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入冬以來的魔都被敦煌迷住了。就算汪頭條來襲也奪不走它的持續(xù)升溫——順便說一下,這汪峰和人生個兒子究竟和你有幾毛錢關系?!真想不明白,人家傳宗接代的竊喜要你一旁趕趟分泌激素干嘛?同樣是“生靈的歌”,你不覺得在敦煌、在偉大的石窟藝術面前,你那窺人裙底的亢奮忒瑣屑了么?
上海入冬以來的背景話題都是敦煌的了。其魅力之大竟使我等古巴之游后已經(jīng)走散的游伴陳燕、張敏芳之輩再度熊抱在大展的大纛下,共商再次朝拜敦煌的可能性。它的壯美與瑰麗如同霹靂一般剎那間打通了水泥與“靈性”的千年霧障,策展者固然無法將莫高窟735個洞窟的45000平方米壁畫、2000多尊彩塑全部呈現(xiàn),但卻萃取了莫高窟的最精華部分,將敦煌研究院的原大復制洞窟、彩塑壁畫臨摹品、藏經(jīng)洞絹紙畫臨摹復制品等百余件展品在此全新再現(xiàn),就好比一個西瓜,被囫圇剜取了最紅最甜的瓤心,讓困頓已久的都市人大潤枯喉、大沁心田,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在敦煌因保護而不開放的洞窟,在上海卻可以一睹真容,那就是北涼第275、初唐220、盛唐45、中唐158等七窟,若說瓤心,可謂“瓤中之瓤”,徜徉其間可謂紛紅駭綠,心馳神迷,然而轉(zhuǎn)了一圈,卻若有所失,仔細一品,不知咋地想到了吃西瓜,直接吞噬瓤心當然快意涼暑,但總覺得少了什么,少了一份尋覓、少了一份貼士、少了一份前戲、少了一份漸次發(fā)現(xiàn)的意外,吃瓜首先是面對未破之瓜,你想象力爆表地掂量著它,預估著它,顏值皮色、花紋類別、形狀神態(tài),皮厚皮薄,如麻將之杠頭開花,未開之前,總是懸念,懸念本身難道不是快感;開瓜之后,或應驗,或走眼,有自甜而淡的,越啃越清涼,有一甜到底的,有淡而無味的,細嫩的,粗糙的,有籽的,沒籽的,紅瓤的,黃瓤的……
同樣的道理好比吃蟹。是直接一捧蟹肉蟹黃剮好了橫你桌前的好呢,還是蟹八件在手,摳摳剔剔、尋尋覓覓的有趣呢?更好比夫婦敦倫,你說是嘰嘰咕咕地先嘮情話,卿卿我我地漸入佳境的好呢,還是二話不說,直接拉黑摁倒的更有味道呢?
我去敦煌還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未入敦煌,先睹河西走廊的超逸雄闊,長河落日,天高云淡,大漠孤煙,黃塵滾滾,千年的長卷撲面而來……
這算是朝拜敦煌的預科預習,進入敦煌更是腦洞大開,你發(fā)現(xiàn),高級別的審美首先強調(diào)整體的效果,沒進莫高窟,先登鳴沙山,次拜月牙泉,時值暑熱,敦煌的熱和上海的熱大不同,那是干熱,一到樹蔭下就涼風習習,月牙泉邊正有西瓜、葡萄、香梨、伽師瓜、黃河蜜等著呢,你差不多是一頭扎進去,埋在蜜水半天,再徐徐瞻仰莫高窟。
一層,復一層。一窟,復一窟。講解員的聲音時高時低的,你愛聽聽,不愛聽就跑,各個窟地撒歡,當?shù)厝硕紩嬖V你,哪個窟有張大千“作案”的痕跡,哪個窟斯坦因未免下手太狠了點,哪個窟的黑,是熏黑的,哪個窟的歡喜佛面帶三分春色。
入夜的敦煌如果是夏夜則一定是浪漫之夜,如果是秋夜則一定是詩意之夜,無論是夏夜抑或秋夜,熱瓦甫始終熱烈地彈唱著,來自各地的女青年始終裝著矜持而游走著,深藍的夜空一定有無數(shù)的大星垂照大荒,有邂逅也有艷遇,涼風習習,遐想無限,相逢一笑,月涌流沙。
這才是西域古道。這才是金城金沙。你忽然明白,河西美是敦煌美的外延,敦煌美是西域美的核心,它是個巨碩的唧筒,千年以來不停地交織著把中土文明與絲路文化抽吸到一個叫做莫高窟的地方存盤。
你明白了吧,喜瑪拉雅美術館的“生靈之歌”只是一塊超甜的瓤心讓你解渴解饞而已,而真正的魅影之游,最好是明年的夏夜,或者秋夜。
你去,抑或不去,敦煌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