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華

洋媳婦上門

肖大滿的兒子肖山子找了個洋媳婦，這消息在山村里炸開了鍋。別說山村人娶洋妞，就是中國人娶洋妞，也是一景。

洋媳婦上門見公婆的那天，肖大滿高興得合不攏嘴，按照沂蒙山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給洋媳婦準(zhǔn)備了一個大紅包，算作見面禮。

肖大滿家里有上百畝的紅富士蘋果樹，這幾年靠蘋果發(fā)了家，現(xiàn)如今給洋媳婦包個上萬元的紅包，就跟玩兒似的。

鄉(xiāng)親們得到消息，都跑過來看稀奇。洋媳婦很大方，見了誰都是一句“你好”，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也學(xué)著她的語調(diào)跟著說“你好”。

肖山子在大學(xué)當(dāng)教授，洋媳婦是大學(xué)的外教。兩個年輕人很時髦，跟肖大滿說，他們結(jié)婚不在城里辦酒席，要在鄉(xiāng)下辦，一定要按照沂蒙山的風(fēng)俗辦。

洋媳婦對肖大滿說：“聽山子說，沂蒙山有個喜菩薩，到時我們想請喜菩薩給我們剪一些大紅‘囍字和喜上眉梢、龍鳳呈祥的吉祥剪紙?！?/p>

肖大滿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對洋媳婦說：“這可不行，喜菩薩只是一個傳說，我結(jié)婚那會兒還有，現(xiàn)在早沒了很多年了?！?/p>

洋媳婦一聽泄了氣，說：“那麻煩你說說你結(jié)婚時喜菩薩的表現(xiàn)，怎么樣？”

肖大滿一聽，硬著頭皮說：“沒啥好說的，只是一個傳說?！?/p>

洋媳婦心直口快：“你剛才說你結(jié)婚時有，現(xiàn)在又說只是傳說。你，不實(shí)在。”

肖大滿沒想到這洋媳婦這么較真，只好說：“好吧，我給你們說道說道。”

洋媳婦高興地說：“這還差不多?！闭f著話，還拍起了巴掌。

喜菩薩的傳說

其實(shí)喜菩薩一開始只是村后山上一座廟里的一個泥胚，傳說當(dāng)年有個年輕后生準(zhǔn)備結(jié)婚了，可是啥也買不起，無意中到那泥胚前跪著磕了三個響頭，說自己家里窮，如果菩薩保佑，送點(diǎn)結(jié)婚用的剪紙，稍微打扮下“新房”，有點(diǎn)喜慶色彩，就謝天謝地了。沒承想，泥菩薩竟然開口說話了，讓那年輕人第二天去廟里拿他想要的東西。泥菩薩顯靈，把年輕人嚇了一跳，他趕緊跪下給泥菩薩磕頭，嘴里還念叨著：“感謝菩薩，感謝菩薩?！钡诙?，年輕人果然從泥菩薩泥胚下拿到了一些結(jié)婚用的剪紙，那些剪紙惟妙惟肖，那個年輕人用這些東西裝飾了新房，娶了媳婦。從此一傳十，十傳百，泥菩薩變成了喜菩薩。“喜菩薩”的名頭就這樣叫出去了。

后來“破四舊”時，喜菩薩被砸掉了，這檔子事從此就銷聲匿跡了。

20世紀(jì)80年代末，肖大滿老大不小了還沒成親，除了家里窮之外，更重要的是因?yàn)樗赣H肖老栓做過不光彩的事，所以肖大滿一直對他父親心存怨恨。后來，好不容易有個姑娘愿意跟肖大滿，可是姑娘的娘卻不同意，對肖大滿說：“想娶俺閨女，除非喜菩薩點(diǎn)頭，喜菩薩給你送剪紙。”

本來是想讓肖大滿知難而退，沒想到肖大滿卻真的感動了喜菩薩，從喜菩薩那兒求到了喜慶的剪紙。方圓百里內(nèi)沒人會剪紙，女方知道這絕不是肖大滿糊弄她們。

肖大滿正是靠喜菩薩送的剪紙，布置了新房，增添了喜慶氣氛，娶了親。當(dāng)然，當(dāng)年的新娘子就是肖山子現(xiàn)在的娘。后來，有了肖山子，肖大滿還把他抱到喜菩薩面前磕頭，求喜菩薩護(hù)佑自己的兒子。但是很奇怪，在那之后村里人無論是誰去喜菩薩那兒求剪紙，再也沒靈驗(yàn)過。有人托肖大滿出面，也沒求得來。從此后，喜菩薩的名聲在村里人心里就打了折扣，漸漸地，廟里就很少有人去了，變成了鄉(xiāng)間野廟。

不靈驗(yàn)歸不靈驗(yàn)，因?yàn)橄财兴_當(dāng)年曾幫助過他，肖大滿還時常去給喜菩薩上些供品。

看來，肖山子肯定跟洋媳婦說起喜菩薩幫助過他的爹娘，這才引起了洋媳婦的興趣。

肖大滿故事講完了，對洋媳婦說：“現(xiàn)在的喜菩薩已經(jīng)不靈驗(yàn)了，這件事還是免了吧。其他的事，無論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你們?！?/p>

可洋媳婦卻犯了犟，說如果沒有喜菩薩的剪紙祝福，她就不跟肖山子結(jié)婚。

驚魂菩薩廟

這時，突然出現(xiàn)一個胡子拉碴的老頭，沖洋媳婦笑了笑，用含混不清的話說：“嘻嘻，洋媳婦，好看。”

肖大滿看到老頭，一下生氣了，趕緊跑過去，連拉帶拽把他拉走了，同時嘴里還一個勁地埋怨：“不讓你來，你就是不聽，嚇著媳婦咋辦？快回去。”

老頭也不接肖大滿的話茬，只是笑嘻嘻地說：“嘻嘻，洋媳婦，好看。”

洋媳婦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老頭，問肖大滿這人是誰，他剛才說什么。

肖大滿說：“一個瘋子。別聽他滿嘴胡言亂語?！?/p>

肖山子的臉卻紅了，欲言又止。

雖然喜菩薩只是個傳說，洋媳婦還是決定去廟里看看。肖大滿聽了，臉色一下變了，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說那里晦氣，會沾上不干凈的東西，讓肖山子看好洋媳婦，千萬別去。

吃過午飯，肖山子說帶洋媳婦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洋媳婦對沂蒙山的山山水水很感興趣，兩人一拍即合，手拉著手出了門。兩人一出門，左轉(zhuǎn)右拐，好不容易甩掉了跟著他們的那幫鄉(xiāng)親，看看左右無人，徑直朝喜菩薩廟走去。

洋媳婦和肖山子跪在喜菩薩面前，求喜菩薩保佑二人喜結(jié)連理、百年好合，并希望喜菩薩能夠給他們送些喜慶的剪紙。

突然，一道黑影從喜菩薩身后躥出，洋媳婦乍見之下，嚇得大叫一聲，接著一頭栽到地上，暈了過去。一個動物模樣的東西從窗口跳了出去。

肖山子趕緊抱起昏迷不醒的洋媳婦，連聲叫她的名字。可是任憑他怎么叫，洋媳婦雙眼緊閉，銀牙緊咬，就是不睜眼?？茨前Y狀，像是中邪了。

就在肖山子束手無策時，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響了起來：“嘻嘻，狐貍飛，狐貍跑，狐貍迷了人心竅；心竅迷，心竅小，心竅迷失好不了。”

肖山子回頭一看，竟然是上午見到的那個瘋老頭。聽老頭嘴里胡言亂語，看來，他真是個瘋子。

瘋老頭圍著洋媳婦轉(zhuǎn)了兩圈，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手就要摸洋媳婦的臉。肖山子嚇了一跳，大叫：“你要干嗎？”

瘋老頭又是嘻嘻一笑，說：“媳婦靚，媳婦俏，媳婦中了迷魂藥。不讓我救她，只有死路一條。”說完，抱膀站在一邊，嘴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肖山子一聽，嚇壞了，不知這瘋老頭什么來頭，不過看他那個樣子，像是有點(diǎn)道行，他只好把洋媳婦放下，讓瘋老頭給她看病。

就在瘋老頭準(zhǔn)備伸手的空兒，從廟門外傳來吼聲：“慢著，你那臭手不要到處亂伸?！苯又粋€人影一閃，到了廟內(nèi)，竟然是肖大滿。

肖山子一見爹來了，心里踏實(shí)不少，隨口喊了一聲“爹”。

肖大滿沒理肖山子，也沒理地上躺著的洋媳婦，而是朝著瘋老頭嚷道：“怎么又跳出來嚇人？從哪來的趕緊回哪兒去，再在外面亂逛，看我不修理你?！?/p>

瘋老頭竟然不害怕肖大滿，朝肖大滿吐了口口水，然后伸手快速在洋媳婦臉上一抹，洋媳婦鼻子尖上立刻見了鮮血?？磥磉@個瘋老頭果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當(dāng)著肖家父子二人的面，朝洋媳婦下此毒手。

再探菩薩廟

肖大滿舉手要打，瘋老頭卻一下跑到喜菩薩后面不見了。

肖山子看看地上的洋媳婦，血已經(jīng)從鼻子尖處流出來了。他嚇壞了，也心疼壞了，趕緊在肖大滿幫助下，抱起洋媳婦往外跑。

兩人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把洋媳婦弄到了村衛(wèi)生室。剛把洋媳婦放到床上，洋媳婦卻幽幽地醒了，看來一路顛簸，把洋媳婦給顛醒了。村醫(yī)給洋媳婦檢查了下，沒啥大礙，只是驚嚇過度。

看到洋媳婦醒了，肖山子父子才略微放了心。沒想到洋媳婦雖然醒了，卻說起了胡話：“喜菩薩，喜菩薩……”

肖大滿一看洋媳婦這個樣子，像是瘋了，很生氣，他決定回喜菩薩廟找到那個瘋老頭算賬，非出出這口惡氣不可。

肖大滿一到喜菩薩廟，就大喊大叫起來：“你這個瘋子，干的好事，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絕饒不了你，快給我滾出來?！悲偫项^竟然在肖大滿的大呼小叫中現(xiàn)身了。

肖大滿說：“你是不是看著我要娶兒媳婦了嫉妒，要從中壞我的好事？！你可要小心了，小心我斷了你的吃喝，讓你喝西北風(fēng)去?！?/p>

瘋老頭笑道：“我這是在幫你救人，你不感激我，卻來找我麻煩，真是不識好人心啊?！?/p>

肖大滿說：“別跑出來在我眼前晃蕩就行了，其他的事你少管?！?/p>

瘋老頭苦笑一下，搖搖頭，沒再吱聲。

“你用了什么手法，讓洋媳婦的鼻尖見血，還暈了過去，這會兒又瘋了？快點(diǎn)拿出個方子來。”肖大滿想起了自己來喜菩薩廟的目的。

瘋老頭一臉迷茫，看著遠(yuǎn)處，一言不發(fā)，任肖大滿怎么說，就是不理他。這時，肖山子和洋媳婦來了。洋媳婦的情況好多了，兩人把肖大滿拉回了家。

洋媳婦問肖大滿：“那個人為什么要害我？”

肖大滿告訴她和肖山子，那人是個瘋子，以前偷過東西，被抓進(jìn)去關(guān)過一陣子，出來后就瘋掉了。今天可能是看到洋媳婦上門，山里人沒見過世面，出來瘋跑，嚇著洋媳婦了。那個瘋子養(yǎng)了一只狐貍，嚇到洋媳婦的就是它。

洋媳婦繼續(xù)問，那個瘋子為什么要養(yǎng)一只狐貍，為什么要用針刺她的鼻子，可是任憑洋媳婦怎么說，肖大滿再也不說了，只是一個勁地催促二人趕緊吃了飯，回房間休息，并囑咐二人夜間千萬不要出去。

當(dāng)天，半夜時分，兩個黑影一前一后從肖大滿家里出來，徑直往喜菩薩廟而去。

一個小時后，黑影來到了喜菩薩廟，學(xué)了兩聲貓叫，這時，只見瘋老頭端著一根蠟燭從喜菩薩身后閃了出來。

真假喜菩薩

在燭光的照映下，黑影現(xiàn)了形，竟然是肖山子和洋媳婦！

肖山子拉著洋媳婦給瘋老頭跪下了，肖山子叫了一聲“爺爺”，洋媳婦也跟著叫了聲“爺爺”。瘋老頭這時早已淚流滿面，伸手把兩個年輕人拉了起來。

原來，瘋老頭正是肖山子的爺爺肖老栓，當(dāng)年肖山子打小跟著他長大，跟肖老栓的感情好得沒法說?？墒撬ご鬂M卻不讓肖山子跟肖老栓接近。肖老栓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對洋媳婦說：“還是我的孫子山子好啊，他從小就沒嫌棄過我，除了上學(xué)，幾乎天天都到我這兒來玩。后來他考上了大學(xué)，走出了大山，成為一名大學(xué)教授，還談了這么好一個洋媳婦，有出息啊。比他爹肖大滿強(qiáng)多了?！?/p>

“這么說根本沒有喜菩薩，也根本沒有喜菩薩剪出的那些剪紙？”洋媳婦天真地問。

“不錯。的確沒有。要說喜菩薩，我就是，那些喜慶的剪紙都是出自我之手啊……”肖老栓說著，凄苦地一笑，笑他自己的一生，更是嘲笑自己養(yǎng)了個不孝之子肖大滿。

“爹，別說了。是我不孝啊。我一直以為當(dāng)年自己能娶上媳婦是喜菩薩顯的靈，沒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喜菩薩啊！我這就把你接回家?！辈恢裁磿r候，肖大滿也到了廟里，他“撲通”一聲，給肖老栓跪下了。

幸福喜菩薩

事情的原委還得從四十年前說起。

四十年前，肖老栓的老婆得病死了，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當(dāng)時兒子肖大滿才十幾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肖老栓不得已偷生產(chǎn)隊(duì)的糧食給兒子吃，卻反被一門心思要求進(jìn)步的兒子舉報進(jìn)了監(jiān)獄，父子二人從此反目成仇、形同陌路。出獄后，肖老栓無家可歸，就養(yǎng)了一只狐貍作伴，平時出去拾荒，其他時候都躲在廟里。

俗話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為了兒子肖大滿，肖老栓以喜菩薩的名義，給肖大滿準(zhǔn)備了結(jié)婚用的剪紙。肖老栓會剪紙，只是沒人知道，再加上他坐過牢，平時不跟人接觸，所以沒人知道所謂喜菩薩的剪紙是出自他之手。

其實(shí)，婚后的肖大滿在老婆的說教下，已經(jīng)慢慢良心發(fā)現(xiàn)，時常以上供品的名義，給肖老栓送點(diǎn)吃喝，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肖山子去廟里找肖老栓玩。只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肖大滿的性子很擰，始終解不開心結(jié)和父親和解。

而前面發(fā)生的一切，都是肖山子和洋媳婦一手導(dǎo)演的。肖老栓也想找時機(jī)和兒子冰釋前嫌，就同意了。不過，洋媳婦被狐貍嚇暈厥是真的，那狐貍突然跑出來，她猝不及防，被嚇了個半死。其實(shí)她在半路上就醒了，只不過她跟肖山子將計(jì)就計(jì)，導(dǎo)演了后面的一切。為的是消除肖老栓父子多年的隔閡，一家人團(tuán)聚。

一個月后，肖山子和洋媳婦舉行了一場具有沂蒙山風(fēng)俗的婚禮?；槎Y上，一幅幅剪紙藝術(shù)作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讓每一個到場的人贊不絕口。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插圖/盧仲堅(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