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純榮
罐子坪
北緯31度。川東偏北。
如果呼吸敞亮一點,它可以成為自己的王。
偏居一隅,適宜承受、忽略,適宜長出厚實情感、銅質(zhì)光芒。
泉水之硬度,石頭之柔軟,草木之剛?cè)岵?,可被釀成火焰之雜糧野稗,盈滿順理成章而又矛盾重重的玄機。
多少年來,祖先腳抵河流,背靠緯度,目光朝南:
一生的命運,仿佛與走在路上的自己,從未停止較勁。
一條彎彎繞繞的路,拴緊每一顆善良的心。
無論何時,風是健忘的書寫者,時間安于無序。
從狗尾草搖曳的窗臺望去:漫天星光,總會有一顆,撞上找不回卻又甩不掉的某段前世。
比如昨夜秋風乍起,親人用咳嗽敲疼窗扉。
比如油燈纖秀、搖擺,素樸的臉龐逐一浮現(xiàn)。
土家生活
1
土家屋檐:矮小。樸實。簡單。
唯此,與這方田園的品格才更加貼近,胸襟才更加廣闊。
2
刀耕火種,延續(xù)千年。
誰說不是對古老文明偉大的傳承?
依山筑巢,傍水而居。
誰說不是對淳厚土地深情的戀歌?
3
一滴雨水躍落木格窗臺,像土家妹子心里綻放的一句情歌,溫潤而繾綣。
某處屋檐下,肯定有一道相同的心事,被昨夜的雨水淋的透濕。
4
清晨。或濃或淡的炊煙,在峽谷中或高或低繚繞開來。
一陣薅草鑼鼓跳出漢子雄性的喉嚨,將生活的頁面硬生生打開。
趁人不注意,一粒洋芋骨碌碌滾下山去,筆立的峰巒絲毫沒有攔截的意思。
從東邊山頂探出的日頭,將通紅的油彩涂上房頂、人面,涂上所有行動或靜止的事物。
唯有汩汩流出巖縫的泉水不為所動。
它干凈地流淌,堅守住生活純度的底線。
5
一條羊腸小道,從山寨走出來。
陰雨,一路泥濘;日照,復又硬朗。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從容面對山環(huán)水繞,聰慧的土家人從來不會走失。
往前:小路長成大路,大路架上鋼軌、成為高速。
有人沿小路走出去,終究義無反顧地走回來。
正如一枚趕路的落葉,最后抵達的,恰是初始命定的起點。
6
夜里,家家火塘紅了。
罐子飯、老臘肉的香味,一陣陣地,撲鼻而來。
一碗苞谷酒,一撮干腌菜,就能攆走一天的勞累,打出滿足的飽嗝。
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山里的粗茶淡飯就能做出幸福的味道。
舊日歷
疊在一起的舊日子,一群紙做的刀鋒——
在月光淬火的一剎那,亮出嗖嗖寒光。
雪花壓過刃口。時光漏下的線團,慌張,惶惑,糾結(jié)成理不清頭緒的刀鞘。
除此之外,春、夏、秋依次走過窗前。
清風明月喚醒的銹跡,力度隱忍,卻又呵欠連連。
我記得截不住的閃電,為一根枯枝抽打出的淺白花朵;
我記得按不住的心跳,為一段舊事打開的細小缺口;
我記得挽不住的背影,為一張泛黃底片添上的前程未卜的理由……
人在前頭行走,舊日子便一一重疊,跟在后面。
回頭間,崢嶸偶露。
——被自己捅破的,恰是弱不禁風而反復掖緊的那根疼痛。
大雪封山
一枚落葉,與一場大雪不期而遇。
前程因此改變。
被改變的,還有這個世界無羈的愛。
在埡豁,我孤立無援。
風一陣陣呼嘯而來,疾馳而去。多少飛奔的車輪,埋頭趕著屬于自己的路。
沒有誰注意到我。
一粒鋒銳的雪渣刮過臉龐,疼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大雪鎖住路口,鎖住一枚落葉的欠身禮讓。
那村莊近在咫尺。
用安靜,照看著我們被大雪鎖住的、相同的單薄與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