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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的粉

2015-08-14 00:32蔣殊
六盤山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井臺草兒姐姐

蔣殊

蔣 殊 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文學院第三屆簽約作家。現(xiàn)為大型影像文化期刊《映像》主編。著有散文集《陽光下的蜀葵》《神靈的聚會》等。魯迅文學院第24屆中青年高級研討班學員。

草兒花了整整三個下午,把一塊泛著淺白、隱約透出粉色的石頭,磨得雞蛋般光滑,又用一大捧山花細細擦過。放在鼻前聞聞,香。草兒不確定是不是別人身上的那種香,還是被完全不同于石頭的味道迷住了。

裝在上衣口袋里,不行,容易丟也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褲兜里,更不行。再說沒有女孩子把這樣貴重的東西與褲子連系在一起。草兒想不出別的女孩用什么辦法讓粉結(jié)結(jié)實實呆在兜里還能不經(jīng)意地露出淺淺的一角。草兒知道自己的粉不是真的粉,不能露,終于打定主意回家偷偷找塊布縫在上衣襯布里。

這樣想定的時候,草兒輕松了許多,哼著“學習雷鋒好榜樣”,很快打夠了今天的豬草??纯刺栯x西山還有半頭高,索性躺回草里,把“粉”拿出來細細聞了一遍又一遍。

與草兒同齡的女孩有了粉,比草兒小的女孩有了粉。今天,當草兒以這樣的方式嘗到粉的甜蜜時,黝黑的臉上泛出紅潤。

嫩嫩的粉們齊刷刷排在十里外鎮(zhèn)供銷社的柜臺內(nèi)。粉像舊時人家高貴的小姐,躺在滿是劃痕模糊不清的玻璃罩內(nèi),蒙朧中透出的芳香越發(fā)誘人。女孩們在粉前流連駐足,指指點點,卻把身上辛苦積攢下的角幣買了糖塊和針線。

粉是女孩們掐指算來的。男孩的眼神怯怯掃過來,女孩若是合意,便款款接了。低頭一瞬的羞澀興奮,草兒在草里獨自琢磨了無數(shù)次!她因此而渴望得到一面鏡子,一面屬于她自己的鏡子。家里實在很少有沒人的時候,草兒也就實在沒有獨自站在鏡前品味一次“一低頭”的機會。

得到粉的日子對女孩們來說遠比過年要開心。粉是一樣的粉,卻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身份。每個女孩都把對方想要的羨慕變成恰到好處的眼神投給擁有粉的女孩,每個得到粉的女孩都以獨有的方式讓別人知道自己身上有了粉。沒有哪個女孩伸手觸摸別人身上的粉,也沒有哪個女孩直白地告訴別人自己有了粉。

草兒的姐姐半年前就有了粉,那天她當著草兒的面用粉把臉蛋和脖子洗得粉白,姐姐揚起脖子晃著臉,濃濃的皂香迅速彌散在整個屋里,草兒的手忍不住伸出去。姐姐收了粉臉,一把拍在草兒顫顫的手背上:你也配?

看著草兒微微抖動的身子,姐姐破天荒緩下臉來,對著草兒沖白瓷盆努努嘴。得到允許的草兒反而膽怯起來,試探地將手伸進盆里,水面和盆壁的泥花瞬時裹滿她的手。一直站著看的妹妹擠過來,一把抱住姐姐,“大姐,你香死了?!苯憬愫荛_心,掏出粉在手里蹭了一下,妹妹咯咯笑倒在姐姐手心里。瞬間,妹妹的臉也散出幽幽的香。她跑到鏡前將臉上的粉細細抹勻,扭頭得意地瞅著草兒,一雙眼睛使勁眨巴。草兒驚奇地發(fā)現(xiàn),粉竟能將一張平常的臉變出意味。

粉把十七歲的姐姐推上家中至高無上的位置。爹娘和哥哥眼里,粉是和牛劃等號的,牛又是和媳婦拴在一起的。牛是哥哥的希望,也是爹娘的希望。如果沒有一頭牛,娶媳婦就是一句空話。粗壯結(jié)實的哥哥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女孩被一頭又一頭牛換走,爹娘眼巴巴瞅著一個又一個女孩在別人家炕頭生兒育女。

粉讓姐姐徹底擺脫了家務(wù)。與姐姐輪流到井臺等水的任務(wù)落到草兒一個人身上。

與土地相比,水是村里幾代人說不盡的痛。溝里惟一的一眼井,井底永遠只看到光滑的石頭。井里的水是從離井底一米高的泉眼里滴出的。除了下雨和下雪,全村人只有排隊等候水一滴滴滴入桶里。雨天雪天畢竟稀少,因此村人大多數(shù)時候是等水吃。井臺從來沒有不見桶的時候,排上十擔八擔是常事。井臺除留一個能容兩人通過的口,其余全部用石頭砌起一人多高,西面的墻頂還長著兩棵枝繁葉茂的梨樹。井臺大多數(shù)時候不會無人,但多年的經(jīng)驗下來,人們都知道把桶放下去離開多久再回來。等水的一般是老人和孩子,像草兒一般大小的女孩最多。草兒家一般是她和姐姐等水,哥哥擔水。這下姐姐好了,專心操起粉心來。

奇怪的是,自姐姐不來后沒幾天,哥哥竟不來擔水了。草兒催了幾次無效,告訴娘。娘盯著她咬牙:你死人呀!

草兒當然是活人,因此她也明白了娘的話。從此草兒肩上又挑起一副扁擔。開始草兒只能挑兩半桶,每次用力把水拖到半空,她都盯著別人放下的桶惋惜半天。在她眼里,滴在別人桶里的水分明有半桶是自己的。

夏日傍晚,井臺清幽幽的涼。與草兒一般大的女孩穿了花衫坐在井臺嘻嘻哈哈,和草兒一般大的后生擠在花衫里看花容月貌?;ㄉ赖乃暗螡M水,后生便替花衫把滴滿水的桶挑到家門口,花衫就從兜里抓出一把瓜子放進后生的手。

一天,草兒正巧看到一個花衫在后生手里放瓜子,后生的手抓了花衫的手不放,花衫紅了臉。草兒嚇得挑了水跑,邊跑邊覺得心慌慌的,很難受,一任桶里的水東倒西歪打濕褲子。

夏日的午后熱得烤人。爹娘睡了。姐姐給妹妹捉頭上的虱子,姐妹倆隨虱子在石頭上擠爆的笑聲在陽光里很脆。草兒本可以睡一會,但胸前硬硬的粉攪得她喜滋滋的,屋里屋外走了幾圈,被姐姐一嗓子“死人你吃了豬尾巴扎的!”吼得不敢挪步??唇憬阌职膺^妹妹的腦袋,草兒輕輕挑起水桶。她知道,此時的井臺最安靜,等水的人們得歇完晌才來。無人的路上,草兒走起路來就放松的有些放肆。草兒萬萬沒想到這個地方也會出狀況,井臺一角,梨樹蔭下,那塊被幾代人的屁股磨得光光的石板上,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形扭坐在一起,幾條胳膊幾只手無規(guī)矩纏繞著,草兒只真切地看清兩顆腦袋,但都不在自已的位置。

草兒不知是眼睛出了問題,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怔怔盯著眼前的一幕不動。男孩先發(fā)現(xiàn)了她,兩只手從花衫里快速抽出,嘩地站起來。女孩隨后迅速掩住上衣,驚恐地扭過臉。待看清是草兒時,她撲哧一聲笑了,“哎呀我當是誰呢!”

隨著心里的放松,她掩上衣的手不自覺松開,草兒竟清楚地看到兩團雪。這場面使她羞得無地自容,兩只水桶隨著急速跳動的心來回晃動。她想逃,可腿不聽使喚。男孩定定神想離開,女孩一把拉住他,“看你!怕什么。”她笑著瞟一眼草兒,“她不懂!”看草兒如此局促,她干脆放開男孩走過來,兩手扳過草兒的肩膀,一雙眼意味深長,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又不好出口,草兒肩上的水桶已在墻上碰得叮咚響,她想轉(zhuǎn)身,女孩嘴里的話脫口蹦出:“草兒,你……有沒有男人摸過你?”

草兒肩上的兩只水桶終于齊刷刷掉在地上。腳也在一剎恢復了力量,轉(zhuǎn)身沒命往打豬草的方向跑,全然顧不得身后一雙混聲大笑。

草兒終于躺到懂她的草里。四周馬上變成綠的溫暖,只有天上的日頭看著她。閉了眼,腦子卻一次次強行把她拉回井臺,里面像戲場老電影般,一個片斷一個片斷地回放,偶爾也會在關(guān)鍵時刻咔嚓斷了圖像。她想不起剛才女孩是不是問她“有沒有男人摸過你”,她是不是真地看到女孩身上兩團雪。她在老槐下無數(shù)次看到過婦女們露在外面淌著乳汁的雪,但從沒像剛才那樣神秘和窘迫。她把兩手舉在眼前,覺得自己的手長得雖不像臉那么難看,卻也不敢奢望有男的摸它們。她突然為自己的想法羞愧起來,兩手死死捂住被日頭直射的臉。她怪自己想歪了。但除了手,她實在想不出男人還會摸哪里。

草兒想事情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累。她就這樣被雪的事情纏繞著入了夢。

草兒兩團小小的雪似乎被手握了。是誰?輕輕的,不會是娘,娘的手只有打她時才用。是兄弟姐妹?更不會。五年前,她被同學欺負從教室跑出來,迎面就碰上姐姐重重的一耳光,隨后趕到的哥哥也趁著替她揪下辮子上拴著死耗子的當兒,狠狠扯得她坐在地上。草兒就是那天被哥哥姐姐聯(lián)手做主結(jié)束了她的上學生涯。草兒不怨哥哥姐姐,反而感謝他們讓她脫離了備受煎熬的兩年。她實在不是念書的料,也實在不愿意做同學們的笑料。記事以來,只有把她從娘肚里接生下來的六嬸常常拉她,是她被家人打罵的時候。草兒記憶中,只摸過六嬸的手。她想在腦子里細細品品那種感覺,卻便一雙不同于六嬸的手再次打斷了。

癢癢的。究竟是誰?她醒了,眼前卻沒了天,臉上涼涼的,身上沉沉的。她想拔開蓋在臉上的東西,一個像平時說悄悄話一樣的聲音按住她,“別動,草兒,不要動,俺要和你好,俺要你高興?!?/p>

草兒曾無數(shù)次羨慕伙伴們之間趴在耳畔的悄悄話,在她看來,那種與真實截然不同的聲音傳達出來的是一種親密和神圣。然而從沒有人這樣體貼地對她說過話,從沒有人給過她這種感覺。草兒心里熱熱的,身子也熱熱的。

她知道身上是個男人,她覺得男人不該貼的部位和她貼在一起,她抖得厲害,整個身子裹在男人的臂彎里不能也不想出來。她努力想分辨這個場面的對與錯,突然想起一個夜里見過爹這樣對娘,娘當時就是胳膊交叉蒙了臉哼。井臺邊的雪也趁機跳出來,把她腦子里胡亂的想象擠向嘴里變成一種自己也聽不懂的聲音迸出來。

草們、蟬們、雀們、蟻們,所有的聲音嘎然而止后,男人翻到草里幫她系好褲帶貼了她的嘴用同樣的親密說,別睜眼,那樣就不好玩了。你要覺得好,明天還等我。

草兒想笑,忍住了;下身有一些疼,也忍住了;她靜靜躺著,心是從未有過的快樂。好久,才悄悄取下臉上的葉子,陽光一下刺得她又閉起。

草兒平生第一次有了天大的秘密,也有了平生天大的難題。她很清楚這事不能告訴別人,包括爹娘姐妹。于是草兒也平生有了獨自做決定的大事。她的心頓時豁亮了許多。身上的男人讓她覺得自己成了大人。

明天怎么辦?男人分明告訴她要覺得好明天還來。好不好,來不來?想來想去,腦子在草里輾轉(zhuǎn)把來與不來顛來倒去,還是想不出一個讓她下決心的理由。

次日天亮的時候,她拿定了主意,去。

一個月的時間像流水。

秋風漸涼的時候,男人給她系好褲帶,在她手里塞了一塊方方的東西。等她取了葉子看時,驚得一下坐起,手里竟是一塊“粉”!一塊真正的“粉”!摸摸胸前,她吃了一驚,那塊被她百般藏匿的假粉不見了!莫非……草兒一下羞紅了臉,但很快被拽回真粉的驚喜中。她死死捧在手里,將鼻子湊上去使勁吸,香!是姐姐盆里的香!四下看看男人確實走了,忍不住在草里打了好幾個滾。

草兒的世界有了太陽。

盡管粉成了真的,她還是不敢公開拿出來,甚至不敢顯露哪怕是一個小小的角。粉仍被她嚴嚴實實藏在那個只有自己知道的暗處,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兩個人知道吧。草兒想到多了一個人知道時,渾身增添了滿足的喜悅。她知道如果拿出粉,爹娘兄妹一定會大吃一驚,甚至像姐姐一樣走向家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但總覺得自己的粉與姐姐的不一樣。缺什么,她說不清,只知道應(yīng)該悄悄收藏。在無人的時候偷偷拿出來讓鼻子過癮,直至有一天,草兒被粉的清香刺激得吐出來。

有人告訴草兒娘,草兒的肚子好像出了問題。村里更多的人說,草兒的肚子好像出了問題。娘在一個夜里掀起她的上衣,馬上祖宗呀奶奶呀叫起來。草兒愣愣盯著娘,不知出了啥事。娘吼道奶奶你這是和誰野的種?爹一腳把她蹬倒在地。草兒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每次草兒都是這樣等著挨第二下。沒想到爹卻自己倒了。草兒不敢扶爹,只拼命想自己做錯啥。直到六嬸忍不住問“是哪個男人和你睡了,你肚子里有了娃是誰的”時,草兒才猛地嚇了一跳,草兒才知道出了大事。她下意識看看自己的肚子,才知道自己不是胖了。

“俺不知道。”草兒老實回答。

“啪!”娘一個耳光打過來,“說!是哪個?”

“俺沒看到?!辈輧豪蠈嵒卮?。

“啪!”爹又一腳踹過來,“你——死人哪!”

草兒哭了,腦子拼命想身上的男人是誰?啥模樣?草兒答應(yīng)他不睜眼,草兒就不會睜開眼。再說草兒知道那是羞事,是不能看的。一瞬間她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不敢把粉拿出來的原因。他給了俺粉,他跟俺說悄悄話,他對俺好,草兒最后這樣想。

“他是好人?!辈輧阂策@樣說了。

“你——死了算了!”娘歇斯底里,爹手中的捅火棍“啪啪啪”打在草兒凸起的肚皮上。草兒第一次反抗了,草兒用手擋了捅火棍,她知道太陽很快會升起,她知道只有草里能說清她的事。太陽剛露頭,她就抱著粉躺在草里,靜靜地等,她準備告訴男人,可以牽著牛來娶她。草兒一陣激動,她不再和男人閉著眼玩游戲了,她就要和井臺上的女孩一樣了,關(guān)于雪,她懂了;關(guān)于粉,她露出來的一天不遠了。

夕陽西下,男人沒有來。

一連幾天,男人都沒有來。

草兒急了,草兒哭了。眼淚一滴滴落在草里,露珠般晶瑩。

草兒成了家中天大的難題。她不再出門,眼睜睜看著娘與一個又一個媒人談判:鄰村的三拐愿要她,卻不想要她肚里的娃;同村的老光棍栓柱愿娶她,可五十歲的年齡讓草兒娘捶胸頓足,這是找男人還是找爹!一張張嘴咂著來了,又一個個拍拍屁股去了,直到草兒的耳朵再也容不下關(guān)于男人的話題。草兒的肚子一天天增大,草兒在炕上占據(jù)的面積一天天變小。她縮在角落,聽娘把鍋蓋啪啪摔向灶臺,聽姐姐哥哥把鐮刀水桶撞得叮咚作響。

一個半月后,六嬸亮著驚喜的嗓音奔進院,那個拖著個病娘在外村給人放羊的二蛋愿娶草兒。草兒娘哭著說讓他來,不要他的羊也不要他的牛。

二蛋來了,二蛋給草兒娘捉來一只老母雞。

走那天,草兒才知道自己真要嫁了;才知道自己這樣的容貌竟成了同齡女孩中出嫁的第一人!

草兒的婚事注定要轟動十里八鄉(xiāng)。出嫁當天,原本沒承受過如此重載的土地慌了。草兒還未出門,她家和街坊鄰居的院落便擠滿了人。鄰居們這天格外熱情,紛紛充當起草兒的娘家人來,殷勤地倒水、讓座,還耐心地對外村急于想弄清事情來龍去脈的人重復講述草兒的故事。講到傷心處,賓主雙方都會沉默著擦拭眼角。很快,另一個急切的聲音又急不可待地響起,“那男的到底是誰呀?是你們村的還是外村的?”

“誰知道呢,要不怎么說草兒傻呢!”新一輪話題就此拉開帷幕。

日頭老高了,草兒該上路了。屋里,草兒躺了幾個月的位置換了娘,自二蛋拎著老母雞上門那天,她就躺下了,不吃也不說。關(guān)系親近的去勸她:送送孩子吧。

良久,娘把憋在心里多少天的怨恨一并嗚咽著釋放在沉悶的空氣里,“怪她不爭氣呀——”。

“草兒出來了!”

天真的、沉穩(wěn)的、少年的、老人的聲音一齊爆出來;驚奇的、驚喜的、疑惑的、憐憫的眼光嘩啦投過去。

草兒出來了。淡粉的上衣,深藍色褲子,黑色圓口鞋、粉襪子,最艷的是發(fā)辮上扎著兩根亮閃閃的紅頭繩。只是肚子明顯腆出來,糟踐了她有生以來第一身新衣服。沒有鼓聲,沒有鑼響,沒有紅馬,沒有送親的人,只有六嬸攙著她。草兒走得很慢,哭得很傷心。長這么大,草兒哭了無數(shù)次,只有這次,草兒是戳到心窩子的哭。人們自動為草兒讓開一條道,草兒一過,后邊的人們便呼啦圍上來。一些花衫與淘氣的孩子迅速再往前跑一截,又一次享受從正面看草兒的樂趣。小路曲曲彎彎,兩旁的人流彎彎曲曲,對草兒來說,今天的路漫無盡頭;對看客來說,希望草兒走得再慢些,草兒腳下的路再長些。人們邊看邊感慨、議論,大多數(shù)婦女的腮邊掛著淚,大多數(shù)花衫的眼里噙著水。草兒的衣服、鞋襪、頭繩都成了婦女們評論的焦點,當然最讓她們無法消停的還是肚子。

“怕是有五個月了吧?!?/p>

“不像。哎,她是哪天被‘那個的?”

“看出來沒,是繞腰懷,估計是女娃?!?/p>

“就你眼毒!”

“哈——”沒等她們徹底笑出來,旁邊便有人制止了。于是阻止的和被阻止的一同發(fā)出壓抑的哧哧聲。

平日出門最怕人多的草兒,今天以這樣的方式無可爭議地成了主角,數(shù)不清的眼睛聚在她身上,從上掃到下,從前射到后。但草兒臉上不是往日的羞,也不再習慣性地低下頭。從頭至尾,她都抬著臉,任淚水一道道慢慢風干,將痕跡刻在臉上。

“新娘子——大肚子——”

“哈哈——哇哇——”一個調(diào)皮的笑聲迅速被身邊的手掌打回去。

快晌午的時候,草兒進了二蛋家。原本與往常一樣清冷的小院瞬時熱鬧非凡。人們由急切變?yōu)榘察o,只有二蛋娘不停息的咳咳聲從一間屋子清晰地傳出。后生們在院子里也失去了野性,或許他們搞不清哪一間是新房。一干人雜沓地擠在院子里,孩子們習慣地想從記憶中的紅色包裹里搶點餅干、糖塊什么的,四處亂竄,知道沒陪嫁的大人們看著孩子急切的眼神相互竊笑。大人們的眼睛也從院子里的另一種無功而再次返向草兒。一路攙扶草兒的六嬸似乎早料到這個局面,從容地將草兒扶進東屋。靜了片刻,終于有年輕人忍不住跟過去,站著的人們也回過神來跟著奔過去。剛到門口,就被先前奔過去的年輕人擋回來:走吧走吧。

當夜,男人們還是涌向那個窗臺。前半夜,屋里的男人似乎顧忌窗外掩飾不住的噪雜,平靜如水。外面的男人們終于相互提醒密切配合保持安靜后,里面的終于忍不住了,外面的聽到女人迷糊的哭腔:不要。男人似乎動了怒,炕上響起了咚咚聲。女人又是咽咽的一聲:不要啊。

“哧啦——”不知什么東西被撕破了。外面有人忍不住直了直身子,但很快被后邊的旁邊的手壓下去。有人捏著嗓子擔心:

“二蛋會不會呀?”

“忘了?王寡婦!”

緊捏的笑聲里,女人嗚嗚著放出哭聲。

月亮悄悄爬上房頭,銀光清晰地照亮窗臺下的每張臉。

睡了!啊——。

里面男人疲倦而愉悅的聲音終于給了外面男人們一絲刺激,帶著滿足哄地散了。

連續(xù)十幾個夜里,窗臺下沒斷過人。男人們白天看到二蛋,便拍著他的肩膀:悠著點!女人們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

“這樣草兒哪受得了!”

“可不,帶著個身子?!?/p>

一些女人還趁二蛋放羊走后上門探望草兒,她們細細追問草兒夜里的一切,直到草兒再也想不起什么細節(jié),她們才開始叮囑草兒:

“今晚可別再讓他撒野了!”

“草兒,把狗孫子踹下炕!”

“要不,回你娘家住一段!”

草兒終于由沉默變?yōu)榭奁S腥吮阃币幌鲁鲋饕獾?,“瞧你那臭嘴,她娘能容下她??/p>

婦女們憤憤議論著離開了。有些年長的真地找到草兒娘。娘聽罷,右手咚咚地捶胸,“這事我咋開得了口!我有啥臉去說!”

草兒不出門,村里有一陣趨于平靜。很長一段時間,人們似乎忘了草兒。有人偶爾提起,旁人便接茬,草兒不錯啦,聽不到哭了。也有人說,看見二蛋往家里摘酸棗,還往草兒娘家送白菜。

草兒娘臉上有了神采。她又恢復了愛串門的習慣,順路時,她會拐進去看草兒,草兒看到娘不知道該說啥,就抓起酸棗往娘手里塞。娘一邊啪啪往地上吐棗核,一邊指著墻角幾棵白菜說:也不吃,看葉子都黃了!

草兒看看頭天才刨回的白菜,撿出兩棵大的遞給娘。娘順手抱了,邊往門外走邊說,老悶在屋里干啥,不會出來曬曬?

草兒姐姐由粉演變成的肥牛經(jīng)過精心調(diào)養(yǎng),足足又長了十幾斤。哥哥在一個早晨牽走后,晌午時分帶著滿足的笑容進了門。鄰村一位女孩的父母收下他的牛,答應(yīng)讓女兒秋后過門。全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草兒妹妹咯咯笑著捅姐姐:你有嫂子嘍——

姐姐一巴掌拍在妹妹屁股上,全家人也跟著大笑。妹妹邊揉痛處邊蹦出一句,“不知草兒到時會不會生下孩子?”

哥哥訂婚的頭天晚上,草兒的肚子疼得厲害了。晚飯草兒只吃了一半,便抱著肚子縮在炕上,隔一陣叫幾聲。二蛋娘看看二蛋咳嗽兩聲:怕是要生了。

二蛋似乎好半天才明白“要生了”的含義。圍著灶臺走了幾個來回,坐下抽起了煙。聽著一陣高過一陣的叫聲,娘提醒說叫六嬸吧。二蛋不語,抓起手邊的半瓶酒咕咕灌了幾口。

六嬸跟在二蛋身后進了門,二蛋娘咳咳著把二蛋推出去。走出去的二蛋返身抓起酒,坐在院子里一口口細咽。

月亮很高,星星很密。蛙聲、狗吠聲、嬰兒的哭聲、男人的哈欠女人的笑罵糾結(jié)在空氣中。村落的氣息在秋后的夜里溫潤地延續(xù)。二蛋一眼望到西邊那座院子,明亮的燈火映照著院子里穿梭的人影和隱約的嘈雜。他知道那是草兒娘在為兒子次日的訂婚煮羊肉。

草兒的叫聲再次闖進耳朵。

一個月后,自己要不要煮羊肉?該不該和別人家一樣大擺滿月席?在村里,自己一貫沒地位,娶了草兒就更沒了地位。想到這些他很氣惱,可如果不是草兒有了肚子,也許一頭羊都抵擋不了。省下一頭羊。想到這里,他決定,擺;等他和草兒有了自己的娃,再大擺。

“哎呀!那挨千刀的不出來!二蛋你快說保孩子還是保大人?”六嬸猛地舉著兩只血手站在他面前。

“啥?”保孩子還是保大人?什么意思?孩子或者大人發(fā)生了啥事?屋里不是在生嗎?別人家生孩子不是好好的嗎?六嬸不是好把式嗎?六嬸又催,娘又咳咳;六嬸不停地催,娘不停地咳咳。二蛋急紅了臉,也喝紅了眼,最后一口酒下肚后,直著脖子吼,“一球樣!”

“造孽呀!”娘咳得更厲害了。

“哇——哇——”工夫不大,一陣滿含對生命憧憬的啼哭劃破漆黑的夜空。二蛋沖進屋,看到草兒躺在血里白得靜寂的臉。二蛋驚異地發(fā)現(xiàn),草兒其實不丑。

六嬸給草兒清理身子,二蛋娘咳得趴坐在炕角,沒人理會一旁哭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

二蛋徹底明白過來,他沖過去盯著草兒看了半天,又扳起一旁的娘結(jié)結(jié)巴巴,“我的媳婦,她——”

草兒沒了。

草兒娘家?guī)缀跖c村里人同時得到這個消息。草兒哥哥一大早跑到鄰村通知推遲訂婚。其余的人在娘的率領(lǐng)下一路哭著到了二蛋家。

草兒的肚子完全癟下去了,平展展的讓曾經(jīng)見不得人的丑事灰飛煙滅。那曾孕育過是是非非、風風雨雨的肚子,就像狂風過后塵埃落定的山谷,平坦得沒有一絲讓人不安的痕跡。娘拍著那個肚子,無淚而泣。不到一年時間,草兒似乎把被家人拋棄了十幾年的情感用這樣的方式急急往回找??赡镞€是恨啊,懷孕攤上個不明不白,好不容易溝里的閑言碎語穩(wěn)下去些,又一撒手去了,要去就去得干干凈凈吧,還留下個小孽種。

“娘!”隨著草兒姐姐顫顫的驚叫,娘的眼前出現(xiàn)一塊臟臟的、帶血的方狀物。娘拿過來細看,竟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是一塊粉!許久的發(fā)呆后,娘的淚水和哭喊噴涌而出:“死人哪——”

草兒的棺材里,多了一種最珍貴、最體面的陪葬品。

草兒出殯的場面大得不亞于她的出嫁,小路兩旁的人群依舊密集。只是草兒安靜地躲起來,不再眼睜睜地接受人們的品頭論足。

一聲聲唉嘆、惋惜簇擁著草兒;一張張噙滿熱淚的眼緊緊咬著草兒,腳下全然是沒了方寸的亂??藓爸阅痰膵雰罕粣汉莺葜浦沽?,趁機從大人褲兜里掏得一毛兩毛的手得逞了,花衫們對遠遠拋過的眼神視而不見。一切雜亂無章卻方向統(tǒng)一。

“唉,你說可憐的草兒咋就去了呢!”

“誰說不是呢,眼瞅著有日子過了?!?/p>

“這就是命啊,倒霉的事兒都讓她攤上了?!?/p>

“唉——”

不知哪位花衫突然提到那塊陪葬的粉,她們眼里的淚水被刷地打回:

“怎么會呢?誰會給她!”

“就是,八成是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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