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

（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南京210097）

三龍方言本字考

唐麗

（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南京210097）

方言本字的考釋是方言研究和古漢語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對掌握音韻、訓(xùn)詁知識，弄清方言與古漢語的繼承關(guān)系以及方言本體研究都有重大意義。文章研究江淮官話通泰片與洪巢片過渡的三龍方言，考釋其部分本字。

三龍方言本字考釋

一、引言

三龍鎮(zhèn)是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qū)的下轄鎮(zhèn)，位于大豐區(qū)北部，與亭湖區(qū)鹽東鎮(zhèn)相鄰，總面積約154平方公里。《大豐市志》、《大豐縣志》等將三龍鎮(zhèn)南部的方言劃為江淮官話泰如片，北部的方言劃為江淮官話洪巢片，使三龍話處于洪巢和泰如兩個方言小片的過渡地帶，與兩者既有共同點又有不同。

作為江淮官話的一部分，三龍話保留了較多的古音與古詞，如《大豐縣志》所舉“婿”的讀音［?i］就是古音的保留，此外還有“餿、噇”等古語詞的保留，這些古音與古詞以及動詞“把”讀雙唇［ma］、“畚箕”的“畚”聲母讀輕唇［f］等例外字造成了在對三龍方言話調(diào)查的一些困難，很多字只知道音義，不知道字形，我們稱之為“有音無字”。

所謂“無字”，是指很難從普通話詞匯中找到音義都對應(yīng)的漢字來記錄方言字詞，這種現(xiàn)象部分是由于各地方言在語音上存在差異，使得一些字的本字與讀音差異較大，部分是各地表達同一意義、同一事物的詞匯不同造成的，還有部分原因是歷史的發(fā)展使得部分字退出了日常生活，而較為保守的方言語音還保留這些讀法?？傊?，“有音無字”體現(xiàn)了方言與北京話在語音和詞匯發(fā)展上的不平衡現(xiàn)象，是共時與歷時并在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

研究“有音無字”就是在尋找這些音的本字。方言本字研究無論是對方言本體還是對古漢語研究都很有價值，目前也有很多研究考釋各地的方言本字，揭示方言特色和與古漢語的聯(lián)系，如顧黔（2001）研究泰興方言本字，侯華敏、林碧蕓（2015）研究南京方言本字等。本文對三龍話部分“有音無字”現(xiàn)象進行研究，在《廣韻》等古漢語書籍中尋找與其音義相符的字形，考釋其本字。

二、三龍方言音系

為方便下文說明以及理解，這里先列出三龍方言的音系：

（一）聲母（20個）

p八兵百寶ph派片爬病m麥明門夢f飛副肥虎v老藍連路ts資張爭紙tsh刺祠抄船s絲三事十z味溫溫王t多東燈懂th討天甜貼n腦南年泥l(xiāng)軟t?酒裝九接t?h寸全地床?想謝雙響k高共家家里割kh開輕課哭x 好灰活盒?月安云藥

（二）韻母（55個）

?師絲紙字i戲皮屁李u鋪苦五豬y 雨呂a二耳茶牙白i a牙文寫u a瓦y a ?師絲紙字i戲皮屁李u鋪苦五豬y靴雨呂a二耳茶牙白i a牙文寫u a瓦y a 靴ε開排鞋u ε怪快壞外y ε ε開排鞋u ε怪快壞外y ε帥?寶飽抄i ? ?寶飽抄i ?帥笑橋?笑橋?歌坐過錯1米飛賠對u 1鬼y 1罪罪歌坐過錯1米飛賠對u 1鬼y 1 ? ?豆走i ? ?油丟? ?豆走i ? ?油丟文文? n深根燈硬u ? n滾y ? n ? n深根燈硬u ? n滾y ? n 春寸云a ?糖上i a ?響講u a ?王y a ?春寸云a ?糖上i a ?響講u a ?王y a ?床雙裝? ?東通豐i ? ?床雙裝? ?東通豐i ? ?窮兄用i ?新病星i 1 1～窮兄用i ?新病星i 1 1～鹽年?～南白半官短y ?～鹽年?～南白半官短y ?～權(quán)原?～南文山含文i ?～減u ?～關(guān)y ?～權(quán)原?～南文山含文i ?～減u ?～關(guān)y ?～閂? ?北百六哭i ? ?閂? ?北百六哭i ? ?月局菊? ?盒活y ? ?局菊? ?盒活y ? ?月? ?塔八i ? ?甲u ? ?刮滑y ? ? i ?刷? ?塔八i ? ?甲u ? ?刮滑y ? ?刷接貼? ?十直色尺i ? ?七吃u ? ?骨y ? ?接貼? ?十直色尺i ? ?七吃u ? ?骨y ? ? i ?出橘a ?托殼學(xué)白i a ?藥學(xué)文u a ?郭y a ?出橘桌鐲

（三）聲調(diào)（5個）

陰平41東該通開動后前后調(diào)類調(diào)值例字陰平41東該通開動后前后賣洞陽平25賣洞陽平25門龍牛油銅皮桐糖紅上聲213門龍牛油銅皮桐糖紅上聲213懂古鬼統(tǒng)苦草買老五去聲45凍怪半四痛寸去罪懂古鬼統(tǒng)苦草買老五去聲45凍怪半四痛寸去罪受罪入聲5百急哭拍六月毒白罰受罪百急哭拍六月毒白罰入聲5

三、三龍方言本字考

（1）燠［i??5］：熱，溫，如“燠飯”、“飯燠呃好了，快過來吃”?！稄V韻》入聲屋韻：熱也，又音奧，於六切?！墩f文解字》：燠，熱在中也。《爾雅·釋言》燠，暖也?！对娊?jīng)·唐風(fēng)》：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現(xiàn)代漢語中“燠”與“熱”連用，表示熱。

（2）斸［???5］：義為挖，如“斸呃一天的地，膀子酸死了”、“把地上的草斸斸”等。《廣韻》入聲沃韻：斫也，又也，陟玉切?！段逡艏崱罚褐乔?，音琢?，F(xiàn)代漢語有三個意思：大鋤；挖；砍，這里就是其第二個義項。古代漢語亦有此用法，如《夷堅志》卷第一十四：至此，問田所在，謾云無之，令取碑為證，曰：不知所在矣。命鍬鍤斸地，果于近門草間尺許得之?！洱R民要術(shù)·種葵》：其剪處，尋以手拌斫，斸地令起。

（3）抈：兩個讀音和意義，第一個讀為［y??5］，意為弄斷，折斷，如“這個東西太長了，把它抈呃斷呃”。《廣韻》入聲月韻，折也，魚厥切，《說文》與之同義，漢語方言大詞典有“抈斷”一詞，與三龍方言用法一致，當(dāng)為本字?！皰`”的另有一個用法讀為［y??5］：意為崴，常用于胳膊與腳，如“剛才不注意，把腳抈呃來了”、“膀子抈呃來了，酸霎呃了”等等，《方言調(diào)查字表》：抈，抈了腳，當(dāng)為本字。

（4）楶［?i1?5］：屋梁上的木頭，如“屋楶子”。《廣韻》入聲屑韻，屋梁上木，子結(jié)切?！墩f文》欂櫨也。本作木咨今作楶?！墩f文》還將“栭”解釋為“屋楶也”?！稜栄拧め寣m》栭謂之楶。【注】即櫨也。【疏】梁上短柱，謂斗栱也?！肚皾h紀·孝平皇帝紀》“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稅之材，不荷棟梁之任”等等，都證明了“楶”為梁上之木，并且《說文》等著作中的“屋楶”連用也證明了三龍方言“楶”為本字。

（5）箬［la?］：蘆葦、竹子等的葉子，如“粽箬子、竹箬子”。《廣韻》入聲藥韻，而灼切。《集韻》日灼切，音弱。同箬。或作篛。摘篛于谷?！稘h語方言大詞典》收“竹箬、粽箬（子）”，與三龍方言音義均相符。

（7）幫［pa?41］：物體（里面一般是空的）的兩旁或周圍的部分，多指鞋的四周和邊緣，如“鞋幫子”?！稄V韻》平聲唐韻，衣治鞋履，博旁切?！读鶗省罚簬?，裨帖也。省作幫。凡事物旁取者皆曰幫?！都t樓夢》：襲人笑道：“才說了會子閑話兒，又瞧了會子我前日粘的鞋幫子，明日還求他做去呢?！币袅x符合，當(dāng)為本字。

（8）薅［xo41］：除草。如“薅草”、“把田里頭的草薅薅”。《廣韻》平聲豪韻：除田草也，呼毛切。清人屈大均《廣東新語》：“《南州異物志》贊‘合浦之人，習(xí)水善游’。芟草曰薅草，亦曰勞?！币袅x相符，當(dāng)為本字。

（9）填［ts??41］，壓住。如“風(fēng)太大了，你去搬點磚頭把這個布填住呃?！薄稄V韻》“填”有兩讀，平聲真韻“珍”小韻下：填，壓也，又音田，當(dāng)為三龍話［ts??41］的本字。《漢書·王莽傳上》：秉冢宰職，填安國家。師古注：填音竹刃反?！盾髯印罚骸肮嗜酥鞅禺?dāng)將有卿相輔佐足任者，然后可，其德音足以填撫百姓，其知慮足以應(yīng)待萬變，然后可；夫是之國具。填即鎮(zhèn)字，元刻作鎮(zhèn)?！边@也說明“填”是“鎮(zhèn)”的本字?，F(xiàn)在，表示“壓住”義的音在現(xiàn)代漢語的字典、詞典中已經(jīng)消失，而在三龍方言中保留了下來。

（10）加［ka41］：加上、添上，如“外頭風(fēng)大，加一件衣服再出去。”《廣韻》下平麻韻，增也，上也，陵也，古牙切?！凹印痹谄胀ㄔ捴新暷甘牵?］，這是顎化的結(jié)果，三龍話中的“加”有文白兩種讀音，其中文讀［?ia41］用于“加減乘除”等數(shù)學(xué)用語中，而白讀［ka41］用于生活用語，如“加衣服”“加口子”，開口二等見系白讀［k、kh、x］的還有“家、敲、鞋”等。

（12）枵［?io41］：薄、不厚，如“衣服太枵呃”；“紙?zhí)者懒恕薄！稄V韻》平聲宵韻：玄枵，虛危之次，許嬌切?！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枵”為“空虛”義，與《廣韻》相符。

（13）月翁［??41］：形容味道很臭，與“臭”連用，如“豬圈里頭？臭？臭的”等?！稄V韻》上聲董韻：？臭貌，出字林，烏孔切，蓊小韻。音義相符，當(dāng)為本字。

（14）奤［thε213］：（衣領(lǐng)等）大、變大，如“衣服領(lǐng)子全奤呃來了，不要再穿了。”《廣韻》入聲鐸韻，奤，俗，匹克切，與三龍的［thε213］音不符；《方言調(diào)查字表》蟹攝開口一等上聲海韻透母字的“奤”與三龍方言語音相符?，F(xiàn)代漢語中“奤”有三個讀音，其中陰平［pho］和上聲［thε］音都有表示“大”的意思，陰平［pho］表示“臉大”；上聲［thε］如“奤子”是中國某些地方對身軀肥大、行動笨拙的人的虐稱，中國舊時南方人對北方人的貶稱。這兩個意思都與“大”有關(guān)，其基本義素與三龍方言相符，所以三龍方言的“奤”可能是普通話上聲［thε］詞義擴大產(chǎn)生的，“奤”可能為三龍方言表示衣領(lǐng)等變大的本字。

四、總結(jié)

以上是三龍方言部分本字的考釋，然而在方言詞中，同音字、訓(xùn)讀字、俗字等會給方言本字的考釋造成一定的困擾，使得許多字的本字難以考察，如大豐話義為“浮于水面”的［pha?25-41］的本字等。因為考本字的難度以及大量方言本字的未知，因而用訓(xùn)詁方法對方言本字進行考釋，尋找其音義均符合的形體是很有必要和研究前景的。李如龍先生指出：“不能為考本字而考本字”①，這是有道理的，因為往往考釋出來的方言本字是生僻字，對于田野調(diào)查有一定的困擾，但不可否認，考本字對于方言區(qū)、方言片的語音、詞匯研究、對了解當(dāng)?shù)胤窖悦婷惨约皩τ谧珜懛窖宰值溆兄卮笠饬x，此外，通過考釋方言本字，可以加強對訓(xùn)詁方法的掌握，而且考出來的本字對古漢語的研究也有意義。

注釋：

①李如龍.漢語方言學(xué)［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184.

［1］蔡華祥.鹽城方言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顧黔.通泰方言音韻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1.

［3］侯華敏，林碧蕓.南京方言本字考［J］.現(xiàn)代語文，2015（1）.

［4］李如龍.漢語方言學(xué)［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5］陳彭年等編.宋本廣韻［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8.

［6］王福堂.方言本字考證略說［J］.方言，2003（4）.

［7］中國社會科學(xué)研究院研究所.方言調(diào)查字表［Z］.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