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穎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九十六條規(guī)定“當事人一方依照本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第九十四條的規(guī)定主張解除合同的,應當通知對方。合同自通知到達對方時解除。對方有異議的,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確認解除合同的效力?!?,事實上,合同雙方當事人行使合同解除權在經(jīng)濟活動中是非常普遍的一種行為,關于如何行使合同解除權的爭議更是合同法實務中非常常見的一類爭議,特別是目前關于合同解除除斥期間的審查認定在法律實務和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了一些差異,值得我們認真思考。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合同解除通知送達對方后,經(jīng)人民法院審查后,確認對方超過三個月除斥期間后才到法院申請確認合同效力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應該說“司法解釋二”第二十四條的規(guī)定很明確,也有很好的立法初衷。這一條款的確立就是出于從速確定解除合同的效力,盡早穩(wěn)定合同關系的目的。可是,法律實務中對第二十四條的合理應用卻產(chǎn)生了一個重要問題,即人民法院對合同解除除斥期間的審查是應該進行實質審查還是形式審查?如果是實質審查,則意味著法院需要對合同解除是否符合法律規(guī)定及合同約定等一系列法律問題均進行審查后,才可以確認合同解除的效力;而如果超出除斥期間的合同解除效力確認之訴僅需要進行形式審查,則意味著法院僅就合同解除程序是否合法進行審查,即可就合同解除效力做出裁判。目前,全國各地法院在審理這一爭議時,標準掌握確實不一,選擇實質審查還是形式審查是見仁見智。從筆者角度而言,更傾向于后者,主要基于:一方面,合同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當事人一方依照合同法解除合同,主張解除的一方應當通知對方。對方有異議,但在約定的異議期限屆滿后才提出異議并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當事人沒有約定異議期間,在解除合同或者債務抵銷通知到達之日起三個月以后才向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根據(jù)這一規(guī)定,合同解除的異議權應當受除斥期間的限制,超過約定或法定的除斥期間的,應該認定為喪失異議權,合同理應無爭議的解除。因此,司法實踐中,超過除斥期間向人民法院起訴要求確認合同解除效力的,法院不應該再在訴訟活動中確認解除方是否具有解除權。另一方面,假若一旦異議期間人民法院仍然對合同解除是否成就進行實質審查,那么非提出解約的一方就可享有即使逾期異議也不會額外承受任何不利的后果,違法成本會更低。也可以說,非提出解約一方有權解約的,即使逾期異議還是有權解約,那么合同法關于異議、異議期限的規(guī)定都將淪為一紙空文。在異議期間屆滿后依然可以對合同解除是否成就進行實質審查,那么合同法司法解釋中設立的解除異議權制度也將形同虛設,有違該項法律規(guī)定設立的目的,不能實現(xiàn)“避免解除合同的效力長期處于不確定或不穩(wěn)定狀態(tài)”的立法目的。
總之,筆者認為,對于合同解除除斥期間的運用,不能機械的做“一刀切”處理,應當堅持以形式審查為主,實質審查為輔,以形式審查為原則,實質審查為例外。即,如果解約方?jīng)]有依照合同法相關規(guī)定解約,沒有任何理由即提出解除合同效力的主張,可視為沒有依約或沒有依法解除合同,在此情況下作為守約一方可能完全不了解自身的權益已被侵害,則此種情形不應使用約定或法定除斥期間的閑置,及時履約方在超過了約定或者法定的除斥期間后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確認合同解除的效力,人民法院應當對合同解除是否符合約定或法定情況進行實質審查。除此情形外,法律實務中均應嚴格按照合同解除除斥期間的法律規(guī)定僅進行形式審查。
法律實務中有很多案例均支持了筆者的觀點。以一例租賃合同糾紛解除為例,原、被告簽訂了一份《租賃合同》,實際履行過程中,原告方以被告方在履約過程中收取不合理費用,給原告方的正常轉租活動及商戶的正常經(jīng)營造成了極大影響為主要事實和理由,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被告方繼續(xù)履行合同,并賠償原告方的各項損失;訴訟期間被告方依法提起了反訴,請求解除租賃合同,并要求原告方支付管理費及解除后占用費。實際上,本案涉及的最主要爭議就是租賃合同是否應當繼續(xù)履行,被告方要求解除合同是否具有法律效力。由于本案中雙方當事人并沒有對合同解除異議約定期限,被告方在合同解除通知到達對方時,就合同解除通知通過采取公證的方式進行了非常完善的證據(jù)保全;原告在法定的三個月除斥期間內(nèi)也從未對合同解除提出任何異議。人民法院在受理此案后,經(jīng)審理后認定被告方向原告方送達了解除租賃合同通知書后,原告方在法定期限內(nèi)未提出異議,該合同已經(jīng)解除,原告方應當將租賃房屋返還給被告方;同時,原告方應向被告方支付租金損失,并向被告方支付當年的管理費。原告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依然維持了原審判決。也就是說,一審、二審法院對合同解除除斥期間的把握均堅持了形式審查的方式。
當然,對于筆者所持觀點,法律實務中也有不同意見。有的觀點認為當合同解除超過約定或法定的除斥期間提出異議的,還是應當審理查明約定的解除條件是否成就或是法定的解除情形是否符合法律規(guī)定。對此,司法實踐中也有相關的判例出現(xiàn)??陀^而言,支持這一觀點的最主要理由就是假如解除方惡意利用除斥期間而侵犯履約方的合法權益,單純進行解除形式是否完備的形式審查無法對善意履約方進行救濟。但是,筆者堅持認為這一觀點有待商榷。因為有一點是我們必須要承認的,那就是當前在法律實務中對于善意的履約方救濟存在多種途徑,不一定非要通過對超過除斥期間的合同解除效力進行實質審查來實現(xiàn)。假設履約方認為解除方存在利用除斥期間來達到惡意解除合同目的的主張,人民法院可以向履約方釋明變更訴訟請求,主張追究解除方的違約責任,進而要求解除方賠償因惡意解除合同給履約方造成的損失。根據(jù)履約方的違約之訴,人民法院才應當實質審查解除方是否具有解除權,進而據(jù)此判定違約責任。通過上述救濟途徑,既可以體現(xiàn)法律制度關于除斥期間的設計意義,又有助于維護法律的穩(wěn)定,也使履約方的合法權益得到有效保障。
綜上所述,所謂合同解除的異議權,即針對合同解除方是否享有解除權應當在約定或者法定的期限之內(nèi)提出異議。逾期除了解除方?jīng)]有任何理由提出解約,則履約方喪失了要求法院審查解除方是否享有解除權的權利。而所謂的合同解除效力的形式審查,是指法院不需要審查解除方是否享有合同解除的權利,只需要就解除方的解除通知是否是依據(jù)合同法相關規(guī)定行使,如果解除方符合解除通知的相關規(guī)定,那么就意味著在形式上這就是一份合法的解除通知。
最后,站在法律執(zhí)行的角度,應該說任何情形下我們都不可能要求解除方通過訴訟才可能達到合同解除的目的,只能讓被解除方通過訴訟來確認解除是否有效,如果被解除方遲遲對于合同解除爭議不起訴,合同解除的效力就始終不明確,所以要約定或規(guī)定一個明確的提出異議的期限,只要在此期間內(nèi),人民法院就有義務對合同解除是否成就進行詳細的審查,而超過該期限,人民法院就再無義務且無權力再對解除權是否成就的實質要件進行審查。之所以合同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就合同解除專門規(guī)定了異議期限,即合同解除異議的除斥期間,就是要盡快將權利從不定狀態(tài)轉為確定的狀態(tài),更好的保障合同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保護正常的交易秩序,維護市場秩序和社會經(jīng)濟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