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萍

（許昌市戲曲藝術(shù)發(fā)展中心 河南 許昌 461000）

豫劇《秦雪梅》是許多豫劇名家常演的劇目，是觀眾非常熟悉的一出豫劇傳統(tǒng)戲，也是豫劇大師閻立品的代表作。它講述的是秦雪梅與商林的婚姻悲劇。秦雪梅與商林自幼訂婚，未料宦海險惡，商林之父遭人陷害，身陷囹圄。雪梅請求父母允許商林借秦府讀書，秦父本有悔婚之意，于是便借雪梅與商林書館偶遇之事大做文章，將商林逐出秦府。商林回家后身染重疾命懸一線，商母哀求秦家將雪梅嫁過府沖喜。秦父無奈，命丫環(huán)春花假冒雪梅成婚?；ㄌ弥?，商林氣得一命歸陰。雪梅聞訊，決意吊孝。秦父不允，但經(jīng)不住雪梅以死相抵，終于答應(yīng)。雪梅在靈堂上真情流露，痛斷肝腸，書寫了一曲愛情絕唱。

全劇圍繞著秦雪梅與商林二人的悲劇婚姻而展開。秦雪梅是一個溫和善良、對愛情忠貞不渝的姑娘。與此同時她也是一個性格倔強、敢于斗爭、敢于向封建禮教反抗的女子。在她的愛情法則里，無論感情出現(xiàn)何種變故，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始終是矢志不渝。

應(yīng)該說秦雪梅和商林的感情是有基礎(chǔ)的。他倆兒時就在一起，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其感情是純真的、自然的、美好的、無邪的。而隨著年齡的增長，礙于封建禮教的束縛，他倆反而見面難了，但童年的美好印象始終是埋藏在兩個人內(nèi)心的。

“書館”一場，是秦雪梅與商林愛情最為美好的階段。雪梅因不放心商林的功課，故趁其不在書館之時悄悄進入書館查看。來到書館后，她首先看到書館內(nèi)懸掛著的一幅少女圖，那少女圖畫的正是她。于是，年輕姑娘的心掀起了浪花，感覺到了商林對她深深的愛。但她同時又有幾分擔(dān)心，擔(dān)心商林因思念她而怠慢書卷，荒費學(xué)業(yè)，于是趕忙叫丫環(huán)把畫像藏起來。隨后，她看到了商林的詩文，不禁為商林那滿腹的才華以及不凡的志向所欣慰。“自古將相本無種，有志男兒當(dāng)自強。有一時隨我凌云志，掃除奸佞振朝綱?！毕氲叫纳先耸沁@樣一個有大志之人，雪梅更加深了對商林的愛慕之情。

正在這時，商林會友回來，與來不及躲閃的雪梅撞上，兩個年輕人互訴衷腸。一開始，商林假意戲弄雪梅，雪梅半信半疑之下道出了自己的哀苦：“都為你家中遭貧困，無奈何到俺府讀詩文。雖然是衣食無缺暫可安頓，總算是住親戚依靠別人。雪梅絕非是嫌兄貧困，即使你沿街乞討我也不變心。恨世俗難更改門第論，恨只恨婚姻事難由咱們?；椴怀稍劭梢酝瑲w于盡，撇下那貧困的爹娘依靠何人。我勸你讀書圖強發(fā)奮，切不可荒嬉虛度光陰。你時時要想到處境艱難，莫忘恥莫忘貧莫忘婚姻。夜以繼日力求上進，學(xué)而習(xí)，習(xí)而學(xué)，日異月新。大比年登榜瓊林宴飲，一聲平地響近遠皆聞。那時節(jié)你榮耀，親友也沾潤，我的父他見你比今日更親。咱成一對好鴛鴦永不離分。倘若你讀書不成功名無份，瞻前途不堪想徒嘆終身。莫怨天莫怨地莫怨命運，莫垂頭莫喪氣莫要灰心。人定勝天有古訓(xùn)，成敗得失在于人。把我的金石言牢牢記住，你千萬莫辜負(fù)我的一片癡心?！?/p>

這一大段的唱腔，此刻反映的便是雪梅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是她對婚姻的期待，是她對夫君的擔(dān)心。在那種歷史環(huán)境中，雪梅她是充滿著一種矛盾心境的，她有暗自埋怨商林心胸太窄之意，男子漢大丈夫，應(yīng)以國家社稷為重，不能因為一點委屈就悲觀失望；也有對愛情前途的隱約擔(dān)憂。應(yīng)該說她對她和商林的愛情結(jié)局不是沒有一點預(yù)料的，她清楚地明白，若商林功名無有，他們的婚事便無有結(jié)果。因此她留下來和商林說心里話，她的說話動機便是為了避免不幸的開始，這是她的長遠考慮而非一時之間的兒女忘情。身處那個社會，雪梅對愛情的渴望要受到各方面條件的限制。“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彼南Ｍ⑺那俺?，都完全依賴于商林求得功名。若沒有功名，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別府”一場是秦雪梅性格發(fā)生轉(zhuǎn)變的重要場次。一開始，雪梅以為父親將商林驅(qū)逐出府是因為父親不明真相，誤會她與商林在書館相會之事，因此極力向父辯白，甚至還為商林美言，說他是在勸自己“孝父母文效謝道蘊”。但當(dāng)她提出要去商府吊孝之時，父親卻說道：“我的兒且莫要再說啥話，那商林既死去你何必念他。我的兒正青春歲月正佳，重選郎另擇婿享受榮華?！边@時，她才洞察了父親的心事和動機。于是在嚴(yán)酷的現(xiàn)實中，她的性格由溫謙、賢惠變?yōu)閯偭?，她在父親想要用家法禮教束縛她的緊急關(guān)頭，無情、徹底地揭露出了封建禮教的反動本質(zhì)：“老爺你不要指鹿為馬，女兒不為窮富水性楊花。你不要拿禮教把我嚇，有多少好兒女都被厄殺。商林被害死含冤地下，我一定作吊拼命掙扎?！倍?dāng)父親欲打她之時，她滿腔怒火地說出“漫說打，你就是殺我，我也要作吊到商家”這樣的決絕之語。她這種連死都不怕的反抗語言，充分說明了她性格中的另一面，使秦雪梅這個人物形象有了新的提升。

“吊孝”一場，是秦雪梅這一封建禮教的反抗者的人物形象得以徹底升華的一場。這場戲不好演，不是嚎啕大哭所能表現(xiàn)的。因為秦雪梅畢竟是相府千金，她是有文化、有修養(yǎng)的大家閨秀。她雖然和商林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但畢竟沒有完婚，所以她內(nèi)心的含蓄決定了她需要掌握好痛哭與哭泣的區(qū)別。

初進靈堂，雪梅看到商林的靈柩，頓時心如刀絞，悲痛欲絕，她哭喊“商郎”，撕心裂肺，其情感猶如決堤的江水噴涌而出。她就像被江浪推著直撲到了靈前，雙膝不由自主地猛然下跪，哭道：“我哭了聲商公子，再叫聲我的商郎……夫啊……”將觀眾帶入到了悲痛的氣氛之中。接下來的唱詞，更是體現(xiàn)出了她對商林那無盡的愛意。她唱道：“實指望結(jié)良緣婦隨夫唱，有誰知婚未成你就撇我早亡。實指望你中狀元榮登金榜，窈窕女終于歸出嫁狀元郎。實指望鳳冠霞帔我穿戴，卻不料我今日穿上孝衣裳。至如今這景象完全兩樣，我盼望的花堂成了靈堂。商郎夫啊你莫怨恨莫把我想，咱生不能同衾死也結(jié)鸞凰……扶靈柩我心如刀絞珠淚簌簌，哭了聲商郎夫你真來命薄。自幼兒咱兩小無猜早結(jié)情果，成親眷也算是天地巧合。多不幸你家中遭下天禍，到俺府去讀書我常把心搦。既怕你吃不好又怕你穿不妥，還怕你心中煩悶不快樂。我的商郎夫啊我的好哥哥，你的影常和我的心連著?！?/p>

當(dāng)然，后面的戲也有秦雪梅對商林那無限的埋怨，而這埋怨其實還是她對他的愛：“我的父趕你走鑄成大錯，想不到你一命見閻羅。你一死可苦了我，我孤苦伶仃，伶仃孤苦，不上不下，不下不上，可是死是活。奴的夫既要死怎不叫著我？怎不叫我與你同死免受折磨。想奴夫也讀過圣賢列傳，想奴夫也看過些英雄傳略。古圣賢誰不遭流離顛簸，大英雄更難免路遇坎坷。這些人倘若都像你死過，有豐功和偉績?nèi)绾蝿?chuàng)拓。你應(yīng)知為君死死得其所，你應(yīng)知為民死重如泰岳。你應(yīng)知報國死千載受祿，你應(yīng)知為士死萬古不磨。像你這狹量人哪有幾個？看性命如淡水難收好潑。商郎啊，你不想前，不想后，就不想想我，不念名不念利你就不念嬌娥。你可見那春日柳梢燕飛過？你可見那冬陽樹下舞雙鵲？你可見那綠水池邊鴛鴦臥？你可見那青山崖前白鷺掠？是飛鳥它還知不離伴伙，商郎啊，你怎忍心把小妹一旦舍割？”

最后，秦雪梅神志恍惚，精神迷離，她哭道：“哭商郎哭得我咽啞喉鎖，哭夫君哭得我失去知覺。左瞻望右顧盼棺材一個，陰森森情慘凄使人難活。閉目去只見那洪水烈火，睜眼來又見那鬼怪妖魔。心恍惚眼花亂肝腸欲破，我的商郎夫啊，咱不能同生也要鴛鴦同穴?；秀遍g只聽得叫聲喧嚷，商郎夫他一死能否再還陽？終日里你拿禮教胡言亂講，你害死了我的商郎夫我要叫你抵償。小妹妹在這里我正把你想，你為何撇下我去云游四方？既歸來切莫要再去任意游逛，你可知道途中有許多虎狼？來來來你隨我快把天上，咱逃出這塵世間免受禍殃?！边@段唱，完全是秦雪梅這個古代女性不向封建禮教低頭的抗?fàn)幘竦南笳?，它使得秦雪梅這個戲曲人物形象顯得格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