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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沉默的水庫

2015-09-23 10:40何騰江
東方少年·快樂文學(xué) 2015年8期
關(guān)鍵詞:水鬼鐵牛村長

何騰江

夜涼如水,露珠兒沾在褲角,一會兒就濕了;月圓了半圈,明明暗暗,倒映在水面上,朦朧了一片。

我們坐在岸邊的草叢里,屏住呼吸,想努力看清浮在水面的浮子,終究是什么都看不清。富有經(jīng)驗的虎芒已經(jīng)在“出戰(zhàn)”前提醒我們,夜里釣魚不用看浮子,只要手里的魚竿往下沉兩三下,往上一拉,十有八九,魚已上鉤……

不時有羅非魚冒出水面吐泡泡,身旁也不時有人往上提竿,命中率比白天釣魚還要高,使初次“出師”的我們興奮不已。

趁著換魚餌的間隙,我抬了一下頭,望一望月亮。月光被十米開外的桉樹林給擋住了。不知怎么回事,我換魚餌的手停了下來,呼吸也停滯了。透過影影綽綽的光線,我看到來時的路上有人影牽著幾頭惡狠狠的狼狗急匆匆趕來?!安缓昧?,”我吼了一聲,“快跑——”于是拔腿就跑,將狼狗的吼叫聲扔在身后……

虎芒跟其他兄弟也開始抱頭逃竄,他還不忘提了身邊釣上來的魚,使我們的戰(zhàn)利品不至于成為今晚行動的“殉葬品”。

甩掉水庫守夜人狗叔的“追殺”后,我們從不同的方向到苦牛山頂“會師”?;⒚㈤_始集合隊伍,清點人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就是少了一人?;⒚⒄{悶時,我突然想起,鐵牛在我拔腿起跑時,巋然不動……

“漢奸!”虎芒將拳頭攥緊,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的憤怒聲,在沉寂的夜里,格外響亮。

01

古鎮(zhèn)村的水庫修了三十多年,像個盆地,積蓄了大量的水。桉樹一棵又一棵地圍著水庫生長,挺立在岸邊,枝枝葉葉綠得無邊無際。樹下長著茂盛的野草,細(xì)細(xì)嫩嫩,孩童最喜歡牽著牛到水庫邊。牛埋頭吃它的草,像割草機一樣,齊齊整整,只留下草根兒,過不了三五天,草兒又長得青青綠綠。

從來沒有聽人說過,這個水庫會干。即使最干旱的時候,上游斷流了,它依然從地下源源不斷地涌出水來,涓涓細(xì)流,沿著水壩溝往下游流去,澆灌著庫壩下面的上千畝良田。

一到夏天,整個水庫都是人,個個像魚兒一樣,游來游去。不聽話的家伙,還往水庫中央游去,嚇得站在岸邊的父母又是罵又是哄:“你給我趕快游回來,小心‘水鬼抓你去?!?/p>

水庫里有“水鬼”,村里人都是這么說的,而且還繪聲繪色地說出了“水鬼”的模樣,嚇得我們這些“膽小鬼”縮頭縮腳?;⒚⒉慌隆八怼?,他也知道,“水鬼”每三兩年就會帶走一兩個人。但是,他還是不相信這些“鬼話”。

虎芒、水皮與我結(jié)成同盟,一起牽著牛到水庫邊放。十點剛剛一過,太陽就把泥路曬得像冒煙似的,赤著腳板走路像踩在火堆上一樣,腳底被燙得鉆心疼。而且,太陽還吐著毒舌,熱得人的后背長了不少痱子,成天癢得難受。

“水、水、水……”水皮提醒虎芒,只見虎芒三下五除二就將衣服脫掉,三兩下蹬掉鞋子,猛吸一口氣,箭一般地跳進水庫中,一下子就不見了影兒。稍候片刻,虎芒將頭從水里冒出來,使勁甩甩頭,水珠嘩啦啦地濺落到水面來,形成一朵朵水花,空氣里一下子仿佛涼快了很多。

“下來、下來……”虎芒踩著碎步,在水里行走,不停地喊水皮和我。水皮猶豫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將衣服脫掉,“咚——”的一聲,也跳進水里。他倆在水中打鬧,忽然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當(dāng)我看到水花四濺的時候,看不到水皮在哪里,只看到虎芒兩腿一開一合,像只慌亂逃跑的青蛙,向著水庫深處游去……

02

整個村子的人傾巢而出,那些算得上游泳能手的,都只穿著短褲衩,站在水庫邊上了,一個接一個“咚、咚、咚”地往水里跳。每個人都潛進水底摸索一段時間,頂不住了,再露出水面喘幾口氣,然后又潛入水底……

我嚇得手腳都哆嗦起來,手用力扶著一棵桉樹,才不至于倒下來。虎芒整個人軟在岸邊,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岸邊的人都說,這個夏天來得太早了,“水鬼”被曬得發(fā)怒,拉了一個人做伴去。同時,不斷有人喊著:“水皮!水皮……”呼喊的回聲,在岸對面此起彼伏地回蕩著,像該死的痱子一樣,咬住了這個夏天,咬住了我的十二歲。

村長趕過來的時候,兩眼冒著火花,見到虎芒,就直奔過去,將他拎在半空,另一只手高高揚起,然而最終沒有落下來。村長喘著粗氣,淚水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沿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無聲地滴落,洇濕了我的整個童年。

水皮他媽被人扶著,一動不動,人像傻了一樣,目光呆滯,嘴半翕著,然后無聲地倒了下去,一點聲音都沒有,輕得像一張紙。

水皮的尸體是第二天一早才浮上來的,村長將他抱走了。我第一次看到村長像一個女人那樣哭得昏天暗地,他向虎芒揚起的手,最終還是落了下來。于是,村長與虎芒他爸貴叔從此結(jié)下的怨,此生不解。

水皮出事后,這個夏天好像熱得更加離譜,桉樹葉垂頭喪氣,長勢緩慢,樹下的野草也只有到了夜里,才露出嫩綠的細(xì)葉。泥路上揚起的沙塵,像著了火一樣,直往臉上撲,燙得人難受。

“水鬼”抓了水皮當(dāng)“替死鬼”之后,大家反而放心了。整個夏天,水庫里依然人滿為患,每個黃昏,那些早早收工的人都排著隊往水庫里跳,洗個痛快澡再回家吃飯。

可是,這一天的黃昏,村長來了,帶著一群人,圍著水庫轉(zhuǎn)了一圈,回到了大家集中游泳的岸邊。

“你看,這個水庫適合你們嗎?”村長哈著腰,笑容可掬。

“還行,基本滿意?!蹦侨喝酥?,有一個人系著領(lǐng)帶,有模有樣,指指水庫中央,又眺望遠(yuǎn)方,似乎憧憬著什么。

水庫被租出去的第二天,村子里就炸開了鍋。貴叔跑到村長家理論——

“水庫讓人家養(yǎng)鴨,孩子們夏天哪兒玩水去?”

“到你家的水缸里玩?!?/p>

“這鴨,還有羅非魚,會吃庫壩的土;壩潰了,上千畝的良田誰來保?”

“等潰了再說。”

“你……”

03

進入夏天的尾聲,成群成群的鴨子白茫茫一片,像六月飄雪,鋪在水面上,不停地漂移著,從岸那邊移過去,又向岸這邊移過來。鴨子時而追逐,時而翹起屁股,將頭探進水中,快活得不得了。

水庫里的魚兒也多了起來,那5萬尾的羅非魚苗,幾乎將整個水庫都占滿了。它們避開鴨群,往大壩邊游,張著嘴,一口一口地咬著壩邊的泥土……

水皮走后,放牛的任務(wù)交到了鐵牛的手上,他跟著我與虎芒組成新的聯(lián)盟,水庫邊依然是我們常常光顧的重要根據(jù)地。只是,虎芒的話從此就少了許多,有時常常對著水面長時間的發(fā)呆。

“你說,好好的水庫,咋就給人養(yǎng)鴨了?”虎芒疑惑道。

“而且,這鴨拉了很多很多的屎,臭死人了。你看……”我與鐵牛還沒接上話茬,虎芒將手往后一撐,想挪個位置,結(jié)果一手按在一堆鴨屎上。他趕快甩了甩手,眉一皺,一副厭惡的樣子。

正在說話間,一群鴨子在水里玩膩了,接二連三地爬上岸,往我與虎芒這邊走來。它們搖著肥碩的屁股,“嘎嘎”地叫著,并不時低下頭啄著嫩草。可它們就像一個個挑食的孩子,走幾步才吃上一口,許多嫩草就這樣無情地被踩在它們的鴨掌下。

“狗樣的!”虎芒突然從草地上跳起來,臉上青筋橫暴,怒吼了一聲,嚇得鴨子“嘎嘎”地你踩我我踩你抱頭逃竄。

鴨子越長越大,全身披著白絨絨的毛,煞是好看。它們時常搖擺著肥碩的屁股,要么爬上岸,跑到水庫邊的農(nóng)田里糟蹋莊稼,要么將整個庫壩都占據(jù)了,曬太陽的曬太陽,啃泥土的啃泥土。原來長在庫壩邊的野草也被啃光了,露出光禿禿的土壤……

這一天的黃昏,暮色將整個村子包裹起來的時候,貴叔與村長的矛盾再次暴發(fā)了。

“你自己去看看,我昨天剛剛插的秧,全被那群死鴨子踩在水里了!”貴叔怒睜著雙眼,口氣里燃燒著火氣。站在他身旁的虎芒不知所措,緊張地盯著父親。

“你的意思是……”村長悠然自得地躺在“神仙椅”上吸著煙,拿眼睛瞥了貴叔與虎芒一下,才慢悠悠地“吐”出幾個字。

“你給我補插上秧!”貴叔的聲音又提了八度,虎芒輕輕地拽了拽父親的衣角,并使勁地向村長旁的鐵牛使眼色。鐵牛裝作沒看見,將頭扭到另一邊去,氣得虎芒差點跺起腳。

“還想我賠你秧,我還沒想叫你虎芒賠我兒子呢?!贝彘L“噌”地起身,從貴叔身邊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身后扔過來一句話,“鐵牛,以后不準(zhǔn)跟虎芒玩。”

04

很長一段時間,鐵牛跟虎芒都沒有說話,鐵牛有什么事需要轉(zhuǎn)告虎芒,一定通過我傳話;虎芒有繞不開鐵牛的事,也纏著我,將話捎過去。我不得不當(dāng)一個傳話筒,在我十二歲那年,我仿佛長大了很多。

虎芒跟鐵牛重新說上話,是在學(xué)校組織的義務(wù)勞動節(jié)。雖然鐵牛低我們一級,可老師說了,四五年級的男生都必須出工,誰都不準(zhǔn)請假。

天知道,兩個年級的男生加起來,才九個人,而且四個男生還是外村的。我們這個村小,實在是太小了,以至于虎芒與鐵牛即使刻意繞開對方,卻終究還是繞不開。

到水庫邊鏟鴨屎。

從鎮(zhèn)上調(diào)過來的女老師也說了,雖然這是天底下最臟最累的活兒,但也是考驗?zāi)凶訚h堅強意志的關(guān)鍵時刻。她用手帕捂著嘴,站在旁邊揮舞著她的纖手,“唔唔唔……”地叫著。誰都聽不清她到底講些什么,但也沒有人停下手中的鏟,一堆又一堆的鴨屎像小山一樣,凸在野草叢里,遠(yuǎn)遠(yuǎn)望過去,像一座座墳?zāi)?,黑壓壓的,夠嚇人的?/p>

“都怪鐵牛他爸,將水庫租給人家養(yǎng)鴨。”虎芒邊鏟邊嘟噥著,“水庫不能游泳了,還要我們幫這些‘鬼人鏟鴨屎?!?/p>

“聽說這鴨屎還能賣錢呢,專門運到農(nóng)場去種樹,貴得很,肯定是鐵牛他爸想出來的鬼點子。”虎芒只顧著說話,邊鏟邊往后退,我準(zhǔn)備用手肘戳一下他,提醒他后面就是鐵牛了。結(jié)果,還沒等我提醒,他的屁股就撞上了鐵牛。

這時候輪到我緊張了,我看看虎芒,又看看鐵牛,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異樣來。但是,我已在潛意識中拉開了架式,隨時做好勸架的準(zhǔn)備。

“這活兒,確實是累?!辫F牛倒是擺出一副和氣的聲調(diào)。

“不累,你爸可沒說累。”虎芒陰陽怪氣地說,將鏟用力地插在半堆鴨屎上,搓搓手,停下了活兒。見此機會,我忙著說些閑話,試圖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生怕他倆真的“干”起來,我還真不知道拉誰好呢。

我的努力居然沒有白費,他倆忘了較勁,開始說話了。

“……其實,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話?!辫F牛說,“只是,我爸還恨你,總說是你害了我哥哥。”

“這……”

“我知道,這不怪你,都怪‘水鬼?!?/p>

“所以,你爸叫人過來養(yǎng)鴨養(yǎng)魚,不讓我們游泳不說,還臭死我們,更可惡的是叫我們幫他們鏟鴨屎賣錢?”

“這……”輪到鐵牛啞口無言了。

“也不怪你,我們還是可以一起玩的?!被⒚⑼蝗淮蠖绕饋?,朝手心啐了幾口唾液,俯下身又鏟起來。我與鐵牛互相看了一下,使個眼色,欣慰地笑了……

05

那一晚“偷魚”當(dāng)了“漢奸”后,鐵牛與虎芒的關(guān)系再次緊張起來,虎芒向我扔下話,說要堅決將鐵牛劃入“漢奸”行列,永不跟他玩。倒是鐵牛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一直想找機會向虎芒解釋。可是,虎芒總擺出一副“解釋就是掩飾”的不屑,將鐵牛永遠(yuǎn)擋在了十二歲的友誼圈外。

我又開始成為“中間人”,只是不再“斡旋”。我也慢慢覺得,鐵牛跟他爸一樣恨虎芒。可是,鐵牛卻說了,那晚當(dāng)“漢奸”,完全是他爸的意思,他很想當(dāng)面向虎芒道個歉,就當(dāng)是替他爸道歉。

可是,虎芒擺擺手,跟我說:“算了,算了,不聽了?!?/p>

我的十二歲的這個秋天,比往年的秋天都怪異得多。先是村小里的那個女老師無聲無息地走了。接著,水庫守夜的狗叔多次向村長反映,他們的鴨子常常無緣無故地丟失,而且一丟就是幾十只。后來,村里的瘋嬸在庫壩邊挑水澆岸邊的菜地時,腳下的泥土松垮,一頭扎進水庫里,一命嗚呼。接著,鐵牛同班的另一個同學(xué)牽著老牛到水庫邊喝水,牛腳一滑,連那位同學(xué)也帶進水庫里。牛最后游上岸了,可那位同學(xué)卻永遠(yuǎn)回不來了。

村里的老人說了,這是“水鬼”在鬧事,以往頂多“帶”一個人,今年居然一口氣“帶”了三個人?!安坏昧耍坏昧?。”老人們紛紛搖頭嘆氣。

“水庫的水臭了,‘水鬼受不了了,所以……”貴叔將氣從鼻子噴出。

“就是,就是!”老人也覺得貴叔說得在理。

怪異的秋天又一次“怪異”起來。這天的下午秋陽高懸,我與虎芒將牛扔在岸邊,跑到庫壩上玩。遠(yuǎn)遠(yuǎn)地,我們都看到鐵牛在庫壩的另一邊,一個人孤單地站在壩邊發(fā)呆,他的牛低頭啃著草。

虎芒并不打算與鐵牛打招呼,我也不敢貿(mào)然行事。可剛玩了一會兒,天空突然被黑云遮蔽了,一團又一團洶涌的黑云壓下來,仿佛伸手都可以抓到它。閃電不時穿越黑云,仿佛就在岸的另一邊叫囂。

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中,我們剛抬腳,雨滴就像簾子一樣落下來,遮住了視線。目光所及,黑茫茫一片,大地黑得像個無底洞。雨珠砸在身上,砸在庫壩上,不斷地沖刷著地面。

水庫的水頓時急劇暴漲,被鴨子踩得奄奄一息的野草被雨水一沖,一棵一棵的,像翻跟斗一樣往水庫里漂去,然后在水中央打一個漩渦,轉(zhuǎn)個身,又被卷入另一個漩渦里。

虎芒跟我拼命奔跑,可哪里跑得了,而是一步一陷地踉蹌著,腳下一滑,兩個人同時摔得人仰馬翻。爬起來的時候,虎芒仿佛聽到了什么,朝著庫壩的另一邊跑去,扔下一句話:“水、水、水……鐵牛在喊!”

鐵牛眼看著庫壩的泥土一步一步地往水庫中央陷,水一下子就漫了上來,他驚恐萬分,扯開嗓子喊:“虎芒,水、水、水……”

我也顧不上什么,扯開雙腿,跟著虎芒跑。當(dāng)我停下來的時候,庫壩的一邊已經(jīng)缺了一個口,渾濁的河水卷著雜草枯枝,往下游奔騰而去。我還看到鐵?;艁y的小手時而舉出水面,時而沉沒下去。這時的虎芒,像一尾躍起的鯉魚,在半空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后扎進水里,追著鐵牛去了……

尾 聲

在下游的山溝里,我們終于找到了虎芒。鐵牛跪在他的身邊,用顫抖的手,洗去他身上的泥,嘴里喃喃道:“我一直想跟你解釋,我一直想跟你解釋?!彼难蹨I簌簌地落下來,砸碎了我十二歲的天空。

水仿佛瞬間凝固了,洶涌到這里之后,打個漩兒,就漸漸地平緩了下來。貴叔抱著虎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他不讓別人抱他的虎芒,我們就默默地跟在后面??諝饫飶浡鴲撼舻镍喪何?,仿佛要窒息了一樣。

走著走著,貴叔腳一軟,重重地跪在地上,將虎芒放在跟前,手捂住臉,聲音從指縫里擠出來:“虎芒啊,我就一個兒子,我就一個兒子……”

他一邊悲愴地哭著,一邊重復(fù)著那句話:“我就一個兒子,我就一個兒子……”

“爸爸!”

貴叔猛一回頭,抬起淚眼一看,鐵牛跪在他的面前,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爸爸!”我也跪了下來。

貴叔呆住了,他拼命地喘著粗氣,用手捶打著地上濕漉漉的泥:

“爸爸不怪你,爸爸不怪你!”

大家的哭聲,此起彼伏,在空曠的田野上回蕩著,響徹在我十二歲的那個怪異的秋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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