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耀世

今年是徐悲鴻先生誕辰120周年，在這一個多世紀的漫長歲月里，作為中國現(xiàn)代美術事業(yè)的偉大先驅，其深湛的教育思想，真誠的人格魅力，珍貴的傳世名作，閃光的藝術足跡，引起了人們無盡的緬懷、追憶……

1895年7月19日，徐悲鴻出生于江蘇宜興一個貧苦的家庭。父親農(nóng)忙時靠種田維持生計，農(nóng)閑時為鄰里寫字作畫，并在私塾任教。在父親的啟蒙下，悲鴻7歲時開始習書法、練繪畫。他13歲時家鄉(xiāng)遭受水災，隨父親開始了流浪藝人的生涯。在動蕩的日子里，悲鴻在市井街頭得到了不少西洋繪畫印刷品，他十分珍愛地反復臨摹，產(chǎn)生了出國學習的朦朧愿望。19歲那年父親不幸去世。悲鴻先在中學執(zhí)教，后來，虔心專攻繪畫并在上海文化界漸有名氣。1919年3月，在友人的幫助下，徐悲鴻赴英考察并到巴黎求學。在歐洲8年的留學生涯中，師從弗拉孟及法國古典主義畫家達仰等先生，臨摹了羅浮宮、凡爾賽宮等不少博物館中的名家名作，創(chuàng)作了近千幅鉛筆、蠟筆、炭筆、粉筆、水墨等素描，經(jīng)過潛心苦學，獲得了廣博的藝術修養(yǎng)，具備了精湛的繪畫功力，1927年4月離開巴黎，學成回國。

倡導現(xiàn)實主義 振興中國美術

縱覽中西美術界當時的現(xiàn)狀，徐悲鴻深知中國畫的薄弱，主要在于人物畫的衰微。因此，為振興中國美術，必須倡導現(xiàn)實主義的美學思想，從系統(tǒng)嚴格的素描入手，生動地反映社會生活。早在1919年出國留學前，徐悲鴻就在北大《繪學雜志》發(fā)表了很有影響的《中國畫改良論》，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絕者繼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畫之可采用者融之。”還說“借助他山，必先自有根基?！痹诤暧^概括和微觀真實的辨證關系上，提出“致廣大，盡精微?！边@種立足傳統(tǒng)、推陳出新、批判地吸收西方藝術精華的創(chuàng)作思維和教學方針，今天已被文化領域長期實踐證明是完全正確的。1928年1月，他與田漢、歐陽予倩等組建了上海南國藝術學院，自任繪畫科主任，同時又受聘于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徐悲鴻曾對學生說：“自然主義是泥坑，形式主義也是泥坑?！庇终f：“不得其正，焉知其變，不懂形象，安得神韻?！本俚仃U明了藝術作品既要講究造型，又要以形寫神，高于生活。他在《新藝術運動之回顧與前瞻》中寫到：“中外之藝術家，或窮造化之奇，或探人生究竟，別有會心，便產(chǎn)生杰作?！贝艘馐琴N近自然，深入生活，以心造境，以情感人。

徐悲鴻對現(xiàn)實主義美學觀的倡導，曾受到不少傳統(tǒng)觀念根深蒂固的文人們的抵制、攻擊，一些在筆墨上泥古不化，陳陳相因的老畫家連篇累牘地撰文，說他“摧殘國畫”，“毀滅幾千年來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徐悲鴻及其擁護革故鼎新的文藝界同仁齊心協(xié)力、投入論戰(zhàn)，陸續(xù)得到各界人士的理解和支持。在上個世紀20年代至50年代初，徐悲鴻先后創(chuàng)作了約3000件速寫、素描、國畫、油畫、書法等作品，其中有恢弘巨構的油畫《田橫五百士》、《 奚我后》，中國畫《九方皋 》、《愚公移山》、《風雨雞鳴》等名作，還有大量人物肖像、千姿百態(tài)的動物繪畫和象征“悲鴻精神”的奔馬圖卷。隨著世事滄桑歲月更迭，這些堪稱國寶的藝術品，其準確嚴謹?shù)脑煨?，豐盈厚重的內涵，鮮明博大的時代精神，蘊藉著真、傳遞著善、播種著美……已成為中國現(xiàn)代美術的奠基之作。

廣泛團結同仁 熱心培養(yǎng)人才

徐悲鴻作為偉大的教育家，深知振興、發(fā)展中國美術只靠少數(shù)畫家的創(chuàng)作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努力造就大批人才。為此，先生付出了大量心血。在主持南國藝術學院美術科、中央大學藝術系、北平藝術?？茖W校、創(chuàng)辦中國美術學院，直到解放后任職中央美術學院院長，幾十年如一日地事必躬親，既搞教學、又抓行政，有時患病也不誤授課，是識才愛才弟子名滿天下的現(xiàn)代伯樂。吳作人青年時期嶄露頭角，先生即協(xié)助其赴法留學，并且多次寄函囑托國外友人給予關照和資助。在江西遇到窮困潦倒的傅抱石，先生看出他是有用人才，便向當?shù)毓俜酵扑]，促成其赴日學習。先生發(fā)現(xiàn)農(nóng)家出身的蔣兆和在人物畫上具有天賦，熱心地收留在家細心指導，日后終成一代宗師。1930年，在江蘇高郵作小學教師的滑田友，將自己的雕塑習作寄給徐悲鴻，試探地詢問是否可以做他的學生，先生回信說：“中國還沒有雕刻這么好的人才，你不必做我的學生了，你是我的朋友。”經(jīng)悲鴻先生鼎力促成，滑田友赴法留學。后來，他成為雕塑界名家，是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的作者之一?？谷諔?zhàn)爭時期，就讀于杭州藝專的李可染舉辦第一次水彩畫個展，徐悲鴻不僅親自赴展參觀，買了他的畫，還提出以自己的作品和李可染交換。先生任北平藝專校長時，親自給李可染送聘書，邀其共事。1940年，先生在新加坡辦展，青年畫家李曼峰投書求教，先生不僅撥冗安排會見，對其作品細細評點而且贈畫鼓勵。事后，多次去函探討畫藝并告誡其“勇猛精進，勿滿勿懈”。廣東番禺人趙少昂，40年代初在重慶兩次辦展，因其山水、花鳥色彩明麗貼近自然，先生先后撰文給予高度評價。來自解放區(qū)的畫家在重慶辦展時，徐悲鴻對古元、李樺、邵宇等人的佳作在藝術構思和表現(xiàn)手法上給予充分肯定，促成了這批作品出國展覽。解放初期，還是小學生的劉勃舒，曾將自己的習作寄給徐悲鴻求教，得到熱情鼓勵和具體指導，在北京求學期間繼續(xù)得到先生的諄諄教誨，最后終成一代畫馬名家并榮任中國畫研究院院長，1920年，悲鴻先生即與齊白石相識并引為良師益友。當時，北平的一些舊文人畫家對其沒有資歷和出身木匠十分輕視并予以詆毀，而悲鴻先生對齊白石筆墨淋漓、意象獨特的畫風大加贊賞，每次赴西歐各國和蘇聯(lián)舉辦中國畫展，都要介紹齊白石。還親自三顧茅廬，禮聘齊白石到自己主持的學校榮任教授。對此，齊白石非常感動，詩曰：“我法何辭萬口罵，江南傾膽獨徐君。”他在辭世之前動情地對吳作人說：“我一生最知己、最好的朋友就是徐悲鴻先生！”

徐悲鴻虛懷若谷、坦誠待人，不僅對學生關懷備至、傾心相助，對畫界同仁也不持門戶之見，廣泛禮聘徐燕蓀、高劍父、張大千、陳之佛、顏文梁、潘玉良、葉淺予、李苦禪諸先生，以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擴展學生的視野。對于某些撰文抨擊過自己的思想保守的書畫家，悲鴻先生也視其專業(yè)之長保留教職、以禮相待。這種豁達磊落的襟懷，的確是難能可貴的。悲鴻先生的愛生愛才、虔誠奉獻，基于摯愛中華民族振興美術事業(yè)的神圣使命，所以令人崇敬。

推介中國藝術 載譽歐洲巡展

為了讓世界了解中國藝術，提高中國在國際上的地位，1933年1月，徐悲鴻偕蔣碧微應邀到法國舉辦中國近代繪畫展。新聞媒體廣泛報道，參觀人流絡繹不絕。法國政府還收購了15幅作品，辟專館陳列。嗣后，又在比利時布魯塞爾舉辦個人畫展，深受民眾歡迎，比利時皇后也蒞臨參觀。又應意大利國立米蘭博物館之邀，舉辦中國近代畫展，展覽盛況被拍成電影在意大利公映。接著，又應邀在德國柏林、法蘭克福先后辦展。在巡展途中，悲鴻先生先后瀏覽了歐洲諸多名城古跡，考察了很多著名博物館。通過這些畫展，中國繪畫在歐洲美術界好評如潮，促進了各國人民對中國的了解。當時，歐洲報刊為報道畫展和評價中國繪畫藝術，發(fā)表了300多篇文章。不久，英國、蘇聯(lián)等國也發(fā)來邀請，而且都準備安排在五一節(jié)辦展，悲鴻先生十分向往十月革命后的偉大的蘇聯(lián)，遂不得不謝絕了其他國家的邀請。在莫斯科國立博物館舉行的中國近代畫展，轟動了莫斯科，蘇聯(lián)文藝界和各界代表濟濟一堂，熱烈非凡。很多工人農(nóng)民也趕來參觀，紛紛寫信、留言向徐悲鴻和中國藝術家致意。1934年8月，二十個月的歐洲之行宣告結束，悲鴻先生載譽回國。

俯首甘為民仆 橫眉冷對強權

“人不能有傲氣，但不能無傲骨”，這是悲鴻先生的一句名言，也是他偉大一生的人格寫照。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徐悲鴻就由于人生的坎坷經(jīng)歷和社會的動蕩不安，逐漸接受了民主主義思想，和頹廢派文人進行過思想上的論戰(zhàn)。1935 年，和悲鴻先生共同創(chuàng)辦南國藝術學院的田漢先生被反動政府逮捕入獄，徐悲鴻先生不顧風險，和宗白華積極奔走，聯(lián)名將田漢保釋出獄，而且將其全家安頓在自己家中居住。后來，國民黨要人張道藩提出請悲鴻先生為蔣介石畫像，遭到斷然拒絕。

在艱苦卓絕的八年抗戰(zhàn)中，悲鴻先生為了資助前方抗日戰(zhàn)士，撫恤烈士們的妻兒，攜帶自己的大批作品遠赴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等地辦展、義賣，感動了當?shù)毓ど探缥幕绫姸嗳耸?，受到了隆重熱烈的歡迎和眾多媒體的盛贊，回國將10余萬美元巨款捐獻。這是郁達夫贊為“藝術報國之善心”的偉大壯舉。

1945年2月，國民黨加緊壓制國統(tǒng)區(qū)的民主活動，郭沫若等人在重慶聯(lián)名發(fā)表《文化界對時局的進言》呼吁取消特務組織，成立共產(chǎn)黨參加的民主聯(lián)合政府，并發(fā)起簽名運動。當時徐悲鴻也積極地簽了名。在國民黨特務的威脅恐嚇之后，仍不改初衷，還嚴正聲明：“人在曹，心在漢，我的簽名，我負責到底！”1946年，國民黨政府在北京藝專的師資職員安排上極力插手，但遭到悲鴻先生的堅決抵制：原有教員在日偽統(tǒng)治期間失節(jié)者，一律停聘，學業(yè)優(yōu)良思想進步而被教導處除名的，一律恢復學籍，有位“教授”雖赴法留過學，但術業(yè)無成，又是特務組織成員，遭到解聘后，竟上告到南京。悲鴻先生不為所動，最后，此人只好離校。國民黨為了反動輿論的需要成立了“北平美術會”，在共產(chǎn)黨地下工作者的領導下，吳作人等進步的文藝界人士組織了針鋒相對的“北平美術作家協(xié)會”，悲鴻先生毅然允諾任名譽會長，而且親自草擬“論戰(zhàn)”文稿并協(xié)助舉辦畫展。在反動派制造的“倒徐運動”中，先生正氣凜然毫不退縮。在反動派鼓勵三青團打手掀起“倒吳作人”風潮，迫害進步學生時，悲鴻先生依據(jù)英國文化委員會對吳作人的邀請，協(xié)助他出國訪問，并千方百計保護校內的進步學生，說服了動搖的職員，粉碎了反動派的陰謀。

1948年底，解放軍圍困北平，傅作義在宴請各界名流之后的茶會上，提出北平“守”與“和”的問題。當時誰也不敢表態(tài)，經(jīng)過長時間的沉默，徐悲鴻首先發(fā)言，他說：“時至今日，傅將軍還有什么值得對蔣先生抱幻想的呢？”這時，會場才漸漸活躍起來，紛紛贊成北平和平解放。事后，悲鴻先生動員全體師生，堅決保護學校，拒絕南遷，表現(xiàn)了順應歷史潮流的鮮明立場?！皺M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边@幅先生的書法遺作，正是悲鴻精神愛憎分明的寫照。

國寶充盈館藏 精神萬古流芳

上世紀20年代初，悲鴻先生就有在中國建立外國美術陳列館的設想，當時，曾向政府呼吁先籌資部分，購買歐洲油畫原作，但未如愿。在同學、友人的協(xié)助下，自己陸續(xù)出資收藏了幾幅西方名家的原作。悲鴻先生在上海漸有影響之后，結識了不少名門望族和藝術界頭面人物，如康有為、蔣梅笙、蔡元培、陳師曾、沈尹默、梅蘭芳等，通過交往，接觸了大量歷代著名書畫，經(jīng)潛心研究，鑒賞能力日益提高，日積月累地逐漸奠定了個人的系列收藏。先生視為“悲鴻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就是從外籍收藏家中得到的精品。幾十年來，先生除生活必須的開支以外，絕大多數(shù)收入用來購買了古今中外名家字畫和藝術品，先生在填寫人事檔案中“擅長專業(yè)”一欄不寫美術也不寫教學，而常常填的是“能鑒別古今中外藝術之優(yōu)劣。”先生曾說“學畫當先學鑒別，為的是目中有畫”。這是很有見地的。悲鴻先生在病危之時，囑托夫人廖靜文，將他的1200件作品和多年收藏的1000余件唐宋以來的書畫、藝術品和數(shù)千件畫冊資料等全部獻給國家。這是多么博大的襟懷！

悲鴻先生英年早逝以后，國家建立了《徐悲鴻紀念館》，廖靜文女士任館長。幾十年來，悲鴻先生的傳世名作，多次應邀赴美國、加拿大、羅馬尼亞、日本、新加坡、香港、臺灣等國家和地區(qū)及我國各省市辦展，得到世界各國藝術界和新聞界的極高評價，被稱為“亞洲偉大的藝術家”、“東方第一”、“中國畫圣”。

一個世紀以來，徐悲鴻先生作為藝術家和教育家，作為一代畫圣，對中國美術事業(yè)的貢獻是前無古人的，是偉大輝煌的。先生的教育思想和藝術作品，將繼續(xù)對我國和世界的人民產(chǎn)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