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遠逝的鄉(xiāng)土(七)

2015-08-25 17:47王保忠
黃河 2015年1期
關鍵詞:老劉

王保忠

二十三老劉們的努力時間:2014年10月16日地點:隰縣陡坡村

后來,我在網(wǎng)上曬過有關這個村莊的幾張照片,并用“詩意行走”概括了當時的心情。確實,在晉南果樹飄香的秋天,這種行走是愜意的。天空遼闊,原野色彩斑斕,村路上穿行的機動車輛滿載著熟紅的蘋果,而在村莊內(nèi)部,戲臺前、院子里、房頂上,到處晾曬著金黃的玉米和谷子,所有這一切構成了鄉(xiāng)間這個季節(jié)最嘹亮的景象。

我們是早上從縣城出發(fā)趕往陡坡村的,沿途地形復雜,車忽而攀上高闊的塬面,忽而又行進在溝壑里,有的地段還在翻修,不足四十公里山路,竟然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當?shù)匚挠研Φ?,隰縣分三川、七塬、八大溝,我們這一路過溝垮塬、翻上翻下的,幾乎是走了半個縣,也算一次不期而遇的隰縣風光游吧。這話雖有些夸張,然而途中起伏的丘陵、連綿的山巒和殘垣溝壑構成的景色,也著實給我們帶來了美的享受。

陡坡村,有新村舊村之分,但都在塬面上,幾乎是隔溝相望。先到了鄉(xiāng)政府所在的新村,文友讓停一下,然后摸出電話打。他一個初中同學正是陡坡村現(xiàn)任的支書。掛了后說,他同學剛好在新村,一會兒跟我們一起去。等人的這段時間,隨意進了路邊一處院子,與正在收拾菜畦的主人聊了一會兒。他今年六十六歲,是十幾年前搬到新村住的,當時這地方還沒個樣子,搬過幾年后,慢慢才聚了一些人家。老漢說,地還都在舊村,除了種地來回跑有點麻煩,別的都好,交通很方便。有幾年他想搬回去,孩子們不肯,覺得還是這里好。前些年政府組織搬遷,又過來不少戶家,如今新村有三百多口人,都超過舊村了。

十多分鐘后,村支書楊福平騎著摩托車來了。此人五十出頭,個子不高,說話很快。他跟我們打了個招呼,便領著往舊村走。

昨晚與隰縣的朋友聊天時得知,陡坡是該縣文化底蘊較深的村莊之一,自古出人才,劉家是村中望族,清代時取得功名的有四十多人,即便是現(xiàn)在,在外工作經(jīng)商和求學的人士仍很多。去年,劉氏族人決定集資維修本族宗祠,以承傳和弘揚先人勤勞好學的家風,為社會多做些貢獻。今年5月,祠堂開始動工維修,按照計劃,年底將完工。

因為先前聯(lián)系過,進了村,便往劉氏后人劉庭榮家走。

老劉家五間磚窯,院子很大,除留足走路的通道,又用圍墻隔出個園子,里面是七八棵蘋果樹梨樹,樹下種著西紅柿、茴子白、紅蘿卜等,能利用的空間都利用上了??扛G洞這邊的墻頭上,放了一排溜蘋果,還有個笸籮里也是。窯洞的窗臺前攤曬著黃燦燦的谷穗,有一間還堆了些剝了皮的玉茭棒。

老劉過去在鄉(xiāng)里工作,今年快七十歲了,退休后一直住在陡坡村。他把我們讓進了東窯,忙著要倒水,被我攔住了。他的老伴從院子里拿回幾個蘋果,我終于沒能禁住誘惑,吃了一個,覺得比市面上賣的好吃多了,又脆又甜,話題就由此開始,我問老劉有多少蘋果樹,他說也就院子里這幾棵,另外種了幾畝玉米各物,村里別的人家培植得多。

楊福平接過話頭說,陡坡村現(xiàn)有218戶,694口人,2540畝耕地,果樹近1000畝,村民收入主要來自梨果和玉米。又說,有的戶家栽種的果樹多,一年下來能收入十幾萬,最多可收入二三十萬。

說起修祠堂的事,老劉來了興致,他說陡坡村劉氏是明代從陜西米脂搬遷過來的,經(jīng)過幾代人的打拼,積累了一些財富,蓋起了七八座大院。劉家從第五代到第十一代,取得功名的有四十四人。劉家宗祠自然有些年頭了,據(jù)說為第九代“士”字輩五兄弟所建,五兄弟均為縣學的生員,老二還考中進士。民謠這樣說:“陡坡陡坡,進了村秀才比驢多?!庇终f:“陡坡村是好村,文武秀才多半村?!苯夥懦鮿⒓易陟敉S?,“文革”期間被大隊占去做了政治夜校。祠堂的門額上以前掛著個牌匾,后來他父親擔心給損壞了,偷偷摘下來拿回了家,說著出了門,從東耳窯里抱出一塊木匾讓我們看。匾上刻著“垂裕后昆”四個字,題頭是“山西財政廳長王平題劉氏宗祠”,落款為“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吉日立”。

王平是個大官,老劉說,可他是隰縣人,老家離我們陡坡村也就十來里地,和我家祖上有些來往,就給題了字。民國時,隰縣縣長李嵉齡跟我們劉家也有來往。

看得出,老劉對祖上這些事很自豪。

收好牌匾,他又帶我們?nèi)タ磩⒓依显骸?/p>

沿著村道一直朝南行,東側(cè)是一條深而寬闊的壕溝,溝沿上散布著小塊的地,地里是一些沒來得及收割的玉米稈,葉片都白枯了,路過一條巷子口,臭味撲鼻而來,朝巷子深處一看,幾個人正在院門前的空地上煺豬,顯然是剛剛宰殺的。我遲疑了一下,便往里面湊,越走越覺得異味重。這氣味與整個村莊的清爽極不協(xié)調(diào)。院子東墻邊一看就是個養(yǎng)豬場,分隔成一個個圈子,里面還有豬在哼哼。見我走過來,那幾個人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忙自己的了,刀下被分解的豬破綻百出,露出了各種器官。問他們養(yǎng)了多少豬,回答說一百來頭又問,豬肉得拉進城去賣嗎?回答說,哪用進城,一出村就搶光了。

見他們沒有說話的意思,我只得往巷外走。

那兩人一直在巷子口等我,可能他們心里在笑,這些個城里人,一進了村看啥都稀罕,殺個豬都沒見過。

我問楊福平,村里養(yǎng)豬的多嗎?

不多,就這一家,他家女婿養(yǎng)的,也掙不了幾個錢。楊福平說。

我跟著往前走。

據(jù)老劉講,劉家老院最惹眼的是南坪院、吉星樓院和潑墨樓院,三座大院呈品字形展開,院與院間隔兩三百米,可見劉家當時家大業(yè)大,人丁興旺。但現(xiàn)在,這些院子已人去室空,破敗不堪了。

先去的是南坪院。湊近了一看,心里先就不是滋味了。院墻幾乎都坍塌了,四面透風,幸好門樓還在,門額上書有“南山拱秀”幾個字,從字體和字義看,當時的主人肚腹里頗有些詩書。門前是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樹,樹干向老院歪傾而去,枝杈幾乎是要探進墻頭里了,像是在竭力守護這風燭殘年的老院。老劉站在樹下,對我講述著這門樓曾經(jīng)的輝煌,哪里從前插著拴馬的石樁,哪里置放著上馬石,哪里擺著石桌、石凳,哪里又嵌著石鼓,穩(wěn)著石獅。

石桌前幾年還在,讓人偷走了。老劉惋惜地說。

說話時,他的身子傾向老院,就像那棵老槐樹。

這處老宅是院套院的結構。正對大門,是一條兩三米寬、十幾米長的走廊,墻上有煙火熏過的痕跡。老劉搖搖頭說,去年省城一個劇組在這里拍電影時圍了堆火,完了后忘了處理。走道左側(cè)能看到上院和兩處廂院的門,每道門里都是一個小型四合院,每個四合院都是磚瓦結構的房窯。在農(nóng)村甚至縣城,磚瓦結構的房屋一定顯示著這是一個望族。這幾處院子,房窯多是明三暗五的四合頭。明三,即正窯一般外露三孔窯,另兩孔窯被左右建筑遮蔽。熱衷于“五”,大約是祁愿五福臨門吧。院外的墻角露出一段土夯層,據(jù)老劉介紹,這是房窯地基,地基用土不用石,歷百年而不下陷,穩(wěn)固如初,既實惠又不失堅固。

我問,這些院子啥時不住人的?

老劉說,有十幾年了吧。

我說,這么好的院子,怎么就廢棄了?

老劉笑笑說,一個是這些房子年代都太久了,都想住新房。再一個是老院講究是講究,可那會兒住的是念書人,這會兒住的都是種地的,家家養(yǎng)著騾呀牛的,門道小,拉莊稼進個四輪車都不方便。

從里面出來,進了門東側(cè)的祠堂。因為五月份就開始維修,祠堂已有些模樣了。大門新?lián)Q過了,但還沒有上漆,似乎還能聞到清新的木香。門額還是過去的,隱約能看到“政治夜?!彼膫€字。老劉開了門鎖,讓我們進來看。正對門的是一面照壁,從一側(cè)進來,見正房和廂房的門窗都新?lián)Q過了,與我們剛才在南坪院看到的荒涼景況正好相反。

老劉說,祠堂正廳三間,東西兩邊各三間廂房,一共是九間。祭祀主要在正廳里進行,不過一年最多搞一兩次,這么多房子不能閑置下來。當初眾人商議過,以后可以在這里辦白事,正廳停放棺材,祭祀,廂房可以吃住。畢竟是另一個時代了,資源得好好利用。

我說,維修得一筆費用吧?

老劉點點頭,是得花不少錢,不過都是族人自愿捐的,出多少不限。

我問,您出了多少?

老劉說,一千。

從劉家祠堂出來,又往后面的吉星樓院走。

從外圍看,這個大院門高墻厚,給人一種城堡的感覺。門一側(cè)的墻壁土嵌著一塊碑,老劉說,這是當年為紀念籌建“紫川園”書院所刻。我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的是各家所捐的錢款數(shù)。書院主要培養(yǎng)劉家子弟,當年族人一共捐了十二兩白金。主院大門緊鎖,大門口遺留的老井和磨盤,顯示當時主人家境殷實。前院已經(jīng)廢棄,荒草都能掩住人,后院似還有人過來打理。一進門有座精致的照壁,畫面斑駁,隱隱還能看出飛龍在天的氣勢。然而沒有了人氣,再好的構圖也只能忍受落寞了。

離開劉家老院,跟著老劉和楊福平沿原路返向村北。

老劉說,過去村中有兩條主干道,十二條青核子馬道,很講究。兩條主干道,比村里人官大的走大道,比村里官小的走小道。有一年換了個縣令,聽說陡坡村劉家崇儒尚學,族中人才濟濟,多有出仕為宦者,便前來拜謁,可他不曉得村中規(guī)矩,進了村便往大道上走,劉家長者聽說后心里不悅,打發(fā)幾個人出去掃塵,大道上一時塵土飛揚。那縣令百思不得其解,不曉得這村人怎么這么不禮貌,便又退回去從小道走,只見清水灑路,百姓夾道相迎。他這才明白是自己不懂規(guī)矩,沖撞了劉家人。

走到過去村中的主干道上時,老劉停下來,指著南側(cè)一個不起眼的大坑說,那蛙候村里有一大一小兩個蓄水池,這是那個大的。每下了雨,街巷里的雨水便會順著青核子馬道,匯入這兩個池子。天旱時,池里的水就派上了用場。近些年,村莊北移,那些青石道早毀了,蓄水池跟著廢了。

老劉這一說,我忽然對過去這村子的人們肅然起敬了。

不說別的,光這村鎮(zhèn)規(guī)劃就讓人刮目相看。他們做事有板有眼,對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建筑都精細布局,使整個村莊充滿既有個性又極講究。制定出這樣規(guī)劃的人,該就是我們現(xiàn)在常常提及的鄉(xiāng)賢了,他們飽讀詩書,又有財力,最主要的是對生于斯長于斯的村莊富有責任感。一般來說,一個講究的村莊必然會配有一處或幾處講究的廟宇。我問老劉,這村子的寺院還在嗎?

老劉看了身邊的村支書一眼,然后看著我說,過去的廟“文革”時毀得不成樣子了,剛又修好了。

我說,剛修好?

楊福平點點頭,我們修的是文廟,敬的是孔夫子,廟里還有戲臺,可以唱戲,也算是文化活動吧。

我笑笑,那看看去。

楊福平挺樂意,領我往村東走去。

出了村,遠遠就看到了坐落在崖邊一塊高地上的寺院,因為是新修過的,外墻涂畫的色澤還很新鮮。我這兩年經(jīng)常到村莊走走,感覺是,無論村子貧也好富也罷,在修廟這件事上,好像都很積極。以前,我對此類事很反感,現(xiàn)在的想法要寬容多了。廟,大概是民間信仰形式的一種外化,跟城里人一樣,村里人稍微有了點錢,忽然覺得光有錢不是活著的全部,心里總該有一種支撐,一點敬畏吧。沒有了敬畏,做起事來豈不無所顧忌,什么都干得出來?但是那場文化浩劫,卻粉碎了這一切,也吹熄了鄉(xiāng)間草根心頭那點微弱的燈火。

我將自己的這個想法說出后,老劉壓低聲音說,你多大歲數(shù)了?

我笑笑,奔五的人了。

老劉遲疑了一下說,看上去不咋像,我當你才三十五六。

我說,我也是農(nóng)村出來的,農(nóng)村的苦累多少知道一點。

老劉將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有點竊竊私語了。他說,你說對了,人真得有點信仰,沒了信仰啥壞事做不出來?

說話間就到了寺廟腳下。

沿著一溜高高的臺階往上攀,到得廟門前,見大門的門額上書著“降福寺”三個字。

門鎖著,楊福平從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讓我們進。

廟院從外面看著小,里面卻寬大得很。先進了文廟,格局不是很大,卻也堂堂正正地供著孔夫子。我問,香火旺嗎?老劉點點頭,拜的人挺多,有人說挺靈驗的,你們家里要有考試的孩子,拜拜吧。我笑了笑,并沒有去桌子上拿香,盡管我家兒子明年就要參加高考。我敬仰那個被塑在這里的圣人,但向來只是將這種情感藏在心中,不去燒香禱告什么的。

從文廟出來,穿過西側(cè)一個小門,又進了一處較大的院子。楊福平說,這是龍王廟,正殿供的是龍王。我進去看了看,很像那么回事,一切都依著類似殿堂的規(guī)矩建造布置,但因為是新修的,里面的塑像就顯得很年輕,讓人疑心這些神靈是不是缺少普渡眾生的經(jīng)驗,能不能起到應有的作用。我四處走了走,偏殿里供奉的還有土地神、雷公、電母及掌管五谷生存的神祗。這倒是很少見的。原來這廟宇,廟宇里的一切,是與村莊與農(nóng)耕文明共生共長的。

據(jù)老劉講,這村子一直缺水,過去,人們挑水要去村東的大溝,那里有一眼泉,擔一擔水來回得走十里路?,F(xiàn)在,家家戶戶通了自來水,人畜吃水的問題基本解決了。但是村里沒有多少水澆地,天旱時,村人仍會來廟里上香禱告,祈求龍王爺賜以甘霖,讓他們辛苦種植的五谷順利成長。我注意到,正殿的外墻上還殘留著一張“告知”:

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參加降福寺開光儀式,為使為降福寺施舍的村民能留芳百世,特決定為降福寺做出貢獻的人立碑,但由于人多,條件有限,請大家注意以下事項,望大家能諒解。一、凡是布施300元以上者(含300元),名單刻入碑中。二、凡是布施100元以上者(含100元),名單上鏡框。

三、凡是布施1 00元以下者,張榜公示。 降福寺管委員2014年6月8日

可以想象降福寺開光時的熱鬧,院子里想必是人山人海,香火旺盛。正殿前有一棵老槐樹,老劉說這樹至少有一百年了吧。正對大殿的是一座戲臺,看得出也重修過了。楊福平說,村里每年要唱幾場大戲,請的是市里的蒲劇團,一唱就是好幾天,不過看戲的都是些老人了。

老劉說,每次村里唱戲,我都要領著老伴來,白天看過晚上接著看。

從廟院里出來,已近正午。

因為下午還要去另一個村莊,我們也沒有回縣城,就在新村找了個小餐館吃飯,一盆大燴菜,每人一大碗面。新村畢竟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要熱鬧許多,街上走動的人也多。聽開店的老板說,這村人因為種果樹,手里有點零花錢,來了客人大多領到這里招待,他這店就能勉強開下去。像他這樣的小飯店村里還有兩三家。

然而,我的感覺是,新村也太像個新村了,沒有舊村那種豐富厚重的東西,幾乎沒一點歷史感?;蛟S正因為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老劉他們這些還住在舊村的老人,才會努力從歷史深處,從農(nóng)耕文明深處,打撈或找回一些東西。比如,重修塑造家族禮儀的祠堂,重建關乎民間信仰的廟宇。只是,讓人憂慮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努力又有什么意義?畢竟,新村的條件相對要好一些,將來舊村的人們肯定會遷到這里,或者干脆連新村也不來,直接搬到鎮(zhèn)上或城里了。到那時,老劉他們費力重新修起的一切,難免又會陷入落寞中。

但轉(zhuǎn)念一想,老劉他們或許早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他們并不因此就變得悲觀起來,畢竟從來就沒有一個“意義”會是永遠的。拯救當下,或許就是對未來的一種擔當吧。二十四 逃荒人的后代時間:2014年10月17日地點:隰縣上莊村

這村子叫上莊,328省道穿村而過,沿著公路一直走,沒多遠便是蒲縣地界,因而,被稱為隰縣“東大門”。村子南側(cè)有條大溝谷,溝底嘩嘩流淌的那道水,叫紫峪河。一村人都知道附近的紫荊山是本縣的制高點,山腳下有個馬刨泉,傳說是孟良盜馬途中,馬渴難耐,飛蹄彈土刨出的泉。這紫峪河,正是由馬刨泉和別的一些溪流匯成的。

有山有水該是個好地方吧,偏偏這村卻不怎么富裕。

下午兩點鐘,和朋友一起到達上莊村后,第一印象是這地方甚至不比我昨天去過的陡坡村。那村至少有梨樹有蘋果樹,這里卻沒有,這里的人想吃梨呀蘋果也得花錢去外村買。經(jīng)過多年努力,梨果業(yè)已成了這個縣相當一部分農(nóng)村的主導產(chǎn)業(yè),上莊人自然也想搭上這班快車,過把發(fā)財癮,但技術人員進村測試一番后,卻得出一個土壤不適宜的結論。上莊人便有些失望,身在“梨鄉(xiāng)”卻不能栽梨種果,只能眼巴巴看著別村的人發(fā)財致富了。傳說中,縣里一些村莊的果農(nóng)在梨樹蘋果樹上搖下大把大把的錢,然后拿著去縣城買樓置車,此后便過上了這樣一種幸福生活:晚上在城市街頭漫步,白天開著小車回來侍弄果園。這夢一般的光景,對上莊便是一個永遠的誘惑了。

至少眼下,這地方只能被劃在那種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村之列了。

村支書老徐告訴我,上莊村轄上莊、下莊、南合、下紫峪4個自然村,共425戶1300口人,耕地面積4255畝,以玉米種植為主,輔以土豆、黃豆、谷子等,去年人均收入2800元。也有經(jīng)濟林,卻是近幾年栽種的核桃樹,還沒見到效益。山坡地主要種植小雜糧,如蕎麥、糜子、高粱等。老徐,全名徐貴平,五十出頭年紀,方臉,中等個子,看起來樸實厚道。來到上莊,先由朋友帶著進了他家,房子建在公路南側(cè),普普通通的三間,連院墻都沒有。進了門,竟然不小心看到了他家的隱密,傷心處。除了懷里抱著個娃的老徐的妻子,屋里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在東房的電腦前玩游戲,臉是少年的臉,個頭卻矮得讓人吃驚;女孩在堂屋里忙著什么,其實已不是女孩,那張臉明明白白告訴你她已是成年人,個子卻矮得同樣令人吃驚;女孩在堂屋里忙著什么,其實已不是女孩,那張臉明明白白告訴你她已是成年人,個子卻矮得同樣令人吃驚。慢慢知道她已27歲,早嫁了人,老徐妻子懷里那個娃便是她的骨肉,這娃娃看著倒是正常。我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什么,閉了嘴不敢問。

出了門,老徐不吐不快地說,他一共四個孩子,老二老四都好好的,都在縣城,這兩個卻不明不白患上了侏儒癥。前些年,他幾次帶著孩子去北京的一些大醫(yī)院看病,卻查不出病因來。說到這里,他顯得很困惑,看了我一眼又說,也真邪門兒了,按說我老婆是從長治嫁過來的,我和她肯定談不上是近親結婚,說是水土環(huán)境的過吧,咋弟兄幾個吃得一樣樣的飯,老二老四沒事,這兩個娃就出了問題?

我真不知該怎么安慰他。

老徐看出了什么,不再說這事了。

從村西頭慢慢往東走,我發(fā)現(xiàn),這村子的建筑多是窯洞,又多建在公路北側(cè)和東側(cè)的崖坡上,早先的窯洞都在高處,往后的在低處,再往后的幾乎就碹在路邊了。老徐說,早些年在高處打窯是躲土匪,避戰(zhàn)亂,當然也是因為窮,靠著崖壁也好就地取材吧。解放之后,日子平安多了,過得也稍為寬裕了一點,窯洞就退到了下面,為的是出入方便。高處的窯洞,多是那種原始的土打窯,不高,人進去后稍一探手就能夠著窯頂,也不深,一兩丈的樣子,如今已大多廢棄,門窗也拆走了。中間夾雜著幾間比較講究的瓦房,顯得有些突兀,據(jù)說是早年一個財主的宅院。而靠著公路的窯洞多是這幾年修的,看起來要排場一些。

老徐帶我進了路邊的一處院子。院門前緊靠公路搭了個鐵絲網(wǎng)架,里面堆放著黃燦燦的玉米。院子收拾得很干凈,三間窯洞,全都是玻璃窗,不像早先的窯洞只有下面幾個窗格里嵌著玻璃。這樣的窯洞住著自然舒服。主人姓李,今年四十六歲,前些年承包了一片荒山,栽了些核桃樹,還沒有掛果,收入自然談不上了。他兩個孩子都在縣城,一個剛結了婚,家里幫襯著買了樓房,另一個讀高中。這處院子,眼下就他倆口子住,顯得太過寬大了。

出來后,繼續(xù)往東走。

大約走了一二百米的樣子,腳下的公路向南轉(zhuǎn)了個彎,轉(zhuǎn)過來后,仍是原先那種布局,高處的崖壁上是破敗的廢棄的窯洞,下邊是新修的窯房。轉(zhuǎn)彎處是一座橋,橋東一個大峪口,口上停著幾輛挖掘機。我問,是你們村的?老徐搖搖頭,不是,單位的,在這一帶修路。順著橋往南走,路西是一條大溝,溝里仍然是流淌的河水。路東,上面層疊著一些老舊的窯洞,下面是修理鋪,飯店,看上去不是很景氣,有幾家關了門,窗玻璃黑污污的,許久不開了的樣子。老徐解釋說,今年不大好,煤礦不是關就是停,拉煤車少了,這些鋪子自然就賺不上錢了。

不到半小時,幾乎就把這村子走完了。

返時,老徐對我講起了這村子的來歷,,他說,上莊村頂多一百年的歷史,老一輩都是河南來的逃荒人。當年,河南清豐、內(nèi)黃一帶經(jīng)常遭災,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為了活下來,好多人背井離鄉(xiāng),帶著家人逃難來到山西。最早來這地方的只有幾戶人家,因為窯洞建造成本最低,他們便選擇了在土崖壁上打窯定居,這幾戶人家給村莊奠了基,這荒山野坡慢慢有了人氣,有了裊裊炊煙。以后幾年,斷斷續(xù)續(xù)又有些逃荒的河南人加入進來,也在土崖壁打窯而居,一個由清一色河南逃荒人組成的雜姓村莊,從此在山西隰縣與蒲縣交界處的這個地方扎下了根。但因為缺少規(guī)劃,大家都是依著地勢打窯,這個崖壁下幾戶,那個崖壁下幾戶,住得很分散。

老徐說他們徐家來得要晚一些,是1937年來的。爺爺死了后,奶奶給他立了塊碑,碑文清清楚楚記載著他們來到上莊的時間。那一年,黃河決口,水淹了清豐的許多村莊,爺爺聽說本村有戶人家逃到了這個地方,便也帶著全家來了。當時他父親和叔叔,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是爺爺用擔子擔來的,一只筐里一個。來到上莊,也是在土崖壁上打窯,靠山穿個洞洞,再用樹枝柴草遮住洞口,這就有了個窩。再后來,稍稍緩過些氣力,再把小窯往大里一碹,安上門窗,也就像模像樣了。又過了一些年頭,家里鬧騰得有了點積蓄,父親和叔叔也長大了,爺爺帶著他們又打了幾眼土窯,住得明顯寬敞了,雖說光景過得很平淡,但作為逃荒人,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老徐說,過去,這可是個重義氣的村莊。都是逃荒人,又都是清一色的清豐、內(nèi)黃人,從前生存于一個地域的鄉(xiāng)緣,逃荒路上結下的患難情緣,使得村人相互間有情有義。在村莊的草創(chuàng)期,誰家遇上了難事,肯定會有人幫著出主意想辦法。誰家打窯了,肯定會有另外幾家人過來幫著刨幾镢子,擔幾筐土。誰家煙囪不冒煙了,斷炊了,肯定會有人送來一碗米,半碗菜。比如他們徐家,在崖壁下打窯,在野外開荒,都得到過村里人的幫助。窯洞打成后,有人還拿著禮品過來慶賀,叫“暖新窯”,至今村里還有這個禮俗。爺爺是個重情義的人,一直到死,都沒忘那些早年接濟過他們的人,并希望子孫后代都記住那些名字。后來,經(jīng)歷了一次次政治運動,村里人相互間有了提防,有了距離,每個人心里似乎都生出了一個硬硬的殼。土地承包之后,村里人解決了溫飽問題,兜里也有了幾個零花錢。但隨之而來的是,人們對錢財看得重了,人情味越來越寡淡。不少人學會了打麻將,一有閑暇就聚在一起嘩啦嘩啦搓幾圈,牌桌上,可以因為幾毛錢吵翻天,撕破臉面。與過去相比,人們變得越來越實際了。

過去,上莊人說的都是河南清豐話、內(nèi)黃話,共同的鄉(xiāng)音,共同的生活習俗,維系著他們與老家故土的血緣聯(lián)系。隨著時光的推移,村里人不再水土不服,也娶隰縣本土人做媳婦,口音變得越來越雜,河南話與山西話混著說。有的人家,兒子操的是河南腔,兒媳婦說的是山西話,南腔北調(diào),好不熱鬧。話音變了,人心也變了。

走著,老徐從往事里掙出來,指著崖坡上掛著的一處舊窯院說,過去晉西南省委就住在那里,用不用看看去?

我點點頭,走,上去看看。

昨晚,朋友就對我提起過這處遺址,這段歷史。這也是促成我來上莊村的一個原因。

七七事變之后,日寇大舉入侵,本來安穩(wěn)下來的上莊人又一次被拋入了血雨腥風之中。時任隰縣抗日民主政府縣長的彭若濤后來在他的回憶錄里寫道:“這個村莊約有三十四戶人家。是通往蒲縣的關隘要道,過去很是熱鬧,這時街道上家家關門閉戶,寂無一人……半夜耳邊傳來陣陣狼嚎,和著風雨聲,混雜在一起,更覺凄涼。”然而,就是這個偏僻一隅的村莊,卻演繹了一幕可歌可泣、精彩紛呈的抗戰(zhàn)大劇。1939年7月,“晉西事變”前夜,中共晉西南(山西)省委,轉(zhuǎn)戰(zhàn)進入上莊,這里就成為抗戰(zhàn)斗爭的焦點。省委運籌帷幄,決戰(zhàn)千里,抗日烽火燎原呂梁山南北,并迅速向整個華北推進,形成了敵后游擊戰(zhàn)的新格局。

老徐帶著我往上爬。

這是崖坡上一條塞滿了雜草的山道,有的地段因為陡峭,需要手腳并用。我由不得有些感嘆,那些過去住在上面的人家,每天就是這樣爬上爬下的。他們從這條道上擔水,又從這條道上搬東西,運糧食。生存條件竟是如此艱苦!

據(jù)老徐介紹,這里原來住著一位老人,她的兒子正是我們剛才拜訪過的那處院子的主人。去年,老人去世后,這處院子就空落下來,近一年沒人住了。沒有院墻,草長得有一人多高,幾乎把窯前的一棵棗樹掩住了。三間窯洞,相隔都有幾步遠。老徐說省委原來住在中間這個窯洞。門緊鎖著,可能是怕從門縫刮進塵土,主人還在外面的門鼻上插了個棍子,這一來即便臉貼著門也看不清里面的東西了。老徐將那根木棍抽出來,兩扇門于是“牙”開了一道縫,我看了看,里面的東西幾乎都在,柜子上的電視機也沒有搬走。

老徐說,年代隔得太遠了,省委過去用過的東西早不在了。再說院子的住戶也換了幾茬,最早這是一個財主的產(chǎn)業(yè)。

我說,這窯洞看著不起眼,當年卻起過大作用,驚天動地的。

老徐點點頭,他們在這里只住了一年多,可對我們村影響不小。那些年村里好多人都報名參軍,有個姓石的年輕人還當了八路軍的連長。

我看了看,這院子上面的崖壁上還有窯洞,但已經(jīng)廢棄了,沒人住了。這也是那個老人去世后,這條道荒廢了的原因。老人活著時,兒女們還會隔三岔五爬上來看看她,因為有人走,這條道就沒有荒廢,沒有被荒草擠滿。而現(xiàn)在呢,老人去了,便沒人走這條道了。沒有了爬上爬下的腳印,只有風吹過,雨水流過的痕跡。再過幾年呢,這院子又會是怎樣一種景況?

下了坡,老徐告訴我,如今留在村里的青壯年越來越少了,一開始,他們不過是出去謀點小錢,畢竟種玉米養(yǎng)不了人啊。一旦發(fā)了點財,便想著在鎮(zhèn)上或縣城修房買房,再不想回來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慢慢地,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走了。沒走的年輕人也盤算著走,留下來便有可能找不上對象,一輩子打光棍,因為本村的姑娘都死不回頭地往外嫁,外村外地的姑娘卻一個也不肯嫁過來。對村莊最具殺傷力的是學校撤并,村里一下沒了學校,做父母的不放心孩子跑遠路上學,更想讓孩子享受好的教學條件,紛紛到鎮(zhèn)上或縣城買房租房給孩子陪讀。到了種地或收割的時候,這些出去的人才急慌慌地回來突擊上幾天,忙完了又候鳥似的急慌慌地飛走了。

說這些時,我和老徐正站在學校后面的路沿上。

學校建在公路南側(cè)的洼地,房子只稍稍高于路面,因而站在校園的圍墻外,里面的一切就能看個一清二楚。從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籃球場看,這地方好像還有人管理。老徐說,學校撤并后,他心里真著急,這么多房子一下就沒人住了,多浪費啊。正為這事犯著愁,有個村民找上門來,說想利用這個場所辦個幼兒園。當時他一聽就樂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閑著也是閑著啊,這么好的事怎么不租出去?這以后,學校又有了人氣。,

我問,幼兒園還有多少孩子?

老徐說,十六七個。

我說,不少啊。

老徐搖搖頭,這還多?以前那才叫多呢,又說,這些孩子,都是母親或爺爺奶奶帶著,父親出去打工了。等到了上小學的年齡,他們的父母就跟會跟著去陪讀了。一茬一茬地走,慢慢就都走光了。

我和老徐說著話,從村西頭慢慢走過一個胡子花白的老漢。老漢姓李,1929年生,今年八十五歲,老徐叫他三爺。他是五歲時由父母帶著從清豐逃難來到這里的,是村子里的第二代逃荒人。他顫顫巍巍地指著崖壁上的一處土窯院說,從前,他們一家就住在那里,剛住下那夜,炕上連塊破席片都沒有,鋪的是從溝里摟的柴草葉,慢慢竟也撐過來了。

說到眼下村莊的處境,老漢連連嘆氣,搖頭。

我真不知他們咋想的,窯也不管了,房也不管了,拍拍屁股說走就走了。好好的窯房,那都是老祖宗一輩子的積蓄,財產(chǎn),鬧這點東西容易嗎?都是些敗家子啊。這些不管也行,他要走誰也攔不住。他有錢,進了城能蓋房,能買房,可是地呢,城里有這么多地嗎?那都是最早的(逃荒)人,一镢頭一镢頭,汗滴摔八瓣刨出來的,養(yǎng)了幾代人的命根子啊。這陣子,你瞧瞧,都走了,種地成了捎帶的事。你是個農(nóng)人,不種地干啥?。靠伤麄儾还?,拍拍屁股走了,誰還顧得上管這些地?誰還會費時費力去修整?邊遠地早撂了荒,有的地塊讓水刮走了。將來,年輕人都走光了,老人們也動彈不行了,這些地咋辦,咋種?還不都得扔掉?

可能因為太激動,老漢說著說著竟然彎下腰咳起來。老徐忙幫他捶背,說三爺您就不能少嘮叨幾句嗎?快回去吧。老漢搖搖頭,看了老徐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慢慢慢慢地向前移去了。

老徐盯著他的背影,忽然說,老輩人對村子是真心疼啊。我說,你們這代人也是,也心疼的。老徐無奈地一笑,下一代人咱就管不了。二十五 口子上的鄉(xiāng)賢時間:2014年11月8日地點:平魯區(qū)口子上村

亂得真是不能再亂了,被老劉領進院子后,我都不知該怎么下腳了。院西擠了五六口漾著白沫的大甕,罩塊藍頭巾、身材高大的女主人,正傾著身子在那里打山藥粉。其中一口后面,從柵欄里探出半個豬腦袋,一拱一拱的,那是豬圈??恐鹤拥臇|墻,是幾間簡陋的小房,房前又用木棍隔出一小塊場地,兩只頂著銹蝕鐮刀的羊在里面沉思。五孔窯洞門臉潔凈,窗臺前攤了大堆黃燦燦的玉米棒子,幾只雞在邊上走來走去的,被勾引了又無從下口的樣子。

窯洞是我熟悉的那種,間口很大,內(nèi)墻刷得極白,靠窗戶是一面火炕,鋪著繪了花草圖案的大紅油布,讓人覺得溫暖、亮堂。幼年的記憶讓我對窯洞和土炕向來親近,以至于看見那面炕,不等主人邀請,便迫不急待地坐了上去,像是回到了久違的鄉(xiāng)下老家。窯里的家具也簡單,靠北墻擺放了兩個大紅洋箱,箱子上貼墻斜著幾個相框,放得最大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老老少少十幾個,老劉和他的老伴端坐正中,臉上掛著幸福的滿足的微笑。

坐在暖烘烘的炕頭上,我記起該給城里的朋友回個話,掏出手機一看,沒一點信號。老劉便笑,說這窯洞厚實,機子得掛在窗戶上才有信號,他的手機平時就掛在那兒。我抬頭一看,窗框上果真吊著個東西,黑套子套住了。

老劉說,還有套子,給你們拿兩個去。

我連忙制止,說不用了。

路上我已知道,老劉是口子上的文化人,耕作之余,繪制了不同年代的村莊圖,其上每一條街巷、每一條道路、每一處窯院、每一座廟宇都有所反映。閑聊間,老劉從東窯拿回幾個本子,是那種學生用的作業(yè)本,邊緣都有些卷曲了。我翻了翻,內(nèi)文或是毛筆涂畫的,或是鋼筆寫的,本皮標著“口子上——難忘歲月”的字樣。頭一本的前三頁,除了一個簡短的概況,余下的密密麻麻全是千奇百怪的地名,比如九條堰、大斜尖、鍋蓋梁、牛脊梁、風娘娘洼、蛇咬地、石人眼、牛眼睛圪洼、皮褲襠、下八澗、后大塔等等,其后是關于村莊的分類記述,包括地理、歷史、政治、經(jīng)濟、文化、建筑、植物號等等。

看著這個瘦小的老人,我心底不由泛起了一絲感動,他不正是我們曾經(jīng)以為消失了的那種“鄉(xiāng)賢”嗎?這幾年,按說大大小小的村莊我也沒少走,采訪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可又遇到過幾個像他這樣的有心人?那些早已走出村莊的,近些年正在走出的,又有幾個懷存著這樣一份縝密的心思?這樣一種樸素的情懷?不管主動還是無奈,事實是,很多人都爭先恐后地離開了,誰還想過應該反哺,應該有所回報,哪怕是為它做一點微不足道的事?田園將蕪,胡不歸?怕只是詩人的一聲喟嘆了。

我一頁一頁仔細翻看著,恍惚看到了村路上運送貨物的風塵仆仆的駝隊,歷史轉(zhuǎn)折處動蕩不安的刀光劍影,以及田野里勞作的先人的背影。

這村子,因處于平魯與偏關交界的大路口,很隨意地就叫“口子上”了。

從老劉繪的地圖可以看出,明清時官方曾在這里設卡駐兵,可見其地理位置的重要,過去,村西頭有一家較大的商鋪,四五個駱駝店,十幾處廟宇,與平川村不同,這里的廟多是板石碹的窯洞。據(jù)老劉講,當年賀龍曾路居村中一處石窯院,一些老人至今記得賀師長的八字胡,還有他住的那孔窯洞徹夜不眠的燈光。進村時我曾駐足觀察過,順著村北的那面崖坡(老劉稱之為窯崖),高高低低錯落著三五排窯院,往上的窯洞年代久遠,多是石碹的,下面的窯則年代較近,是土打的。頂上面的一排窯,已人去室空,看著蒼老破敗,人或者退到了下面,或者搬出了村莊。最高處蹲踞著一座孤零零的石窯,問街上人那是干啥用的,回答說龍王廟啊,還有香火。

因為地處大路口,抗戰(zhàn)期間,村里經(jīng)常被過往的鬼子兵糟害,馬牛羊被牽走,豬被殺掉抬走,莊稼被戰(zhàn)馬吃掉。有個村民在窯灣鋤田,也沒招誰惹誰,好端端地被一槍打死了。有個后生辦喜事,吃席的人讓南臺梁的偽軍全部剝走了衣服。村里有支民兵隊伍,每次發(fā)現(xiàn)有敵情,便帶著村莊老小逃向大南溝。有次村里一個小媳婦沒跑掉,被鬼子兵輪奸了,小腹鼓脹,當媽的急得沒辦法,用搟面杖去搟,邊搟邊罵那些灰牲口。老劉就生在逃難的土窯里,那是1945年5月,離鬼子投降只剩幾個月。朋友因此開他的玩笑,說你看老劉眼睛那么小,個頭那么低,那全是在娘胎里受了驚嚇。我于是笑,老劉也跟著憨憨地笑。

談及村子現(xiàn)狀,老劉說,邊山峪口的,留不住人,跟別的村一樣,年輕人都走光了。主要是沒學校,娃們想上學沒地方去,就搬到了鎮(zhèn)上或縣城跟著陪讀去了。如今留守在村的,只有二三百口人,主要是五十歲以上的,像他這個年紀的有好幾十個。多數(shù)戶家過得還可以,以種地為生,有的種了不少地,收入也還可以。相比較,還是那幾個五保戶受罪,死活不想去鄉(xiāng)敬老院,按說一年也領四五千塊補助,可因為老早就坐下了毛病,身邊又沒有侍候的人,活得就落魄。老劉有個叔伯兄弟也是五保戶,打小腿上就有殘疾,有時還得他去給送點飯。老劉話不多,但因為這輩子經(jīng)見得多,對事理看得透,說一句就頂一句。他高小畢業(yè)后,參加了農(nóng)機培訓班,成了縣里培養(yǎng)的第一批拖拉機手,先在縣農(nóng)機站待了兩年,后來回鄉(xiāng)當了農(nóng)機管理員。還當過幾年村支書,如今每月拿兩千塊退休金。老劉說他養(yǎng)的豬和羊不賣,主要是殺了自家吃。他種的那點玉米也不賣,喂豬。我覺得他肚子里貨色不少,心里萌生了住一夜跟他好好聊聊的念頭,偏偏朋友也慫恿我——別再亂跑了,今晚就住下吧。我把臉轉(zhuǎn)向老劉,他傻乎乎一笑,你們能住當然好啦。

我暗自竊喜,那就給您添麻煩了。

老劉站起身說,我得出去拉趟玉米,你倆先歇緩一會兒。

因昨晚睡得太遲,中午又忙著趕路沒休息,我覺得有些困倦,待老劉出了門,便拉過個枕頭躺下了?;鹂坏臏責崾刮艺f不出的愜意,很快沉入了睡鄉(xiāng),醒來后一看,炕上只有一只貓,就臥在我頭頂這邊,毛茸茸的。睡夢里,它潮濕的爪子好像踏上過我的腿,可能是從外面回來的。我盯著它,它也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我,我摸了一下它的皮毛,然后出了窯洞。

外面下起了小雨。

來的路上,天陰沉沉的,這會兒終于下起來了。

院子里有些泥濘。女主人還在那幾口甕前忙手。見我出來,她笑笑說,你朋友去溝里了。

老劉窯院門前有個井臺,一個村民正往驢車上抱裝水的大卡子,臺子上還蹲著幾個,我問,還套車?村民說,住得高,不套拉不上去。我說,家里沒通自來水嗎?他搖搖頭,通著呢,可今年也不知咋球搞的,水管里沒一點水。在街巷里胡亂走了一會兒,我又往村南的公路邊走。遠遠看見了朋友,他在溝里看一個村民搭貯玉米的網(wǎng)架,,所謂的溝,其實是一條干涸的河道,不過主人還是將架腳抬高了幾尺,以防備洪水,依照我的記憶,在鄉(xiāng)下,玉米一般要存到來年二三月才能出售。一問,這家人種了一百五六十畝玉米,是村里的種植大戶。機械化作業(yè),刨去投入,正常年景,收入個二三十萬元不成問題。村里種四五十畝玉米的,還有幾家。

聊了一會兒,又跟著朋友往村西走,那邊有座戲臺,戲臺一側(cè)立著一尊銅顏銅身的門神。朋友見我疑惑,解釋說,原先它立在公路旁,代表看護的是平魯西大門。今年春天被車撞壞,鋼鞭拿走了,腳也崴了。村人便把門神請回來,立在了戲臺旁。正對戲臺的是一面快完工的磚墻,還搭著腳手架,幾個人站在上面用水泥抹磚縫。據(jù)說這是村民集資建起的文化墻。我們這邊看著,老劉開著三輪車突突突地駛了過來,車斗里堆了幾個玉米袋,其中一個袋子上坐了個人。開到戲臺一側(cè)時,老劉也看見了我們,轉(zhuǎn)過臉大著聲說,都淋濕了,快回家吧。他開車的樣子顯得很老練,一看就是個老農(nóng)機。我們回到院子時,老劉剛好將最后一袋玉米扛回來了。仍然閑不住,又挑了幾擔水,將那幾口大甕沖洗過了,這才進了屋。

這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女主人在灶臺前做飯時,老劉和我們閑聊起來:因為研究并寫過村莊史,說起口子上的過去,老劉就顯得很專業(yè),幾乎是滔滔不絕。

口子上原先不叫口子上,叫呂家莊。明朝洪武二年大移民,這地方也從洪洞大槐樹下遷來了人,最早遷過來的人家姓呂,就叫了個呂家莊。后來,相繼有王姓、劉姓、趙姓、孟姓、侯姓、呂姓加入,來了后碹窯、打井,前前后后建起十三座廟,五十年代初廟還都在。北有孤魂廟、龍王廟、土地廟,南有南龍王廟、觀音廟、老爺廟、南黑虎廟、南五道廟,西有黑虎廟、馬王廟,東有井神廟、河神廟,中間還有個五道廟。修這么多廟,跟當時天災人禍多有關。光緒二十六年,民國十八年,我們村都遭過旱災,餓死好幾個人。民國二十八年傳人(瘟疫),死了四十多個。當時醫(yī)療條件不發(fā)達,村里人只能求神拜佛,事實上不起一點作用。

清朝道光三年,我們村建起戲臺一座,戲臺對面有座神棚,過年時把村里各處廟宇的神佛請到這里供。聽說在清代,村里常住一個老道,負責打鐘、上廟。老道的生活開支和敬神費用,由村民按牛犋攤派,牛犋越多攤的費用也越多。臘月二十三,開廟門、敬神,村下有鬧社火的秧歌隊活動。此后每天早、中、午各上一爐香,到了年三十,各廟都掛燈籠,點炭旺火。正月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二月初二,廟里也掛燈籠。過了二月初二,廟門就不開了。平時,老道只負責報時打更。當時村規(guī)挺嚴,晚上打了安民更后,不準再亂跑亂竄,要是還有人在街上走動,會被認為是不干好事。犯了村規(guī),年終會被罰去做一些掃街、糊紙燈籠的雜碎活兒。民國三十七年老道死后,因為兵荒馬亂,廟里再沒了道人,一些鄉(xiāng)俗也慢慢消失了。

我們村處在大路口,常常過兵,民國初年,奉軍、晉軍都路過過,最糟害人的是日本鬼子。敵人在井坪、偏關、平魯城、南堡、南臺梁、窩窩會都設了雕堡,常年駐兵。南堡離我們村四十里,南臺梁二十里。東西南北的敵人常常進村糟害,搶糧食、搶牲畜,窯洞的門窗,家里的柜子,凡是木頭都讓鬼子給燒光了。有一天傍黑鬼子進村后,在我們村住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大部隊都走了,有個住在王昭家里的鬼子軍官睡過了頭。鬼子走了后,村民們陸續(xù)返回村莊,王昭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還有個鬼子,正在擦槍,偷偷跑出去報告了民兵隊長王儒。那時,我們村有個民兵隊。王儒帶了幾個人摸進院子,幾下將鬼子捆了。村里人看見活捉了一個鬼子兵,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了。王儒攔住了,說不能殺呀,俘虜?shù)媒唤o縣政府處置。幾個人押著那個鬼子兵去找縣政府。鬼子大部隊走到東昌峪后,發(fā)覺丟了個人,立刻掉轉(zhuǎn)頭反撲回來。當時,村民多數(shù)都回了村。王儒他們那時正好走到了大南山,發(fā)覺后開了一槍報警,聽到槍響,村里多數(shù)人又跑了。沒來及跑的,何紅被鬼子捅了17刀,死了。趙國華被綁在門板上用柴燒,一只手燒焦,全身燒傷,幸虧后來逃脫了。李珍也被捅了17刀,沒死。那一次,鬼子在村大住了七天,把窯洞的門窗,窯里的柜子和桌椅全部燒光,糧食全部搶走,牲畜全部殺掉。

為了對付鬼子,王儒帶著民兵做炸藥,埋地雷。做炸藥沒有硝,就到舊窯洞去掃。老窯掉了泥皮,石頭上會泛起一層鹽堿土,掃下來一處理就成了硝。再和上葛針燒成的灰,加上從偏關瓷窯溝、渡落溝弄回來的硫磺,就配成了炸藥。地雷各式各樣,有石雷、瓷雷、鐵雷,還有送飯罐雷。有了這些家伙,民兵們膽子就大了,跑到鬼子眼皮底下,埋地雷、填井、毀路、剪電話線、拔電線桿。那些年,村里犧牲的民兵有八人。

我們這里屬于革命根據(jù)地,老區(qū),趕走日本人后就等于解放了,平安了。四六年(1946),村里搞各階層調(diào)查摸底,四七年(1947)實行土地改革,全村人按窮富程度劃成分,分為地主、富農(nóng)、上中農(nóng)、中農(nóng)、下中農(nóng)、貧農(nóng),原來老財人家的房院和土地都分給了窮人。

四八年(1948)搞“三查”,王五、王后、張孝德、張喜貴組成農(nóng)會,把孟忠堯、孟補數(shù)兩人按惡霸打死,孟忠堯還當過糧秣代表。還有一個女教師叫郭效蘭,鴨子坪人,家庭成分富農(nóng),男人在部隊工作,也給打死了,據(jù)說是作風有問題。她的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了,叫吉魚,另一個十一二歲,也給活活打死。整人的那幾個人,哪次運動都趕在前頭,如今這些人都不在了,死了。(說著這些事,老劉好像還有點心有余悸,臉色黯然。)

新政權建起后,村里也辦起了學校。當時教室設在五道廟前那個石窯里。后來又把神棚改建成學校,搬到廟院里。當時學生多,有六十多個,后來成立完小,外村的學生也來,教師有五六個。

五零年(1950),村人剛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又鬧起了“一貫道”,也影響到了我們村。那些人四處造謠,說蘇聯(lián)人要打來了,碰到男的就割蛋,遇上女的割奶頭,搞得人心惶惶,到了晚上,五六家男的睡一條炕,女的睡一條炕。村里還派民兵在村口站崗放硝。后來國家嚴厲打擊,鎮(zhèn)壓了“一貫道”分子,村子才安定了。

五五年(1955),村里有一部分人加入了合作社,入社的最初只有二十一戶人家。那年天旱得特別厲害,從春到夏一滴雨未滴,地種不下去。周邊不少村的人趕著牲畜去了口外,我們村也有些人走了,只有入社的農(nóng)戶沒走。村里第一任農(nóng)業(yè)社長是原來的民兵連長王儒,他帶著入社的農(nóng)民抗旱,硬是把地種下了。老天一直不下雨,老漢們到廟里祈雨,每戶出一個男人住到廟里,給龍王爺敬香叩頭,打一鐘燒一爐香叩一頭,一直到六月二十四下了雨為止。下了雨,答謝龍王爺,從口外偷來一只羊,敬過香后又給人家送去了。雨后,農(nóng)業(yè)社的人們忙開了,缺苗的補種,沒種下的種上了小日期的谷黍、蕎麥。不知為啥,那一年收成反而特別好,除了留足了子種、飼料,余下的全部分到戶里。秋后一算賬,入社的比單干的要打得糧食多。

第二年,也就是五六年(1956),又成立了高級社,農(nóng)戶全部加入進來了。這以后就是集體化道路。五八年(1958),撤銷鄉(xiāng)政府,成立人民公社,家家戶戶把財產(chǎn)全部獻給集體,吃大食堂。當時村里有兩個食堂,后來分成四個,吃飯時社員們都在一起。那年糧食大豐收,支部書記趙國斌帶著五尺高的莜麥繡,結五個棒子的玉米繡,去縣里開勞模大會,領回一面獎旗。這一年正是大躍進,男人們到二鋪、大新窯煉鐵,在家的女人一部分收獲莊稼,一部分到東昌峪深翻土地。到了夜里,還把土塊壘起來用火燒,叫熏肥。那年因為糧食大豐收,社員吃食堂飯不受控制,管飽吃。過新年了,全村人大坐席,殺了三頭牛,四口豬,八只羊,喝的是本村酒坊釀的山藥酒,還有當時流行的“雁門白”。兩種酒一摻和,多數(shù)人都喝多了,唱的唱,跳的跳,笑的笑,好不熱鬧,紅火了一年,也算把光景踢騰完了。

以后就是六零年(1960)的大饑荒。

老劉講到這里,女主人已第三次催我們吃飯了。飯菜早端到了炕桌上,很簡單,大燴菜,莜面餅子,爛腌菜,小米稀飯,這都是做前說好的。老劉笑笑,說不說了,先吃飯。女主人搖搖頭對我說,他就這樣,一來個客人,就嘮叨這些老萬古的事。老劉拿上一瓶酒,勸我和朋友喝點,喝了好睡覺。他只喝了一小杯,說年紀大了,不敢多喝。飯間又聊起了村子里早年的事。他說不瞞你們,近些年的事我都記不住了,早年的事反倒越來越清楚了。

我想,這可能是那些年的事對他刺激太大,深深地嵌進了記憶。后來聽朋友說,八十年代初,老劉外甥女一家被村里的仇人滅了門。對方兩個兄弟,一個是光棍,殺人后由他頂了罪。聽了,我心里不由一疼,感嘆老劉所經(jīng)歷過的苦難,生在戰(zhàn)亂年代,幼年喪父,中年又經(jīng)歷了那樣的痛苦。但一路風風雨雨他都挺過來了,講述過去時他的語調(diào)那么平淡,·幾乎看不出悲和喜。人,或許只有經(jīng)歷了大的磨難,才會看透看淡一切的。他這么費心整理自己的村莊記憶,可能就是想讓后代記住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吧。多少年后,小小的口子上,或許會像那些已經(jīng)消失了的村子一樣,也會從地圖上抹去,這是村莊的后代無力抗拒的,但他們總該記住自己的生身之地,搞清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吧?

老劉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先后都考上了大學,兒子還是碩士,在廣州工作。那面剛剛修起的文化墻,將要刻上兒子撰寫的村莊賦。提及這件事時,老劉沒顯出多少得意,若不是朋友提起,他可能不會說出來的。他說,修這個文化墻,村里人都挺樂意,捐幾十塊錢的有,捐幾千塊的也有。學校塌了鍋,這事就沒法彌補了,現(xiàn)在人們想弄個文化墻,是好事啊。這幾年他老在想,村里若是再沒點文化氣息,任著衰敗下去,口子上還是口子上嗎?畢竟,這村子早年出過一個秀才,八九十年代考出去十幾個大學生啊。

后來朋友對我說,這么多年,老劉為村里做了不少事,可做過也就做過了,從不掛在嘴上。誰家有困難,他知道了,總會去幫一把,借點錢或者出個力。誰家的紅白喜事,只要請他去當總管,他總是盡心竭力,幫著把事辦好。村里的一些公益活動,他都是積極的參與者與推動者。這一切。使得他很受村民尊重,在村里幾乎說一不二。你看他身單力薄的,為啥這么受人尊重?朋友總結說,他這點威信是多少年積累下的。我心說,他就是這個時代的鄉(xiāng)賢了。吃過飯,又聊了一個來小時,我看出老劉有些累了,都開始歪著腦袋打瞌睡了,便催他去休息。他笑了笑,說那好,睡就睡吧,你們也早點睡。女主人將炕上的鋪蓋搬到了西窯,給我們換上了兒女們過年過節(jié)回來時用的行李?我和朋友都有些不好意思,說你們老了,西窯也沒燒火,還是我們過去吧。老劉攔住了我倆,我們沒事,你們跑了一路,睡個暖炕能歇緩好。過了一會兒,女主人提進一個尿桶,說夜里就別出去了,會受涼的。尿桶也是我熟悉的。這窯洞里的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以至于第二天早起,吃過兩碗熱騰騰的莜面貓耳朵上路時,我對那久違的場景仍戀戀不舍。

那一晚,我和朋友早早就睡下了。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滴,擊打著苫在玉米堆上的塑料布,嘀,嗒,嘀,嗒,嘀,嗒。忽然聽到了手機的聲音,很響,我以為是朋友的,朋友說不是,拉亮燈一看,真的不是。驀地記起了老劉吊在窗戶上的手機。我剛起身摘下它,女主人便從西窯奔了過來,肯定是聽到了這熟悉的鈴聲。她對我們笑笑,說一準是兒子打來的,接過去拿著走了。

口子上的夜晚好安靜。

窗外秋雨嘀嗒,火炕的溫熱絲絲縷縷地游進了我的身體,驅(qū)走了疲憊和寒涼。沒有電視的聒噪,沒有新媒體的干擾,也免去了洗澡,甚至來不及想想兒時住窯洞的事,便沉入了夢鄉(xiāng)。這是我這一年睡得最早也最踏實的一個夜晚——難道僅僅是因為回到了鄉(xiāng)下的窯洞?二十六南街村的減法時間:2014年II月9日地點:朔城區(qū)南街村

這是一個典型的城中村。

盡管心里早有準備,但真正進入之后,仍然覺得它不是我想象的樣子。一切都和整個城市融為一體,想要在街上找到一輛拉玉米的馬車或一個扛鋤頭的農(nóng)人,怕是只能靠想象去穿越到過去的年代了。早先的土地上長出的不再是玉米,而是現(xiàn)代城市的各種附件,如學校,公司,酒店,醫(yī)院,超市,蔬菜批發(fā)市場,等等。村民們一出家門,便可搭乘公交車,去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任何一個村莊的變化都不是突如其來的,南街村也不例外。

從一個主產(chǎn)糧菜的近郊農(nóng)村,成為一個被城市徹底吞沒的城中村,需要多久?對南街村來說,這個時間是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前,亦即1988年。資料載,是年3月24日,國務院批準撤銷朔縣、平魯縣,設立朔州市和朔州市朔城區(qū)、平魯區(qū),將雁北地區(qū)的山陰縣劃歸朔州市管轄。1993年6月25日,國務院批準撤銷雁北地區(qū),又將原雁北地區(qū)管轄的懷仁、右玉、應縣三縣劃歸朔州市管轄。這大概便是南街村開始城市化的時間和背景吧。

正因為如此,1988年才會深刻在這個村莊原住戶的心中。在朔城區(qū)南城街道辦事處的會議室里,幾個接受采訪的村民不約而同地對我提起了這個年份。從這一年起,他們手中的耕地因城市擴建開始不斷被征用。我注意到,提及別的年月時,他們可能會因記不起而搔著頭努力回想一下,說出來的時間也比較含糊,但這一年他們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一年,我正在距朔縣二百里開外的一所高中教書,對朔縣由縣變區(qū),不是太關心,但也不是很冷漠。因為三年前,我便是從設在那里的雁北朔縣師范學校畢業(yè)的。學校在朔縣城南四公里之處的一個叫新安莊的村子。在那里就讀的三年,每逢禮拜天,我和幾個同學常常結伴去朔縣城買東西,其實也沒啥可買的,主要是給自己找個借口去逛逛吧。當時的朔縣城,最繁華的也就那條東西向的老街,街道狹窄,兩面的店鋪雖是一家挨著一家,賣的也不過個針頭線腦,充其量一個小縣城而已。但現(xiàn)在,三十年過去,從前的朔縣城,其功能已發(fā)生變化,成為一個供人旅游參觀的老城了。而新興的朔州市區(qū)正日漸成為一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用當?shù)匾晃晃穆?lián)主席的話說,“我們朔州也開始堵車哩”。堵車,大概是用來形容一個城市規(guī)模之大之雍腫的一個最平常的詞匯了。

三個被采訪的村民是:

盧勇,七十四歲,南街村原村會計,戴一副老花鏡,面容舒展,性情樂觀,喜歡說話;吳國斌,七十七歲,面容黑瘦,沉默寡言;王子勝,四十四歲,村民兵連長,運輸戶,紅臉膛,微胖。

昨天我在平魯區(qū)口子上村采訪并留宿于老劉家中,早晨起來時還下著雨,車開得很慢,到達朔州市區(qū)已是上午10時了。原來的想法是,先去村民家中看一看,順便跟他們聊聊這些年的生活變化。但途中,幫我聯(lián)系此事的朔州朋友打電話說,正好上午有幾個村民到南城街道辦事處開“兩委”換屆動員會——按規(guī)定,從今年10月到明年1月,山西省村黨組織和第十屆村民委員會集中進行換屆。朋友的意思是,不妨就在那里采訪。于是就改變了原來的計劃,直接趕到了南城街道辦事處。上了辦公大樓,盧勇他們幾個剛好散會,便去會議室和他們聊了起來。

我問,村里現(xiàn)在還有多少耕地?你們手里有地嗎?

喜歡說話的盧勇先開了腔,村里還剩九十六畝耕地,我早沒了地。

我說,這點地種菜?

盧勇說,種菜種玉米。

我說,看來您真成了市民,啥時起不種地的?

盧勇便笑,然后說起了自己的身世,村里這些年的變遷。

我父親是個修鞋的,對,修鞋匠,打小就記得他每天進城擺攤釘鞋、修鞋,也在家里做點營生。我父親不會種地,我也種不了。你別笑,過去填表格,我的簡歷很簡單,兩行八個字:從小上學,回村務農(nóng)。我年輕時上學,畢業(yè)后進城當了幾年工人,不想趕上了“六二壓”,背行李回了村。這就是命吧,農(nóng)人的命。因為念過幾天書,回來后,人家讓我當了村會計。

我們南街村有些歷史了,到底哪一年有的,還真說不上來。反正早些年,城里也有我們村的地,比如東花園,西花園。我記著東花園后來是讓農(nóng)校占了。離著城市近,城市越發(fā)展,我們村越給擠得小,就好比是做算術題,做加減法,城市越加越大,我們村越減越小。原來幾千畝耕地,現(xiàn)在就剩九十六畝了;原來都是農(nóng)民,現(xiàn)在就剩幾戶種地的了。尤其最近這幾年,一年一個樣兒,變得我真有些不敢認了。有時候,看著街上的樓房,心里直犯嘀咕,這還是我們村嗎?肯定不是啦。雖說還叫南街村,可早不是原先的南街村了。早些年我們村歸鄉(xiāng),歸鎮(zhèn)管,如今歸街道辦事處管。八二年(1982)分地那會兒,我們村才四百來口人,后來十幾年又遷來不少,不過遷來了也沒地,還是原來的老住戶有。最近這四五年搞開發(fā),蓋起了好多樓,人多得都數(shù)過不來了,可我就不認識幾個。我打交道的,還是從前我們村那些人。

我們這會兒坐的這個地方,挺氣派的會議室,一零年(2010)上半年這里還種著莊稼,門前這條路土灰灰的,一下雨就走不了。到了下半年開發(fā),蓋樓房修路,現(xiàn)在你也看了,都是樓房,還有個村莊的樣兒嗎?當時我有塊地也在這里,現(xiàn)在長出的都是直豎豎的電線桿,路燈,樓房,能見到一棵莊稼嗎?就這年,我家最后那點地也給占了,手里再沒一點地了?,F(xiàn)在雖說住在城市,可我的身份還是農(nóng)民,標標準準的農(nóng)民。(您現(xiàn)在可以好好養(yǎng)老了。)養(yǎng)老?我坐不住,現(xiàn)在給信用社搞代儲,一萬塊提三十塊,攬得業(yè)務越多掙得越多。我當了多年會計,說記賬打算盤我懂,說種地不是很在行。跟那些正經(jīng)莊戶人沒法比。

(您當時有多少地?都哪一年征走的?)

我家一共十二畝地,自留地和產(chǎn)量地全有了,分兩次被征,八八年(1988)一次,一零年(2010)一次。這十二畝地,有我父親、母親名下的,也有兩個兒子的份,都是八二年(1982)分的。頭一次占了六畝,一畝給五百五十塊(補償費)。第二次,剩下的六畝也沒了,一畝給九萬五千塊(補償費)。我的地是一半價錢高,一半價錢低。像有的戶家,是一一年(2011)占的,一畝給十一萬五,價錢更高。從八八年起,一年比一年價高,五百五,四千,二萬,二萬七千三,五萬,八萬五,九萬五,十一萬五,總共八個檔次。

(您總共拿到多少錢?)

六十萬吧。

(錢都哪去了?攢著,還是給兒女們分了?)

哪攢得?。ㄐΓ?,去年在北京上班的大孫子結婚,花二百多萬買房,我拿出一百萬。

(您不會種地,當時那些地是不是挺愿意被征的?)

愿意。八八年第一次占地,當時給得少,不過那時候錢也值錢。(王子勝插話說,當時一袋白面,最好的也才八九塊錢。)一下子給三五千塊錢,那是不小的一筆收入。那幾年種地不劃算,當時一斤玉米是一毛七八,一毛二三,就這也不好賣,到了糧站水分高了低了的盡毛病,拉回來再曬,曬了再拉去賣,還得看人家頭臉,得說好話、托關系、走后門。當時我家也沒掇弄牲畜,沒牛犋,種那點地只能請村里人幫工,因為當了個會計,還有點人脈,人家也樂意幫。我喜歡喝二兩燒酒,受完后,把幫工的請到家里喝酒。那些年,人們對吃吃喝喝還能看在眼里,吃頓飯喝點酒就頂了工錢,又是打酒又是割肉的,算下來花銷也不少。當時就這么個狀況,土面征地,我當然愿意了。

(這時,坐在盧勇旁邊的吳國斌也開了腔,他說,那時人們思想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復雜,相比較,地也好征。我是捎帶著種。我原先當工人,我老婆是農(nóng)戶,家里分了七畝地。后來兒子大了,想接班,我就讓他接了,他成了非農(nóng)戶,我換成了農(nóng)業(yè)戶。那時政策還允許換戶。八八年,我家七畝地都在征的范圍,一次都征走了。說實話,當時那點地真的不咋想種,一斤玉米一毛七八分錢,除了投入,又能落幾個?當時國家還給幾個錢,就是不給錢說征也得征,說到底,地是集體的,不是咱自個的。)

外面人都說,我們村人命好,運氣好,板板兒坐在家好事就來了,國家大把大把地給錢,肥得流油。這幾年搞城市改造,有的戶家房子也得拆遷,折算下來能拿到二三百萬。可是,錢到了手,還得算計著怎么花。我們村多數(shù)人家過得還行。不過也有過不好的,拿了點占地款不知咋花,燒包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一零年(2010)占地,我們村的李茂財,四個兒子,總共拿到一百萬,弟兄四個一人一股,一股二十萬。他家老三輸耍不成器,拿上那二十萬,打麻將喝燒酒,賭博,沒幾天就霍撒完了。耍麻將輸錢也容易,擱兩個牛,一后晌輸也輸個三五千,贏也能贏個三五千。好好的光景哪吃住這么踢騰?錢沒了,老婆孩子還等著吃飯,他沒辦法,最后跟上他哥去陽泉打工去了。

(他多大了?村里像他這樣的戶數(shù)多嗎?)

不到五十歲。像他這樣的戶數(shù)不多,他算出名的。其實地征走了,是好事也是壞事,原先有那點地,是個吃飯的碗,你要勤快點,好歹能養(yǎng)個家。這幾年國家給農(nóng)村的優(yōu)惠政策多,除了種地不打稅,還給補貼,守住那點地,就算守住了飯碗。沒了地,征走了,是拿到一些錢,可你要不會盤算的話,手里有錢那也捏的是死錢,頭腦再不精明些,一沖動賭了,霍撒了,以后的日子就沒了保證。我們村有一部分人挺會盤算,攥著那點錢不敢瞎花,開個飯店旅店啥的,也有些人養(yǎng)機械搞運輸,光景過得就好。

(說到這里,盧勇指著年輕的王子勝說,他家的地占了后,他就靠養(yǎng)機械過活,也不錯。王子勝接過話頭說,分地那年我十歲。農(nóng)業(yè)社時,我父親給隊里趕馬車,那年分地,我家分了十五六畝,作價買了掛馬車。我對土地一直沒啥感情,那點地都是我父母種,每到禮拜天,一聽我父親讓我跟著下地干活就撓頭。我家地跟前有個廠子,地分下沒幾年就給廠子占了,當時一畝也只給五百來塊,這幾年也蓋了樓房。我后來沒考上學,用占地錢買了輛挖掘機,做工程,這幾年發(fā)展得還算好。)

村子里像他這樣的還是多。你會盤算,日子就過得好,不會盤算,又饞又懶,那就甭盤算往好過了。

(地都征走了,那將來人老了,不行了,又往哪里埋?現(xiàn)在還都是土葬吧?)

都是土葬。我家祖墳先后遷了三次。原來在東關,學大寨時占了,大隊又給另外劃塊地。后來占地,又遷到了村西。前幾年連村西的地也占了,又遷到了高莊,在山上,離我們村有二十來里地。遷墳的事都是自己解決。說要占了,給你多少錢,一次結清,剩下的事就是你的了。(王子勝插話說,我家墳地也遷了幾回,現(xiàn)在也在高莊,上了山。)我們村人的墳地倒三四次的再平常不過了,死人也不安生。

因為時間都過了中午12時,吳國斌家里還有事,站起來打招呼說先走了。我跟他道別,又對盧勇說,能不能去您家看看?盧勇說,當然行啊。下了街道辦事處的樓,我們邀盧勇一起坐車,他說來時騎了輛自行車,你們先走,我一會兒就回去了。王子勝開著自己的車跟我們一起走。

幾分鐘后便到了盧勇的門前。

這是一處臨街的四合院,門前車來人往,好不熱鬧。

王子勝對我們說,老漢騎得慢,可能還沒回來。我看了看,他這院子,有一間房子朝外開著門,已經(jīng)租出去做了店鋪,上面的牌子上寫著“李強農(nóng)機配件”、“鐵牛配件”。王子勝敲了敲門,里面沒人應,他便從一個小孔里探進手去,從里面把門撥開了。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平時經(jīng)常和這家人來往,熟悉。剛開了門,出來一個老太太,認出是王子勝,哈哈一笑,說里面開著電視,沒聽見。正說著盧勇也推著自行車回來了。

進了院子,看到里面幾乎都蓋了房,臨街處還起了棟小二樓,與租出去做了農(nóng)機配件門市部的房子相鄰,空間能利用的幾乎都利用上了。盧勇告訴我,這都是兒子們折騰的,租出去收點房錢?,F(xiàn)在,他老倆口住的房子,只有靠院門的一小間。我進去看了看,一條大炕占了房間的一半,說不出的憋促。盧勇自嘲地說,我這屋子功能齊全,客廳、臥室、廚房、衛(wèi)生間都在一起。說完笑了起來。

稍站了一會兒,又由他帶著去看村里剩下的那點地。

幾分鐘后,在離盧勇家約一公里處的大橋前,車停下了。盧勇從車上下來,站在橋邊向我比劃他們村的地。他指著橋南一塊地說,看到了嗎,種玉米的那塊,那是我們村的,過去叫南大斜,還有幾十畝。又轉(zhuǎn)過身,指著橋北一塊地說,那也是我們村的,又指著東北方向的幾棟小二樓說,那也是我們村的地,個人瞎折騰,在自留地里起了幾棟樓,給攔住了,好像還沒解決。

告別老人,我在車上打開手機百度了一下,馬上跳出了一連串關于南街村的搜索結果。我瀏覽了一篇《特色發(fā)展塑亮點魅力南街入畫來》的綜合報道,并從中摘錄幾段,作為這個采訪的結尾——

南街村位于朔城區(qū)南城街道辦事處西南部,轄區(qū)面積0.8平方公里,現(xiàn)有耕地1 00畝。全村現(xiàn)有農(nóng)戶789戶,人口2080人。

近年來,南街村配合上級政府先后完成了恢河北岸、南垣街西延線等房屋和土地4個片區(qū)的征收任務,共涉及拆遷戶1300多戶,建筑面積26萬平方米,土地900多畝。在拆遷征地工作中……讓村民知情,邀村民參與,請村民監(jiān)督,使黨風廉政建設滲透到拆遷征地工作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實現(xiàn)了科學拆遷、和諧拆遷、依法拆遷。同時,利用獨特的區(qū)位優(yōu)勢和地理環(huán)境進行招商引資,于2011年引進了山西聚力環(huán)保有限責任公司落戶南街村,不僅可以為村集體增加收入,而且按照合同規(guī)定,優(yōu)先安置南街村剩余勞動力,現(xiàn)在已培訓30多名并安置上崗工作。此外,村“兩委”還積極引導失地農(nóng)民利用手中的閑散資金,大力發(fā)展運輸、養(yǎng)殖、餐飲、房屋租賃等第三產(chǎn)業(yè),為失地農(nóng)民尋求發(fā)展出路,充分利用區(qū)位資源優(yōu)勢帶動全村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促進農(nóng)民增收。2013年,該村繼續(xù)加快“城中村”改造步伐,全力推進育新街、紫金街道路拓寬改造工程。通過積極溝通,與北京華聯(lián)購物中心簽約2 500萬元入股項目,為壯大村集體經(jīng)濟注入了生機與活力,為建設宜居、和諧、幸福新南街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近年來,該村共投資593萬元,硬化主干街巷12公里,并對村內(nèi)主要街道實施了亮化、綠化、美化工程,村容村貌得以極大改觀和提升。為改善村民的居住環(huán)境,該村累計投資5800萬元,于2008年建設新農(nóng)村示范住宅20000平方米,以最低的安置價讓利給村民,使1 96戶村民喜遷新居:2009年,興建村民住宅6500平方米,安置村民60戶;2013年,以村集體經(jīng)濟補貼的方式為村民分發(fā)住宅樓居200套……使村民的人居環(huán)境實現(xiàn)了質(zhì)的飛躍。

為豐富村民群眾的文化生活,該村全面發(fā)展鄉(xiāng)村文化事業(yè),購置了音響、樂器、演藝服裝等文化用品,讓村民積極參與健康向上的文娛活動,營建出了歡樂和諧、穩(wěn)健發(fā)展的良好精神風貌。早在2012年村集體經(jīng)濟總收入就達6890萬元,村民人均純收入達10800元,幸福祥和的笑容洋溢在每一個村民的臉上。

猜你喜歡
老劉
拼圖
老劉和老秦
老劉
這回累不著
這回累不著
當面數(shù)錢非小人
替考
金寨县| 通化县| 赤壁市| 湛江市| 韶关市| 东平县| 唐山市| 平南县| 望江县| 理塘县| 肇东市| 庆云县| 灵川县| 山东| 瑞昌市| 平昌县| 喀喇沁旗| 吉林省| 大宁县| 晋城| 融水| 佛冈县| 莒南县| 肇州县| 和平区| 永昌县| 临夏市| 资源县| 清河县| 葵青区| 西吉县| 政和县| 扎鲁特旗| 阳山县| 湟源县| 砀山县| 甘孜县| 莎车县| 恭城| 江华| 昭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