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勁

1945年9月3日上午，當時的中國陪都重慶晴朗無云。國府要員們早早就集中于國民政府花園，武官穿一身戎裝，文官著長袍馬褂，大家喜氣洋洋，相互恭賀勝利。上午8點30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總司令蔣介石走進了花園。

這個典禮可以說是前一日東京灣“密蘇里號”戰(zhàn)列艦上的投降儀式的延續(xù)?！洞蠊珗蟆酚浾咧靻⑵接H歷了日本簽字受降的一幕——

9時整，麥克阿瑟和尼米茲、海爾賽（今譯哈爾西）走出將領指揮室。麥克阿瑟走到擴音機前，尼米茲則站到徐永昌將軍的右面，立于第一名代表的位置。海爾賽列入海軍將領組，站在首位。麥克阿瑟執(zhí)講稿在手，極清晰、極莊嚴、一個字一個字對著擴音機宣讀。日本代表團肅立靜聽。

麥克阿瑟讀到最后，昂首向日本代表團說：“我現(xiàn)在命令日本皇帝和日本政府的代表，日本帝國大本營的代表，在投降書上指定的地方簽字?！彼f完后，一個日本人走到桌前，審視那兩份像大書夾一樣白紙黑字的投降書，證明無誤，然后又折回入隊。重光葵掙扎上前行近簽字桌，除帽放在桌上，斜身入椅，倚杖椅邊，除手套，執(zhí)投降書看了約一分鐘，才從衣袋里取出一枝自來水筆，在兩份投降書上分別簽了字。梅津美治郎隨即也簽了字。他簽字時沒有入座，右手除手套，立著欠身執(zhí)筆簽字。這時是9時10分。

之后，盟軍總司令、美國代表和中國代表先后在投降書上簽字。

朱啟平接著寫道：“全體簽字畢，麥克阿瑟和各國首席代表離場，退入將領指揮室，此時是9時18分。我猛然一震，‘九一八！1931年9月18日日寇制造沈陽事件，隨即侵占東北;1933年又強迫我們和偽滿通車，從關外開往北平的列車，到站時間也正好是9時18分。現(xiàn)在14年過去了，沒有想到日本侵略者竟然又在這個時刻，在東京灣簽字投降了，天網(wǎng)恢恢，天理昭彰，其此之謂歟！”

日本正式向盟軍投降的消息傳到重慶時，正是重慶早上7點多。隨后，國民政府下令全國慶祝3天，并決定從第二年開始，將每年的9月3日定為抗戰(zhàn)勝利紀念日。

狂歡之都市

蔣介石有堅持寫日記的習慣。據(jù)說他這個習慣是從黃埔建校時就開始的，每天不管有多忙，臨睡前總要把日記寫好。自1928年日本制造“濟南慘案”起，蔣介石每天都要在日記的起始處寫“雪恥”二字，連續(xù)十多年，一天也沒有間斷。就在1945年“勝利日”前一天晚上，他照舊在日記上面寫了“雪恥”，但心情已完全不同。

“‘雪恥之日記，不下十五年。今日，我國最大的敵國——日本已經(jīng)在橫濱港口向我們聯(lián)合國無條件地投降了。五十年來最大之國恥與余個人歷年所受之逼迫與侮辱，至此自可湔雪凈盡?！?/p>

9月3日這日早上，蔣介石身著特級上將制服，在國民政府花園，帶領文武百官向東垂首，面朝南京中山陵方向，舉行遙祭國父孫中山儀式。蔣介石親自宣讀了祭文，其大意為：馳念國父在天之靈，能不黯然，過去我們追隨國父的革命血花堅持抗戰(zhàn)，今后將恪遵國父的遺教以建國。

此時，“陪都慶祝勝利大會”正在較場口會場舉行，到會民眾據(jù)估計有十萬眾。會場上懸掛著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蔣介石的巨幅畫像，象征著美、英、蘇、中四國聯(lián)手殲滅了法西斯。會場設置有一座大型地球儀，以及一座座用松柏樹枝點綴的巨大牌坊。

大會宣讀了由蔣介石署名的《勝利日文告》。文告宣布：“日本已向我們聯(lián)合國家（指同盟國）正式簽訂降書，世界反侵略戰(zhàn)爭至今已經(jīng)完全結束了。我們中國八年來艱辛的抗戰(zhàn)，到今天，總算是達到了最后勝利的目的?！胰珖娒窠?jīng)過這八年來無比的痛苦和犧牲，才始結成今日光榮的果實。這一個光榮的果實，是全國同胞每一個人所應該十分尊重和保持的，只可使之發(fā)揚光大，不可使之有所損害，以至于喪失！”

文告在最后陳述了三條被描述為“最重要最具體”的內(nèi)政方針：減輕農(nóng)工負擔，實施民生主義;實施民主憲政，希望國民大會早開，各黨領袖皆能參加政府;完成國家統(tǒng)一，軍隊國家化。

將近正午，街頭的市民已越聚越多。11點54分，蔣介石自重慶行營出發(fā)，開始巡視。巡視車隊由三輛摩托車開道，接著是一輛吉普車，車上一名掌旗官，手執(zhí)上書“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大旗一面。蔣介石乘坐的敞篷轎車跟隨其后，軍委會副總參謀長程潛與之同車，之后是一長串車輛，載有各院部長官。

整個重慶此時陷入了狂歡的海洋。當車隊穿越中興路口的“勝利門”時，軍樂大作，儀仗隊持槍致敬;從重慶行營至蔣介石的曾家?guī)r住所，沿途擠滿了約有120萬重慶市民，幾條主干道從來沒有像那天那樣擁擠;在各個交叉路口，人們?nèi)挤疟夼?，短短一段時間內(nèi)，鞭炮爆炸的碎紙屑在馬路上堆了厚厚一層;不只如此，鄰街住戶都拿出桌椅板凳站在上面引頸觀望，不過為了保安的需要，二樓以上窗戶一律要求關閉，不允許有人憑窗觀望。

之后，重慶各界大游行開始，駐渝美軍作為盟軍代表也加入了游行隊伍。在中央社的電訊中，如此描述這一天的重慶：“街頭巷尾，人群擁擠，交通為之斷絕六小時。百萬市民陶醉于千載難逢之歡樂中。對于抗戰(zhàn)中身受之苦難，似已忘懷?！?游行一直持續(xù)直到下午3點30分，城內(nèi)交通得以恢復。

宗教界也以特有的方式參與了慶祝。這一天，重慶城內(nèi)的天主教約瑟堂、基督教福音堂里都充滿了喃喃的謝恩聲，伊斯蘭教清真寺和佛教羅漢寺里也鐘磐齊鳴，教徒和僧眾們朗誦經(jīng)文的聲音隔著寺墻都能聽見。

重慶城內(nèi)的高音喇叭更是忙碌。每隔片刻，在雄壯的軍樂聲伴奏中，便從喇叭里傳來一次盟軍在日本受降的號外。電臺也反復播放了國民政府為慶?？箲?zhàn)勝利頒布的四條法令：“褒恤殉難軍民;褒獎全體將士;廢止一切限制人民生活、經(jīng)濟行為及集會結社言論自由之戰(zhàn)時法令;豁免陷敵各省本年度田賦，后方各省田賦明年豁免，全國兵役緩征一年，減租輕息限本年內(nèi)實施?！?

歡慶場面當然不只是重慶獨有。在上海，全市停業(yè)，街道上布滿了慶祝勝利的各式各樣的拱門，門上無不裝飾有英文V的字樣，爆竹聲全天不絕;在青島，盡管要等到9月13日中國軍隊方正式進駐，但市民也紛紛走街串戶，全市商號住戶懸旗慶祝，民情極為熱烈。

延安：黎明的信號

不只是城市居民的情緒如此熱烈。在敵后的晉察冀、晉綏、冀魯豫等抗日根據(jù)地，這樣的情緒從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后便一直延續(xù)。

根據(jù)地消息傳遞不便，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后，邊區(qū)政府和報社便連夜趕印號外和傳單，飛送周邊各村落，通訊員搖著鈴鐺，從前溝跑到后溝，逐個窯洞通知日本投降的消息。據(jù)當時延安《解放日報》的記載：“送號外的騎兵和通訊員，把大小村莊都喚醒了。有些人剛揉開眼睛，就跑出被窩歡叫起來，到處是興奮的人群，到處是歡笑和議論”。

人們把舊衣服纏在樹枝上，點起火把，激動地涌到延安城內(nèi)，干部、群眾、戰(zhàn)士、學生，涌上街頭，扭秧歌、敲鑼鼓，標語被迅速寫好，貼滿了大街小巷，河谷山川盡是鞭炮的聲浪。朱德總司令在王家坪八路軍總部舉行盛大宴會，邀請在延安的國際友人，共同慶祝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

1945年8月16日《解放日報》上刊登的一篇特寫，記錄了前夜延安軍民歡慶勝利時的諸多細節(jié)：蜂擁來去的人群中，有一位拄著拐杖的榮譽軍人被群眾擁戴著，他十分感動而吃力地說：“8年啦，我們的血沒有白流！”一個賣瓜果的小販，把筐子里的桃梨，一枚一枚地向空中拋擲，高呼“不要錢的勝利果，請大家自由吃呀！”

勝利日當天，中國共產(chǎn)黨機關報《新華日報》在第二版的中央位置，刊登了毛澤東的親筆題詞：“慶?？谷談倮?中華民族解放萬歲 毛澤東”。

另一篇引人注目的，是在第四版上刊登的詩歌《黎明的信號》，作者為詩人魯藜。在描述了人們歡慶勝利的喜悅之情后，詩歌還對未來生活寄予了無限希望：

向天上 向天上

把紅色的太陽點起來

聽吧 聽吧

兄弟姐妹們

黑夜已經(jīng)走到了末路

晨雞已經(jīng)叫喚了

黑暗開始從東方總崩潰

那祖國的土地上

已吹起了黎明的信號

看吧 看吧

看光明要氾濫了東方

讓我們行進吧

兄弟姐妹們

向海洋 天空 大地前進吧

把那同志流血的地方

變成新主義的花園

把那人民受難的地方

播種自由和幸福

去啊 去啊

黎明的光芒萬丈

照耀在我們進軍的道路上

兄弟們 姐妹們 去啊

……

與其他報紙大量刊登慶祝文章不同，這一日的《新華日報》已開始刊登對戰(zhàn)后問題的評論文章。一篇題為《不能讓他們揚長而去》的文章，借當年9月初重慶水災指代侵略者和漢奸。文章寫到，洪水全身而退留下滿目瘡痍，沒受到任何懲罰。作者呼吁，對待戰(zhàn)犯、漢奸，不能讓他們像洪水一樣揚長而去，而應嚴懲不貸。

繼8月23日刊發(fā)《文化漢奸名錄》《新聞界漢奸名錄》后，9月3日這天，《新華日報》又刊發(fā)了《華北的文化漢奸名錄補》。報紙上還有一篇題為《預防黷武主義者復起，幫助民主日本再生》的文章，報道了時任美國國務卿貝爾納斯的言論。貝爾納斯表示，戰(zhàn)勝日本后，最重要的是防止日本黷武主義者再次占據(jù)政府決策職位。

這天晚上的《新華日報》，正在醞釀第二天的社論：《走向和平的新中國》。社論呼吁：“現(xiàn)時的一切束縛人民的言論、出版、結社、集會自由的法令必須立即廢除，妨礙人民自由行使其權利的特務組織也必須立即取消?！鄙缯撝赋?，羅斯福總統(tǒng)提出的“四大自由”（言論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免于匱乏的自由、免于恐懼的自由），除宗教自由“在中國比較不成問題之外”，其余三者“正是中國人民一向想望著而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拔覀儽仨毥?zhàn)后的和平，我們必須建立不同于戰(zhàn)前的新的中國。一切努力就應該從今天讓人民獲得民主權利做起?！薄澳軌蜃龅竭@些，也就是使中國成為一個獨立、自由、民主、統(tǒng)一的新中國，那么就有了現(xiàn)實的基礎來發(fā)展工業(yè)，達到富強的目的……”“我們深信，由于抗戰(zhàn)的鍛煉，中國人民已經(jīng)有了空前的覺醒、團結與力量，這就是中國人民實現(xiàn)和平愿望的主要保證?！?/p>

勝利日這一天，正是國共重慶談判的第5天，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的日程安排得極為緊張。

《新華日報》對毛澤東9月3日當天的活動報道如下：“外交部王世杰部長昨晨十時往訪毛澤東同志，暢談很久。下午三時以后，毛澤東同志往訪于（右任）院長、戴（季陶）院長、白崇禧將軍、吳稚暉先生等。下午五時，晤韓國臨時政府褚先生。六時接見文化界郭沫若先生。七時半赴蘇大使宴并觀電影（注：《勝利大檢閱》）?！?/p>

就在蔣介石乘車巡視勝利游行的同時，中共領導人正在重慶桂園商討修改“十一條意見”，下午遂由周恩來、王若飛面交張群、張治中、邵力子，請他們轉呈蔣介石。經(jīng)過五天的談判，國共兩黨普遍交換意見階段告一段落。在此期間，談判過程均未有專人記錄，但自此以后，談判地點即轉移至位于曾家?guī)r的蔣介石侍從室，并有專人記錄。

自毛澤東應邀飛抵重慶以來，被問到的最多的問題便是和談有無成功的可能。毛澤東對此表現(xiàn)得很有信心，他還饒有風趣地打了個譬喻：“我看，國共兩黨結婚不成問題。”有人說：“老頭子和青年恐怕難成婚姻。”毛澤東打趣道：“老頭子把胡子刮一刮不就行了嘛！”

延安各界的勝利慶祝一直在持續(xù)，并在9月5日下午達到高潮。據(jù)記載，2萬余人聚集在延安南關大操場，朱德、林伯渠等出席了這次集會。朱德發(fā)表講話，強調(diào)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是依靠全中國人民的努力、軍隊的英勇作戰(zhàn)和同盟國的幫助取得的。會場鑼鼓喧天，彩旗飄舞，“抗日戰(zhàn)爭勝利萬歲”“中國人民團結起來，爭取和平民主”的口號聲響徹中國西北角的長空。

戰(zhàn)爭的陰霾

在“陪都慶祝勝利大會”進行的過程中，為烘托氣氛，遠處炮臺曾突鳴禮炮101響，意為“和平之聲”。很多重慶市民由于聽慣了空襲警報，一聽到炮聲便本能地害怕起來，后來得知是慶祝和平的炮聲，才為之釋然，并啞然失笑。

顯然，直到“勝利日”降臨，人們?nèi)詻]能完全從戰(zhàn)爭的陰霾中擺脫出來。正如蔣介石在《勝利日文告》中所言：“中正個人感懷過去全國的奮斗，撫念當前的滿目瘡痍，更覺得感想萬千，不知所云！”

用“滿目瘡痍”來形容抗戰(zhàn)勝利后的中國毫不為過。就在這八年中，侵華日軍不僅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進行了大屠殺，還對淪陷區(qū)實施了以掠奪為基本特征的征服、統(tǒng)治政策。

何崇校是親歷淪陷區(qū)慘狀的見證人之一。作為國民黨高級特工、軍統(tǒng)局粵海站負責人，何崇校長期在淪陷區(qū)進行秘密活動。早在日本投降前，他就奉命潛入華南地區(qū)，對偽軍將領進行策反。就在去澳門途中，他遇到了一位曾當過軍統(tǒng)局臺山組組長的梁姓朋友。攀談中，“梁組長”給他講述了臺山一帶的情況，讓人聽來心驚肉跳。

臺山是著名的華僑之鄉(xiāng)，由于僑匯的輸入，當?shù)厣虡I(yè)文化受到刺激，在抗戰(zhàn)前已發(fā)展成為廣東富縣，有“小廣州”之稱。日軍侵華特別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僑匯中斷，不少靠僑匯維持生活的僑眷頓時被推入絕境，臺山的經(jīng)濟情況也就此一落千丈。1943年是抗戰(zhàn)最艱難的時期，臺山又發(fā)生了歷史上罕見的旱災，并進而引發(fā)前所末有的大饑荒。

“梁組長”告訴何崇校，臺山已發(fā)生了人吃人的事件，市面上甚至有拿人肉冒充狗肉、羊肉出售的。臺山離何崇校當時住宿的地方很近，“梁組長”為此警告何崇校，在飯店吃飯，只能要蔬菜、魚類、蛋類或雞鴨之類，千萬不能買肉食，否則極可能會誤食人肉！

“梁組長”說他在前幾個月就親自處理過一個案子，是兩個老婦人誘殺兒童以食。何崇校問：“你們將這兩名老婦如何治罪呢？”“梁組長”嘆了口氣：“按律殺人者死，但現(xiàn)在這種大饑荒年頭，又怎能按常法來判刑？只好暫時將她們扣押起來，留給下任處理了?！?/p>

何崇校于是決定到臺山去看看。在去臺山的路上，他看到有一些村莊靜寂一片，無人走動，問鄰座乘客，才知道那都是“鬼村”，村中居民餓死的餓死，逃荒的逃荒，已經(jīng)所剩無幾。

臺山縣城的估衣市場不光有衣服，樣樣都有，就是沒有糧食。何崇校在市場上走了一轉，買了幾套衣服和一床全新的線毯，還親眼在路邊看到了一具餓死的尸體。但更讓他觸目驚心的是，當?shù)厝硕家岩姽植还?，沒有人驚訝，而這些人自己也都個個面有菜色。

澳門的情況與臺山相差無幾。日軍侵華期間，廣州和香港的許多居民到澳門避難，使得澳門居民最多時曾達到四十多萬。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因海上交通幾乎斷絕，加上靠近澳門的地區(qū)發(fā)生災荒，澳門難以獲得外地的糧食接濟，結果餓死了不少人，也發(fā)生了人吃人的現(xiàn)象。

當何崇校抵達澳門時，已有大批居民被遣送回內(nèi)地，常住人口僅剩三萬多人，不及過去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這時候的澳門，給何崇校的第一印象是“幽靜”，稍住一段時間后，才體會到那其實是“凄涼”。

那時在澳門街上行走，手上所提的食物稍不留神便會被饑食搶走。有一晚，有個人赤膊睡在海堤石欄上，巡邏的印籍警察看到后急忙拍醒他，叫道：“你好大膽子！當心睡著會給人宰了。”

如果何崇校到華北的“無人區(qū)”去看過，他就會知道自己所耳聞目睹的這一切還不是最慘的?！盁o人區(qū)”主要集中于八路軍較為活躍的華北抗日根據(jù)地，日軍在對這些區(qū)域進行“掃蕩”時，以完全毀滅當?shù)氐娜肆ξ锪槟康?，情形十分可怕?/p>

錢鈞在抗戰(zhàn)期間任八路軍魯中泰山軍分區(qū)副司令員。1942年，他率部進入魯山，準備在那里恢復根據(jù)地。魯山在沂蒙山區(qū)北麓，自然條件優(yōu)越，盛產(chǎn)煙葉、蠶絲和牛羊。

但錢鈞等人在魯山走了好幾十里路，竟然看不到一絲炊煙，見不到一個人影，也聽不到一聲雞鳴、犬吠，他們看到幾只烏鴉在啄食路旁的一具尸體，聽到人的腳步聲，烏鴉拍拍翅膀飛走了，那是自他們進入“無人區(qū)”以來所看到的第一批有生命的動物。

在一座較大的村落里，錢鈞走進一座看起來還算完整的屋子，屋內(nèi)一片漆黑，他用手電一照，總算看到炕上倚墻坐著一個人。錢鈞的警衛(wèi)員趕緊喊了聲“老大爺”，卻未見回答，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也是一具尸體。那一刻，錢鈞感到“心像鉛塊一樣沉重”。

即便在相對安全一些的大后方，民眾的生存環(huán)境也極為惡劣。重慶所在的四川省素稱“天府之國”，是個魚米之鄉(xiāng)，可是在日軍的封鎖和轟炸下，不但糧食價格不斷飛漲，而且“有時不論你花多少時間，市場上有錢竟買不到米”。日本廣島大學教授小林文男戰(zhàn)后到重慶調(diào)查，一位當?shù)氐慕?jīng)濟學家回憶當時的情景：“我當小孩時肚子總是空空的，早上只吃一點稀粥，沒有午飯……”

重慶市民對空襲警報的高度敏感，則來自于日軍對重慶長達五年半的戰(zhàn)略轟炸，史稱重慶大轟炸。轟炸后失去父母的孤兒遍街都是，僅據(jù)1942年2月的統(tǒng)計，孤兒人數(shù)就達到了兩萬人左右。更有甚者，轟炸還造成了如“六五”大隧道慘案那樣的大悲劇。1941年6月5日，重慶民眾為躲避突如其來的空襲，紛紛擁入原本可容納人數(shù)有限的十八梯大隧道，結果造成當天有近萬人在隧道內(nèi)因缺氧而窒息死亡。

后來清理大隧道時，里面的尸體堆積如山，清理人員不得不從最上面開始逐漸向下清理，一層層地把尸體搬運出去，這樣光整理尸體就花了近一晝夜。整理出來的遺體被排放在廣場上，以便家屬認領，但有的全家都喪生了，導致很多遺體無人認領，只好用船運到河對岸進行處理。

一項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抗戰(zhàn)八年，不包括淪陷區(qū)和敵后抗日根據(jù)地在內(nèi)，全國平民傷亡超過860萬，其中死亡539萬。在華北、華中各地，僅晉綏、晉察冀等七個敵后抗日根據(jù)地區(qū)域，被日軍殺害者即近318萬，被抓走276萬。戰(zhàn)時中國公私財產(chǎn)直接損失高達313. 3億元（以1937年7月美金價值為準），工業(yè)、礦業(yè)、電業(yè)、商業(yè)損失總計法幣200.9億，美金55.2億。

有專家認為，侵華戰(zhàn)爭使得中國的近代化進程被徹底打斷，中國社會也由此倒退了半個世紀。

抗戰(zhàn)中的“仕、相、兵”

日軍在侵華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得如此殘暴，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摧毀中國社會的經(jīng)濟基礎以及中國軍民的抗戰(zhàn)意志，以便實現(xiàn)其戰(zhàn)前所制定的迅速結束中國戰(zhàn)爭的目標?？墒鞘屡c愿違，他們最后不僅沒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還敗在了看似弱小的對手面前。

“勝利日”當天，侵華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在確認日本代表已簽署投降書的情況下，以他個人的角度，通過當天的日記對侵華戰(zhàn)爭作了反思。

岡村認為，歸根到底，地大人多的國家既是大國又是強國，“中國夸稱地大物博，即此道理”。他承認，由于中國“地大物博”且可使用“人海戰(zhàn)術”，侵華戰(zhàn)爭并未能夠使中國屈服。他以下棋的勝負打了個比方，形容中國雖然車、馬、炮不多，可是仕、相、兵俱全，所以日本才難以將它將死。

在“勝利日”的各界大游行中，有一支主要由南洋華僑組成的隊伍，他們是重慶中南橡膠廠的職工。借用岡村的說法，該廠總經(jīng)理莊怡生和工友們都可以稱得上是抗戰(zhàn)中的“仕、相、兵”。

莊怡生是福建惠安人，出生于馬來西亞怡保市。1926年，他回國就讀于廈門大同中學，1931年至1933年在廈門大學肄業(yè)，后回鄉(xiāng)接辦秀津小學，接著又重返馬來西亞，在當?shù)厝A僑創(chuàng)辦的閩僑子弟學校任校長。可以看到，莊怡生原先并不是一個買賣人，甚至可以說與經(jīng)商這一行毫不搭界，如果周圍局勢不發(fā)生大的變化，他極可能在“三尺講臺、一枝粉筆”中平靜度過一生。

是抗戰(zhàn)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莊怡生成為華僑青年中擁護抗戰(zhàn)的積極分子，他先是擔任馬來西亞怡保市華僑籌賑會委員，接著又辦起洪鐘話劇團，經(jīng)常組織劇團在當?shù)匮莩隹谷談∧?，為抗?zhàn)進行宣傳和募捐。

1940年，莊怡生參加了以華僑領袖、南洋華僑籌賑會主席陳嘉庚率領的華僑訪問團，回國到抗日前線進行慰問和考察。在此期間，他了解到大西南抗戰(zhàn)后方急需汽車輪胎、前方將士急需軍用膠鞋等情況，當即冒險購買美國橡膠，然后智越中緬邊界，把物品運到大后方，以供制造輪胎、膠鞋之用?？墒钱敃r的大后方不僅缺乏橡膠，也沒有橡膠加工業(yè)，就算買來橡膠也沒用。

同在華僑訪問團的王振相、王金興在馬來西亞經(jīng)營橡膠工業(yè)多年，莊怡生便和二王謀劃在大后方經(jīng)營橡膠業(yè)務。1940年6月，經(jīng)過短短三個月的籌備，中南橡膠廠股份有限公司在重慶正式成立，公司名稱里的“中南”取義于“中國南洋華僑投資創(chuàng)辦”。

華僑在南洋經(jīng)營的橡膠工業(yè)，一般都擁有從煉膠到成型硫化的成套正規(guī)生產(chǎn)設備。在中南橡膠廠籌備之初，莊怡生本來也想根據(jù)南洋經(jīng)驗，向國外訂購生產(chǎn)新輪胎的機器，但后來考慮到國內(nèi)條件較差，在使用電力、選定廠址以及添配設備等方面，都不如在南洋方便，于是便改為從南洋進口半成品進行翻造，并采取分散生產(chǎn)的游擊戰(zhàn)術，以爭取節(jié)約資金，快速開工。

中南廠籌建時，中國沿海口岸已經(jīng)紛紛淪陷，越南海防港、中泰邊境也被封鎖，交通運輸不得不主要依賴于滇緬公路。滇緬公路坑坑洼洼，路況很不好，汽車輪胎的消耗也就特別大。有鑒于此，莊怡生決定首先在昆明設立分廠，并在設廠時親自督促安裝試車。

昆明分廠開工的第二天，日機就對昆明進行了轟炸，廠房附近中彈，莊怡生險遭不測。但他沒有因此害怕退縮，在他的組織下，工友們及時將機器設備遷往城外的一座寺廟，繼續(xù)恢復了生產(chǎn)。

1940年9月1日，昆明分廠在國內(nèi)翻造出了第一只汽車輪胎，最初該分廠每月僅能翻胎一百多只，后來增加到每月五六百只。1941年，昆明分廠全年翻胎已達三千只。莊怡生為人精明強干，經(jīng)營有方，在設立昆明分廠的同時，他便根據(jù)業(yè)務需要，指派專人分頭籌建貴陽分廠和重慶南岸分廠。當年，這兩家分廠也相繼開工，并都達到了翻胎兩千只的年產(chǎn)量。

當這批新輪胎被安裝在軍運車隊，奔馳于滇緬公路之上時，莊怡生和他的同事們看到自己參加抗戰(zhàn)、報效祖國的宿愿終于得以實現(xiàn)，心情無比激動，有人還當場流了眼淚。

1941年年底，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海陸軍將戰(zhàn)火擴大至整個南洋地區(qū)，緬甸首都仰光淪陷在即。中南廠在仰光囤積有大批待運物質，這批物資是中南廠用股金在國外購買的原材料和機器，能否將它們完好地運回國內(nèi)，關系到中南廠整個業(yè)務的發(fā)展。

盡管滇緬公路上已經(jīng)一片混亂，日軍隨時可能侵占仰光，但莊怡生仍不顧危險親自飛往仰光，并組織人員搶運出了尚未被毀損的部分物資。在完成物資托運后，莊怡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急于撤離仰光，而是打算再買一批生膠回國，為此，他一連在碼頭上轉了好幾天。這時恰好有一批剛運來的生膠無法運走，莊怡生立即找到貨主洽購。對方急于脫手，最終他以很便宜的價格就將50噸生膠全部買了下來。

滇湎路上的緊急搶運，為中南廠的連續(xù)生產(chǎn)提供了急需的原料和設備，其中的10噸生膠和30噸半成品原料維持了昆明、貴陽兩分廠約半年的生產(chǎn)所需，后來貴陽、重慶等分廠開始煉膠，原料用的都是這批搶運出來的生膠。

截至“勝利日”為止，中南橡膠廠共建成三家分廠、一家總廠，共計為國防運輸翻造出四萬只輪胎，基本解決了大后方汽車因輪胎磨損而無法得到補充的問題。

戰(zhàn)前西南地區(qū)幾乎沒有什么近代工業(yè)，內(nèi)遷和華僑企業(yè)成為戰(zhàn)時后方經(jīng)濟的中堅力量，并構成了一個獨特的戰(zhàn)時經(jīng)濟體系。根據(jù)1943年的一項統(tǒng)計，大后方各省共有符合登記條件的工業(yè)企業(yè)4524家，資本總額26.37億元，與戰(zhàn)前相比，工廠數(shù)增加了18倍，資本增加164倍?？箲?zhàn)期間，這些工商企業(yè)所生產(chǎn)的軍需民用產(chǎn)品不計其數(shù)，為堅持長期抗戰(zhàn)奠定了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

受降

抗戰(zhàn)14年，中國軍民愛國熱忱之高漲、對敵斗爭之堅決、環(huán)境之艱苦、犧牲之慘烈，在近代反侵略斗爭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據(jù)統(tǒng)計，自1937年7月至1945年8月，包括正面戰(zhàn)場的24次大會戰(zhàn)以及八路軍在敵后戰(zhàn)場的百團大戰(zhàn)，中國軍隊共發(fā)起規(guī)模較大的重要戰(zhàn)斗1117次，規(guī)模較小的戰(zhàn)斗3.8萬次，在關內(nèi)共擊斃日本海陸軍40.46萬，犧牲于戰(zhàn)場的中國軍人達到了380萬（擊斃日軍數(shù)據(jù)為日本厚生省援護局公布，其余為中國方面公布）。

其中，八路軍、新四軍和華南人民抗日游擊隊對敵作戰(zhàn)12.5萬余次，消滅日、偽軍171.4萬人，繳獲各種槍支69.4萬余支，各種炮1800余門。至抗日戰(zhàn)爭結束時，中共黨員發(fā)展到120多萬，人民軍隊發(fā)展到132萬，民兵發(fā)展到260萬;領導建立的抗日根據(jù)地有19塊，即陜甘寧區(qū)、晉察冀區(qū)、晉冀豫區(qū)、冀魯豫區(qū)、晉綏區(qū)、山東區(qū)、冀熱遼區(qū)、蘇北區(qū)、蘇中區(qū)、蘇浙皖區(qū)、淮北區(qū)、淮南區(qū)、皖江區(qū)、浙東區(qū)、河南區(qū)、鄂豫皖區(qū)、湘鄂區(qū)、東江區(qū)、瓊崖區(qū)，總面積近100萬平方公里，人口近1億。

到1945初，日本戰(zhàn)敗已成定局，但是抗戰(zhàn)勝利真的到來，還是出乎大多數(shù)人的預料。同時也正因為勝利來得過快，直接導致關內(nèi)日軍在投降之前，其主力尚未遭到完全徹底的打擊，相應地也就不太容易從內(nèi)心真正低頭服輸。

截至“勝利日”時，盡管距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已有半個多月之久，然而不少日軍官兵仍保持著一種狂妄倨傲的態(tài)度。日本華中派遣軍參謀長一知川對日軍侵華的失敗，只承認是政治、國策的失敗，不承認是軍事戰(zhàn)略戰(zhàn)術的失敗，同時夸耀他們的大和民族是世界上的“頭等民族”。第四十三軍司令官細川忠康等人則說中國是慘勝，日本是打了勝仗投降的， 還說什么“常勝將軍來繳械，敗軍之將反受降”。

就連岡村寧次本人，一方面哀嘆日本經(jīng)歷這次戰(zhàn)敗，將會“由一等國降為四等國”，但另一方面又固執(zhí)地堅持“中國在軍事上未戰(zhàn)勝日本”。因恥于投降，日軍中懸梁剖腹自殺者不少。一名日軍混成旅團的旅團長甚至在被遣送回國之前，還很不服氣地說要“十五年后再見”。

南京是侵華日軍總部所在地，預定將在那里舉行中國戰(zhàn)區(qū)日本投降簽字典禮。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顧祝同曾建議在典禮舉行之前，由該戰(zhàn)區(qū)就近到南京受降，但是這一建議遭到了美方代表、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魏德邁的反對，理由就是日軍頭目非常囂張，根本不承認失敗，而第三戰(zhàn)區(qū)又以地方軍為主，從裝備到儀容都很差，抗戰(zhàn)中也少有勝績，讓他們到南京受降效果不好。

魏德邁建議將新六軍空送到南京去執(zhí)行受降任務。新六軍成立于印度，是一支全美械裝備且接受美式訓練的王牌部隊。該部隊曾在緬北全殲日軍精銳的第十八師團，并殲第二、四十九、五十三師團各一部，日軍對之聞風喪膽，稱其為“森林之虎”“華軍的利劍”。

魏德邁認為，讓這樣一支裝備訓練優(yōu)良，又在戰(zhàn)場上真正打敗過日軍精銳的勁旅到南京受降，不但足以威懾日軍，而且可以給淪陷區(qū)民眾以極大的精神鼓舞。除此之外，當時第三戰(zhàn)區(qū)的部隊都遠在閩浙贛的崇山峻嶺之中，交通閉塞，只能徒步行走，他們距離南京其實很遠，而新六軍因原本計劃參加抗戰(zhàn)中的最大一次大會戰(zhàn)芷江會戰(zhàn)，所以正好在芷江空軍基地周圍集結，若將其空運至南京，當日可達。

聽魏德邁這么一說，蔣介石覺得言之有理，于是改變主意，決定把受降任務交給新六軍。8月30日，新六軍乘坐美國軍用運輸機，從芷江空運南京，至9月5日運完。著陸后，他們即控制了南京及其近郊，為爾后典禮的順利進行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9月8日，何應欽乘坐專機從芷江飛往南京。上午10點，南京各界人士和自發(fā)來迎的民眾身穿盛裝，手持國旗和鮮花，在機場停機坪旁迎候。岡村寧次等五人也來恭迎，但只被允許在機場內(nèi)一角靜候。

中午時分，在九架戰(zhàn)機的護衛(wèi)下，何應欽專機飛臨南京上空。它先在南京上空環(huán)繞低飛三圈，然后才徐徐降落，看到專機降落，地面的人群頓時沸騰起來，鑼鼓聲、爆竹聲、歡呼聲震耳欲聾。

在何應欽緩步走下舷梯時，軍樂隊奏響樂曲，飛鴿和彩旗騰空而起，停機坪上萬眾歡呼。此情此景給岡村等人造成了不小刺激，岡村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多時未到南京街頭，見到祝賀戰(zhàn)勝景象，情緒不佳?！?/p>

當晚，何應欽在中外記者招待會上發(fā)表簡短講話。他說：“八年前的11月26日，當我們離開首都時，都有沉痛的決心和堅強的自信，我們一定能夠取得勝利，重回首都。經(jīng)過八年的艱苦抗戰(zhàn)，終于獲得光榮的勝利，重回首都了?！?/p>

9月9日上午，何應欽在南京的中央軍校禮堂內(nèi)主持日本投降簽字典禮。舉行典禮的大廳內(nèi)外布滿頭戴鋼盔，手持沖鋒槍的新六軍士兵或憲兵，作為日軍投降總代表的岡村一進入大廳，就覺得已置身于“從未意料到的痛苦處境”，他不得不默念著“座禪如在橋上，把往來行人當作深山樹木”類的句子，努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即便這樣，當他在投降書上簽名蓋章時，按其自述，心情仍然和走上斷頭臺差不多。

南京簽字典禮的順利舉行為全國各地的受降開了個好頭。在此之后，為迅速辦理受降事宜，陸軍總部指定了包括臺灣、越南在內(nèi)的十五個受降區(qū)，并指派各戰(zhàn)區(qū)或方面軍的最高軍事長官分別接受日軍投降。

1945年8月15日，倫敦一家餐廳外，一群中國籍侍者在閱讀日本投降的消息。

9月10日至11日，第三方面軍司令官湯恩伯首先在南京、上海受降，一直到12月27日，第十一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李延年在濟南受降，關內(nèi)受降任務全部結束。其間總計有128.5萬名日軍繳械投降，僅收繳的步騎槍就有68.5萬支，手槍60萬支，輕重機槍2.9萬挺，坦克380輛，裝甲車150輛，各種飛機1060架（含已不堪使用者150架）。

按照陸軍總部的規(guī)定，除臺灣與越南區(qū)外，各受降地區(qū)一律不用舉行正式儀式，只須日軍指揮官當面受領有關命令并簽具受領證即可，但實際情況是絕大多數(shù)受降區(qū)都舉行了正式儀式。

儀式一般都由中方受降主官主持，唯一的例外是天津。第十一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部原本決定由第九十四軍到天津主持受降儀式，但當時第九十四軍遠在廣西柳州，空運來不及，蔣介石便以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總司令的名義，命令在天津登陸的美軍陸戰(zhàn)第一師代表中國政府受降。

受降儀式尚未舉行，沒有誰通知，也沒有誰帶頭，天津市民便自發(fā)擁往日本神社，摔神位，拆門窗，砸祭器，扯帳幔。有一個路過的日本軍官拔出佩刀，威脅市民退出神社，遭到拒絕后，揮刀一連砍傷了好幾個市民。恰巧美軍巡邏車路過，便將這名日本軍官銬起帶走了。

日本軍官的舉動惹翻了中國人。第二天，全市各地都不約而同地采取行動，見到日本人就打（但不打女人、孩子，也不搶他們的財物）。日本人不還手還好，一還手，非得被打得鼻青臉腫不可。有一個日本人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件中國長衫穿在身上，結果仍然被認了出來。有人喊一聲“小日本”，大家一擁而上，乒乒乓乓，就給了他一頓拳腳。發(fā)噱的是，這日本人一邊討?zhàn)垼贿吘尤贿€在用“日式普通話”不停地喊著：“我的中國人，我的中國人！”

當天津正式舉行受降儀式時，前來觀禮的人們大聲歡呼。一位參加儀式的美國人感慨地說：“中國人不習慣用熱烈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情，這次卻例外了?！?/p>

（作者系近代史作家，筆名關河五十州，著有《一寸山河一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