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冰
下班之前,我把女人堵在了病房門口,用嚴厲的聲音質問她:“怎么又跑出去了?跟你說過多少次,病人的情況還不穩(wěn)定,身邊不能離家屬!”女人低著頭,一邊用手扯著皺巴的衣角,一邊唯唯諾諾地應:“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醫(yī)者父母心,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搖搖頭,這女人,也真是的,男人病成這樣,還有心思成天往外跑。每次我批評她,她都是用這幾句話應付我,等轉個身,又不見了人影。
女人是19床病人的老婆,男人得的是肺心病,靠給氧氣緩解呼吸窘迫癥狀。男人剛住進來的時候,女人還是蠻不錯的,一心一意地服侍男人,可是,沒過多久,女人就不安分了,每天等男人一去治療,就急著往外跑,等到吃飯的時候才匆匆忙忙地趕回來。
不一會兒,女人端著一碗肉絲面進了病房,過了一會兒,女人又拿著個空碗出來了,她在餐車上買了一份白米飯,就著幾片腌過的生姜吃。女人看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點難為情的樣子。我再次叮囑她,好好照顧病人,不要到處亂跑了。女人連連點頭。
下班之后,我接到建材店老板的電話,說我訂購的瓷磚到貨了,他只負責給我送到樓下,讓我自己雇人搬上樓。
我在附近的工地上找了一個搬運工,和搬運工談好,二十箱瓷磚四百塊錢。搬運工一邊跟我走,一邊打電話通知其他的伙伴。很快,搬運工通知的伙伴趕到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女的,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那個女人就是19床的家屬。
沒等我說話,女人就吃力地搬起一箱瓷磚,慢慢地往前走,我跟在她后面,心里直打鼓。女人很瘦,兩條腿像兩根筷子在褲管里晃。女人每爬上一層樓,就坐在臺階上歇一下,挪上五樓的時候,我看見女人的臉色發(fā)白,腿肚子直哆嗦。
女人放下瓷磚,轉身又下了樓。我站在陽臺上,看見女人在抱瓷磚,背彎得像一張弓。
搬完最后一箱瓷磚,女人接過我遞過來的水,一口氣喝了,用手擦一把臉上的汗,把我給的一百塊錢放進貼身口袋,見我在看她,又恢復了那種難為情的表情。女人告訴我,她是瞞著男人出來賣苦力的,她怕男人知道了,心里難受,影響治療效果。我問她:“你把男人一個人留在病房里,難道不擔心嗎?”
女人說:“怎么不擔心啊,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我男人是老病根子,對他來說,最關鍵的是能供上氧氣,我在病房里也是干著急,還不如出來給他掙點氧氣費。病房的床頭都有鈴,要是有情況,摁一下,你們醫(yī)生護士就來了,比我管用。”說著,女人伸出兩根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今天運氣好,掙了兩百。要是天天有這么好的運氣,我很快就能給他買一臺制氧機了?!?/p>
看著這個瘦小的女人,我的內心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我為自己以前對她的看法感到羞愧。我從冰箱里拿出一些干魚塊送給她,女人感謝了半天才收下。爾后,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她要趕在開水房關門之前打上水。望著女人漸行漸遠的身影,我祝福她,明天仍然能有好運氣。
女人搬磚的景象,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對于別人的事,我們不了解,無端揣測只會曲解本意。生活百態(tài),萬家燈火,唯有真愛,才能心有靈犀不點通。也唯有真愛,才能為了愛人赴湯蹈火,還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