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紅

〔摘要〕

1853年發(fā)表的《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是馬克思理解和研究中國的開山之作，在其“論中國”思想史與傳播史上具有源頭活水的地位。馬克思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通過對中、英等國的經(jīng)濟社會分析，預見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的兩極相聯(lián)。160年來，該文以多種文字、多重主題、多個版本在世界上傳播了中國形象。作為首篇譯為漢語的馬克思專論中國的文章，它促進了中華民族先進分子的覺醒。這也使得馬克思成為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率先垂范者，當代中國“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應從馬克思的中國研究中汲取營養(yǎng)。

〔關(guān)鍵詞〕

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研究；中國形象

〔中圖分類號〕D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15）05-0058-07

馬克思作為科學社會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他和他所主導創(chuàng)立的科學理論是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老祖宗”?！袄献孀凇辈粌H留下了科學的立場、觀點、方法這一“尋礦圖”，而且留下了在這一“尋礦圖”指引下探到的“初礦”，即對中國本身的論述和研究。《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Revolution in China and in Europe）就是160年前馬克思化①中國的第一篇經(jīng)典之作。

一、在“馬克思化中國”思想史上的源頭活水地位

馬克思雖未生在中國、未到過中國、未用過漢語，作品也并未專為中國人而寫，但他卻留下了大量關(guān)于“中國”的論述?！吨袊锩蜌W洲革命》就是馬克思中國研究史的“源頭活水”，在馬克思學術(shù)史上也具有重要價值。

1848年秋，后任當時美國最大報紙《紐約每日論壇報》（New York Daily Tribune）總編輯的查理·安德森·德納（Charles Anderson Dana）訪問了同年6月1日出刊的《新萊茵報·民主派機關(guān)報》編輯部，而馬克思擔任這一定位于不含地方性內(nèi)容的國家報紙和在各個具體場合都強調(diào)自己獨特無產(chǎn)階級性質(zhì)的民主派大型對開日報的總編輯。1848至1849年歐洲革命失敗后，革命民主主義的報刊被全面禁止，德國革命年代最著名的這份報紙也在1849年5月19日用紅色油墨印了最后一期，該期發(fā)行了約20000份。共產(chǎn)主義者同盟在1852年11月也解散了。

1850年夏，德納從馬克思的美國朋友處獲知其極為貧困，又知馬克思有很強的辦報和撰稿能力。正如《紐約每日論壇報》后來評價說：“馬克思先生有他自己的非常明確的見解，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我們決不能贊同，但是，不讀他的文章的人，在獲得現(xiàn)代歐洲政治的重大問題的消息方面，將失去一個最有教益的來源?！雹亳R克思也需要在缺少工人報刊的情況下進行革命宣傳。經(jīng)書信往來，他最終答應為《紐約每日論壇報》撰稿，且后來英文水平提高，不再由恩格斯代勞。1852年8月21日為該報親自撰文起至年底就達11篇之多，同年馬克思被聘為該報十年任期的歐洲通訊記者（European correspondent），所發(fā)內(nèi)容主要涉及國際政治議題?！?〕1853年起在該報發(fā)表的第21篇文章即為《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

這是馬克思第一次以“中國”為標題的長文。原英文字數(shù)近3000字，各版本漢譯文在5000字左右。盡管馬克思、恩格斯在1842年起至1852年5月前有22篇作品（除《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等4篇文章和1封書信外，其余要么是恩格斯獨自著述，要么為兩人合寫）零星論及過“中國”及其中國的事物，較詳細的一篇是1850年1月底至2月底之間兩人合著發(fā)表于《新萊茵報》的《時評·1850年1—2月》，提到了“華人”“廣州”，特別是有3段文字專門論述中國，談及“中華帝國”“中國社會主義”“中國哲學”“萬里長城”“中華共和國”等，但這多是對德國在華傳教士郭世立（德文名Karl Friedrich Aaugust Gütglaff，英文名Charles Gutzlaff）所帶來“新鮮奇聞”的改寫和感想?！?〕事實上，馬克思為《紐約每日論壇報》所撰的稿件，也有以其他報紙的文章為基礎(chǔ)進行改寫的，“但其中大多數(shù)文章是經(jīng)過認真研究后寫成的”。〔3〕《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就是他第一次獨自專論中國的文章，是長期積累和認真研究的結(jié)果。

《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以1853年6月14日《紐約每日論壇報》的社論（a leading article）未署名而發(fā)表，〔4〕其寫于5月中下旬。②這一政論文運用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等理論，結(jié)合當時世界形勢和中國的歷史傳統(tǒng)、文化積淀、基本國情、現(xiàn)實問題，通過生動的語言，運用歷史與階級分析方法，以經(jīng)濟與政治的辯證關(guān)系科學預測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互動作用的“兩極相聯(lián)”（contact of extremes），是馬克思化中國的初次嘗試?！?〕

從英國等國的歐洲革命引起中國革命看，為了轉(zhuǎn)嫁本國危機和扭轉(zhuǎn)中國對外貿(mào)易上的出超等，英國用大炮強迫給中國輸入鴉片，并采取一系列手段輸入棉織品、毛織品等工業(yè)品。這使得政治上中國官員縱容和私販鴉片導致了官吏、行政機關(guān)貪污腐化；經(jīng)濟上對外賠款、大量非生產(chǎn)性的鴉片消費、金銀外流、外國競爭等對中國工業(yè)產(chǎn)生了破壞；社會與文化上鴉片日益成為中國人的統(tǒng)治者（摧毀人的精神和身體）、社會風尚退化。于是，舊稅更重更難負擔且加新稅；被擊毀迷夢的皇權(quán)既要排外又被迫與世界打交道。因此，反對封建主義等的連綿不斷以宗教的、王朝的、民族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起義，由于資本主義殖民國家的入侵帶來的災難與覺醒而引起了中國革命——太平天國革命。

這一革命也將影響英國并通過英國而影響整個歐洲。中國革命使得商人在革命動蕩期非付現(xiàn)金不進行茶與絲的交易，新皇帝（咸豐帝）也有意在本土種植罌粟和煉制鴉片。在英國方面，國內(nèi)出現(xiàn)了各種投機行為；各艦隊不能提供收購茶葉所需的現(xiàn)金；武裝干涉中國革命或皇權(quán)政府又怕切斷一切貿(mào)易；因錯誤預期出臺的降低茶葉稅政策使中國茶商抬高了中國國內(nèi)茶價；中國的棉毛織品重要市場也大大縮?。弧安枞~這樣一種必需品漲價和中國這樣一個重要市場縮小的時候，將正好是西歐發(fā)生歉收因而肉類、谷物及其他一切農(nóng)產(chǎn)品漲價的時候。這樣，工廠主們的市場就要縮小，因為生活必需品每漲一次價，國內(nèi)和國外對工業(yè)品的需求量都要相應地減少”?！?〕endprint

18世紀歐洲革命的經(jīng)驗顯示，每次革命事先都有普遍的商業(yè)和金融危機的尖銳化和長期化，而現(xiàn)時稱雄世界的英、法、美、俄等列強之間沖突愈加直接，其內(nèi)部的臣民之間、各階級之間以及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矛盾也逐漸嚴重。“戰(zhàn)爭也好，革命也好，如果不是來自工商業(yè)普遍危機，都不大可能造成全歐洲的紛爭，而那種危機到來的信號，總是來自英國這個歐洲工業(yè)在世界市場上的代表。”〔7〕顯然，英國正遭受著危機，這將帶來歐洲革命。

從馬克思的論證方法來看，先由思辨哲學家黑格爾所謂“兩極相聯(lián)”（extremes meet）〔8〕這一人類發(fā)展的原理引出，將其姑且應用到東西方革命?！斑@看來像是一種非常奇怪、非?；恼Q的說法，然而，這決不是什么怪論，凡是仔細考察了當前情況的人，都會相信這一點?！薄?〕他考察了太平天國起義的起因與經(jīng)過，中國歷史地理、民族文化、經(jīng)濟政治等國情，以及各列強內(nèi)部的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狀況與對華策略；并通過1853年4月30日、5月14日和21日作為大工業(yè)資產(chǎn)階級喉舌的《經(jīng)濟學家》上發(fā)表的數(shù)據(jù)和通信等報道，引用了19世紀30年代以來英國與中國商業(yè)貿(mào)易的數(shù)額、上海的出口統(tǒng)計表。不難看出，嚴謹?shù)姆治鍪沟民R克思對中國整體局勢已較為了解。雖然也有一些不盡精準的表述，如“武昌、漢陽南方各省督撫”〔10〕應為湖南、湖北兩省的總督與巡撫。馬克思在20年后的1873年《資本論》的《第二版跋》中對這種方法論總結(jié)說：“在形式上，敘述方法必須與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須充分地占有材料，分析它的各種發(fā)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只有這項工作完成以后，現(xiàn)實的運動才能適當?shù)財⑹龀鰜怼＿@點一旦做到，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觀念上反映出來，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就好像是一個先驗的結(jié)構(gòu)了。我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不僅和黑格爾的辯證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薄?1〕如文中所述的英國政府與中國政府在侵略與被侵略上的對立，以及在太平天國起義上又由于利益關(guān)系而存在一致性，體現(xiàn)了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也折射了經(jīng)濟基礎(chǔ)和上層建筑的關(guān)系對于社會發(fā)展的作用。

在語言使用上，馬克思運用了類比（analogy）、隱喻（metaphor）等審美方法，以及設(shè)問、排比等修辭手段，使得政論文生動有力。如“推動了這次大爆發(fā)的毫無疑問是英國的大炮”〔12〕；并將中國輸出的銀幣比作流出的血液，天朝帝國也被當作龐大的國家機器而來分析其各部分間的關(guān)系〔13〕；因同為封閉落后國家，馬克思常把東方的中國與歐洲的奧地利相比，該文就稱奧地利為“日耳曼人的中國”〔14〕；他還說：“與外界完全隔絕曾是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而當這種隔絕狀態(tài)通過英國而為暴力所打破的時候，接踵而來的必然是解體的過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閉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觸新鮮空氣便必然要解體一樣”〔15〕；“中國人不大可能戒吸鴉片，就像德國人不可能戒吸煙草一樣”〔16〕。

就情感態(tài)度來說，馬克思同情中國人民的境遇并對世界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爆發(fā)和由此帶來的人類解放充滿信心?！皻v史好像是首先要麻醉這個國家的人民，然后才能把他們從世代相傳的愚昧狀態(tài)中喚醒似的”，〔17〕但他對命運多舛的中國前途深情關(guān)注并預言：“中國革命將把火星拋到現(xiàn)今工業(yè)體系這個火藥裝得足而又足的地雷上，把醞釀已久的普遍危機引爆，這個普遍危機一擴展到國外，緊接而來的將是歐洲大陸的政治革命。這將是一個奇觀：當西方列強用英、法、美等國的軍艦把‘秩序送到上海、南京和運河口的時候，中國卻把動亂送往西方世界?！薄?8〕在論“中國”的后續(xù)著述中，馬克思仍對太平天國革命評價較高，對世界革命前景過于樂觀，但隨著掌握到的材料日漸豐富和理論愈加完備，預測也更為客觀。不過，正是這些基于道義和理性的鼓動，才激發(fā)了無產(chǎn)階級對未來解放的追求。

包括《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在內(nèi)，馬克思在《紐約每日論壇報》上發(fā)表的 “中國”專題文章約19篇，還有《中國記事》（Chinesisches）一文刊于1862年維也納出版的《新聞報》（Die Presse）。《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中所論述的內(nèi)容、運用的方法和飽含的情感，在馬克思隨后發(fā)表的《英中沖突》、《俄國的對華貿(mào)易》等18篇文章和百余處①著述（含通信、注釋、詞條、演講記錄、手稿、筆記等）片段中繼續(xù)得以深化。尤其是對太平天國起義、鴉片戰(zhàn)爭、東西方貿(mào)易、中國與他國關(guān)系以及中國獨特性等的關(guān)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為這些中國研究著述奠定了內(nèi)容主題、論證方法、最初素材、研究方向和評價基調(diào)。

就馬克思整體思想發(fā)展而言，以《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為肇始的文章通過鴉片、茶與絲、毛棉制品等商品國際貿(mào)易推導出的資本主義全面危機，為其后來的《資本論》等研究提供了思想基因，已包含了馬克思的主要思想元素。而由此構(gòu)成的系列中國研究，為其晚年研究人類社會發(fā)展，特別是研究東方社會問題擴展了視野。正如馬克思1859年所說：“八年來，我一直為第一流的美國英文報紙《紐約每日論壇報》撰稿（寫作真正的報紙通訊在我只是例外），這使我的研究工作必然時時間斷。然而，由于評論英國和大陸突出經(jīng)濟事件的論文在我的投稿中占很大部分，我不得不去熟悉政治經(jīng)濟學這門科學本身范圍以外的實際的細節(jié)?！薄?9〕

二、在“馬克思化中國”傳播史上的源頭活水地位

《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是馬克思專論中國傳播和影響最為廣泛的文章。6月14日一經(jīng)刊出，便被25日的《紐約每日論壇周報》（New York Weekly Tribune）轉(zhuǎn)載。20世紀以后，該文以英、德、俄、中、意、日、西等語言在全球傳播，以歷史考證版、選集版、學習版呈現(xiàn)，被廣泛收錄于全集、著作集、選集、匯編文集、學習集，為“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樹立了典范。以馬克思主義者為主體翻譯傳播的漢文版和少數(shù)民族文字版，更推進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和在中國的大眾化。

晚年的恩格斯準備再版馬克思和他本人的作品。1895年1月他與德國社會主義者路德維希·庫格曼（Ludwing Kugelmann）的通信中論及了對馬克思發(fā)表于《紐約每日論壇報》和一些早期作品的收集工作，并獲知了在美國等地他人收藏《紐約每日論壇報》上刊載他們文章的情況。1897年馬克思的三女兒艾琳娜·艾威林（Eleanor Marx Aveling）和丈夫愛德華·艾威林（Edward Bibbens Aveling）粗糙所編的馬克思在50年代所寫文章集《東方問題》（The Eastern Question： A Reprint of Letters Written 1853—1856 Dealing with the Events of the Crimean War）出版。梁贊諾夫為將這一英文報刊文章集編譯為德文，對證了大英博物館所藏《紐約每日論壇報》后認為，原文章集問題太多，而馬克思在該報上的文章數(shù)量和意義都超過了預期?！?0〕他后來便終止對《東方問題》的譯介而在1917年編譯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1852—1862》部分卷次，并逐步籌劃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1924年6月17日至7月8日，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召開，主要討論了東方各民族與殖民地問題。在7月7日的第三十次會議上，里亞贊諾夫作了關(guān)于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報告，馬克思論“中國”的文章也將被編入。①不久，他便發(fā)文談到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②1937年4月，方乃宜根據(jù)各種俄文版的馬恩作品，編譯了漢文版《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封面為此名，扉頁為《馬克思與恩格斯論中國》），其中《中國的和歐洲的革命》由俄文第1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譯出，同年該書在蘇聯(lián)外國工人出版社以大32開硬皮精裝初版。1951年英共創(chuàng)始黨員道娜·陶爾（托爾，Dona Ruth Anne Torr）編纂出版了《馬克思論中國》，并加了導論和注釋，所收首篇文章即為《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該書在1968年再版，1973年還由高山林太郎譯為日文在刀江書院出版。1955年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中央委員會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院（Marx-Engels-Lenin-Stalin-Institut beim ZK der SED）編譯出版的德文版馬克思《論中國》（ber China： Das Eindringen des englischen Kapitalismus in China）收錄了該文（Die Revolution in China und in Europa），后其還被納入1961年的德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arx-Engels-Werke，直譯為《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第9卷和1984年的歷史考證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Marx-Engels-Gesamteausgabe）第Ⅰ部分第12卷。它也被翻譯收錄于法語、日語等外國語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以及1960年的米蘭IL Saggiatore出版社和1975年的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出版社分別出版的意大利文與西班牙文馬克思恩格斯關(guān)于中國問題的論文集。關(guān)于馬克思革命、戰(zhàn)爭、殖民地、軍事、現(xiàn)代化、民族、新聞、東方問題、國際關(guān)系等理論以及19世紀50年代著作、《紐約每日論壇報》時期著作等的選編亦大都收錄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并將其作為這方面馬克思的名篇（famous essay）。如多次再版頗有影響的“馬克思政論文選”，在第2卷《流亡綜覽》（Marxs Political Writings： Surveys from Exile）專論印度和中國的論文（Articles on India and China，論印度的四篇）中僅選了一篇有關(guān)中國的文章，即《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endprint

在中國，該文至少有1926（27）年版、1930年版、1934年版、1937（38）—1950年版、1957年版、19（61）72年版、1993—2012年版7種漢譯本和蒙、藏、維、哈、朝5種少數(shù)民族文字本，最初的幾種漢譯本就有較高質(zhì)量。里亞贊諾夫在1925年8月15日3集124期的中共中央機關(guān)報《向?qū)А飞习l(fā)表的《馬克思與中國》一文（譯者署名“超麟”，即鄭超麟），首次詳細介紹了馬克思關(guān)于中國的論述，其中說：“馬克思為《紐約論壇》著了一篇論文，發(fā)表于一八五三年六月十四日……馬克思也很高興致敬于遠東革命運動之開始。歐洲之停滯及幾個世紀沉寂的中國之覺醒，這個相反狀態(tài)是人人都可看見的。”之后，“獵夫”（李大釗）發(fā)表在中共北京地委和北方區(qū)委機關(guān)報的《政治生活》1926年5月第76期（紅色五月特刊）的《馬克思的中國民族革命觀》一文提及“馬克思《中國及歐洲的革命》一文”，并根據(jù)美國《工人月刊》①對其進行了譯述，這是該文的第一個漢文全譯本，也是首篇被譯至中國的馬克思專論中國的文章。1939年4月上海的北新書局以“社會科學研究社”名義印行的《守常全集》（很快被“租界”當局沒收）和1949年7月由北新書局更名重印的《守常文集（上卷）》都含該文，以后各版本李大釗作品集多收錄了這篇文章。1927年4月廣州新青年社初版了《馬克思主義的民族革命論》，1929年5月上海新青年出版社重印了此文集，編譯（譯者不詳）了包括《中國及歐洲的革命》一文在內(nèi)的15篇文章，此文是收錄的唯一一篇馬克思的作品?！恶R克思主義的民族革命論》曾用封面綠底黑字的《民族革命論》偽裝出版，署名唐杰編輯，譯者和出版者未署名，但在1930年8月遭查禁。該書1930年1月還以《民族革命原理》為書名，由上海華興書局出版、唐杰編輯重印。1930年2月李一氓譯，乜乜（郭沫若）校的《馬克思論文選譯（第一集）》由上海社會科學研究會出版，9篇文章中第7篇為《中國革命與歐洲》。原譯本為李一氓在上海南京路外文書店“別發(fā)洋行”（Kelly and Walsh Company）所買，美國共產(chǎn)黨辦的國際書店出版的該英文本（或許是Karl Marx： Selected Essays）則是由俄文翻出的。1934年7月21日第68期的《斗爭》翻譯了署名為“馬克斯”的“《中國革命與歐洲革命》”和恩格斯的“《波斯和中國》”，但譯者不詳。《斗爭》是中國共產(chǎn)黨蘇區(qū)中央局機關(guān)報，期發(fā)行量約為2.7萬份，戰(zhàn)火環(huán)境中較精準所譯的這兩文發(fā)表于紅軍“長征”前夕，鼓舞了根據(jù)地和工農(nóng)紅軍的士氣。

《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一書由于1937年在莫斯科出版難以運送到中國，1938年3月21日，由漢口的中國出版社出版了含《中國的和歐洲的革命》的《馬·恩論中國》（扉頁為《馬克思與恩格斯論中國》），并在11月又重印。該出版社與新知書店內(nèi)部是一套機構(gòu)，對外掛兩塊牌子。當時新知書店在廣州、南陽、常德、麗水、襄陽、衡陽等地都有分店，這些分店、辦事處或門市部拓寬了圖書的出版發(fā)行，甚至向港澳和新加坡等東南亞傳播銷售圖書，還經(jīng)常開展流動供應活動。因國統(tǒng)區(qū)的中國出版社和延安的解放社保持著單線聯(lián)系，像抗戰(zhàn)期間兩社幾乎同時出版同一譯者、同一版本的其他馬恩著作一樣，《馬克斯·恩格斯論中國》（扉頁為《馬克思與恩格斯論中國》）在1938年5月由解放社再版。1938年10月，武漢失守，長江局撤銷，中國出版社歸南方局領(lǐng)導。1938年9月遷往桂林的新知書店總店在11月成立了重慶辦事處，1939年11月又改建為重慶分店。桂林新知總店和重慶新知分店接受南方局出版任務(wù)以中國出版社名義分別在兩地又出版了此書。1938年4月12日漢口的火炬出版社出版了由李鐵冰編譯的《馬克思·列寧·斯大林論民族革命問題》，收錄的馬克思唯一一篇著作也是第一篇文章即為《中國及歐洲的革命》①。1938年5月1日，為紀念馬克思誕生120周年和《共產(chǎn)黨宣言》發(fā)表90周年，凱豐在《解放周刊》上發(fā)表的《馬克思與中國》注明引用了“《中國與歐洲的革命》”中的論述，該文還發(fā)表在《新華日報》1938年5月5日第4版，并被《群眾》1938年5月1卷22期轉(zhuǎn)載。1938年11月由上海珠林出版社出版、楊克齋編譯發(fā)行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專論中國文章所組成的《中國問題評論集》（與《馬·恩論中國》第二章所選篇目相同）也收錄了《中國和歐洲的革命》。

新中國成立以后，1950年3月解放社又重印了《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1950年12月1日，曾于1921年9月1日上海成立的人民出版社在北京重新設(shè)立，在此之前用“解放社”名義出版的圖書及其出版業(yè)務(wù)全部轉(zhuǎn)由人民出版社辦理。1957年4月《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經(jīng)多人重新增補校訂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2版，且是橫排。1957年第10期《讀書月報》在“新書述評”欄目下發(fā)表《“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第二版》對此作了推介。1963年《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第7次印刷該文仍為“《中國的和歐洲的革命》”。1953年1月29日，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成立。1961年12月，該局根據(jù)俄文版第2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譯出了漢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將原《中國的和歐洲的革命》改譯為“《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該局編校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又在1993年4月和1997年8月分別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2、3版，均以該文開篇。《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還被編入1966年《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995年《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98年《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2009年《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2012年《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版《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中的該文還被譯成了蒙古文、藏文、維吾爾文、哈薩克文、朝鮮文等5文字由民族出版社出版，在少數(shù)民族群眾和地區(qū)中傳播，甚至還銷往周邊國家。

另外，僅有個別研究者專門研究該文，如1963年3月19日第19期《羊城晚報》刊發(fā)了陳華新的《馬克思一篇論文的故事（“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文革”后期為了工農(nóng)兵學員學習中國近代史，1973年7月“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組”發(fā)行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毛主席論近代中國（試用本）》，收錄了《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之后，1974年10月湖南師范學院史地系中國近代史教研組選編的《中國近代史學習文獻參考資料》、1974年11月華中師范學院歷史系中國近現(xiàn)代史教研室發(fā)行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有關(guān)中國近代史的論述》、1975年武漢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史稿》編寫組選編的《中國近代史學習文獻》、1978年開封師院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室發(fā)行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毛澤東論中國近代史》、1979年湖南師范學院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室選編的《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論近代中國》等多將《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收為首篇文章。一些經(jīng)典作家論述經(jīng)濟危機、殖民地、民族問題、自然科學、軍事理論的選編，也節(jié)選或收錄了該文。1999年4月，江澤民在致信白壽彝先生祝賀其《中國通史》全部出版時指出：“全黨全社會都應該重視對中國歷史的學習”，特別是黨和國家的各級領(lǐng)導干部、青少年等要注意學習中國歷史。〔21〕為此，2002年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論中國近代史》編委會編的《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論中國近代史》，《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作為第6篇文章再次被編選。2005年以來，隨著大學生思想政治理論課改革，包括該文在內(nèi)的馬克思論中國的文章再受重視，如石云霞主編的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大學生新四門思想政治理論課原著導讀》和周向軍主編的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閱讀文獻導讀》就對此文進行了導讀?？梢姡吨袊锩蜌W洲革命》在各國各時段被收入各類書籍被各群體廣泛閱讀。endprint

李大釗讀到英文《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原文后，立即在1926年的《孫中山先生在中國民族革命史上之位置》等3篇文章中加以引述，并翻譯了全文號召：“要想根據(jù)馬克思主義就中國現(xiàn)在的民族革命運動尋求一個顯明的分析，最好是一讀馬克思當時關(guān)于中國革命的論文。從此我們不僅可以得到他的公式，我們更可以看出他怎樣的應用他的研究的方法，以解剖那赤裸裸的歷史事實，整理那粗生的材料，最后我們便可以得到一個明確的結(jié)果?！薄?2〕馬克思的這些“中國”論文也曾影響了拉狄克等蘇聯(lián)東歐馬克思主義者從事東方民族革命工作。1938年抗戰(zhàn)之際的毛澤東到培養(yǎng)既有理論水平又具實踐經(jīng)驗德才兼?zhèn)涓刹康闹泄仓醒朦h校講課時更是指出：“講到馬克思……他的先生黑格爾是唯心論，馬克思是唯物論，他們兩個不相同。馬克思主義是在學校外面學的，是在德國、法國等處看書、看事而學的……并且學了中國革命。后來寫了許多書，成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太上老君、開山老祖?！薄?3〕可見，他很早就閱讀了馬克思“論中國”等經(jīng)典作家與中國革命實踐相關(guān)聯(lián)的作品。1964年國務(wù)院圖書館移交國家圖書館館藏的革命文獻中，一本《馬克斯·恩格斯論中國》的白色封面下方和扉頁中間位置均有周恩來鋼筆字跡，分別題寫“周恩來，一九四四、一、六，延安”和“曾在1939年冬在莫斯科皇宮醫(yī)院中讀過”。一些回憶錄也顯示當時的革命工作者相互借閱多次精讀此書?！吨袊锩蜌W洲革命》是觀察中國、認識中國、研究中國的經(jīng)典之作，其在全球范圍內(nèi)廣泛傳播，塑造了中國形象，成為海外中國研究的名篇，如曾收錄于德文版的《德國思想家論中國》（Deutsche Denker über China）。這對于當代中國研究有理論聯(lián)系實際、世界聯(lián)系中國、用世界話語傳遞中國聲音、改善文風等啟示。由此可以說，馬克思是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開拓奠基者或率先垂范者。而只有尋找到“源頭活水”，才能修好渠，使“渠水清澈”，滋潤“半畝方塘”，即實現(xiàn)馬克思化（話）中國到馬克思主義化中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化馬克思主義、中國馬克思主義化的躍遷，推動社會主義中國的新發(fā)展。

〔參考文獻〕

〔1〕Adam-Max Tuchinsky. Horace Greeleys New-York Tribune： Civil War–Era Socialism and the Crisis of Free Labor〔M〕. Ithaca，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9. ⅸ.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0卷〔M〕. 人民出版社，1998. 276-278.

〔3〕〔德〕曼弗雷德·克利姆. 馬克思文獻傳記〔M〕. 李成毅，等譯， 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 256.

〔4〕Dona Torr ed. Marx on China， 1853–1860： Articles from the New York Daily Tribune〔C〕. 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 1951. 1.

〔5〕〔6〕〔7〕〔8〕〔9〕〔10〕〔12〕〔13〕〔14〕〔15〕〔16〕〔17〕〔18〕〔1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 人民出版社，2009. 607，611-612，614，607，607，609，607，608，609，609，613，608，612，594.

〔1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 人民出版社，2009. 21-22.

〔20〕N. Rjasanoff. Vorwort des Herausgebers〔A〕. Gesammelte Schriften von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 von 1852 bis 1862〔C〕. Stuttgart： Verlag von J. H. W. Dietz GmbH， 1920. Ⅹ.

〔21〕江澤民. 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給白壽彝同志的賀信〔J〕. 史學史研究，1999，（3）.

〔22〕中國李大釗研究會. 李大釗全集：第5卷（修訂本）〔M〕. 人民出版社，2013. 135.

〔23〕毛澤東. 當學生，當先生，當戰(zhàn)爭領(lǐng)導者（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二日）〔J〕. 黨的文獻，2013，（6）.

【責任編輯：石本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