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為什么別人要叫你木匠的兒子呢?周翔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我人比較木吧,正好,我爸也是木匠。
一天上午,我去公司下面的一個車間轉(zhuǎn)轉(zhuǎn)。大家看到我來了,所有的人都放下手上的活,恭敬地向我點頭,只有一個年輕人還在忙,忙得滿頭大汗都來不及擦。我從沒見過這個陌生的小伙子,問旁邊的車間主任,這是誰啊?主任顯得很不屑地說,你說他啊,新來的員工,木匠的兒子!木匠的兒子?為什么要叫他木匠的兒子呢?我心里滿是疑惑,未及多問,就笑笑走開了。
中午時,我在食堂又撞見了這個年輕人,我問他,你叫什么名字?周翔,他說。一個很有朝氣的名字。
我笑笑,說,還好你不姓劉啊,不然我就用不起你了。周翔也笑了。
我說,聽說你是新來的,你覺得你能勝任這里的工作嗎?周翔說,我只覺得既然在這里做了,就要腳踏實地地把活做好。
臨走,我想起什么似的,問周翔,為什么別人要叫你木匠的兒子呢?周翔不好意思地說,可能是我人比較木吧,正好,我爸也是木匠。
我笑了,這年輕人,確實有些木。
又一個下午,當(dāng)我再次路過那個車間時,剛到門口,突然間就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我頭不自覺地犯暈,但我的意識是清醒的——地震了!
車間門口擠滿了工人,幾乎所有的工人都爭先恐后地往外跑,這一刻,我想,人命關(guān)天,不知道工人們是不是都沖出去了?咬咬牙,我還是沖進了車間。
車間里,早已空蕩蕩的,屋頂在晃,機器在晃,什么都在搖。猛的,我看到里面竟然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在使勁把機器往屋子的角落里推。無疑,如果房子塌了,角落也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并且,墻邊已堆了好幾臺機器了。那個人,正是周翔。
機器固然重要,但人命更重要??!
我沖過去,狠推了周翔一把,說,你瘋啦!趕緊給我出去!周翔說,廠長,機器要是被砸壞了,還怎么干活??!周翔還是被我拉了出去。
災(zāi)難過后,便是重建。
還好這次地震的震級不高,幾乎所有的機器都保全了下來,屋子有部分坍塌,但損壞面積不大。
災(zāi)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周翔為車間主任。
沒有人能理解。他們都以為我還不如給周翔一點經(jīng)濟補償。讓他做車間主任,是我在開自己的玩笑啊。畢竟,周翔進這個車間才剛滿一個月。
我問周翔,你覺得你可以做好這個車間主任嗎?
周翔說,我可以試試。說的口吻很謙虛,但我還是看出了他眼中的堅定。
任命書還沒下。車間就有十幾個骨干老工人闖進了我的辦公室,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受前任車間主任指使過來找我的。
一個老工人說,廠長,您這樣安排,我們不服,他周翔憑什么做我們的車間主任呢?
我笑笑,打了電話,把周翔找來。
老工人們看見周翔來了,更起勁了,說,周翔,你有啥能耐,我們可以比比。
周翔說,我知道,我這個主任,很可能不如你們。
但有一點,周翔面色頓時就變得嚴(yán)肅起來,說,我覺得我比你們更愛這個車間,我能把這個車間當(dāng)作自己的家,把廠子當(dāng)做自己的家。
所有喧鬧的工人都安靜下來。
周翔對我說,給我一年時間,我一定把成績都做出來,如果不如去年,到時我馬上辭職。
周翔做車間主任的一年,車間總體利潤比前一年提高了兩成,我看了一下,關(guān)鍵還是在邊角的處理上,為車間節(jié)省了30%的原材料。
在年終的慶功宴上,我叫了周翔,也叫了前任主任,還有其他一些骨干老工人。
我問周翔,你為什么能夠提高利潤和減少原材料的損耗率,能具體談一下嗎?
周翔看了我一眼,說得有些答非所問,周翔說,我的父親是一個木匠,木匠的工作就是把整塊整塊的木料做成主顧需要的東西。打個比方說,十根木料可以做五張桌子,九根木料為什么就不可以呢?裁下來的木料的邊邊角角,木匠們都會保留下來,合理地利用起來。九根木料完全可以做出十根木料所能做出的東西。
我聽明白了,我說,所以你一直說你是木匠的兒子。
周翔點著頭,很激動。
在場的前任主任和那些老工人們也不吭聲了,但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神中滿是信服。
我覺得我比你們更愛這個車間,我能把這個車間當(dāng)作自己的家,把廠子當(dāng)做自己的家。
金山201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