的死罪,元延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即使砍了一百個探子,元延還是要派重兵來清剿的,我們要盡快商量個對策才是?!?/p>
李伯升:“跟著大哥闖天下,這是鐵定了的,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只有和官府決一死戰(zhàn)。不過兄弟們都是打漁、燒鹽出身,誰也不會布陣打仗,殺他幾個鹽官還行,倘若朝廷大部隊來了,我們就難對付了。”
張士誠:“伯升所言極是,我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事兒,我們?nèi)粽埐坏缴朴诓缄嚧蛘?、攻城掠地的軍師,縱能利用海邊蘆灘港汊與官軍周旋一時,也終難成氣候。”
李伯升道:“能人倒有一個,與小弟曾有過交往,但須大哥親自去請,或許才肯出山相助。”
張士誠興奮地說道:“快快講來?!?/p>
李伯升:“白駒場花家垛,有一學(xué)究姓施名耐庵,此人文蹈武略俱全,談吐極為不俗,攻防布陣,如數(shù)家珍,且對元延腐敗極為不滿,常嘆未遇明主,不能一展胸中才華。大哥若能請到此人出山相助,那就如虎添翼了。”
張士誠大喜道:“古有劉備三顧茅廬請得孔明出山,我張士誠算什么,即使磕破頭皮,也要請得耐庵先生出山相助?!?/p>
李伯升道:“即然這樣,我明日就帶大哥前往花家垛了。”
張士誠痛快地叫道:“好!明日一早就去花家垛,請施公出山相佐!”
5
今天是立春,花家垛上臘梅已經(jīng)盛開,暗香浮動,好象在迎接張士誠一行的到來。
士誠、士德、伯升一行三人來到垛中央的茅屋前,見柴門虛掩,里面沒有任何動靜。李伯升正欲敲門,張士誠忙攔住他:“不可驚動先生,我們在門口守到先生出來再行拜見”。正說話間,柴門大開,只見一白面先生和衣而出。李伯升道:“這便是施耐庵先生?!睆埵空\聞言雙手拜過大禮,虔誠地說:“粗人張士誠,特來拜見先生?!笔┠外诌B忙還禮道:“學(xué)生何德何能,敢勞壯士大禮參拜,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說著將張士誠一行讓進屋內(nèi)。
張士誠等人坐下,施耐庵道:“學(xué)生數(shù)月前夜觀天象,見東方將星閃爍,知有異人出世,今天得見壯士,果然不同凡響!”
張士誠大驚,坦誠道:“我等殺鹽官、扒糧倉,撞下了大禍,如今已無退路可走,今天專程來拜見先生,還望賜教!”
施耐庵:“如今官府腐敗,民不聊生,湖廣、山東等地紛紛起兵,元廷氣數(shù)已盡。壯士為我大宋子民振興,為我窮苦百姓出氣,實為英雄壯舉。學(xué)生自幼攻讀兵書,略通布陣攻防之法,愿追隨壯士,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張士誠大喜:“先生身居茅廬而知天下事,士誠佩服之至。士誠若能得先生輔佐,大事必成矣。但目前義軍剛起,百廢待興,不知先生有何見教?”
施耐庵道:“草堰場地處海邊,可謂天高皇帝遠,加之河湖蘆葦眾多,短期內(nèi)可與官府周旋。但是我等欲成大事,不可學(xué)那草寇,而應(yīng)立即樹起義旗,籌集糧餉,招兵買馬,操練兵卒,攻城掠地,待時機成熟即揮師江南。江南乃魚米之鄉(xiāng),物產(chǎn)豐富,可與元軍對壘,再聯(lián)絡(luò)其他義軍,爭天下、奪江山有望也。”
張士誠:“先生所言極是,但不知先生何時能出山助士誠行事?”
施耐庵:“學(xué)生并無家眷所累,今日便可隨壯士一行去草堰。”
張士誠站起來痛快地說道:“先生真是爽快之人,有先生出山相助,義軍將如虎添翼也!”
6
第三天一大早,張士誠剛起床練過拳腳,正和施耐庵說著話,呂珍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漢子匆匆趕來。
呂珍憤怒地叫道:“大哥,抓住一個高郵官府派來的官差,他在軍中妖言惑眾,還要當(dāng)面見你,你看該怎么處置!”
張士誠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位官差,見此人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便對一旁的施耐庵說:“先生,你看該怎么處置?”
施耐庵不慌不忙地說:“自古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這位大哥既然從高郵遠道而來,肯定有話要說,先將繩子松開——”
張士誠示意呂珍將官差的繩子松開,并讓呂珍退下。官差感激地看了張士誠和施耐庵一眼。
施耐庵問官差道:“如果不出我所料,你這次來是受高郵知府李齊之命,前來勸降的吧?”
官差吃驚地說:“先生真是料事如神,堪比孔明也!我是受高郵知府李大人所命,前來勸降招安的。如今朝廷正舉重兵清剿義軍,陳友諒、方國珍被朝廷逼得走投無路,芝麻李、徐壽輝被困在老家不能動彈,大王剛起兵,羽翼還未豐,還望大王三思……”
張士誠將桌子一拍,大怒道:“你竟敢在本王面前胡言亂語,動搖軍心,該當(dāng)何罪!”
施耐庵擺擺手:“大王息怒,讓他將話說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身上肯定有一封知府大人寫給大王的信,可否帶在身上?”
官差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對對,李大人讓我?guī)硪环庥H筆書信,現(xiàn)呈給大王?!闭f著從襯衣最里層將信掏出來遞給張士誠。
張士誠和施耐庵看過信,耳語了幾句,施耐庵對官差說:“你回去告訴李大人,大王要考慮一下再作決定,等過了正月,大王自會派人到高郵面見李大人?!?/p>
7
官差走后,張士誠馬上派人將士德、士信、伯升、呂珍等人到叫到鹽署衙門共商大事。
張士誠手里拿著高郵知府的勸降信對大家說:“各位,今天高郵知府李齊派人來招安了,還承諾我們高官利祿,大家說該怎么辦?”
張士德說:“跟著大哥闖天下,一不為做官,二不為發(fā)財,只想為咱窮人出口氣,如今隊伍剛拉起來,我們豈能為了一官半職去投靠官府,而傷了弟兄們的心!”
呂珍大聲說:“媽的,剛才我就該一刀將那個官差給砍了,省得他在大哥面前胡說八道!”
李伯升:“我們剛起兵才幾天,高郵官府就來招降,我看招降是假,探聽虛實是真。如今高郵府有官兵五千多人,長矛、火統(tǒng)裝備齊全,我們還不是他們的對手,如果輕易舉兵,將會損失慘重,因此我們最好給他來個緩兵之計?!?/p>
施耐庵:“伯升說得很對,如今高郵知府李齊剛上任,他想趁我們?nèi)松賱輪危毁M一兵一卒逼我們就范,好去元廷邀功,我們千萬不能上當(dāng)。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元庭雖然氣數(shù)已盡,但倘若李齊真的來圍剿,我們還真難應(yīng)付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樹起義旗,募集兵卒,操練武藝,爭取與高郵官府相抗衡。同時,精選聰明能干的士卒,扮作商販貨郎、乞丐叫花,派往高郵、興化等地,刺探軍情,相機行事。待時機成熟,我們佯裝接受招降,揮師西進,一舉拿下高郵!”
張士誠拍手稱贊道:“好,大家的心意我都懂了,耐庵所言更是高見。欲成大事,不能有勇無謀,意氣用事,耐庵一番高論,令我茅塞頓開,信心倍增?,F(xiàn)在我宣布,拜施耐庵為軍師,主管軍機大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好!”“好!”大家齊聲叫道。
施耐庵說:“既然大家這么器重我,我一定不負眾望,縱使前面是萬丈深淵,我也不會退縮!”
當(dāng)天下午,施耐庵即派人四處張貼告示,募集義軍,招賢納勇。同時將精通水性的漁民編為水軍,能騎會駕的小伙編為馬軍,強壯勇悍的灶戶編為步軍,十八弟兄及義軍中武藝高超者,分到各營為頭領(lǐng),并頒布各項軍規(guī)條律,親自率兵習(xí)練武藝,要求各軍抓緊操練攻防陣法,十日后接受張士誠的檢閱。
與此同時,施耐庵令人在鹽署衙門廣場上樹一高竿,竿頂上掛上一面丈余長的黃布大旗,上面是他親筆書寫的四個大字:
替天行道!
8
三月的高郵城,乍暖還寒,知府衙門外,幾株櫻花已經(jīng)盛開了。
知府大人李齊正在內(nèi)室接待從揚州專程趕來的淮南江北行省參政趙璉大人。
李齊神色凝重地:“趙大人,張士誠的隊伍可不簡單哪,他們殺死了鹽官,打下了劉子仁,到處開倉放糧,妖言惑眾,方園幾十里的鹽民都投靠他們了!”
趙璉眉頭緊鎖:“李大人,張賊現(xiàn)在有多少人馬?剿滅張賊有多大把握?”
李齊:“據(jù)手下人刺探,他們大約有五千多人,編為水軍、馬軍和步軍,配備了長矛、弓箭和火銃,還請了施耐庵做軍師,樹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一時間恐怕硬拼不得啊?!?
李齊見趙璉沒有說話,繼續(xù)說:“前幾天我派人送了一封密信給張士誠,許他招安后任昭武大將軍,他沒表態(tài),說考慮考慮再說,莫非……”
趙璉站了起來,一邊踱步一邊說:“這區(qū)區(qū)六品武官,豈能打動張賊!現(xiàn)在郭子興在濠州和泗州同時起兵,大有星火燎原之勢,朝廷大傷腦筋,現(xiàn)在又冒出個張士誠,不到一個月就拉起五千多人馬,以高郵的府兵去清剿,恐怕不能速決?。 ?/p>
李齊:“是啊,現(xiàn)在各地狼煙四起,朝廷已經(jīng)無暇顧及淮南了,張士誠手下又都是些不怕死的窮鬼,硬拼勝數(shù)不大,我們得想個周全之策……”
趙璉突然停下腳步對李齊說:“可否直接將張士誠部收編,派他到濠州和泗州攻打郭子興,得勝回來許以“水軍萬戶”的官爵,這樣既可考驗張對元廷的忠心,又削弱了郭子興的勢力——”
李齊猛拍大腿:“高!此舉真是一箭雙雕!不管張士誠能否打下郭子興,他們都已兩敗俱傷,趙大人真是太高明了!”
趙璉:“哈哈,李大人過獎,自古以來食不厭精、兵不厭詐,張士誠雖為一介草寇,但有施耐庵、李伯升等人相助,絕不是那么好對付的,我們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9
草堰場鹽署衙門廣場上“替天行道”的杏黃大旗已經(jīng)悄然降下,新?lián)Q上的元軍白布大旗顯得特別刺眼。廣場上水軍、馬軍、步軍整齊排列,每個隊列的最前面都有一個士兵高舉一面白底黑字的“張”字大旗,三軍士兵整裝待發(fā)。
張士誠、張士德、施耐庵、李伯升、張士信等人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張士誠振臂高呼:“弟兄們,這次高郵府招我們?nèi)ュ┿艄ゴ蚬优d,我們先到泰州集合,到時相機行事,大家一定要聽從軍部的統(tǒng)一指揮!”
“好!我們都聽大哥的!”五千多人同時發(fā)出整齊而響亮的聲音。
“現(xiàn)在出發(fā)!”張士誠命令道。
張士誠的話音剛落,三軍士兵就分別從水、陸兩路向泰州城浩浩蕩蕩地進發(fā)。一路上的官兵看到“張”字大旗后紛紛放行,毫無阻擋;沿途的老百姓聽說張士誠來了,更是夾道歡迎??斓教┲莩菚r,運草的船隊被一座小木橋擋住了去路,鄉(xiāng)民們聽說是張士誠的隊伍,趕忙前來幫忙將橋板拆掉,待船隊過完后再把橋板裝好。就這樣,夜里十二點多,隊伍已經(jīng)來到泰州城下。
守城的官兵見城外突然出現(xiàn)了一支黑壓壓的隊伍,大聲叫道:“來的是什么人,快快稟報上來!”
張士誠走上前高聲答道:“我是張士誠,我們是奉趙大人來之命來泰州接受招安的,還不快快將城門打開!”
守城的官兵高聲叫道:“趙大人有令,要你們原地待命,等明天一早天亮后再進城——”
張士誠朝身旁的張士德使了個眼色,張士德立即率領(lǐng)幾個勇士從側(cè)面攀爬城墻。張士誠繼續(xù)大聲對守城的官兵說:“我們已經(jīng)行了一百多里路,外面這么冷,讓兄弟們先進城暖和暖和吧……”
守城的官兵猶豫了一下,為難地說:“張將軍,不是我們不開城門,我們不敢做這個主啊,要不我們稟報一下趙大人怎樣?”
“趙大人已經(jīng)睡了,不必了叫醒他了,看來我們只好在城外凍上一夜了?!睆埵空\有點無可奈何地說。
守城的官兵:“實在不好意思,請張將軍多多包涵!”
話音剛落,張士德等人已經(jīng)登上了城墻,悄悄接近守城的幾位官兵,沒等他們哼聲就將他們給解決了。
夜四鼓,城門很快被打開,張士誠的五千人馬高舉火把迅速入城,直撲泰州縣衙??h衙的守衛(wèi)官兵還在睡夢中,一個個都變成了刀下鬼。
張士誠、張士德率領(lǐng)一支騎兵迅速來到縣衙內(nèi)院,此時趙璉已經(jīng)被外面的聲音所驚醒,他縱身一躍而起,趕忙提刀上馬,沖出了縣衙。張士誠、張士德率領(lǐng)眾騎兵緊追不舍,很快便在大街上將趙璉團團圍住,趙璉幾次欲騎馬突破包圍均失敗,他氣急敗壞地大罵道:“張賊,你既已招安,卻又出爾反爾,朝廷何負于你?還不趕快撤兵,方可給自己和部下留下一條生路!”
張士誠憤怒地說:“招安招安,招招鳥安!你讓我?guī)У苄謧內(nèi)ュ┿艄ゴ蚬优d,卻又將弟兄們攔在城外,你這是耍的什么花招?還不趕快投降,本王饒你不死!”
趙璉大笑道:“我乃朝廷大臣,豈能為你這反賊所辱!”說完猛拉韁繩,勢圖強行突破重圍。那知一旁的張士德和李伯升早有準備,用槊從側(cè)面猛撞趙璉,趙璉毫無防備被撞倒在地,眾人上前亂刀將趙璉砍死。
天快亮的時候,張士誠已經(jīng)控制了整個泰州城,官兵們死的死、傷的傷、降的降,還有不少逃出了城外,張士誠讓手下不要追了,放他們一條生路。泰州的老百姓早上醒來聽說張士誠來了,將欺壓他們的貪官污吏給殺了,真是歡欣鼓舞,好多人放起了鞭炮表示慶賀。
緊接著,張士誠乘勝出擊,五月份攻克興化、高郵、寶應(yīng),一路征戰(zhàn),勢如破竹。元淮南行省迫于無奈,再次派李齊前去勸降,被張士誠嚴辭拒絕。張士誠擔(dān)心李齊日后對義軍是個禍患,便將李齊扣留,后找了個借口將其殺死。
10
1354年正月,張士誠的隊伍已經(jīng)接近十萬人,他以高郵為根據(jù)地,招兵買馬,操練軍士,準備稱王。
這天,高郵府衙大堂內(nèi),張士誠、張士德、張士信、李伯升、施耐庵等人正聚在一起商議大事。
張士德:“大哥,眼下我們的隊伍已經(jīng)接近十萬,泰州、興化、寶應(yīng)一帶均被我軍控制,百姓對我們擁護有加,我們何不打出義旗,對外稱王?”
張士信、李伯升、呂珍連忙附和道:“好!好!跟著大哥起事,還不是盼望著這一天!如今高郵水網(wǎng)密布,易守難攻,又緊鄰大運河,可扼制南北交通,此乃王興之地也!”
張士誠見施耐庵沒有說話,便問:“施軍師有何高見?”
施耐庵想了想,說:“自古以來兵家有訓(xùn)‘廣積糧、緩稱王,如今我軍雖連打勝仗、攻城略地,但對手都是些縣衙、府衙的官兵,元軍主力還在河南一帶清剿劉福通的紅巾軍,只怕一旦稱王樹大招風(fēng),成為眾矢之的,我們要作好充分的準備才是??!”
張士誠:“施軍師所言不無道理,不過如今朝廷已是多事之秋,各地烽煙四起、紛紛起兵,此時稱王既可鼓舞士氣,又利于招募兵馬。不過,高郵交通過于便捷,不是久留之地,等募集了足夠的兵馬糧草后,必須揮師江南,到時再從長計議!”
“好,大哥說的對!”大家齊聲附和道。
第二天,高郵承天寺里里外外一派忙碌,張士德、張士信、李伯升、呂珍等義軍首領(lǐng)正在指揮手下人布置王宮,大家各就各位,井然有序。
張士德、張士信、李伯升等人剛將“承天寺”的匾額換成“誠王府”,正好施耐庵陪著張士誠走了過來。
張士誠看著地上剛換下來的“承天寺”匾,大聲對身邊的施耐庵說:“施軍師啊,這個王宮選得好!承天寺,‘奉天承運,預(yù)示著我們是承奉天運,替天行道?。 ?/p>
施耐庵大笑道:“哈哈,誠王高明!承天寺不但名字好,而且位置也好,你看,前面是廣闊的湖面,后面是高高的土丘,真是前有照、后有靠,此乃絕佳風(fēng)水?。 ?/p>
一旁的張士信接話道:“大哥吉人自有天象,現(xiàn)在高郵的老百姓聽說誠王開倉放糧、減免稅賦、善待百姓,紛紛將自家的船只、馬匹捐給義軍,現(xiàn)在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p>
張士誠擺擺手說:“奉承話就不要說了,施軍師,明日的稱王大典準備得怎樣?”
施耐庵:“稟報大王,一切準備就緒,明日巳時三刻正式舉行大典,改元“天祐”為“大周”,現(xiàn)場任命文武官員,頒布法律規(guī)章,建立大周政權(quán)!”
張士誠:“好!我?guī)ьI(lǐng)兄弟們起事剛好一年,終于暫時有了個安身之地,無需四處奔波勞碌了!不過,我們在高郵稱王,元廷肯定會派重兵來圍剿,我們一定要作好充足的準備才是?。 ?/p>
施耐庵、張士德、張士信、李伯升齊聲說:“誠王所言極是!我等定追隨大王,誓死捍衛(wèi)大周政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