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威尼斯曾是一塊被上帝拋棄的土地,那里布滿沼澤,疫病橫生,土地貧瘠,且嚴重缺乏淡水,是逃犯們的樂園,8世紀時,它獲得自治權。
1204年,借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威尼斯突然崛起,此后蠶食希臘大片領土,成為地中海霸主,最盛時,它幾乎壟斷了歐洲對亞洲的貿易,其主幣杜卡特在國際商業(yè)中的影響力幾與今天美元相當。
威尼斯人并不是只會做生意,在與熱那亞爭霸中,他們表現(xiàn)出驚人的團結與勇敢,當時的歐洲人無法理解這個商業(yè)國家,但他們不得不承認:熱那亞人像狗,一個挨打了,其他人轉身就跑,而威尼斯人像豬,一個挨打了,其他人抱團和你拼命。
為什么威尼斯人這么團結?
一方面,威尼斯自然資源高度貧乏,生活必需品都靠進口,想活下去,就誰也離不開誰。另一方面,威尼斯設計了獨特的政治制度,2000名貴族構成政治精英群體,平民享有充分自由,從而既保持了貴族階層均衡、勇武、重視榮譽的傳統(tǒng),又吸納了平民階層進取、務實的長處。
威尼斯崛起離不開年逾90、已失明的丹多洛,作為執(zhí)政官,他頂住壓力,使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取得成功,面對從沒被攻破的君士坦丁堡,己方只有1萬兵力,敵方擁有3.7萬兵力,當自己的士兵潰退時,他親臨一線、堅持不退,令局面發(fā)生驚天逆轉。
盛期威尼斯絕不缺人才,更不缺豪情。丹多洛和他的兒子拉尼爾·丹多洛贏得了威尼斯人的愛戴,他們希望拉尼爾建立一個“丹多洛王朝”,但拉尼爾拒絕道:“共和國不曾出過父死子繼的執(zhí)政官?!彼褭嗔α艚o人民,自己率商船隊遠走他鄉(xiāng),后在與熱那亞的戰(zhàn)爭中,為國捐軀。從韋托爾·皮薩尼,到卡洛·澤諾,威尼斯人為世間留下太多慷慨悲歌。
但,出乎威尼斯人預料,在盛世的喧囂中,衰退已悄悄到來。
威尼斯人的團結建立在排外的基礎上,他們不愿給外來者公民權,對各殖民地人們缺乏信任。加上威尼斯本土自然條件太劣,陣發(fā)的瘟疫使其人口長期徘徊于五六萬人左右,這怎能支撐一個海洋帝國?
每擴張一步,威尼斯的管理成本便劇增,為平息叛亂,必須在殖民地安置“自己人”,可這些“自己人”不久也會變成反叛者。在威尼斯人眼中,殖民地只是攫取資源的提款機,他們走到哪里,哪里就會陷入停滯、倒退,表面看,賺了大便宜,可事實上,這種損人自肥的把戲注定難長久。
問題出在威尼斯的貴族階層,隨著內部競爭壓力增大,中小貴族為維持自身地位,更傾向于短平快的手段,寧可損失戰(zhàn)略利益,由于制度授予他們巨大的影響力,使共和國決策機制完全被綁架。他們封閉、狹隘、自利,使真正的人才向上通道變得越來越狹窄。
在奧斯曼帝國挑戰(zhàn)面前,原本名將輩出的威尼斯突然“人才枯竭”,幾次選錯指揮官,最可笑的是卡納爾博士,他毫無軍事經驗,卻當上海軍總司令,他艦隊的突然出現(xiàn)讓敵軍指揮官精神幾乎崩潰,甚至流下熱淚,可卡納爾竟以慎重的名義,遲遲不肯發(fā)動進攻,坐視陸軍陷入絕境。
威尼斯再沒涌現(xiàn)出丹多洛,反而變成卡納爾們的舞臺,可麻煩的是,造就丹多洛與卡納爾的,是同一套體制,只是隨著時間漂移,龍種變成跳蚤。歷史不是沒有給威尼斯以機遇,但當它不再有勇氣、能力去修復制度缺陷時,那么,它的衰落就成為必然。
內格羅蓬特、塞浦路斯、勒班陀、克里米亞……威尼斯的據點一個個被清除,連年戰(zhàn)爭耗干了其儲備,他們無暇去拓展更廣闊的世界。1519年,真正的噩耗傳來,葡萄牙人麥哲倫探索出通往亞洲的新航道,歐洲不必再依靠地中海了,威尼斯財源面臨枯竭。
其實,威尼斯有翻盤機會,只要鑿通蘇伊士運河,他們運輸成本上的優(yōu)勢仍將無可匹敵,但問題是,貴族們已不愿再去冒險,現(xiàn)有制度又無法約束他們行為,他們的興趣紛紛轉向大陸,掀起一輪又一輪房地產投資的熱潮,向海而生的威尼斯從此背向大海,退出了現(xiàn)代化競爭的行列,直到后來拿破侖大軍不費吹灰之力,將其滅亡。
威尼斯人離現(xiàn)代化曾只隔一層窗戶紙,但,他們卻未能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