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皎
《劇場》熱播,這是嚴歌苓最新的電視劇編劇作品,陳數(shù)飾演女主角郁珠,一個小城劇團的臺柱子。
采訪之前,她就特別溝通,想多聊聊這部戲,見到她,打開話匣子,也是滿滿的對郁珠的相惜。
總覺得,陳數(shù)是女明星中很特別的一位,出身藝術家庭,丈夫趙胤胤是著名鋼琴家,而她自己也曾專業(yè)學習過芭蕾舞,中國古典舞,中國民間舞,還是瑜珈教練。所以也難怪,她演繹的旗袍造型,讓人難忘,甚至令人覺得她屬于一個固定的時間段,晚于1930年而早于1990年,回眸中自帶清冷。她說自己是做戲劇的,她說自己享受安靜,仿佛和熱鬧的明星身份有所抽離。
嚴歌苓曾在部隊文工團做過舞蹈演員,據(jù)她描述,這部戲也是對母親話劇生涯的一種紀念,一種明顯的嚴歌苓烙印。
文藝范的陳數(shù)適合郁珠,這部戲是嚴歌苓和陳數(shù)共同的劇場,她們在劇中合體,共同表達著對女性的熱愛和思考。
Q:你自己在現(xiàn)實劇場的舞臺上塑造過很多經典的角色,那么第一次知道以劇場這樣一個冷靜且龐大的詞做電視劇的劇名時,是什么感覺?
A:最初,我也是被名字吸引。演 《鐵梨花》 的時候就知道有這么個戲,當時,只知道它叫 《劇場》,除此一無所知,雖然那時不知道里面會發(fā)生什么故事,但我想它一定很有趣。我小時候就是在歌舞團、劇團的大院里生活長大的,臺上的光芒和臺下平凡生活的真實性對比,要明顯不同于其他行業(yè),就是這種復雜的情感,加上我自己也在舞臺上這么多年,有屬于自己的很復雜的情感感受,所以這個戲找我來演時,基本上很快就答應了。
Q:職業(yè)環(huán)境如此相近,在表達的時候,你覺得更游刃有余,還是要更費力氣挖掘其他的東西?
A:女主角郁珠的職業(yè)環(huán)境和我很近,話劇演員演話劇演員,但是這不代表說,我不動腦子,反而要更動腦子,畢竟我不熟悉的是她有特定的年代背景。郁珠這樣的藝術工作者,實際是我爸爸媽媽那一輩人,我爸爸是一名舞蹈家,在他最年輕,最應該在舞臺展現(xiàn)的時候,就像郁珠一樣是不能表演的,他被下放到鋼廠去燒鍋爐,比較幸運的是,工友很好,鍋爐房很大。工友說,我燒吧,你練功。可能工友的想法也很單純,就是你跳舞我可以看,畢竟生活中沒有人不向往美好。我媽媽也是藝術工作者,她被下放到精神病院去做護工,也去工廠工作過。他們在舞臺上的表達,有一種渴望,因為失去過,所以那種不滿足特別強烈?,F(xiàn)在他們都退休了,還參加老干部藝術團,去演出比賽。另一個角度,也能理解時代的特性,在郁珠的身上,有命運的極致,有千瘡百孔的心理傷害,所以,站在舞臺上,不僅是對逝去青春的找回,也讓人變得更加神圣。她和舞臺的聯(lián)系,跟我們今天不太一樣,我要思考這個層面。
Q:除此之外,還有哪些挑戰(zhàn)?
A:劇本很電影化,無論劇本的設置,還是字里行間的留白,需要深入細致的了解每個進程,而不是看大效果,有的劇每分鐘都有情節(jié),但這戲不是這樣,寫的是人的常態(tài),劇院的人的生活不是特殊的案例,而是生活中一定存在的,臺上的完美極致和臺下的平凡,臺上的高大和臺下人性善惡間的轉變,特別寫實,包括人之間愛情的關系,如何細膩的推進,這個戲要特別的深入,要沉在里面。
Q:嚴歌苓的作品中有很多鮮明生動的女性形象,這一次你們在劇場“合體”,共同表達對女性的思考,覺得這一次和自己以往塑造的角色有什么不同?
A:第一次看劇本,嚴歌苓老師作品的深度,她對女性真正的熱愛,以及筆下對女性描述的寬容與接納,對郁珠強烈的同情心,都特別打動我。 《暗算》 里的黃依依,是很多人喜愛的角色,很多人拿黃依依和郁珠對比,我喜歡黃依依,覺得我們好近,不是職業(yè)年代,而是性情的近。而對郁珠,職業(yè)環(huán)境無比熟悉,我不需要特別準備,本就有很多記憶在身上,但是對她的喜愛有很大的同情心,也帶有對老一代人的記憶。今天距離我當初遇上黃依依差不多十年了,我自己的人生也有改變,成熟了也立體豐富了,所以更會喚起我深深的同情,進而,深入理解和更多層次的表達。
Q:舞臺劇的經驗,影視的號召力,包括和編劇嚴歌苓氣場的相近,都是契合的因素,那有沒有遭遇過反對的聲音?畢竟這部戲的年代背景,顯得不夠熱鬧。
A:大部分業(yè)內人士對我的了解未必那么細致,但是他們都知道我演過舞臺劇,《日出》 、 《簡愛》 ,還是有一些社會號召力。如你所說,在影視方面也有一些成績,加上我也是國話的演員,可能這些方面符合表演上的需求。但是我接這個戲,確實很多人給我反對的聲音,原因很簡單,這是業(yè)內很多人都知道的一個好劇本,但是變成一部片子會不會在銷售市場,或者收視上有優(yōu)勢,確實難講。無論是年代、劇團的背景、造型、包裝、甚至嚴歌苓深刻地對人性的剖析挖掘,都不符合大家常規(guī)看到的那種大起大浮的戲,但是這幾天播出,也有很多人給了很高的評價,在影視市場上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作品中,我們是沉下心,做得很深的。
Q:劇和劇之間有差異,《劇場》不是《鐵梨花》,但也是獨一無二的。
A:好看的劇應該耐看。對于觀眾來說,類型也有差異,就像需要有家常菜,簡餐,也需要正式和精致一樣,有些飯更加回味無窮一些。
Q:所以你自己在選擇劇本時,也很注意這種差異?差異之外的考慮又是什么?
A:每個戲我都在努力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我性格中的敏感細致,使我在挑選劇本,考慮自己該如何演的時候,喜歡深入而不是大而化之。無論每個行業(yè)或者產品,做好都需要細節(jié),而不是大效果。我們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觀眾眼光進步,審美需求高速發(fā)展,想要趕上正常的發(fā)展節(jié)奏都有些吃力,所以,我一直有警醒感。
Q:所謂警醒,不要舒服的差不多,要自虐式的高標準?
A:如果可以用最高標準要求自己,就不要滿足于差不多。觀眾有不同的審美,不同的觀賞水平,我們可以只滿足大眾型觀眾,話沒錯,你給他這些他就夠了。但也有一些觀眾,你給他這些是不夠的,縱然他們不是主流和龐大的人群,但是你都知道人群中有他們,為什么要忽視他們,為什么不努力讓他們獲得滿足,同時以更高標準要求自己。我不愿意只是滿足自己的審美只是差不多,個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這是蠻孤獨的選擇。就像站在舞臺上常常是很孤獨的,雖然臺上看似是很熱鬧的一出戲,臺下觀眾看著也熱鬧,但是你自己是孤獨的。
Q:這讓我想起你之前的一部戲《夫妻那些事》,之前大家都覺得陳數(shù)是旗袍女皇,是只屬于一個固定的時間段的,晚于1930年而早于1990年,是回眸中自帶清冷的,但這個戲就打破了這個印象,陳數(shù)也可以挺逗,也能吵架,當然也還有高冷的調子。
A:都市戲是我想要演的一個類型。但是好都市戲不多,我又不滿足于常規(guī)的家長里短,畢竟市場上已經很多,生活很豐富,不能只盯著一個角落??吹揭粋€戲是什么感覺?有沒有滿足感,有沒有審美上的認同?我不是一個奇怪的人,我是一類人的代表,這些人需要什么,我們可不可以做出來,所以《夫妻那些事》,我們不滿足細碎的家長里短,而是這個時代已經具備的中產階級品位的生活方式,在這其中表達幽默,比如,也會吵個小架,但不是一吵就要雞飛狗跳,這個時代不是只有一種生活方式。這個戲獲得了很多觀眾的喜愛,觀眾一直在,只要你不墨守成規(guī)。我不愿意重復,我看到了別的東西。
Q:對于《劇場》這部戲,大家也很關注其中的姐弟戀,80年代,一段相差十幾年的姐弟戀,想來都有很大壓力,他們的愛情純粹嗎?除了愛,還有什么?
A:戲里的郁珠和年輕記者的愛,與所有常規(guī)的愛情沒有區(qū)別,都是發(fā)自內心的,男孩喜歡她很多年,一點點接近,最終把自己愛的人相擁在懷。郁珠與所有女人陷入愛情一樣,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愛情,這種感情是很純粹的,不僅上世紀80年代,到現(xiàn)在,與一個大十幾歲的女人一起,也一定會說什么的人都有,只不過在郁珠身上,很純粹的愛,就是愛。時間帶給她很多這個年輕弟弟未必能理解的東西,她經歷過傷害和絕望,這個年輕男孩給她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純粹的希望,而這種希望,不只是今天才存在,而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伴隨了她十年之久,從她在舞臺上展示自己魅力的時候開始。對于經歷了傷害和絕望的人來說,要坦蕩做自己,希望是最重要的,希望是讓情感走下去的動力,而不只是一個年輕弟弟的愛。這個讓我思考很多,我要帶著這個復雜的感受,和一個年輕男演員一起表演,并且相信,這就是我們要詮釋的角色的愛情。
Q:如果有年輕男士迷戀你,你會怎么跟他講?
A:我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影迷因為喜歡我飾演的角色,而想要認識我,接近我,甚至想要交往。但我深深明白,要有特別強烈的警醒心,我是我,不是那個角色,這個角度的判斷要有,不然就會因一種好意,一種美意,而陷入糊涂的漩渦,除非你享受其中,但是我不會享受,我很清醒。
Q:你本身在意年齡嗎?
A:我沒有覺得,30多歲,要扮成20多歲的樣子才年輕漂亮。而且特別有意思,以《暗算》為代表,我扮演的很多角色,都比我年齡大,幾乎沒有扮演過比我年齡小的,除了《鐵梨花》,當然那部戲也有長達幾十年的年齡跨度。 《劇場》又演了一個比我大好多歲的女人,我還一直跟導演說,造型夠不夠老,因為不夠老的話,很多劇情就不能成立。但這部戲也真是讓我意識到,年齡對一個女演員來說也是個問題,面對劇中杜曉紅那么年輕的攻擊者和侵犯者,看到她,真會感到年輕,青春有種無法掩藏的光芒,是往外溢出
的,是一種魅力,當我既是郁珠也是陳數(shù)的時候,看著這些年輕演員,也會感到,這就是青春的魅力,是青春讓很多人喜愛的意義。面對年輕者的攻擊,我會想起一些老藝術家,會喚起我悲心的段落。郁珠說幫助杜曉紅也是幫自己,因為我在舞臺上從來就不是我,我就是那些角色,所以有一天我離開了舞臺,看到臺上那些角色,還覺得自己在那里,這是職業(yè)的信仰,戲比天大。
所以說喚起悲心,郁珠也好,我也好,都要去接納這樣的事實,如何更好的去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選擇自己的位置和人生,讓自己變得從容。觀眾在這部劇中可以看到每個人的陽光和黑暗,是嚴歌苓老師的悲憫心,是人性的力量。
Q:說道年輕人和后來者,有沒有想過以后沒有這么紅會怎樣?
A:跟別人較勁沒有意義,跟自己較勁才是最有意義的,你有沒有做到最好的自己才是重要的。人外有人,和別人比永遠沒有盡頭,會永遠無法掙脫,永遠無法自在。和自己比可以,你最清楚你有沒有努力, 有沒有挑戰(zhàn),思考。人要學會往回看,看到一些人和事,一些幼稚和不喜歡,看得不僅是別人,也是自己,通過看自己,去原諒別人。同時也往前看,找到自己的方向。
Q:趙先生會經常探班嗎?
A:演這個戲,我還真讓他少來劇組探班,即便來,也盡量不要到現(xiàn)場去,這個戲特別需要我不要隨便出來出去,我要在那個狀態(tài)中呆著,這樣我也舒服,不然我會覺得在被拉扯。像郁珠這樣的人,按嚴歌苓老師的說法,她不完美,有缺點,自恃清高,無論工作還是日常生活中看不上眼的話,她就是看不上眼,她代表了某種精英心態(tài),她也注定不會受到絕大部分人的喜歡。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對舞臺藝術的極致追求上,所以生活上不會有很多的時間和空間讓自己成為圓滑的人。我自己做這一行,特別理解這種人,如果不能抱著同理心,以欣賞和尊重的角度來看她的所謂缺點,很多人是不會喜歡她的,這部戲也是在給這樣一個特殊人群一個剖析,很有趣。
Q:趙先生看過這部戲嗎?
A:他最近太忙,還沒有看,但他看過劇本,知道很好。其實我也剛看不久,雖然前幾個月就拿到碟片了,特別害怕幾段痛苦的戲,因為熟悉,痛過,愛過,要從演員抽離,以觀眾的角度再看,挺怕再經歷那種角色的痛苦和疼。
Q:和趙先生會聊這些工作上的話題嗎?
A:我們不聊工作,畢竟職業(yè)不同,他做音樂,我做戲劇,我們不是藝術上的搭檔,只是生活中的伴侶。我們對藝術的探討,不是連續(xù)性的。比如我看一本書覺得很好,會分享給他,有時我們去國外,會一起看戲劇看演出。平常也看電影,但是不會做強烈的探討,我們在一起更重要的是生活。我們彼此的工作反而不會是必須討論的必修課。
Q:生日或者重要的紀念日,往往怎么度過?
A:對過生日和重大節(jié)日,沒有刻意要求,我總覺得一定要聚會,一定要吹蠟燭吃蛋糕嗎?這個不重要,心里有是最重要的。反而未必在紀念日,生活中小的生活情趣我更珍惜,我們前不久在英國,住在諾丁山,有一天他去集市逛,給我買了花回來,還帶著花瓶,我覺得這個就很好,他不是刻意買,就是覺得好看,這不是紀念日,這是生活的常態(tài),這個很好。
Q:趙先生也曾在媒體上向妻子表白,覺得你是最完美的,這種真情告白的時刻會特別感動嗎?
A:其實不太喜歡他在公眾面前向我表白,不是說在公眾面前表白不好,只是覺得這又怎樣?情感是兩個人的,生活也是兩個人的。
Q:你怎么理解優(yōu)雅生活?
A:我前幾天還寫了一段話:一個人的美麗不光是容顏,美麗包含很多故事,甚至故事中有傷痕。傷痕會褪去,也許看上去不那么完美,但是會讓人堅強和安逸,所以優(yōu)雅不是模仿出來的,優(yōu)雅需要閱歷,淡然也不是裝的,需要接受之后的沉淀。某種意義上,每個人都會老,都會有容顏衰退的一天,但是心可以永遠年輕。
Q:不工作的時候,喜歡做什么?你會下廚房嗎?
A:我是美容達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愿意看美好的東西,關注,并抱著學習和深入的態(tài)度,我不看表面的漂亮,品牌,或者色彩,愿意研究,比如彩妝趨勢,也喜歡和朋友聊這些。不過因為工作很忙,通告很多,一旦沒有工作,我喜歡在家里呆著,不喜歡一直是熱鬧的,有時收拾收拾,整理整理,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希望自己慢下來,安靜下來,工作有很多是屬于你必須要做的,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但是人不能總動著,要平衡,有動還要有靜,包括旅行,感受外面的世界,換一種生活的方式。
Q:你覺得情感需要如何維系?美食家蔡瀾對趙先生的評價是“當丈夫的最佳人選,在廚房是大廚,在客廳是鋼琴家,出門在外是保鏢”。講講你們的情感保鮮秘訣吧?
A:情感是兩個人的事情,如果只是單方面一個人努力,不一定能確保什么,幸運的是,我們倆很明確,這個是我們自己選擇的愛人,我們自己選擇的家庭。生命中有很多不能選擇,比如不能選擇父母,不能選擇誰是我們的孩子,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愛人。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為什么不對他好,為什么不作出努力,讓你的愛人和家人在更融洽的氛圍中生活得更好?這一點我們倆高度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