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

從2003年開始，武漢市多家銀行的工作人員在“攬儲”后內(nèi)外勾結，采取私刻公章、偽造金融票據(jù)以及更換客戶印鑒卡等行為，將大量現(xiàn)金“挪作他用”。其中中信銀行武漢梨園支行一客戶經(jīng)理就以“攬儲”的名義，將東風汽車公司社會保險中心（下稱東風公司）1億人民幣騙走。

2015年1月8日至9日，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這起由多家銀行工作人員內(nèi)外勾結的金融詐騙案。

財務科長陷攬儲“旋渦”

黃潔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已經(jīng)慢慢卷入攬儲的“旋渦”。

黃潔，女，武漢人，原東風汽車公司社會保險中心計劃財務科科長。2009年8月底，武漢瑞邦房地產(chǎn)策劃代理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劉峰得知好朋友黃潔即將上任東風公司社保中心財務科長，就多次聯(lián)系黃潔，要求為朋友“攬儲”以使朋友能優(yōu)先貸款。

黃潔眼里的劉峰為人厚道正直，還有資金雄厚的公司，“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加上自己的東風公司確有2億存款在建行已經(jīng)到期，黃潔就暫時答應幫劉峰轉存1億的定期。但前提是要與領導商量，公司領導同意后才能最終定奪，而且要滿足東風公司必須要有至少百分之五的溢出利息的規(guī)定。

在此之前，武漢富豪明珠網(wǎng)絡咨詢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志勇和劉峰在閑聊時，得知劉峰有朋友在東風公司，就告訴劉峰他想要從中信銀行貸款，如果能拉到大額存款可以優(yōu)先貸款，銀行就可以很快批下來。

李志勇已經(jīng)打好算盤，在東風公司的巨款轉存到中信銀行武漢梨園支行后，伙同梨園支行客戶經(jīng)理潘曉翔將錢轉出“挪作他用”。在“攬儲”轉存方面，李志勇算得上是挪用“高手”。自2003年以來，李志勇通過銀行客戶經(jīng)理甚至與行長相互勾結，將攬儲來的錢挪作他用超過4億人民幣。

和劉峰一番交流后，黃潔將轉存1億元定期存款的事向公司領導匯報，公司經(jīng)多次會議討論，同意了黃潔的請示。劉峰在得知東風公司的領導同意轉存1億時，立即告訴李志勇，李志勇又將好消息告訴梨園支行的客戶經(jīng)理潘曉翔，并讓潘曉翔盡快去東風公司與黃潔聯(lián)系。

2009年9月18日，潘曉翔以中信銀行武漢梨園支行的名義到東風公司“上門服務”?？吹姐y行客戶經(jīng)理登門服務，黃潔立即安排會計張莉莉、出納王丹夏與之辦理相關開戶手續(xù)。拿到東風公司的開戶手續(xù)后，潘曉翔將全套手續(xù)交給李志勇。

沒過多久，李志勇按照開戶手續(xù)上的印章，私刻了“東風汽車公司社會保險中心財務專用章”、“東風汽車公司社會保險中心”、“汪向東印”等印章，并偽造了一套完整的東風公司印鑒卡等開戶資料。

三天之后的9月21日，李志勇讓自己的員工吳文軒，冒充東風公司財務人員帶著被復制的資料來梨園支行辦理開戶手續(xù)。

次日，東風公司按照梨園支行客戶經(jīng)理潘曉翔事先的要求，將1億人民幣從建設銀行轉入東風公司在中信銀行的賬戶上。

9月24日下午，李志勇得知1億到賬后，安排吳文軒去梨園支行辦理4800萬元的轉賬業(yè)務，因吳文軒在轉賬單上少寫一個“元 ”字，也因即將下班，銀行沒有辦理。

次日上午，吳文軒按照李志勇的吩咐再次來到銀行辦理轉賬業(yè)務。在客戶經(jīng)理潘曉翔的幫助下，吳文軒通過使用偽造的東風公司預留印鑒卡以及私刻的相關印章，輕易將8000萬元轉入李志勇所控制的東風公司在建行的另一假賬戶上。

這時，最具戲劇性的一幕上演了。吳文軒將8000萬元剛轉走，黃潔正好派出納王丹夏與會計張莉莉持東風公司印鑒來銀行拿1億元的定期存單和進賬回單。得知東風公司員工前來銀行辦理手續(xù)，潘曉翔立即前去迎接“擋駕”，并稱東風公司是大客戶必須行長簽字，現(xiàn)在行長不在，只能辦理進賬回單，等行長回來辦好定期存單再親自送給東風公司。

看到銀行客戶經(jīng)理說得頭頭是道，王丹夏和張莉莉拿著進賬回單返回東風公司。幾天后，潘曉翔顯得十分“守信”，他到東風公司將1億元的假定期存單送到黃潔的手上，黃潔再將這張假存單放進公司保險柜保管。

2009年10月10日，吳文軒用同樣的方式將余下的2000萬元再次在梨園支行轉走。此時，東風公司的1億元存款在中信銀行已成了名符其實的“空頭支票”，而劉峰和黃潔還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假存單牽出巨大經(jīng)濟案

2010年1月4日下午，黃潔和朋友到建設銀行武漢解放公園路支行辦理業(yè)務時，發(fā)現(xiàn)東風公司前任財務科長趙霞所存的1000萬元單據(jù)被銀行說是假的。黃潔堅稱“不可能”，銀行工作人員告訴她，具體原因要到上級機構建設銀行武漢江岸支行核實。

到達江岸支行后，黃潔找到支行行長，但還是被告知是假存單。面對晴天霹靂的消息，黃潔第一時間就拿起手機撥打110報警，行長一邊安慰黃潔一邊撥電話喊李志勇前來解決。

就在110民警在銀行了解情況時，李志勇也火速趕到。這時，李志勇自稱是銀行的副行長，并讓黃潔與110民警協(xié)調(diào)銷案。因之前在辦理1億元存款時，黃潔沒有與李志勇見面，也不認識李志勇，所以相信他是銀行的副行長。

110民警離開銀行后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鐘，黃潔問李志勇怎么處理，回答是讓黃潔先走，“銀行過幾天會給你們滿意的答復”。黃潔不同意，李志勇將黃潔叫到會議室外遞上一張進賬單，并說那1000萬元兩天準時到賬。黃潔于是拿著進賬單離開銀行。

一個星期過去，黃潔發(fā)現(xiàn)1000萬元還沒有到賬，打電話給李志勇催問，回答是還等幾天。直到1月底，這1000萬元還是沒有著落，黃潔與公司領導找到建設銀行湖北分行的領導詢問原因。

湖北分行的領導告訴黃潔會盡快解決這事情，并請求黃潔別報案。2010年2月2日，1000萬元終于打到東風公司的賬上。

盡管黃潔沒有報案，但她越想越不對勁，于是向公司領導匯報，要求公司給各大銀行下發(fā)“對賬函”。

幾天后，各大銀行向東風公司反饋“存款查詢與東風公司金額一致”，只有中信銀行武漢梨園支行會計來電說東風公司的賬戶上沒有存款，“之前存的1億元定期早已被分兩次轉走”。

黃潔立即向公司匯報，2010年2月9日下午，黃潔按照公司領導的要求，向武漢市公安局經(jīng)偵處三大隊報案。將在建設銀行1000萬元假存單和1億元存款在中信銀行被“蒸發(fā)”一事和盤托出。

在公安機關介入偵查后發(fā)現(xiàn)，建設銀行武漢解放公園路支行行長陳輝、長江支行客戶經(jīng)理潘振坤，工商銀行硚口支行副行長王彤、客戶經(jīng)理周志祥等十多人都涉嫌內(nèi)外勾結的金融詐騙。

判決下達6人上訴

2010年3月10日上午，武漢市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在東風公司將黃潔帶走調(diào)查。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調(diào)查的還有李志勇、陳輝、潘振坤、潘曉翔等11人。后在檢察機關的強大壓力下，李志勇與東風公司、中信銀行武漢分行簽訂了“三方協(xié)議”，并自愿以公司全部股權清償東風公司1億元的債務。

2014年6月30日，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經(jīng)過幾輪的審理后下達判決，涉案的11人分別被判二至二十年不等。其中李志勇數(shù)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20年;潘曉翔數(shù)罪并罰判處有期徒刑12年;劉峰犯挪用公款罪、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黃潔犯挪用公款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

判決下達后，李志勇、潘曉翔、黃潔、劉峰等6人立即委托代理律師向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上訴。

其中爭議最大的是對黃潔與劉峰的判決，“出現(xiàn)這樣的經(jīng)濟案件主要是中信銀行管理漏洞才讓潘曉翔有監(jiān)守自盜的機會，這么大的數(shù)額被轉走竟然不電話核實?！睂τ诜ㄔ旱呐袥Q結果，黃潔的母親南國德顯得特別激動：“客戶經(jīng)理潘曉翔參與偷換印鑒、私刻公章、送假定期存單，編造謊言哄騙東風公司，中信銀行梨園支行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p>

2015年1月8日，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法庭上，劉峰的辯護人京都律師事務所上海分所刑事部主任楊佰林律師問潘曉翔：“東風1億元這件事，你們當時是怎么商量的？起訴書和一審判決書指控你們是共謀，你們是如何共謀的？”

潘曉翔回答：“當時，是李志勇對我說，你去做，中間碰到任何問題和障礙你就立馬停下來。”對于這一關鍵細節(jié)，楊佰林擔心法官沒有聽清楚，重復提問，潘曉翔也重復回答。

“黃潔將1億元轉存是經(jīng)過公司領導決策同意的，法院怎么能判她是挪用呢？”黃潔的母親南國德說。

楊佰林律師認為，武漢市中級法院將黃潔、劉峰以挪用公款共同犯罪論處，是一起錯案。他認為，李志勇在所涉十幾起同類犯罪中，多次使用同樣的犯罪手法，事實是十分清楚的。具體到東風公司1億元案件，犯罪手段又有升級。前面的多起犯罪中，要存款企業(yè)辦理真正的開戶手續(xù)，而東風公司1億案中，開戶這個步驟被省略掉了，楊佰林認為這是與之前多起同類犯罪的根本區(qū)別。

律師認為，東風公司根本就沒有開戶，因為東風公司提交的全套真實的開戶資料全部被中途替換，公章被私刻、印鑒被偽造。凡冒充東風人員開戶時提交到銀行的開戶資料全部是偽造的，在開戶后送回到東風公司的開戶資料也全部是偽造的，是兩套手續(xù)，兩頭作假。

因此，本案所謂的東風公司的賬戶，僅僅是名義上的東風公司賬戶，1億元資金只能是“流入”這個賬戶，而不是存入這個賬戶。二者并沒有建立真正的存儲關系，銀行成為實施詐騙的工具和跳板，1億元資金只能在銀行“體外循環(huán)”。

私刻公章、偽造預留印鑒、偽造開戶資料、偽造開戶授權委托書、安排他人冒充東風會計開戶，開出的涉案賬戶只能由實施詐騙犯罪的人所控制。“而這一切東風公司黃潔和涉案人員劉峰完全不知情?！睏盥蓭熣J為黃潔和劉峰也是這起詐騙案件的受害人，因此不應該將這二人作為挪用公款共犯追訴。

發(fā)生在武漢的這一起由多家銀行工作人員內(nèi)外勾結的金融詐騙案，在國內(nèi)其實并不鮮見，它所暴露出來的金融系統(tǒng)內(nèi)的監(jiān)督漏洞也是明顯的。

該案二審尚未作出判決，但已披露的細節(jié)，足以警示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