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國際關系學界高度關注中國外交政策的連續(xù)性與變化,希望由此預測中國未來的國際戰(zhàn)略,并就“和平崛起”的可能性問題發(fā)生了基本分歧。事實上,不止西方政治學家,中國學術界在相關問題上也面臨著相同困擾,一方面試圖將中國界定成國際事務的參與者,在既有政治格局中謀求戰(zhàn)略定位,另一方面又試圖以中國立場解釋世界體系,甚至要為未來的世界秩序提供“中國特色”的理論指引。兩項目標有所乖張,從而引發(fā)一系列學術爭鳴。但爭鳴本身恰恰反映出,經(jīng)過了幾十年對西方國際政治理論的學習與吸收之后,中國國際關系學界開始在總體上呈現(xiàn)出建構(gòu)“中國學派”的理論自覺。
奧地利籍學者Nele Noesselt在最新一期《中國季刊》(The China Quarterly, vol.222)上發(fā)表專論,梳理“中國特色”國際關系理論的最新論述,并揭示了其歷史與哲學根源。文章認為,自覺尋求新的學術范式是中國追求國家認同和全球地位的一部分。
作者指出,“中國特色”的國際關系理論有兩大理論淵源。一是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一是經(jīng)過了轉(zhuǎn)換的儒家思想。雖然二者之間存在著歷史張力,但是在當代中國卻相互融合,催生出“和諧世界”、“和平崛起”等外交理論與政策模型。前者堅持對霸權政治與全球權力分配的不平等狀況進行批判,在本體論和認識論上為超越傳統(tǒng)理論進行了準備,因而也為中國學派的塑型設置了起點?;蛟S是因為馬克思主義本身固有的“西方”理論特征,中國學者逐漸開始汲取古代歷史文化中的外交思想,以“天下”、“王道”等傳統(tǒng)概念為裝置,將鼓吹勝王敗寇的國際政治扭轉(zhuǎn)為一種國家與世界治理的“正道”。作者試圖向讀者表明,正是這兩大知識傳統(tǒng)的相互摶用,塑造出對外政策之現(xiàn)實主義與世界政治之理想主義的雙重面相,使得中國的國際關系主張既不缺乏對國家利益的具體考量,又有可能延續(xù)晚清以降知識精英對“大同世界”的理論構(gòu)想。
上述兩種進路似乎被安置在一個共同的理論基礎上。但是作者提醒,需得注意“理論”一詞在中國語境中的獨特內(nèi)涵。對中國的官員與學者而言,“理論”并非嚴格的定義,而是兼具規(guī)范和建制的功能;并非一個簡單的分析框架,而是在國際政治中施展權力的一套工具,它更加強調(diào)對實踐產(chǎn)生指導作用,尤其注重對外部世界進行理解和解釋、進而形成適當回應。這種帶有強烈實踐意義的“理論”定義根源于毛澤東的《實踐論》與《矛盾論》,并在改革開放時期持續(xù)發(fā)揮著指導政治行為、并為之提供正當性依據(jù)的雙重功能。質(zhì)言之,在中國的政治語境下,理論有效性的標準從來不是理論的解釋力,而毋寧是指導政治行為的能力。在對外政策的層面上,中國學界主要為具體政策的制定助力,收集數(shù)據(jù)、降低問題復雜性,立足于中國觀念,提出了一套理性化的成本收益分析。就世界政治而言,學界已經(jīng)大致勾勒出中國與西方在全球秩序的理想圖景上的基本分歧。雖然尚未形成系統(tǒng)的中國國際關系理論,但是來自于傳統(tǒng)政治文化與哲學的一些抽象觀念與概念已經(jīng)在或多或少地直接影響中國的對外行為,并且在思考中明確地將國際關系的其他參與者一同考慮在內(nèi)。
以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為起點,中國國際關系學者指出這場危機證明了西方資本主義無力治理世界秩序。也是從同一時間開始,中國政府在多個外交場合、國際會議上闡述自己的外交立場。在這些公共言論背后,或許依然在國際政治經(jīng)濟秩序的具體問題上存在著大量爭論。但是可以假設,這些爭論中所隱含的諸多要素正在被納入到第五代領導人對國家戰(zhàn)略的總體思考之中。 (文/李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