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如果讓法律人對過去一年國內重大法律事件進行一個評選,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法律人會將一個優(yōu)秀法官的意外死亡列為第一位。在過去若干年,還從未有這樣一個法官的離世讓這么多的法官檢察官警官和律師共同悲傷。這些年來,法律人已經(jīng)習慣了自己或他人將各種本性完全釋放,無論善還是惡;法律人已經(jīng)習慣了將各種急躁、輕慢、懈怠、慵懶、唐突、疏忽、謾罵和詛咒作為自己工作和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鄒碧華的突然離去,讓法律人都回憶起內心里對法治理想家園最原始的美好憧憬,這份憧憬,因為鄒碧華的離去而被復原和放大了。理性、責任、堅持、智慧、寬容,所有這些美德之花,都在瞬間為鄒碧華綻放。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鄒碧華是一個大寫的人;在沒有道德底線和規(guī)則邊界的空間里,鄒碧華憑他的完美人格成為法律人心中的切·格瓦拉。
鄒碧華最優(yōu)秀之處,在于他是一個智慧而正直的實干家,對于司法改革的目標和法律人的使命有清醒的認識:“改革這種事情一直是一點一點往前拱的?!碑斘覀兩硐輹r代囹圄,我們可以擔憂可以指責可以謾罵可以論戰(zhàn),但真正推動時代前進,真正能在各種現(xiàn)實利益的博弈中沖出一條血路的,還要靠鄒碧華這樣的人。
2014年還有很多法律事件都可以載入史冊,比如福建的念斌案,比如內蒙古的呼格吉勒圖案。念斌有幸在有生之年獲得了正義之神對他的眷顧,而呼格吉勒圖則只能在另一個世界無聲地接受遲到的懺悔。當大家為了念斌和呼格吉勒圖的勝利而歡呼時,也不會忘記對當初辦理這些冤案的警官檢察官法官們的洶涌責難。有不少法律人也加入到了這種冠以正義之名的討伐中,但筆者想要說的是:當你未被討伐時,并非因為你優(yōu)秀或正義,只不過歷史未選擇你而已。
如果我們站在歷史的高度,會發(fā)現(xiàn),中國的法治現(xiàn)代化在過去三十多年走過了西方很多法治國家一兩百年走過的路,這種急速發(fā)展有時讓你喘不過氣來,甚至難免刀光劍影、鮮血淋漓:今天的人很難想象往前三十多年,盜竊一輛北京212吉普車會被法院判處死刑;想發(fā)財炒股會被定為投機倒把罪;浙江的吳英能從集資詐騙的死亡陰影中逃生,也不過是近一兩年的事,而在她之前,江浙富庶之地已經(jīng)有不少類似她的被告因集資詐騙被執(zhí)行死刑。
我們都處在這個巨變的時代里,所有的人,包括念斌、念斌案里的警官檢察官法官律師們,呼格吉勒圖、呼格吉勒圖案里的警官檢察官法官律師們,以及所有的旁觀者,我們都被時代的大潮所裹挾,無從逃避。如果我們一定要追究念斌案呼格吉勒圖案里警官檢察官法官的責任,首先可以問問自己,假如我們身處他們的位置、他們的時代,會怎么做?我們真的可以脫離這個時代這個位置嗎?
有先人說過,變法無不流血,這話放到今天也不過時。歷史,只不過是一些周而復始的光陰輪回。不論是念斌還是呼格吉勒圖,或者其他發(fā)現(xiàn)的未被發(fā)現(xiàn)的冤案里的苦命人,以及各種各樣有名無名的小人物,他們都是在為這個巨變的時代買單。念斌付出了自由,呼格吉勒圖付出了生命。這些冤案里的警官檢察官法官們,當他們因為冤案錯案被時代大潮沖刷浮現(xiàn)在公眾面前時,他們也是時代的犧牲品。在他們身后,是時代飛速發(fā)展過程中各種公平不公平正義非正義權利義務黑暗光明博弈斗爭的漩渦激流。
念斌和呼格吉勒圖的勝利,是平民的勝利,也是法治意識和權利意識的勝利。這些勝利,與眾多法律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努力分不開。
在軍事上,兩軍相遇必爭搶制高點,搶得制高點的一方就穩(wěn)操勝券。作為法律人,也必須要搶得這樣的制高點——理性的思考和行動、全面的歷史觀,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體現(xiàn)法治時代精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