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桐
手心手背都是肉
●若桐
程爸承認自己是個偏心的爹,偏心老二,這么多年,程媽沒少為這跟他生氣。道理程爸都懂,可感情這事兒,即使是親情,也不好控制。老大和老二是雙胞胎,但兄弟倆的長相出生時就全然不同:老大眉目清秀,皮膚白皙,哭聲也細細的,像女孩子一樣;而晚出生20分鐘的老二則是個黑乎乎的胖小子,哭聲雄渾,很有男子漢氣質(zhì)。
在日后的成長中,這種不像更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老大性格細膩、嬌氣,在外面永遠是受欺負的那一個,受了欺負也只會哭著回家傾訴。而老二從小就有男人的擔當,每每哥哥被人欺負,他二話不說就沖出去“為哥哥報仇”。
程爸的偏心表現(xiàn)在方方面面,比如兩個孩子都在襁褓中時,他只要伸手,抱起來的必然是老二,哪怕此時的老大正哭個沒完。至于喂飯、換尿片的事就更不用說了。程爸的理由是老大太嬌氣,一碰就哭,而老二怎么折騰都行。
對此,程媽抗議程爸偏心,程爸依然振振有詞:“怎么偏心了?他們吃的不一樣?穿的不一樣?”但程爸自己也知道,這是他的強詞奪理,他的確沒有對老大不好,但他做的這些都是出于做父親的職責,不是源自內(nèi)心的愛。程爸的偏心,在于不夠愛老大。程爸覺得和老大之間,缺少了某種緣分。而隨著時光的流逝,這種緣分的缺失,也一點點拉開了程爸和老大的距離。
從小到大,老大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寫一手娟秀的鋼筆字,是很多家長眼中優(yōu)秀的孩子,可是程爸依然不太喜歡這個過于文氣的兒子。而老二,成績一般,喜歡籃球、足球、打游戲,甚至仗著程爸的縱容,跟同學跑出去喝啤酒。父子倆有很多共同興趣,一場NBA可以聊上倆鐘頭,也會因為喜歡的球隊和偶像的不同而爭執(zhí),爭論不休或者相談甚歡的時候,你拍我一下,我捶你一拳,隨意得不像父子,更像哥們兒。
而老大早已敏感地察覺到和程爸“不搭”,極少跟程爸發(fā)生交集。他從不跟程爸對抗,也不主動跟程爸親近,慢慢地,爺兒倆反倒有了“相敬如賓”的感覺,客氣而疏離。
18歲那年,老大考去北京讀大學,老二考入本市一所大學的體育學院。錄取通知一前一后,程媽開玩笑地對程爸說:“這些年偏心錯了吧?還是老大有出息?!背贪忠舶腴_玩笑回道:“有出息是有出息,離家那么遠,沒準以后不會再回來了。養(yǎng)兒子為啥,不就是為承歡膝下?”過了這么多年,程爸偏心得仿佛越來越有道理。
果然,老大讀完研究生后,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北京。老二剛一畢業(yè),就將女友帶回了家,給一家人的天倫之樂增添了新內(nèi)容。
直到一天晚上,程爸心臟病突發(fā),需要做—個繁雜的手術(shù),市醫(yī)院專家建議最好去北京。程媽當即給老大打了電話說明情況。老大只說了一句話:“讓爸來吧。”他連夜通過關(guān)系聯(lián)系到了阜外醫(yī)院的專家。
手術(shù)前的晚上,躺在病床上,程爸恍惚記起來他已有一年多沒有見老大了。兄弟倆在外面說了會兒話,老二先進來了,程爸問:“你哥呢?”“簽字去了?!背贪帚读艘幌?,這倒讓他有些意外,卻聽老二又說:“他說他是哥,這樣的擔當和責任應該交給他。”程爸猛地記起多年前,每次老大找他在作業(yè)上簽字,他都擺擺手:“讓你媽簽吧。”想到這,程爸已然受損的心臟難受起來,忍不住皺皺眉。趁老大沒有回來,他閉上眼睛裝睡,忽然覺得有些無法坦然面對老大。
手術(shù)做了近10個小時,程爸又在監(jiān)護室躺了兩天,第三天晚上才回病房?;氐讲》浚贪忠谎劭吹絻蓚€兒子都憔悴了,老大原本就瘦,現(xiàn)在看上去更瘦了,頭發(fā)和衣服都非常凌亂。而程爸記憶中,老大從小愛整潔,連看過的書都碼得整整齊齊,可是現(xiàn)在……
看程爸醒了,老二撲過來:“爸,想吃啥?我去讓人做?!背贪州p輕搖頭。還是老大穩(wěn)妥:“有些東西大概爸還不能吃,我去問問護士?!背贪州p輕點頭,努力沖老大笑了一下。老大回了一個微笑,卻有些拘謹——父子之間多年形成的疏離感,這一刻又回來了。但這一次,程爸無比慚愧。他終于承認自己錯了,這么多年,作為父親,他對老大有虧欠。而這次心臟手術(shù),程爸覺得,修復的不只是他的身體,還有他做父親的偏心。
好在還來得及。程爸想,出院后,和程媽一起跟著老大在北京住一段。想著,程爸用力抬起自己的手來,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手背,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p>
(水云間摘自《人生與伴侶》2015年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