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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之名

2015-09-24 03:17
延河(下半月)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黎明廣州火車

馬 碩

以愛之名

馬碩

還有兩站就到廣州了。

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里,王佳玲都是坐著火車往返于家里和學(xué)校的。記得第一次去外地上大學(xué),她坐上了期盼已久的火車后,饒有興致地對窗外鐵軌兩旁土灰色的平房、被分割成一塊塊的農(nóng)田、筆直又斑駁的白楊、還有遠處偶爾能見到的人們都好奇地看個不停,讀完大一后,佳玲便對火車窗外的景色不甚感興趣了,上了火車就拿一本小說悶頭看著,偶爾仰起頭活動活動脖子,再瞟一眼她的步步高手機上顯示的時鐘,數(shù)著時間點兒急切地盼望火車能開快點,再開快點?;貞浧鹋c火車有關(guān)的記憶,王佳玲還真再說不出其它什么了。

但這次不同。

這次的火車就像一個大擺錘,一邊是對,一邊是錯,王佳玲不知道這次的火車究竟是帶著她是從對向錯的方向駛?cè)ツ?,還是從錯向?qū)Φ姆较蝻w馳。她的心里從沒有過的忐忑,絲毫沒有了以往在火車上的安心。因為這次從蘭州去廣州給黎明幫忙的決定,讓王佳玲至少得罪了兩個人并錯失了一次CET-6的考試。

每一次當(dāng)自動廣播報站說又到達了一個離蘭州又遠了一些的地方,王佳玲就忍不住想起臨行前惴惴不安地給導(dǎo)師打電話請假的情景,導(dǎo)師生氣的語氣讓佳玲甚至都沒反應(yīng)清楚他到底說了什么,依稀只記得一句:“現(xiàn)在離放假還有大半個月,試都沒考完,月底要整理的資料也還沒有碰頭呢,你家里到底有什么事非要現(xiàn)在回去?!”

王佳玲努力地甩了甩頭,想理清思緒,想起自己當(dāng)時是這么回答導(dǎo)師的,“那個,張老師,我家里確實有急事,不回去不行……對不起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想到這里,王佳玲心里又突然一緊,不知道導(dǎo)師會不會打電話到自己家里詢問呢?接著又自我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現(xiàn)在的研究生導(dǎo)師都忙賺錢了,張老師不高興我請假哪里是關(guān)心我的期末考試,還不是要讓我?guī)退g他新書的目錄。

剛想完了導(dǎo)師,寧沁的那張臉又浮現(xiàn)到了眼前,寧沁生氣也是件讓王佳玲很頭疼的事情。自打考上研究生,又被分配到了同一個寢室,寧沁就和王佳玲形影不離了。寧沁的任性和熱情總要王佳玲去遷就著,有時候佳玲覺得自己在寧沁面前就像個男大姐,或是女大哥?反正就是要順著她,都成了習(xí)慣了,要不然,寧沁會拉長了臉,咬著牙幾天都能不說一個字。

果然,寧沁一聽佳玲要去廣州幫一個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xué)去創(chuàng)業(yè),立馬就急了,“他是你什么人?。咳思覄?chuàng)業(yè)關(guān)你什么事?他說了要給你報酬嗎?你連試都沒考完,還沒放假呢!你暑假給他幫忙了回家怎么辦?再說了,你還沒放假就走了我怎么辦???我晚上怕黑你到底知不知道?!”

寧沁連珠炮的問題又炸得佳玲慌了手腳,佳玲也說不上為什么,總之就是特別怕寧沁發(fā)脾氣,吞吞吐吐地也沒回答上來寧沁的那堆問題。

佳玲還是悄悄地去了火車站,按照黎明要求的時間,買了從蘭州去廣州的火車票。聽說廣州物價很高,雖然從蘭州到廣州要36個小時,兩天一夜,但她還是咬咬牙買了硬座。佳玲暗自想,堅持一下就到了,不過是兩天一夜,去了廣州就是給黎明幫忙的,總不能讓黎明還付報酬,萬一我倆在一起了呢?那就更不能要黎明的錢。

和黎明聯(lián)系上,在旁人看來那是發(fā)達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負效應(yīng),這年頭,這么發(fā)達的信息社會,只要愿意,美國的貓和柬埔寨的狗都能扯上親戚關(guān)系。但在佳玲看來,那就是緣分,月老安排的緣分。要不然怎么解釋分別了五年,不是別人,偏偏是黎明主動找到了,不是別人,偏偏是她的電話,又聯(lián)系上了呢?

佳玲長得不算難看,但也絕說不上是好看,總之就是需要打上一段時間的交道才能記住她到底是長啥樣兒的那類女孩子。這類女孩子如果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去吸引男生,或是像佳玲所念叨的那種前世注定的緣分,是很難有男生主動去追求的。起碼佳玲長到這么大,黎明是第一個說“真想你,如果你來廣州幫我,咱們多接觸一下,可能會進一步發(fā)展”的人。

所以,能讓王佳玲這么堅定地想去那個陌生的大都市,而不惜對導(dǎo)師撒謊,得罪寧沁的,可能就是黎明的那句“可能會進一步發(fā)展”。

佳玲還記得,也就是昨天,她陪著笑臉和小心,提著收拾好的書包,拉著自己的小皮箱,和寧沁告別說“我走了”時,寧沁正背對著她看書,頭都沒抬一下,哼都沒哼一聲,更別說回個笑臉祝她一路順風(fēng)了。

王佳玲目光空洞地盯著窗外越來越密的綠色,終于反應(yīng)過來,快要到廣州了,要不是因為廣州有黎明,她真不知道這一路上是怎么過來的。

這36個小時的硬座還真不是好熬得,除了去廁所的時候能伸直了身子,活動活動腿腳,其他時間佳玲就一直窩在屬于她的那個座位上。眼看著離廣州越來越近,佳玲全身也越來越僵,一路上除了每頓飯吃個泡面,佳玲只剩下了發(fā)呆,滿腦子的黎明、導(dǎo)師,還有寧沁,三個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弄得她太陽穴生疼,而那本隨身攜帶的《挪威的森林》,連個扉頁都沒看完。“算了,還是啥都不想了,黎明對我是認真的,要不然怎么會主動打電話給我說想念我了,還讓我去給他幫忙呢?這是信任我呢!”佳玲又煩躁地想了想黎明,終于像下定了決心般地咬了咬嘴唇,心里的悶勁兒也似乎好了一些。

廣州火車站好大??!看起來和別的城市就是不一樣,比蘭州火車站干凈多了。車站里面雖然也很擁擠,但從擁擠的人群的穿著打扮上就讓佳玲感到舒服,男的無論是老的少的都不會鼻涕稀拉的,悶熱的天氣下也沒有打著赤膊,掛件汗衫在肩頭上。女人們雖然神情疲憊,但一個個都穿得整齊,偶爾見到幾個時髦女郎還踩著跟天高的高跟皮鞋,鞋跟與地板撞擊的“噔噔噔”的聲音引得佳玲不住地回頭觀望。而頭頂上一個個中英雙語的標(biāo)識牌,從車站往外走的通道兩排的各類連鎖店,更是清晰又無言地展示了這個城市的現(xiàn)代和繁華。

佳玲自豪地想,黎明都能在廣州創(chuàng)業(yè)了,真了不起。

但讓佳玲遺憾的是,火車快到站時,黎明連著發(fā)來了兩條信息,第一條信息是:“親愛的,我家里有急事,不能去接你了?!钡诙l是:“親愛的,你來芳村區(qū)草地街23號找我就行,我很快就回去。”佳玲本來以為黎明會按他之前說好的那樣在火車站接她的,心里一下子失落了起來,但那“親愛的”三個字,又很快讓佳玲消除了不滿。

城市太大讓人連逛迷宮的感覺也失去了。佳玲順著人流走出廣州火車站后,面對著眼前高聳的一座座大廈和寬廣的馬路上飛奔的車輛著實發(fā)了好一會兒呆。過了好幾分鐘后,佳玲才想起來該找個人問問芳村區(qū)草地街怎么走。

城市太大也會讓人和人之間更添了許多的戒備。佳玲拉著皮箱,舉著手機去問路,結(jié)果問的前兩個路人都沒等佳玲把說完就急急擺手走了,好不容易,佳玲才向另一個看起來有些學(xué)生氣息的年輕人問到了個大概。

從火車站到草地街并不算特別遠,只是佳玲因為過份的著急和陌生的恐懼,才讓她多花了兩倍的時間,找到了黎明短信給她發(fā)的那個地址。

眼看著離黎明越來越近了,王佳玲心里七上八下地窘迫了起來,直到了樓底下,她才想起來這次來啥禮物都沒給黎明帶,甚至連串香蕉都忘了買,支著腦袋四處瞅了瞅,旁邊也沒個賣水果的小攤小販,佳玲只好作罷,到了黎明家門口,又忙拿出手機,用反光的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臉,才敲起了門。

五年不見的黎明比在高中時看起來明顯成熟多了,嘴角邊曾經(jīng)的黑絨毛變成了硬扎扎的胡渣,皮膚也黑亮了起來,個子更是高了一大截,但眉眼還和高中時差不太多。

見到黎明后,兩個人都有些尷尬,還是黎明主動打破了窘狀,搓了搓手,嘿嘿笑著道:“累了吧?我這地兒難找不?你放下東西歇歇,然后晚上我?guī)愠鋈コ??!?/p>

佳玲說不清楚剛見到黎明到底是種什么樣的感覺,后來想起來才覺得只能用“呆得像只笨雞”來形容,依稀記得那天晚上吃了頓廣州街邊小吃店里的拉腸粉,黎明又帶著她在草地街四處逛了逛。

從見面到吃飯到又回到了黎明租住的小房,黎明一路上眉飛色舞地說了許多,而疲倦至極佳玲又突然對自己有了疑問,我這次真的來對了嗎?我真的想和這個男人談戀愛嗎?

黎明似乎看出了佳玲的心思,咧嘴一笑道:“你肯定累了,火車上肯定沒睡好。你在廣州的這段時間就睡我的床,雖然說你是來給我?guī)兔Φ模俏乙惨煤谜疹櫮?。別擔(dān)心,你在這兒有我呢!你需要啥就給我說,你不嫌棄就把我這小破房子當(dāng)個家?!?/p>

“黎明和寧沁的性格好像啊?!奔蚜崧犃死杳鞑蝗葜靡傻陌才藕蟀底韵?,心里終于有了踏實感。

黎明幫佳玲鋪了床,接著又說:“要不你睡一覺,明天就開始幫我干吧!你來了我就放心了,也不用找人幫忙了?!?/p>

“到底是干什么呀?你開的是什么公司?”佳玲使勁兒的睜著快睡著了的眼睛問。

“其實也不算什么大公司,我想在餐飲行業(yè)發(fā)展,現(xiàn)在也沒啥經(jīng)驗,就先練手了。”

“哇!你開飯店了?!好厲害呀,黎明!那我以后在你店里吃飯不用錢啦!早說呀,那咱們今晚干嘛還出去吃?為啥不在你店里吃?”佳玲一下了來了精神。

“嗯,這不讓你感受一下廣州的美食嘛!吃在廣州,聽過沒有?”黎明撓了撓頭。

“行,反正我這次就是來幫你的!我大學(xué)輔修過會計,我來之前還找我宿舍同學(xué)借了本《會計基礎(chǔ)》又看了看呢,你是讓我?guī)湍愦蚶碡攧?wù)對吧?不過,報表我不咋會,你這個不用出報表吧?”

“額”,黎明愣了一下,“哪有你想的那么復(fù)雜,快睡吧。你明天就知道要干啥了?!?/p>

安頓完佳玲睡下后,黎明犯了嘀咕,“這還真是個學(xué)生,咋都研究生了,還聽起來這么二,萬一她知道要幫我送外賣,面子上過不去轉(zhuǎn)身走了可咋辦?”

在黎明意料之中的是,等第二天佳玲拾掇好后精神煥發(fā)地聽說原來黎明的“飯店”只是租了個小車賣盒飯和送盒飯外賣時,的確連眼神都灰了下去,但又在黎明意料之外的是,佳玲的眼神灰了還沒兩分鐘,又緊接著像給黎明打氣一般地說:“別擔(dān)心,人家沃爾瑪不也是小雜貨鋪開起來的?外賣咋了?外賣也是創(chuàng)業(yè)!沒事兒的,我會做飯,西紅柿炒蛋和蛋炒西紅柿都很拿手的。既然來幫你,我就會幫你一起打拼!”

黎明聽了佳玲的話,一顆心放了下去,笑著說:“咱這里只做西紅柿炒蛋呀?那不用三天,一天就干不下去了!這樣,我負責(zé)買菜和炒菜還有接電話,你就負責(zé)蒸飯和送外賣吧。”

“可是我不認得路呀,我才剛來廣州,連24小時都不夠呢?!奔蚜狍@訝地說。

“我給你一張地圖,你好好研究一下,你可是研究生啊!那還能難倒你?其實叫外賣的就是這附近的,你以為人家讓你打車送外賣?。⌒”旧赓嵉木褪歉浇」镜腻X,主要就是那些便利店、房地產(chǎn)公司的人,地方可好找了,而且他們基本上都有電話,找不到了你就打電話問唄。”黎明生怕佳玲不愿意,又趕忙加了一句,“你幫我送外賣,其實也是給你自己積累社會經(jīng)驗,你就當(dāng)學(xué)校的實習(xí)得了。”

閔東昌 書法

佳玲聽了黎明的安排,沒說什么,當(dāng)天就上手開始干了。

到底是寧沁沉不住氣了,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佳玲都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七天了,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會不會是在火車上被拐賣了?還是在廣州迷路了,被偷了,正沿街乞討?該不會是黎明從事的是犯罪行業(yè),綁架了佳玲讓她干些不好的事情呢??寧沁越想越害怕,急忙拿起手機就給佳玲打了過去,有那么兩秒鐘的空白后,電話那頭平靜地傳來了佳玲設(shè)置的熟悉的來電彩鈴聲,寧沁這才算放下一顆心,不再胡思亂想下去了。

電話很快接通了,只是佳玲的聲音有些疲憊。

“喂?”

寧沁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話,“不至于這么久連個電話都不打吧?連個報平安都不會?”

佳玲笑了,寧沁能主動打電話就證明她已經(jīng)不生氣了,于是愉快地說:“這不是怕你生氣嘛!”

“怕我生氣你還跑廣州去?”寧沁沒好氣地說。

“我也沒辦法啊,黎明正是最困難的時候,而且黎明說了,我?guī)退屯赓u也算是實習(xí),積累社會經(jīng)驗了。”

“啥?你去廣州居然是做外賣?還積累社會經(jīng)驗?你以為你是藍翔技校畢業(yè)的呀?你可是985的研究生啊!你做外賣你丟人不?黎明就是個騙子!他哪里是叫你去幫忙啊,他根本就是敲詐!敲詐勞動力!敲詐高等勞動力!”寧沁又是連珠炮地一頓數(shù)落。

佳玲突然從心里涌起了對寧沁的一陣反感,覺得寧沁也太過分了,連黎明見都沒見過就說人家是騙子,想想她來廣州和黎明同吃同住同勞動的幾天里,黎明可是個正人君子,連手都沒碰過她的,怎么能是騙子?難道創(chuàng)業(yè)就必須從國際金融中心開始干起的才算創(chuàng)業(yè)?誰不是從小事兒干起的呀,人家沃爾瑪還是從小賣鋪起步的呢!

沉默了一下,佳玲卻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寧沁的那張伶牙利嘴,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說:“完了再和你說吧,我要去蒸飯了,我這兒好著呢,我這么大個人知道自己在干嘛?!?/p>

寧沁聽到佳玲的不耐煩愣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只好低下氣地加了句,“自己照顧好自己,累了就快回來學(xué)校,回家也行,暑假兩個月呢,你也該回家看看你爸媽吧?!?/p>

佳玲“嗯”了一聲就掛掉了電話,心想你比我爸媽管的都多。

王佳玲在廣州送外賣的日子過得極其有規(guī)律。上午六點半起床,七點準(zhǔn)時打掃衛(wèi)生,把他們裝飯的外賣車擦干凈,等到九點多,黎明把菜買回來后就開始一起洗菜和蒸飯,到了十一點半就要開始按照客人的訂單出去送飯了,經(jīng)常是送完飯回來就下午兩點左右了,然后才吃午飯,再接著就要開始準(zhǔn)備晚上的外賣餐。想想佳玲以前在學(xué)校時,沒有半夜十二點絕不上床睡覺,可現(xiàn)在,每天最希望見到的就是枕頭了,晚上十點鐘爬上床,倒頭就能呼呼大睡。

規(guī)律的日子雖然枯燥,但流逝得也很快,轉(zhuǎn)眼間,暑假快結(jié)束了,佳玲該回學(xué)校了。

佳玲找了一天去了趟火車站,一路上回想起給在廣州也快兩個多月了,給黎明幫忙這么久,黎明沒表白一句,每天有大半天的時間是單獨呆在一起的,可是黎明連她的手都沒拉一下,絲毫看不出黎明對她有感情方面的興趣。在來廣州前黎明所說的“也許有進一步的發(fā)展”也不知道他咋想的,難道真的就像寧沁所說的,黎明只是騙她來干活的?

這樣想的多了,佳玲臉上就明顯有了不高興,黎明一直以來讓佳玲自豪的“正人君子”行為這時也成了她不安和生氣的理由了,佳玲暗自想:都什么年代了,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好感,難道連手都不拉一下嗎?

黎明也看出佳玲的臉色和情緒了。

離佳玲回蘭州還有兩天了,黎明在中午等佳玲板著臉?biāo)屯晖赓u回來后微笑著說:“佳玲,咱今晚不做生意了,晚上我請你到外面吃飯吧。你看你來了都兩個多月了,我哪兒都沒帶你去逛過,別說對不起你了,我連我自己都對不起??!”黎明的玩笑話讓佳玲“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要不是晚上黎明帶佳玲出來吃的這頓飯,佳玲差點忘記了剛到廣州那天,這個國際大都市留給她的繁華印象。跑外賣的日子長了,讓佳玲看到和感受到的廣州和她想象中的廣州是大相徑庭。原來廣州也有那么多將要拆遷的小危房,也有亂糟糟臭烘烘的街巷菜市場,這里的市民、街民也會穿著睡衣,踢踏著塑料人字拖,連眼屎都不擦掉就叉著腰,露出一口黃牙,為那一毛、兩毛的菜錢和賣菜人爭個天翻地覆;擁擠不堪的小巷子里時不時趴著一兩個骯臟的乞丐,神氣的敲著破碗討錢花;無業(yè)的青年男女三兩一群的穿著讓佳玲以為來到了星球大戰(zhàn)場景的衣服,叼著煙,濃妝艷抹的用滿不在乎的粗言穢語交談……倒是應(yīng)了那句流傳很廣的話,“高樓背后有陰影,霓虹燈下有血淚呀!”

但黎明這次帶佳玲去的地方是廣州市中心地帶的一家情調(diào)和環(huán)境都很好的西餐廳。

王佳玲以前從來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西餐廳有兩層,第一層是擺放鋼琴和藝術(shù)品的,第二層才是供客人用餐的地方。桌子上鋪的厚實的白餐布和層層疊疊的盤子讓佳玲在手足無措中顯得十分笨拙,努力回想在學(xué)校里學(xué)的西餐禮儀到底是右手拿叉子?還是左手?

黎明看出來佳玲的窘迫了,有些暗自好笑。但不知道是不是點燃的蠟燭在搖曳中增添了王佳玲的嫵媚,總之黎明看著佳玲的不安竟讓他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想想佳玲這段時間的辛苦,心里有了些不忍,于是,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手去拍了拍佳玲握著西餐勺的手背,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p>

佳玲臉一紅,“沒啥呀,幫你唄?!?/p>

“就是因為幫我,我才說你辛苦了!”黎明笑著說,“要不是你,這兩個月我還真玩兒不轉(zhuǎn)了?!?/p>

佳玲不知道該接什么話說,抿著嘴沒吭聲。

“佳玲,我覺得你挺好的?!崩杳髡f完后不安的留意著佳玲的反應(yīng)。

佳玲心里一動,心想,終于該表白了。馬上動了動身子,坐得更挺直了些,又努力擺出個自己練習(xí)過的笑容,等著黎明接著往下說。

“佳玲……”黎明又輕聲叫了聲。

“嗯,咋了?吞吞吐吐的,有啥話就說唄,咋感覺你和平時都不一樣了。”佳玲板了幾天的臉終于舒開了,揚了揚眉毛,帶著微笑低聲問。

“你快回學(xué)校了,有些話本來早就該和你說的。恩,我算了一下,你來我這里幫忙,滿打滿算一共是兩個月零十四天,按市場價格該給你三千塊,但前幾天有個哥們兒跟我借錢說是有急事,我就借了一萬給他,所以你的工錢可能要緩緩才能給你,行不?”

黎明的一席話給佳玲澆了個透心涼,讓剛端起杯子喝檸檬水的佳玲嗆了一下,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接著,佳玲一下了就委屈了起來,紅著眼眶,顫著聲問:“你想和我說的就是這個?”

“啊,咋了?”黎明問。

“沒咋!我活該!我就是來廣州給你當(dāng)廉價勞動力的,可是,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為什么我在蘭州的時候你說你想我了?為什么你說如果我來廣州咱們就能有發(fā)展?為什么?為什么?”佳玲憋了好幾天的話終于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黎明一看佳玲快哭了,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急忙說:“不,你誤會了,我剛才不是這個意思,怎么能使廉價勞動力呢?廉價勞動力怎么能和你比呢?你看哪個廉價勞動力是讀了研究生的,對不?”黎明在著急之余還不忘想逗佳玲笑,接著又說:“我想說喜歡你,可是現(xiàn)在我沒事業(yè),創(chuàng)業(yè)也才剛起步,怎么喜歡你呢?”

佳玲更委屈了,眼淚“嘩”一下流了出來,“沒事業(yè)就不能喜歡我嗎?我又不是公主,我什么時候說過要你有錢了才能喜歡我?我在你這里幫忙是為了啥你就看不出來嗎?”喘了口氣,佳玲接著說:“我圖個啥?我啥都不圖??!我來你這兒得罪多少人你知道嗎?我們導(dǎo)師對我有意見了我也沒理,我最好的朋友責(zé)怪我,我也沒理,我爸媽都一學(xué)期沒見我了,我也沒回去看他們一天!我爸媽在信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來廣州的火車是路過那里的呀!你以為我是為了錢嗎?我要是為了錢至于來這么遠的廣州嗎?我?guī)Ъ医逃植皇琴嵅坏藉X……”佳玲越來越激動,哭得說不下去了。

黎明聽了佳玲的一席話呆住了,沒想到佳玲來廣州還有那么多要考慮的事情,這些要不是佳玲自己說出來,黎明還一直以為佳玲不過是打發(fā)一下假期無聊的時間而已。透過感動之余,覺得佳玲真是個好姑娘,忍不住說:“想多了吧?誰說不喜歡你了?我不喜歡你能努力創(chuàng)造機會讓你和我一起待這么久?這兩個月咱們是不是天天在一起嗎?”

“那……”

“那什么那?我喜歡你呀,佳玲?!?/p>

聽了這話,佳玲才算是破涕為笑了。

從西餐廳里出來后,佳玲一臉幸福地挽住了黎明,心里得意的想:以后不用只是聽著寧沁說男朋友了,我也有男朋友了!我的男朋友比那些追寧沁的傻小子們都要好!想著想著,挽著黎明胳膊的手又加了點兒力。雖然黎明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但也沒說什么,微微扭了一下身子,也就聽任佳玲挽著了。

等他們一起回到了黎明的小出租房,天已經(jīng)很晚了,被現(xiàn)代工業(yè)所污染的廣州的天空看不到一顆星星。

佳玲一進門就用手勾住黎明的脖子,很認真地說:“以后不許你再跟我提工錢的事兒了,咱們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在一起了還說錢,多傷感情。”

黎明瞅著佳玲聳起來的鼻翼,有點走神兒,思想游蕩在佳玲扁平的臉上的一個個雀斑上,但很快又收回了自己走神兒的思緒,接著認真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就俯著身子對著佳玲的額頭吻了一下。

佳玲,幸福的快要哭了。

離上火車回學(xué)校已經(jīng)不到二十四小時了,剩下的每一秒鐘,佳玲都恨不得掰成十瓣過,被幸?;\罩的佳玲像只快樂的小鳥,蹲廁所都在哼著歌。

為了彌補之前沒有在火車站接佳玲的過失,黎明幫佳玲提著她的背包和拉箱,一直送到了火車站的站臺上?;疖囌疽廊皇侨藖砣送跷跞寥?。但這次的熙熙攘攘沒有讓佳玲有任何煩躁的情緒,這個城市有黎明呀!黎明就在她身邊!黎明一米七八的身高讓他在擁擠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魁梧和高大,身上藍黑的格子襯衫和仿Levis的牛仔褲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樣合身,身旁有那么多人,可佳玲滿眼、滿腦子的都是黎明的身影。

佳玲突然在人群中大聲對黎明說:“我寒假再來給你幫忙!你一定要給我經(jīng)常打電話!”

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黎明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佳玲說了些什么,扭過頭來對佳玲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騰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佳玲的腦袋。

黎明把佳玲送上火車后,看看手表,有些心緒不寧,心想,這火車開了是不是該學(xué)著電影里的一樣跟著跑上一截?

火車上的佳玲紅著眼眶,一副戀戀不舍的神情,時不時地就對著車窗外的黎明揮一揮手,心里念叨著:火車慢點啟動,最好別啟動,讓我們再多呆一會兒,這一下可要半年以后才能再見黎明了,兩個多月咋就這么快呢?

隨著長長的一聲汽笛響入云霄,從廣州開往蘭州的普快K96次列車終于開動了。黎明揮了揮手,沒有再望向火車內(nèi)貼在窗邊的佳玲,也沒有像電影里那樣追著火車跑上一截,而是掉轉(zhuǎn)身大踏步的從站臺走了出去。

佳玲費勁兒的在窗戶內(nèi)想從擁擠的人群中辨認出黎明的背影已經(jīng)是徒勞了,火車開始加速了,車廂與鐵軌壓合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捻憚酉袷窃跒槔戎袀鱽淼摹氨敬瘟熊囬_往蘭州方向” 的聲音打節(jié)拍。車廂里人還沒有完全坐穩(wěn),還有那么幾個男的女的背著、扛著大編織袋走來走去,一個不小心還撞到了佳玲的頭,佳玲皺著眉頭伸手揉了揉被蹭到的額角,心想黎明要是在旁邊我才不會挨蹭呢!這么一想,心里竟是一陣絞疼,思念黎明的心情像是被沖開了,止不住的回憶讓嘴角甜甜的上揚了起來。佳玲從隨身帶的包里不費勁兒的找出了一支塑料桿兒的藍色圓珠筆,筆帽上還殘缺了一塊兒,這是黎明給佳玲用來記錄送餐地址,讓她去送外賣的筆,佳玲臨走時沒有告訴黎明就悄悄的裝進去自己的包里了,算是個念想。佳玲覺得,古時候的睹物思人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

正出著神兒,電話震了一下,估計是信息。佳玲急忙打開來看,是黎明的,果然是黎明發(fā)來的一條短信!佳玲的嘴角上揚的幅度更大了,眼睛也快瞇成了一條線??粗粗蚜嵘蠐P的嘴角就癟了下來,眼睛也濕了,努力控制了半天,眼淚還是打濕了睫毛撲棱棱的順著臉頰滾落到了她白色的T恤上。

黎明的短信很長,寫著:佳玲,你是個好女孩。經(jīng)過這兩個月的相處,我覺得挺喜歡你的,可是在告訴你喜歡你之后,我又仔細想了好久,我跟你說的“喜歡”和你期待的那種“喜歡”不一樣。我確實很感謝你這一段時間給我?guī)兔?,但是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管是學(xué)歷,還是在社會經(jīng)歷,咱們的差距都太大了。所以以后咱們就不要再聯(lián)系了,因為再聯(lián)系也沒啥意思了。你是研究生,我配不上你,反正,別的話我也就不多說了。你自己保重吧,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找個真的喜歡你的人。你恨,或是不恨我,都成。不用再回短信了。

佳玲又一次坐著硬座,只是終點和出發(fā)點掉了個個兒。

◎馬碩,女,廣東省廣州市人,現(xiàn)為蘭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文學(xué)碩士。曾在《嶺南學(xué)刊》《廣東省社會主義學(xué)院學(xué)報》等發(fā)表文學(xué)評論。本文《以愛之名》系作者短篇小說處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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