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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出了人的無處可逃”

2015-09-27 18:30姜廣平李冰
西湖 2015年10期
關鍵詞:廣平作家文學

姜廣平+李冰

關于姜廣平:

姜廣平,男,1964年生于江蘇興化,1986年畢業(yè)于揚州師范學院中文系。著有長篇小說《河邊的女人》,中篇小說《逃離一座城市》、《大槐安國》、《水土不服》、《先生》、《打蕩》、《對面》,短篇小說《危險的關系》、《一九七一年的炸彈》、《收獲草莓的時代》等。另有文學評論作品數(shù)百篇,為國內(nèi)較有影響力的對話體文學評論名家?,F(xiàn)居江蘇。

導語:

文學評論界曾有人提出了“姜廣平現(xiàn)象”。著名文學評論家張宗剛認為,姜廣平作為一個目前在國內(nèi)一線活躍的著名文學評論家,形成了令人玩味的文學現(xiàn)象:一、姜廣平是在文學處于低潮時期的世紀之交開始走上文學評論之路的;二、姜廣平缺少學院派評論家的高學歷和高職稱背景;三、姜廣平身處近于底層的基層,學術環(huán)境與條件極差:長期以來身處鄉(xiāng)村及小城,于當代教育處于應試高峰的年代里,在中學擔任高中語文教師。張宗剛認為,凡此,都是文學評論工作中的負面性因素。然而,姜廣平克服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這些困難,執(zhí)著而堅定地行走在文學研究與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上,并以自己豐贍的成果,贏得了文學界人士與廣大讀者的認可。姜廣平的文學經(jīng)歷,非常值得人們研究與細思,“姜廣平現(xiàn)象”形成的原因給我們哪些啟發(fā)、為我們的文學發(fā)展提供了哪些可資借鑒的元素,我們的文學研究應給予深入的探討。著名作家劉醒龍認為,在姜廣平這樣一位評論家面前,一個作家只要耍出三招就能被他識破行藏。

為做好作家對話,姜廣平開始了自己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小說創(chuàng)作體驗來映證、驗證自己對其他作家創(chuàng)作的判斷與認知。這一來,便使姜廣平的小說研究直抵小說的精髓處,也使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走向了成功。姜廣平的小說著意于對人性深處律動的把握,著意于對極細微的心理世界的展示,也著意于對文學母題的追求與挖掘。而另一方面,由于姜廣平一直身處社會基層的生活,因而,其小說對于當下社會基層的人文景觀也作了較充分的展示。

李冰(以下簡稱李):你的小說令人印象深刻,無論是文學品質(zhì)還是思想深度以及批判的力度,絲毫不遜于當代最富聲望的小說家。

姜廣平(以下簡稱姜):終于,有人來與我做關于我的小說方面的對話了。我做了那么多作家對話,讀了那么多小說,也寫了那么多小說。說我的文學品質(zhì)不遜于當代最富聲望的小說家,我把這看成是你對我的鼓勵吧。我的小說在當代文學場域處在一個什么位置,我是非常熟悉的。我知道我的斤兩。也就那樣。

李:感覺你作為一個小說家被評論家的聲望給遮蔽了。

姜:這種情形必然存在。畢竟,我與作家們的對話,在量上是那么多,而且,每一篇都受到作家本人的喜愛。這樣一來,它必然遮蔽了我的其他文學工作。我不止一次聽讀者們說,他們拿到當期雜志,最要緊的,甚至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看我的對話。對話成全了我,對話也必然遮蔽了我。

李:對此你有過遺憾嗎?

姜:說不上。但偶爾會覺著遺憾。畢竟,我的時間與文學生命,差不多是被對話置換了。

李:你在對話的時候,有沒有遭遇過尷尬?記得你說過,你在與閻連科對話時,差點兒被黃了。

姜:這樣的情形是有的。安排得好好的訪談,有時候會因為作家的時間不湊巧,有時候則因為我的時間不湊巧,而不能進行。其實,這還不能說尷尬。更郁悶的事情也是有的。

李:那是什么樣的情形呢?

姜:記得有好幾次,對方答應了,我也趕緊擬出了對話稿,可是,事到臨頭,對方卻變卦了。

李:這也正常吧!

姜:是非常正常。關鍵是這兩次都是因為對方看到我的對話稿里有對他某些作品的質(zhì)疑。他們這就受不了了。由此,我也看出來了,有些所謂的大牌作家,其實也是非常脆弱的。我們不說這個了。你既然要說我的小說,我們就談我的小說吧。

李:先說說你的《一九七一年的炸彈》吧。這個短篇可以看作是一個序曲,后來的小說里,很多重要人物在這篇小說中露臉了。

姜:其實,這篇小說是這個世紀發(fā)表的。而上個世紀,我的小說場已經(jīng)拉開了。那是在1995年,我連續(xù)發(fā)表了好幾篇小說,有短篇,也有中篇。你很難想象,那時,我在鹽城鄉(xiāng)下,在一個中學里做語文老師。書認真地教著,也認真地寫小說。甚至,就在那時候,我開始了我的文學評論寫作。

李:2000年之前的小說有哪些呢?最中意的是哪幾篇?

姜:坦率地說,每一個作家都會中意自己的所有作品。畢竟,這是自己的文章。我記得那時候?qū)懥恕稏|風無力》、《黃昏邊緣》、《尋找阿依古麗》、《軍人姜樺的中學時代》、《逃離一座城市》……

李:哦,《逃離一座城市》寫于那時候?在鄉(xiāng)村寫成?

姜:嗯。不過,還是回到《一九七一年的炸彈》吧。既然說到這篇了。

李:這篇小說中,姜桂生目睹了一次爆炸,老頭的兒子手被炸掉,他被當作特務抓捕,船上的糖被搶劫……血腥的事件及暴力為后面的小說定下了基調(diào),蒲塘里不是世外桃源,這里的人們欲望強烈,為了利益爭斗不止。

姜:這篇小說,最初就是因為先有了一句話:城里的炸彈炸到鄉(xiāng)下了?我想寫的是,那場動亂,很快波及到了鄉(xiāng)村。不僅如此,還波及到很多無辜的人。然而,事后,我們卻無法指認肇事者。像船上的糖被孩子們洗劫一空,你說,這樣的事,找誰說話?

李:似乎這里還有個輕與重的主題。

姜:沒錯,老頭兒的兒子性命攸關,他還顧得上船上的幾塊糖果?你看,最后,他只有哭的份兒。一次莫名其妙的爆炸,一個鄉(xiāng)村老漢的哭泣,已經(jīng)具有了太多的內(nèi)涵。這些,都不需要我多說了。

李:一個短篇的容量,一個不太復雜的故事,牽引出眾多的人物,而后這些人物紛紛生動起來,合演出一場又一場“大戲”,是否可以說這篇小說是有預謀的?精心謀劃的?

姜:這篇小說肯定是我想了很久才動筆的。也可以說,是我真正介入的開始。雖然這之前我已經(jīng)寫出了像《逃離一座城市》這樣的中篇。我當時想從一九七一年開始寫,依次準備寫《一九七二年的酒》、《一九七三年的天空》、《一九七六年的婚姻》等,可惜后來沒能寫下去。不過,我想,閑下來,我還是會將這些一一寫出。小說都是有預謀的?,F(xiàn)在的小說家們,還有誰不精心謀劃自己的作品呢?“文章本天成”的說法,在小說這里,可能很難成立。

李:你的“蒲塘里系列”是不是從這里開頭的?

姜:我說過,這是我介入的開始。一開始,倒真沒想到寫出“蒲塘里系列”,我只是想寫恐懼。當城里的炸彈炸到鄉(xiāng)下時,那個從城里躲到鄉(xiāng)下的母親,是非??謶值?。再怎么躲,仍然躲不過命運。這里的傷痛,是只有深入到文本的肌理里才能體會到的。我只不過借了一個爆炸的外殼寫出了人的無處可逃。你躲到哪里去?你能躲到哪里去?在一個權力全面覆蓋的國度,一個人的命運只能是卑微的。那顆炸彈的碎片,穿透了城鄉(xiāng)的縱深空間,擊倒了那個可憐的女人——我承認,這原型就是我的母親。

李:??思{描繪了一塊“郵票大小的地方”,你筆下的蒲塘里更小,但是質(zhì)地更緊密,畢竟先民們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了幾千年,承載了更多歷史的遺留。

姜:我不敢與??思{比。也不去比。坦率地說,作家與作家是沒有可比性的。蒲塘是我的故鄉(xiāng),她承載著我太多的情感,絕不是一兩篇小說能夠涵蓋的。我說過,這篇小說,真的不是為了寫故鄉(xiāng),而是寫親人的恐懼。我小時候一直生活在恐懼與仇恨之中??赡埽裎覀冞@樣年齡的人,都遭遇過這樣的情感歷程。這不是個性,這恐怕是個歷史性的問題。這就讓我想起,大格局的歷史背景下,會演繹出眾多千差萬別的個體故事。所幸的是,時至今日,我們的恐懼與仇恨,已經(jīng)淡化甚至消逝了。我也唯愿這個世界再也不要有恐懼與仇恨。也許,這就是我們寫作的出發(fā)點吧!

李:你對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人特別關注,作為評論家,你在小說中研究、解剖、挖掘他們?nèi)诵陨钐幍臇|西,將病灶展示出來,這也體現(xiàn)了你對故鄉(xiāng)深沉的愛。有關蒲塘里的一篇篇小說,就是你一次次對故鄉(xiāng)的回望,是一種精神上的還鄉(xiāng)。

姜:每一個作家都勢必遭遇故鄉(xiāng)這樣的話題。這是作家們回避不了的宿命。寫作,可能某種意義上講,都是一次次的精神的返鄉(xiāng)。但說到我的故鄉(xiāng),就復雜了。畢飛宇說過自己沒有土地與故鄉(xiāng)。我多少有點相似,因為父親與母親的特殊身份,我總覺得我的故鄉(xiāng)是在遠方,在無盡的遠方。

李:但你的小說非常好看,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有曲折的情節(jié),有對人性的深度展示……所有人物,包括一些配角,都在自動上演屬于他自己的戲份。《一九七一年的炸彈》、《先生》、《打蕩》還有《河邊的女人》……這一系列小說描繪了很多人物的愛、恨、死亡、情欲、權力斗爭,以及蒲塘里的民俗,村民的生活狀態(tài)、思想意識甚至靈魂……

姜:每一個作家,都會有自己的努力方向。這是非常清楚的。寫作的時候,可能不會去想情節(jié)啊布局啊什么的。但在平常,我們肯定一直會在想些事兒,很多事情也在心里盤桓纏繞,惦記著小說里的人物。我記得畢飛宇講過一句話,作家這種人,其實是力求與小說中的人物相處好的。你剛剛說的這些小說,委實都發(fā)生在一個叫“蒲塘里”的地方。但小可以喻大,大也可以喻小。談小大之辨是沒有意思的。我有寫盡蒲塘里的企圖,但越寫我越覺得非常難。越寫越覺得蒲塘里不得了了,是個大世界。

李:《打蕩》中險惡的政治生態(tài),是否是對當下的一個隱喻?主人公姜德麟機智、勇敢、率真、有才有貌有情,卻抵不過一群小人的暗算。在《先生》這篇小說中,一個孩子甚至遭受成年人的迫害。蒲塘里的男人們像烏眼雞似地爭斗不止。

姜:《打蕩》肯定是一種田野敘事,沒有對當下隱喻的企圖。這里的歷史背景也非常清晰,就是那個時代的事。姜德麟可能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有自己的做事風格。但顯然,這個人有致命的弱點,而且,被對手抓住了,一擊之后,便失去了全部的反抗能力,只能借最后的交接手續(xù)討回了自己的尊嚴。這是一篇傷感的小說,“打蕩”這個詞的方言意義,就是把事情處理一下并處理出個結果來。然而,事情什么時候才會有結果?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事,都是一件接著一件,一件里頭含著另一件的。哪里才是個頭?

李:我想重點談談《河邊的女人》。這不僅是一部情愛史、命運史,也是一部鄉(xiāng)村風俗史。

姜:你這樣讀,也無可厚非?。∵@得尊重每一個讀者。書寫出來了,讀者都會有自己的解讀方式的。

李:不斷地插入、補敘、解釋,方言、婚俗、農(nóng)活、兒童游戲等等的詳細描寫,延拓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樣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某種小說美學上的追求?

姜:你的目光敏銳,可能是一種小說美學上的追求。我總覺得小說就得有小說的樣兒與味兒。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里要分開說,關于風俗民情,我其實是想借助我的書,保留下一點什么。這個年頭,很多都在消逝,雖然也有很多東西不斷生成。我想寫一部滿足我們這個年齡的人的懷舊情懷的東西。我覺得,我是做到了。這本書出來后,很多人讀了都覺得過癮。至于小說的敘事,說來慚愧,這似乎并沒有達到真正的小說修辭的層面。

李:為什么將草蘭子的命運寫得這樣悲慘?是出于怎樣的考慮(意圖)?

姜:一個人物的命運,是作者所無法左右的。倒不是我要把她寫得這么慘。不過,最初,我是藉由水的意象來寫草蘭子的。水做的女人,流水一樣的命運。后來在寫作中,我便使這一主題更加凸顯出來,即:一個人,努力想把握自身的命運,但恰恰是,最能把握自己命運的人,最后竟然最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所以,我真的不是定位于寫一個女性的命運,也不是定位于寫女人的命運,我其實是寫了人的命運。我一直在努力書寫當下普通人的命運。我剛剛說過,一個人,命定的一些東西在那里,你無處可逃?;驗闅v史所裹挾,或為命運所驅(qū)策,或為人性所劫持……

李:追求愛情、性愛的草蘭子最后是否進入到一個自由王國?或是退化為動物狀態(tài)?在別人眼里,她是個瘋子,她卻成了蒲塘里最快活的人,沒有顧忌,也沒有禁忌。

姜:這里恐怕不是這樣的說法。在這里我是寫了人無所約束之后的狀態(tài)。你要是細細一想就會發(fā)現(xiàn),這時的草蘭子,基本上喪失了全部的人性。我是想借此看看,人在下滑時,會看到什么。

李:嗯,這一點是與很多作品展示的不一樣了。這里的草蘭子,其實倒成了一面鏡子,在反射著我們自身。這里確實談不上是什么追求,而是一種人性的失控。姜老師,你寫出了人性的失控狀態(tài)。

草蘭子出身干部家庭,她可以選擇自己所愛的人,選擇自己的愛情,她是那個保守的時代里女性權利的體現(xiàn)者,然而這種權利是建立在絕對的權力基礎上,這樣的愛情就變得不那么純粹,而充滿了利益的交換。于是,權力成了摧毀草蘭子與周建華愛情的黑手,加上草蘭子不可歇止的情欲,雙重進攻下,周建華無從抵擋,唯有一死以逃避。所以,這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悲劇本質(zhì)上是權力引發(fā)的悲劇。

姜:我說過,這里的草蘭子只是一個外殼。當然,我也不得不承認,因為我是持文學有機本體論的:作家寫出故事,讀者讀出故事,這樣的過程其實就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再創(chuàng)作。只不過,很多時候,我們還應該向前再走一步。這樣一來,草蘭子的情欲的張揚,草蘭子的愛情悲劇,草蘭子的人性的喪失與恢復,就有那么點意味了。當然,這不是由我說了算的。作家的意圖與讀者的解讀永遠存在著差距。從其中看出權力的黑手,我覺得是正解;如果認為寫出了人性的失控,我覺得也完全可以。關鍵是,現(xiàn)在,我們看到,人性的失控,似乎成了一種基本的形態(tài)了。這是非常讓人揪心的。作家要面對這樣的情形與格局。不但要面對,而且要呈現(xiàn)。否則,一個作家的良知就會受到拷問。

李:小說的第二部分,姜五四退婚的鬧劇也是出于對權力的追求。第三部分,草蘭子更是被蒲塘里的當權者當作泄欲的工具。因此,是否可以說,這部長篇小說一反愛情小說的常態(tài),并未唱出一曲愛情的贊歌,而是批判了無處不在的權力對人性的腐蝕與摧殘?

姜:簡單地說泄欲肯定是有點誤讀了。草蘭子的美,應該是我們解讀小說的鑰匙。要知道,一個女孩子的美,是有攫取的力量與毀滅的力量的。我就是想要寫出美的這種暴力層面的內(nèi)涵。這里面的很多人,包括周建華這樣的青年,其實,也都在面對美的時候失去了力量,從而身不由己。所以,我們也可以說,這部小說是在寫控制與無法控制。面對節(jié)制,你說,我們是不是在遭遇著重重困境?

李:我覺得姜五四這個人似乎沒有被這種美的力量攫取。他也是這部小說中引人注目的人物。這個人很自我,他沉著、冷靜、有主見有追求,他對草蘭子的愛更多出于肉欲方面,與后來的那些垂涎草蘭子的男人有著本質(zhì)上的一致性。他讓草蘭子墮胎,他自編自導了一出退婚鬧劇,足以表現(xiàn)他的冷酷無情。以此為界,草蘭子的愛情從天堂墜入地獄。

姜:不能這樣簡單地劃分。草蘭子其實一開始就將自己安排在自己的地獄里。只不過,她自己不自知罷了。沒有姜五四的出現(xiàn),她也在劫難逃??!

李:從二有祿開始,草蘭子被一連串的男人誘奸,悲劇的強度到了一個空前的地步。讓一個美麗的女子變得如此污穢不堪,當然這是從世俗的眼光來看待,你是出于一個怎樣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對愛情的反諷?對道德的唾棄?還是別的什么?

姜:我有一個評論家朋友,寫過這部長篇的評論,頗合我心。他認為,草蘭子的存在,是在考量一個村莊的道德。坦率地說,寫作這部小說時,我想到了馬克·吐溫的《敗壞了赫德萊堡的人》這個中篇。貌似是草蘭子敗壞了一個村莊的道德,毋寧說是一個村莊沒有保住自己的節(jié)操。所以,我得說一點,對于我的家鄉(xiāng),我的感情是復雜的,我從來沒有為那個村莊唱過唯美的贊歌。

李:《河邊的女人》中情欲的色彩太過濃郁,真正唯美的愛情體現(xiàn)在《初戀》這篇小說中,那種墜入愛情的體驗與美好的情感被描繪到了極致。

姜:《初戀》似乎是另一種路數(shù)的小說。我得承認這是一篇非常唯美的愛情小說。然而,我還想說的是,就是這場唯美的愛情,最后它消逝了,被世俗擊倒了。

李: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動機何在?是在懷念一段人生還是在為一段人生記錄下美好?

姜:應該看到,很多作家也都繞不過初戀的題材??赡埽策€是寫另一種美同樣具有裹挾的力量吧。你瞧,主人公漂泊一生,不就是因為初戀過于強大,以至他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與他的初戀女友相媲美的女性嗎?主人公沒有走出自己的初戀,主人公將初戀女友當作自己的故鄉(xiāng)。這一點,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到。

李:對??!這是不是你剛剛說及的你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故鄉(xiāng),或者,你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姜:可能是吧!我還是非常贊同郁達夫的說法的,作家們,其實大都是在演繹自己。

李:對草蘭子悲慘遭遇的描寫,是撕碎了美好的東西給人看,已經(jīng)令人不忍觸目,您這樣寫,不覺得很殘忍嗎?跟第一部里那種伊甸園式的美好愛情相對,這里幾乎達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我只有在讀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說時,才有過這樣的感受。

姜:兄臺又不恰當了。我又怎么能在這里引入陀斯妥耶夫斯基呢?不過,我是想嘗試著寫一種鄉(xiāng)村的愛情與婚姻,因為最初的罪惡而埋下了因果報應的種子的。第一部的那種美好,其實只是一種假象。

李:從道德家的角度來看,草蘭子的行為簡直是駭人聽聞。草蘭子是欲望的化身,因欲望周建華死了,因欲望而毀了自己。

姜:你可以這么理解。我們至此可以說,每一個人,都在成全自己,也都在毀滅自己。

李:草蘭子割掉夏志文的塵根,夏志文替所有作惡的男人接受了懲罰。民兵們跳到冰冷的河里尋找夏志文的老二,這是一個極富黑色幽默意味的場面。約瑟夫·海勒的小說《最后一幕》,其中總統(tǒng)的綽號就是“小陰莖兒”。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小說中被割去的塵根,是男性權力的一種象征?這一場鬧劇是女性對男權壓迫的一次還擊?跳進冰冷的河水,是對蒲塘里男人的一次集體懲罰?

姜:說實在的,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么多。但是,我確實是想讓夏志文接受懲罰,畢竟,他是這個村莊的文化人,是這個村莊的老師,因而,他就得為這個村莊的墮落負責。

李:小說越到最后,越沉重,如果說草蘭子與周建華在小說開頭展示了天堂般美好的景象,到了結尾,便是一幅地獄圖景。草蘭子在欲火中煎熬,男人們跳入刺骨的河水中接受酷刑。這幅圖景,確實夠觸目驚心的??茨愕男≌f,需要強大的心靈力量。小說愈到結尾處,愈令人壓抑。其實,你的小說中的人物都是不幸的,他們對生活充滿激情和欲望,卻受到各種阻撓和打擊,得到的只能是一個悲劇的結局。

姜:我沒有想到要在最后對比展示男人們與草蘭子們的困境。謝謝你幫我看出了這一點??磥?,讀者的再創(chuàng)作功力越深,文本的價值也就越高。你們現(xiàn)在這么一說,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我寫的書了。我有那么出色嗎?

李:你的“蒲塘里”系列是有著文學上的“野心”的,你是否要創(chuàng)建一個文學的世界,創(chuàng)造出一部“蒲塘里”史詩來?

姜:為一個村莊寫一部文學傳記,這是我積久的心愿。這也是我面對現(xiàn)實的方式。我不否認。

李: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一開始就帶有先鋒的印記,然而,又不像先鋒作家那樣回避現(xiàn)實?!短与x一座城市》特別具有文本意識,是一篇結構復雜的小說,敘事方式是很講究的。其中人物繁多,嵌套了好幾個故事,甚至嵌入了另一篇小說《尋找阿依古麗》,講述了這篇小說的由來,論述現(xiàn)實與小說寫作的關系,如何創(chuàng)作這篇小說,小說發(fā)表后對作者所產(chǎn)生的影響等等,這便有了“元小說”的意味。這些都體現(xiàn)了你在小說形式上的追求。

姜:必須承認,我到現(xiàn)在都為這篇我寫于二十年前的作品醉心不已。我不是那種自戀的作家,我的作品也不豐富。這就讓我對我的創(chuàng)作有一個清晰的回憶與記憶的可能。在寫完這篇作品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可能與巴爾扎克的《驢皮記》撞車了。所幸,我寫了人的三個層面:魔鬼、人、天使。人絕不是那種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怪物,人還有第三個層面,人性必有其灰色地帶。而絕不是巴爾扎克的那種兩分法。

李:這個中篇是如何區(qū)分人的層面的呢?我發(fā)現(xiàn),非常有意思的是,你將“姜廣平”這個名字借給了一個混蛋。

姜:是的,在男人中,三個層面是這樣劃分的:“姜廣平”處于最邪惡的層面,中間那個層面的人是人性未泯的“方芥舟”,最高的人性近于神圣的人是“肖荻”。

李:《孤島》的敘事在三個人物之間展開,行文異常緊密,有一種窒息感。敘述則如錦緞一般華麗、細密。這篇小說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篇寓言,在一個禁閉的時空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具有一種荒誕感。王迪與沈揚是另一種形式的囚徒,他們在囚禁別人的同時也囚禁了自己,在拷問犯人的同時也在拷問自己,折磨囚徒就是折磨自我或是彼此折磨。這樣的世界扭曲了人性。

姜:你的這種解讀非常契合我的內(nèi)心。事實上,我就是以“囚徒”這一具有文學母題意義的主題來展示人的困境的。對,我就是想寫一個寓言,以一種隱喻的方式來展示人本身。

李:肖荻是犯人中的一個異類,他是一個懂得生活并享受生活的人,作為被囚禁者,竟然成了王迪與沈揚通往外部世界的橋梁。他給他們講述絲綢的種類,花飾,色彩,觸感……為他們帶來物質(zhì)世界的信息,他成了他們感受正常世界美好生活的唯一道路。于是,不可思議的事發(fā)生了,沈揚跟他產(chǎn)生友誼,而王迪則愛上了他。

姜:關于肖荻——對不起,又偷懶了,借用了我以前小說中的人名——我想說的倒是,他是一個堅定的人,一個堅定的絲綢商人。這里,我不得不表明一點,我借這部小說向沈從文致敬。我們必須承認,就像剛剛我提及的人性的灰色地帶一樣,在政治漩渦中的人,有人會抽身而出,不為主義與政治所動,只力圖做一個自己。肖荻就是這樣的人。所以,面對任何酷刑,他所能說的,我只是我自己,一個絲綢商人。這是一種堅定。一種可貴的人性。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這種堅定,堅定到只尊重與服從自己的內(nèi)心。

李:王迪作為一個女人,寂寞無聊得與下屬沈揚尋歡作樂,然而,自從肖荻到來后,她女性的情感蘇醒了,不由自主地愛上他,并利用自己的職權,建立了一個飾滿絲綢的密室,這需要多么大的想象力。

姜:王迪說到底也是服從了自己的內(nèi)心。但是她有困境,她有前業(yè)。于是她就無法做到回頭是岸。她還在岸的這邊。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建一個屬于自己的絲綢密室,卻永遠無法成為絲綢王國里的國王。孤島的意象,其實也是寓指她的。

李:《孤島》充滿了復雜的象征意味,它表現(xiàn)了人的困境,一個人不管怎樣掙扎,永遠也抵達不了幸福之地。

姜:謝謝你如此褒揚我的這部作品??v使內(nèi)心如麻,心路密布,卻找不到一條通道走出孤島。這是孤島絕望的喻指。

李:然而你的小說又是極度關懷現(xiàn)實,關注心靈,以及人在當下社會的生存狀況的。無論是《逃離一座城市》,還是《水土不服》、《對面》、《收獲草莓的季節(jié)》、《面館》等?!秾γ妗返膶懽魉坪醴浅S幸馕?。考究起來,你的這部作品,同樣有很強大的寓意。

姜:唉,我這個人,看來,命定了要做一些劃分工作。我記得讀大學時,我有一個同窗,他一直在說,他喜歡做人性的劃分工作。看來,我是被他拐走了,我一直在作品里進行著劃分。劃分結束,或者劃分到一半,我就開始動筆寫了。譬如剛剛說的《逃離一座城市》。而《對面》,我是這樣來比方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有的人,譬如說,是我們恨的人、怕的人或我們不喜歡的人,他們永遠無法與我們處在同一面,只能永遠是我們的對面,我們與他們之間永遠有著厚障壁;但饒有意味的是,我們所愛的人,有時候,也只能處在我們的對面,而不能與我們保持某種一致與和諧;更具荒誕意味的是,我們有時候也會走到自己的對面,我們會成為自己的對立面。這就不是我們是自己的敵人那么簡單了。

李:天啊,要怎樣才能具有這樣的小說家思維呢?我多少知道你的一些人生經(jīng)歷,你在鹽城、寧波、張家港、南京從事過教育工作,你的小說,特別是《水土不服》和《對面》是否有自傳的色彩?至少那種無根的漂泊感應該是你真實的體驗?還有教育界的種種不堪,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是難以表現(xiàn)得如此真切的。

姜:這是一個老話題。但我們最好不要對號入座。當然,你說有我的影子,我不反對。我的那種無根的漂泊感,自己也從來沒有回避過。我剛剛也在談及故鄉(xiāng)時說到了。人,可能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原鄉(xiāng),不獨我。我們每個人都是原鄉(xiāng)人。

李:你小說中的人物有個特點,就是不安,身體的不安定,內(nèi)心的不安定,他們總是被某種外在或內(nèi)在的力量驅(qū)使,去做他們自己未必愿意去做的事情,比如《水土不服》中的陶白,《大槐安國》中的淳于棼,《逃離一座城市》的主人公。他們都是逃離了故鄉(xiāng),失了根的人。

姜:你將《大槐安國》放在這里比照倒是讓我想不到的。這篇小說,其實才是真正有先鋒意味的。過去,我們過于將先鋒小說的意味著眼于語言了。我承認,《逃離一座城市》的語言極為先鋒,大段的哲學思考與議論,也顯然是受了張賢亮的影響。然而,營造夢中的王國、營造夢中之夢這樣的先鋒技法,則是《大槐安國》所要做的。你們一定看出來了,這篇小說是一次改寫,底本是唐朝傳奇《南柯太守傳》。我不但改寫,我還讓太守去打天下去了。我不能讓他只在一個螞蟻王國當國王,他應該有一處自己現(xiàn)實的疆域。聽聽,這是不是有了點英雄情結了?對了,我就是想展現(xiàn)男人的英雄情結。每一個男人都想成為一個英雄,哪怕就是在夢中,哪怕就是在紙上。

李:人與人之間的傾軋與爭斗,始終是你小說的主題之一,比如《水土不服》,讓一個富有才華、充滿激情的老師變成“行尸走肉”,喪失了理想,喪失了對生活的希望,這是對教育體制、用人機制的批判。

姜:說到批判,我更喜歡兩個詞:形而上,形而下。我喜歡用形而下的故事,表達一個形而上的意思?!端敛环分?,竹子的比喻是我自己最喜歡琢磨也琢磨了幾十年的東西。人,其實都是在水土不服中掙扎,人生如寄,無分南北。這是一種宿命。一旦找到了自己很順氣的土壤,人就不再是直立行走的有感情的高級動物了。所以,人,永遠只能行走在路上。

李:聽你說起過,《大槐安國》準備寫成一部長篇?

姜:看吧,也不是非寫不可。你也看到了,我的小說寫作狀態(tài)非常好:隨時可以拿起來,也隨時可以放下。在文學上,我沒有什么使命感。我擔心自己真的具有了文學的使命感后反而離文學越來越遠。文學就是這樣一種怪怪的東西,你離她越近,她反而離你越遠;你離她遠點吧,她又離你更近了。

李:你是說,一個真正的作家應貼近生活?

姜: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

李:你在《熟悉的畢飛宇與不熟悉的畢飛宇》中講,作家是一種高智商的人,他們從來不對自己的作品說三道四,他只讓評論家們說,而又從來不對評論家們的評論作任何評判。而你,作為一個小說家與評論家,你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相互間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你批評的理念是如何體現(xiàn)在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或者說,作為一個小說家和一個批評家在內(nèi)心是如何交鋒或妥協(xié)的?

姜:這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我的評論其實影響了我的小說寫作。一方面,小說評論的工作影響了我寫小說的時間,二來,它讓我的所有小說寫作都非常清醒。我知道我寫了什么,我知道我為什么寫這個,我還知道我寫的這些有什么價值。這一來,我的寫作就比較謹慎乃至小心翼翼。這也是我這么多年來寫小說其實并不多的緣故。交鋒與妥協(xié)倒是談不上。某種程度上,我更喜歡小說理論,卻又舍不下小說寫作的那種快感。然而,鉆研理論的愉悅感也非常動人。很多時候,我都在這樣的情形下糾結著。今后可能會好一點,我可能會有更多的時間來寫小說。

李:近來,有評論家提了“里下河文學”這個概念,囊括了汪曾祺、畢飛宇等一批作家,作為評論家,你贊同這個提法嗎?對此有何評論?你的“蒲塘里系列”是否也屬于這個范疇?

姜:“里下河文學”這個概念本身可能并不嚴密。地域小說或顯示地方文化特色的文學流派古已有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也出現(xiàn)過類似于“白洋淀派”等名字里帶有地域標記的文學流派。我不太贊同“里下河文學”這種提法,同樣,我也不太贊同“興化文學現(xiàn)象”這種說法。每一個作家的寫作,都不可能被歸類。我剛剛寫過一篇文章,談的是“失故鄉(xiāng)”主題。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當代中國作家,可能正在經(jīng)歷著由過去的回歸故鄉(xiāng)的“尋根”,到現(xiàn)在故鄉(xiāng)消逝后的失故鄉(xiāng)的心靈歷程。

李:能否為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文學有機本體論”?

姜:這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我會以一本書的方式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李:對你有過深刻影響的作家有哪些?

姜:剛剛我們提及很多,都是我心儀的作家。另一方面,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在很多作品中,我愿意故意賣個破綻,讓人發(fā)現(xiàn)我在作品中對哪一位前輩或同行脫帽致敬。除了剛剛提及的那些作家外,我還得說,曹雪芹、施耐庵、魯迅、沈從文等著名作家都深刻地影響過我且現(xiàn)在還在影響著。托爾斯泰、茨威格、卡夫卡、馬爾克斯等人,無疑是我們這一代作家所無法繞過去的。此外,世紀之交,我的床頭案頭一直擺放著米蘭·昆德拉的作品。深刻的閱讀,也影響了我對文學母題的探求。他的《小說的藝術》也是我一讀再讀的。如果還要列舉,這里將有一長串的名單,如普希金、陀斯妥耶夫斯基、普魯斯特、??思{、卡爾維諾、薩特、博爾赫斯、亨利·米勒、納博科夫等。然而,要注意的是,我始終對先鋒文學念茲在茲。我在情感上,一直挺接受先鋒文學的,雖然在我搖身一變?yōu)樵u論家時,我會對先鋒文學有所保留。

李:哪些評論家對你的對話體評論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姜:這里有一個過程,我必須承認,陳曉明先生的著作引導我走進了文學批評。其后,日內(nèi)瓦學派、“新批評派”和艾略特的文學批評著作也深刻地影響著我。直到現(xiàn)在,我對日內(nèi)瓦學派的理論建樹仍然醉心不已。哈羅德·布魯姆的《影響的焦慮》、《小說鑒賞》、《西方正典》我一直會拿起來閱讀。此外,羅蘭·巴特、瓦爾特·本雅明等名家,我都有過深度閱讀。不得不提的還有兩個人,司馬長風、夏志清。前者,我在讀大學時服膺不已;后者,我在本世紀深刻接觸,嘆服有加!當然,大學時代,勃蘭兌斯的書也讓我有過通宵達旦的閱讀記憶。

李冰簡介:

李冰,江蘇興化人,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有小說發(fā)表于《青春》、《雨花》等刊物,中篇小說《夢幻人生》曾轉(zhuǎn)載于《小說選刊》,出版有長篇小說《尋找傳奇》。

(責任編輯:李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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