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保祥
瓦向來頭角崢嶸。在鄉(xiāng)下,瓦是獨占鰲頭的弄潮兒,它通常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站立在檐頭。居功自傲是它的本性,它迎接著萬物之魂——人的到來,不折不扣地綻放著它的芳姿。因此,若在鄉(xiāng)下某一處院子前,給你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屋頂?shù)耐吡?,各式各樣的,或謙恭,或華麗,或古樸。
沒有瓦的村莊不叫村莊。
瓦沿襲了千年,從未間斷過華夏的文明,它承載著過多的文化與負(fù)荷,通常彎曲如韻、從善如流,它從一而終地折射著一種風(fēng)尚,除了視覺享受外,從未向世人傾訴過內(nèi)心深處的邏輯與感覺。
但雨卻到來了,砸在心里,砸在瓦上,砸在千載的復(fù)蘇上。
雨是世間的精靈,不請自來,古代沒有準(zhǔn)確的天氣預(yù)報,所以說古人出門時,通常背負(fù)著沉重的包裹。人怕雨,雨也怕人,人怕雨濺濕了個人的生氣與心事,雨怕人糟糕了它們的苦心經(jīng)營,一腳踩下去,有時候,便是一段文明的跌落。
瓦是雨的情人,最好的情人便是原配,雨沒有原配,瓦填了房,幸運地越俎代庖,而我,則成了它們的擁躉。
肆意地打擊,將瓦磨成了樂器,聲音悅耳,爽心,但這是一種相對的概念。倘若你心事重重,這便是一種折磨人的兇器,將你的愛恨情仇統(tǒng)一砸成一片刀山火海;倘若你風(fēng)光無限,兒子孝順、父母健在,愛人對你的愛情也如小鳥依人般羞花閉月,雨與瓦的合奏便成了絕配,你聽得如癡如醉,香眼迷離,聽得讓人想起了如煙往事,風(fēng)煙俱靜,愛意正濃,春花秋月。
雨不算是世間的常客,沒有太陽那樣的纏人。如果是在江南,在夏季,雨便戰(zhàn)勝了瓦,但這通常只是一種暫時的忘卻,瓦很快整好了屬于自己的青天白日。雨走時,只留下一片片香吻在瓦的腮上,一夢千年,水滴石穿。
這樣的好夢一直纏繞著少年的心事,讓人醉生夢死,瓦與雨演繹著世間真情,從江南到塞北,從農(nóng)村到城鎮(zhèn),瓦是雨的鍵,老天在彈,百姓在演,彈興衰成敗、演世間萬象。
世道安然,便是盛世;世道頹廢,便由盛入衰。瓦知道這一點。瓦雖然不說話,但內(nèi)心深處做事情,瓦將這樣的經(jīng)典與規(guī)律告訴了雨,雨繼續(xù)敲打琴鍵,瓦開始重新享受、承受或者忍受。
某一個黃昏,晚風(fēng)習(xí)習(xí),瓦一片片剝落,速度超過了雨的到來。雨再來時,看到一片片瓦沉浸在泥土里,雨從此后知道,在某個地方,雨從此失去了瓦。城市化的浪潮來襲,一幕幕,悲愴絕倫,世事悠然,天地悠然。
雨繼續(xù)敲擊著世間萬物,雨通常適應(yīng)能力極強,沒有雨到達不了的地方,沒有雨忘不了的往事。雨會忘了瓦,就像某個負(fù)心的人,始亂終棄,變化無常;瓦卻沒有忘記,就像某個癡心人,等到天地為自己不荒不老。
瓦是世間的玩物,最終像某片葉與花一樣,掉落在人為控制的情懷里,就如孩子玩剩的玩具,再也找不到適合自己的用武之地,一枕黃粱。
在高樓林立的城市空間里,我到處尋找一片瓦的蹤跡。瓦失了原色,披上華麗的外衣,富麗堂皇、傾國傾城卻高高在上,我望不到它的面孔,然而雨知道,因為瓦是最接近雨的載體,古代是,現(xiàn)代依然。
只是覺得,再沒有悠長的夢,沿著世襲的空間在一條小巷中響起,母喚乳歸的聲音無從談起,何談屬于你我乃至整個民族的春秋大義?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自己變成了一片瓦,搖曳在城市的街頭。
(選自《讀者·鄉(xiāng)土人文版》2013年第9期)
【賞析】
這是一篇語言優(yōu)美、意蘊深長的詠物抒情散文?!巴摺辈粌H是鄉(xiāng)村房屋上的瓦,它更是見證了歷史風(fēng)雨的瓦,千百年來,它傳承著華夏的文明,它帶給人無限的遐想,它有著輝煌的歷史。然而,隨著現(xiàn)代化的進程,城市化浪潮的來襲,“瓦失了原色”,雖“披上華麗的外衣,富麗堂皇、傾國傾城”,卻淪為“世間的玩物”,“掉落在人為控制的情懷里”,再也找不到適合自己的用武之地,從此,“再沒有悠長的夢,沿著世襲的空間在一條小巷中響起”。作者正是借“瓦”表達了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對美好事物逐漸淪失的痛惜之情。
作者運用比喻、擬人等修辭從多方面描繪出了“瓦”的立體形象,借助豐富的聯(lián)想和想象,情景交融,構(gòu)建出了如詩如畫的情境,讓人遐思。
(呂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