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歌歌
現(xiàn)在的我,只能用零碎的回憶拼湊出那位孤獨的少年,道一句他聽不見也用不著的抱歉。
初中的時候,班里有這樣一個男孩,他是漢族,卻長著深眼窩高鼻梁。每當(dāng)他看著別人說話時,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樣忽閃著,嗓音溫潤純凈。因此沒人說他長得帥,都說他美,后來索性就管那叫“娘”。外號這種東西,本身的邏輯性就不強,不管是出于從眾心理還是出于嫉妒心理,一旦某個外號被眾人確定下來,你就是能舌燦金花也別想摘掉。
當(dāng)他被貼上這個標(biāo)簽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會成為大家的笑料。打籃球,球不進大家會嘲諷他“娘”,球進了則會調(diào)侃道“巾幗不讓須眉”。不笑的時候總被人稱作“冰美人”,笑了就被說陰柔,弄得他都不知道該怎么笑了。時間久了,假的也好似真的一般,老師叫他回答問題,他一站起來全班就笑翻了一片,仿佛他的舉手投足之間真的有什么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我不太注意他,又或者說他并不是一個引人注意的人,很多時候他都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睡覺,從上學(xué)睡到放學(xué)。我也好奇過,課間的喧鬧能把房頂掀翻,他真的睡得著嗎?
不久,傳來一個“噩耗”,老師要讓他和我做同桌!
一聽大名鼎鼎的“娘們兒”要來了,我身邊幾個同學(xué)都笑著鬧著。少時的我根本不知道女子的矜持為何物,那些年坐在我身邊的男孩們無不懼怕我的毒舌和“利爪”,他也不例外,慘叫和歡笑充斥著一個個課間。我對他的記憶少之又少,忘了他和哪個男生打過架,忘了他為什么眼睛紅紅地從辦公室出來。他不常說話,可一旦開口必然堵得你啞口無言,我和他打鬧有時也不知輕重,但是不管怎么和他開玩笑他從來沒有發(fā)火過,這一點倒是讓我記得很清楚。
漸漸的,在和我“暴力”且友好的相處中,他對我的稱呼從“學(xué)霸”變成了“同桌兒”,可是他的外號卻從來沒有改變過,甚至還被我加了一個字成了——娘娘。
膚白勝雪,眉清目秀,朱唇皓齒,可不就是皇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妃娘娘嗎?
坐到前排以后的他偶爾會聽聽課,我發(fā)現(xiàn)他的腦子很好使,拿數(shù)學(xué)來說吧,只要他聽了,大家能聽懂的地方他也可以聽懂,大家都聽不懂的地方他還是可以聽懂。不過他只是混混日子而已,聽課也只是聽著玩,并沒有一絲好好學(xué)習(xí)的念頭。我討厭這樣的人,浪費時間,還沒有目標(biāo),用老師的話說就是“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很快,老師又把他調(diào)回了倒數(shù)第一排。
收拾書包的時候,他沒有什么不悅的神情,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他走向后排的背影有些落寞,那么聰明的腦袋又只能用來睡覺了,我想,不是老師放棄他了,而是他自己從來沒有在意過。
窗外的花開了一季又一季,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初三,班里一些對上高中不抱希望的孩子都回家了,其中也包括他。那些在課間高聲喧嘩打鬧的孩子不在教室以后,教室里靜得可怕。每天沉溺在題海里的我們連上課和下課都分辨不清了。操場上體育老師手持教鞭逼著我們跑步,刺眼的陽光下我們將汗水揮灑在風(fēng)中,勇往直前。
同學(xué)們學(xué)得頭昏腦脹,課間,有個同學(xué)說周末遇見過他,個子長高了不少。那個同學(xué)連著用了四個“特別帥”來形容他,惹得班里的女生心癢癢的。
中考將至,我們要拍畢業(yè)照了。班主任在燥熱的午后對昏昏沉沉的我們回憶這三年的時光,動情處聲音哽咽。一個胖胖的女孩子淚眼迷蒙地說:“老師,讓那些不參加中考的同學(xué)也回來拍畢業(yè)照吧,在我們心里他們都是這個班的人。”她是初二才轉(zhuǎn)來的,她說過,那個被我們稱為“娘娘”的男孩子,是她來到這個班第一個對她笑的人,所以她一直都記著。
拍畢業(yè)照這天,班里很是熱鬧。離開學(xué)校一年的同學(xué)們回來了,門衛(wèi)阿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允許那些花花綠綠的少年進校。他們有的染著一頭金發(fā),笑得燦爛;有的披著校服,劉海蓋住一只眼;有的穿著黑絲襪高跟鞋依偎在老師身邊,擁抱昔日的好姐妹……他也來了,伴隨著女孩子們起哄的尖叫,邁著修長的腿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和老師打招呼,對簇?fù)碇耐瑢W(xué)們報以疏離的淺笑。
不過是長高了些,就開始用下巴看人了?我看不慣他那副冷漠姿態(tài),在社會上混了一年沾了一身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嗎?我頗為無禮地故意忽視他,就連畢業(yè)照上的他我也不屑于瞅一眼。
如我所愿,后來我再也沒有遇見過他。
一日上網(wǎng),我無意間點進了一個朋友、也是他的小學(xué)同學(xué)的QQ空間留言板,竟然看到了他的許多留言,充斥著對學(xué)校的厭惡和對同學(xué)嘲笑的哀傷。無助與孤獨長久侵蝕著少年的心,布滿陰霾的天空令他迷茫,令他窒息……
屏幕閃著幽幽的光,我睜大了眼睛,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脫口而出的話會給他帶來那么深重的傷害,從來沒有想到本沒有惡意的調(diào)侃匯聚起來能夠成為最鋒利的刀子?;貞浧鹪谛[課間躲在最后一排靜靜假寐的憂郁少年,我滿含歉意的淚水便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再多的“對不起”也無法彌補受傷的心靈,再深的歉意也無法驅(qū)散回憶中的陰云。唯有真誠地祈愿他能像紫色的風(fēng)信子,放下過去的憂傷,迎接嶄新的未來。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