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蕊
格非簡介:格非,1964年8月生于江蘇丹徒,1981年考入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并獲文學博士學位?,F(xiàn)為清華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講寫作、小說敘事學,伯格景與歐洲電影等課程。1986年,有處女作《追憶鳥攸先生》。1987年,成名作《迷舟》,以“敘事空缺”聞名,與余華、蘇童并稱“先鋒派”作家。1988年,中篇《褐色鳥群》被視為中國當代最玄奧的一篇小說。2004年,十年磨一劍,長篇三部曲首部《人面桃花》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之年度杰出成就獎、第二屆“21世紀鼎鈞雙年文學獎”和中日小說學會年度小說排名首位。2007年,創(chuàng)作的三部曲第二部《山河入夢》出版。2011年,江南三部曲第三部《春盡江南》出版。江南三部曲,格非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開始醞釀構(gòu)思,到最終完成定稿,花了近20年時間,用具有穿透力的思考和敘事呈現(xiàn)了一個世紀以來中國社會內(nèi)在精神的衍變軌跡。除老舍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外,格非及其作品還獲得“第三屆中國圖書勢力榜”文學第一名、《新京報》“2011年度文學類致敬圖書”等多種文學獎項。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意、日等多種文字在國外出版。
當代中國最玄奧小說
初讀他的文字是一篇叫做《褐色鳥群》的小說,記得里面有個叫棋的女人,還記得一些碎片式的章節(jié),與模糊虛幻的影像,有關(guān)于直覺、記憶和無意識聯(lián)想的冷靜而玄妙的文字組合,成為難以捉摸與撲朔迷離的文字……
老實說,不太看得懂他的文字,那時候。但著迷于他小說敘述中的迷宮氣息和玄奧的氛圍。
知道他以敘事的空缺與斷裂聞名于“先鋒派作家”之列是后來了。他的《褐色鳥群》曾被視為當代中國最玄奧的一篇小說。多重視角,虛實糅雜,時間的復疊與交錯,感覺中他在以一種后現(xiàn)代語境,顛覆與解構(gòu)著傳統(tǒng)敘事的真實與完整。隱現(xiàn)智者姿態(tài),制造迷離夢幻的氣息是他的擅長,多少個讀者就有多少種閱讀和理解方式。
懂得了,他是在平和冷靜的敘述語調(diào)中營造“感覺的真實”,展現(xiàn)困惑,作出自己的回應,揭示人生的神秘,表達對于人的命運變幻莫測的深刻感悟的。
生活本來就是似是而非的,哲學也是,格非在他似是而非的文字里,讓生活與哲學相擁復疊,水乳相融,而少有歸宿式的結(jié)局。
十年磨一劍,囊括三項文學大獎
再后來是十年磨一劍的《人面桃花》的出版,是格非沉寂多年后長篇三部曲中的首部,得了三項文學大獎。于是找過來看。
發(fā)現(xiàn)與之前的作品相比,風格上有了很大的變化。
格非早先的作品,以一種詩化的虛構(gòu)接近現(xiàn)實,又以一種現(xiàn)代主義智慧、技巧在處理所感覺到的真實。而《人面桃花》故事很實,在以一種“現(xiàn)實”接近虛構(gòu),在真實的敘事中,有“虛”的意念在里面,是一種小說的回歸。
以先鋒的姿態(tài)回歸傳統(tǒng),經(jīng)歷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實踐,再融合進傳統(tǒng)小說的精華與骨髓,看來,格非在實現(xiàn)著不同階段夢想與觀念的超越。
堅持純文學本位,格非的小說語言是純凈的,小說意識是清楚而深刻的,對文學保持著純粹而嚴肅的態(tài)度。看完《人面桃花》后,剩下的感慨是驚嘆:少有將小說能打造到如此精致!既有鮮明的現(xiàn)代氣息,又承續(xù)了古典小說的凝采和斑斕,敘事有精心雕琢的極致,語言有凸現(xiàn)功底的厚練與絕美,將現(xiàn)代的意境與古典的抒情糅混一體,散發(fā)濃郁的書卷味,呈現(xiàn)歷史與現(xiàn)代的交合疊匯。
你愛看不看,那是格非的文字。他的小說始終與讀者保持著距離?!昂玫淖髡呤钦碱I(lǐng)未來,而不是占領(lǐng)市場”,格非如是說。
信念與堅守
見到格非,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要滄桑一些,因為他的華發(fā)早生。普通、實在,堅定而自信的眼神。
“以前寫東西時,是讀者適應作者,有許多讀者看不懂《褐色鳥群》,認為是自己愚蠢,因此在那拼命研究。其實《褐色鳥群》自己也不懂”。和他的文字不同,格非人很率性。真實,沉著,是一種含蓄的直爽。
“而新一代讀者不一樣,他的做法是合上書。自己覺得過去的方法不行,需要尋找一個新的方法。發(fā)現(xiàn)最一流的小說層次不低,但能雅俗共賞,讓人有興趣讀下去,能讀懂,但有多少水平讀到什么層次,不同讀者獲取不同選擇面。
“寫《人面桃花》受到古典傳統(tǒng)文學的影響,特別是《金瓶梅》,想通過簡單寫復雜,通過清晰描述混亂,通過寫實達到寓言的高度?!?/p>
格非直接,真誠,睿智,聲音響亮。
他對文學、對寫作的熱愛與執(zhí)著,堅持獨立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和用心靈寫作、堅守文學家園的一種精神,在現(xiàn)代社會尤其可貴可敬。
認真而健談
“我們生活在一個受制于市場化的生活環(huán)境,觀念、價值在發(fā)生急劇變化,生活的功利化,使大家被許多物質(zhì)的形式的東西困惑,影響著大家不再思考一些深入的問題,而是去繁從簡,在慣性中生存,這時候小說對于普通讀者只是一種閑暇的消遣,大多數(shù)讀者并不去關(guān)注、咀嚼其中的深刻哲理、人生思索和獨特表現(xiàn)。你怎么看待純文學創(chuàng)作與大眾文學的創(chuàng)作問題?
“文學具有三大功能:教化、審美與娛樂。所謂教化,是對人有影響,有啟發(fā),激發(fā)讀者智慧,從嚴肅意義上講,甚至影響參與社會變革,涉及大思考范疇的問題。審美,是它的美學功能,涉及人的修養(yǎng)。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娛樂功能,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作品成為一種即時的娛樂消費品,并不講究厚度的積淀,或是一種自我抒寫,或是一種隨便寫來玩玩,也供隨便翻翻看看的東西。其實這類通俗創(chuàng)作也被需要,滿足交流的目的,并不可小看。精英文學和通俗文學可以相互影響、相互補充,這很正常?!?/p>
格非聆聽認真而有耐性,回答健談而不敷衍。
對于怎么看待‘八〇后?格非說,“一代有一代的文學,成長背景不一樣?!?/p>
在講到對文學青年的建議時,格非說;“年輕人,要狂一點,要有勇氣。但要踏實,要懂得承繼文學史和前輩的好的東西,又要不唯書,不唯名。要藐視陳規(guī)陋俗,有創(chuàng)新,不能單純模仿,那是學不像的?!?/p>
“多讀書,提高文學素養(yǎng)很重要,”格非講到這里,略略停頓一下,“讀過100本小說(重要小說),才能寫小說,否則還是先讀書?!?/p>
格非隨性而自如,是性情中人。與他交談,很舒服放松。
“小說寫作是我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它給我?guī)砹艘粋€獨來獨往的自由空間,并給我從現(xiàn)實及記憶中獲得某種難以言傳的經(jīng)驗,提供了還原的可能。
“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是給自己一段時間,衣食無憂,讀書、寫作。
“創(chuàng)作很大部分動力來自鄉(xiāng)村。
“書必須重讀,每一次讀都有新的發(fā)現(xiàn)。
“閑暇時東西可以不寫,書不能不看。
“寫長篇時,3—4個月每天5—6小時的創(chuàng)作時間,不聚會,不應酬。
“寫作每天最多不超過3000—4000字?!?/p>
格非離鎮(zhèn)前一晚,民間的飯局。幾個文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格非說自己喜歡獨處,不喜歡共謀和合作,喜歡冥想而倦于人事交往。講到最大的業(yè)余愛好是音樂,音樂是將生存、現(xiàn)實以美的形式來表現(xiàn),很多時候不需要懂,只需要聽。音樂之美在于“聲色”之美,與感情、記憶、欲望、感官緊密相連?!吧钪泻玫臇|西太少,音樂對自己最大的是享受,是生活的一個部分?!备穹钦f。
格非另外的身份是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白鼋淌诤苓m應,很愉快,課講完了時間就屬于自己?!?/p>
飯桌上,大家談得更多的是年輕時候的愛情和喜歡的女孩。說到幾個單身男教師在高校借查房去敲女生宿舍的門,到最后戀戀長談,舍不得離去。還說到三哥們陪伴其中一位,曾經(jīng)在某青春偶像家門前晃至夜半。“那兩個不是有病么?”“才沒病!另兩個各懷心思,保不準誰看上誰呢?”“哈哈哈,”格非同大家一起笑。旁若無人,不加掩飾。
格非說到他年僅10多歲的兒子,“這個男孩子,我管不住他?!?/p>
格非:茅盾文學獎是對自己長篇創(chuàng)作的一種肯定和鼓勵,作為作家,說不想獲獎是假話。但是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得獎的早晚對于我來說并不是那么重要了。進入50歲之后,想法會改變很多,會重新去認識生命的意義。比如說現(xiàn)在,我認為還有創(chuàng)作熱情、還有和讀者交流的欲望是更有價值的事情。并不在意獲獎是否是遲來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