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

1962年5月，筆者從行政單位被精簡下放到湖南慈利縣新豐老家當農(nóng)民，后來趕上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親見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尷尬事。

1968年時興家家戶戶供毛主席塑像，生產(chǎn)隊里也一樣，在“寶書臺”（《毛主席選集》稱為“紅寶書”）上供著一個較大的毛主席塑像，每天早晚全隊人都畢恭畢敬地站在毛主席塑像前頂禮膜拜，名曰“早請示，晚匯報”，各把自己罵一番，叫“斗私批修”。散會時王隊長吩咐，沒有毛主席塑像的人家要馬上到縣里去“請一個”（意思是買一個）。可是單身漢朱聾子（實際上不聾），每次檢查時總是說明天我就去“請”。其實，朱聾子不是故意對抗，而是沒有錢買。

一天，朱聾子挑了擔(dān)干柴到縣城賣了1.2元錢，終于“請”了一尊5寸高的毛主席塑像。朱聾子用捆柴的繩子系在塑像的脖子上，掛在扁擔(dān)一端，背在肩上，一路高興地往家走。行走時雕塑一吊一吊的。誰知剛進村中，遇上一伙紅衛(wèi)兵，將他抓住，說他侮辱偉大的領(lǐng)袖，罪該萬死。這時朱聾子才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怎么能用繩子鎖住主席像的頸項呢？自知罪責(zé)難逃，雙膝跪地大呼：“毛主席，請您老人家恕罪，小人不是故意的?！奔t衛(wèi)兵不管那一套，將他推到學(xué)校里批斗起來。

還有一件事，印象比較深刻。那時候，隊里動用木匠，按照天安門的格局做了一個“寶書臺”。新的“寶書臺”做成以后，公社在我們隊里開現(xiàn)場會，舉行了一個儀式，燃放鞭炮以后，生產(chǎn)隊王隊長抱著半人高的主席塑像，準備放進“天安門”式的門洞里，就像神龕供菩薩般的供起來。哪知木匠事先未量準塑像大小，放不進去。王隊長想盡辦法放了幾次還是放不進去，他半開玩笑說：“這是瘶子進館，沒有這么大個眼（孔）?！彼脑捯粢宦?，公社的幾個“革命干部”當場將他抓起來，五花大綁。霎時屋里空氣緊張，緊接著“打倒王××”的口號聲此起彼伏。說他是“現(xiàn)行反革命”，惡毒攻擊我們的紅太陽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就地批斗之后，押送到縣公安局。

1971年秋，上面?zhèn)鱽碇甘?，要將特大的毛主席塑像送到公社供銷社統(tǒng)一運到縣里去。我們大隊有個塑像重達200多斤。大隊革委會安排了四個強壯勞力，抬到公社供銷社門口停放在那里。這時其他大隊也在行動。恰好門前有個大磅秤，有人提議秤一下，看到底有幾百斤？孰料在上磅時，有人不慎失手，塑像倒在地上，“叭”地一聲斷成數(shù)塊。一時在場所有人都嚇得面如土色，呆若木雞。約半個小時后，其中一個肇事者若有所悟地說：“自作自受，還愣在這里干什么？我們趕快到縣公安局投案自首去。”

這三件事，在我腦海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雖然那些當事人后來都被平反了，但我總覺得有一種無法說出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