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叢槐
我黨早期領(lǐng)導人、山西黨團組織的創(chuàng)始人高君宇是我們村人,我雖未見過,但對他的胞弟高全德卻非常熟悉。高全德家離我家不遠,在我小的時候,他就在村里,留著長長的胡須,一身破舊的衣裳干凈而整潔。他每天都在拾糞,偶爾去生產(chǎn)大隊辦公室看看報紙,遇到人只是點點頭,從不說話。當時我總覺得這個人很神秘,故敬而遠之。因此,我們雖然認識,卻從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后來,一封特殊的信件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們二人才成了要好的朋友。
那是1980年4月的一天,中共太原市委宣傳部黨員教育處的方德禎處長突然打來電話,說有一件緊要的事要和我面商。我當時任中共婁煩縣委宣傳部理論科副科長,兼管黨員教育工作。次日,我來到太原市委黨員教育處,一進門方處長就招呼我坐下,遞過一封信讓我先看看。那是一個牛皮紙信封,右面寫著“山西省人大常委會”,中間寫著“史紀言同志收”,左邊是紅字落款“全國人大常委會許緘”,史紀言當時是山西省人大副主任。信封已經(jīng)拆開,信用毛筆字書寫,內(nèi)容大概是:高君宇是我黨早期社會活動家,曾在黨內(nèi)擔任過重要職務(wù),做過重大貢獻,應(yīng)該好好宣傳。據(jù)說他有一個胞弟,應(yīng)在其去世前搶救一些有關(guān)高君宇的資料。落款是許德珩,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信的兩邊有省市領(lǐng)導的批示。我看完這封信后,激動地說:“高君宇就是我們村的,他的胞弟高全德還健在。”方處長連聲說:“好,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回去給縣里匯報一下,好好落實?!?/p>
事情這么突然,又這么重要,我深感責任重大,立即向在太原開會的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李生富做了簡要匯報。李部長回縣后立即將此事匯報給了部長呂先珍,他馬上召開部務(wù)會議,研究安排了一些具體事項。會后,由我起草了報告,呂部長請示縣委,縣委書記馮河當即批復:“特請高全德先生回縣整理資料,住在縣招待所,每天按1.2斤糧、0.3元生活費標準,費用由縣財政負責,具體工作由縣委宣傳部負責。”
按照縣委意見,縣委宣傳部抽調(diào)我和縣文化館的段凡友具體協(xié)助高全德開展工作。于是,我?guī)显S德珩委員長的信件和縣委批復的報告回村見到高全德。高先生看到這些文件后,表情有些恍惚。我見狀趕緊安慰說:“既然上級這么重視,你就答應(yīng)吧,其他事情慢慢解決?!边^了一會兒,他好像有所醒悟,說:“那咱們明天就去。”
第二天,我從縣里要了一輛吉普車,將高先生接到縣招待所住下,我一方面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一方面幫助他整理高君宇的材料。因為他早年從北京帶回來的許多遺物、信件、挽聯(lián)等大多流失了,一部分被原靜樂縣委宣傳部的兩個年輕人借走至今未還,所以這次只能全靠高先生的回憶。他已年逾古稀,但記憶力很好,一些重大事件的時間、地點、人物、經(jīng)過都記得非常清楚。有時他說我寫,有時他寫我抄,這樣經(jīng)過3個月的回憶和整理,終于寫出了2.8萬余字的手稿《生如閃電,死如彗星》。期間,多次得到市委宣傳部李青的指導修改。后來他調(diào)到《支部建設(shè)》編輯部擔任副總編后,將此稿于1984年予以刊登。
據(jù)高全德先生介紹,1923年秋,他就隨二哥高君宇赴京陪讀,先在宏達學院,后在北京大學旁聽。他和石評梅一起照顧高君宇的起居,并在高君宇病中陪侍左右。1925年高君宇去世后,他參加了追悼會以及后事的全過程。隨后和石評梅開始整理高君宇的遺物,搜集高君宇的資料,撰寫回憶和紀念文章。1948年,時任婁煩高級小學教師的高全德,在校長劉錦玉的鼓勵下,積極向師生們講述高君宇的革命故事。1951年6月,他應(yīng)靜樂縣文史館之約撰寫了《先烈君宇事略》油印小冊子,此書曾在婁煩、靜樂等地的學校作為教材進行宣傳。以后許多關(guān)于高君宇的宣傳史料和研究書籍都是以這份材料為參考的。遺憾的是,1957年肅反運動中,高全德被打成“反動黨團骨干”被開除公職,監(jiān)督改造。
直到這次受邀整理資料,他頭上“歷史反革命”的帽子還未摘掉。所以,他仍然有許多難言之隱和顧忌,思想上不敢放開手腳,只能憑記憶寫下了那篇文章。由于缺乏資料,一些重要的經(jīng)歷和事件未能寫進去,實在是一個損失和遺憾。
3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我送他回村的路上,他向我提出一個請求,幫他向縣委領(lǐng)導反映,公正解決他的歷史問題。原來,在1925年高君宇去世后,他就帶著哥哥的遺物回到了家鄉(xiāng)峰嶺底村,情緒低落,無所事事,一呆就是兩年。1927年,在家人的一再勸說下,他考上了山西無線電專科學校,1930年畢業(yè)后被分配到閻錫山的部隊里從事無線電工作,后來晉升為少校股長。太原解放后,他經(jīng)過半年的整訓,被安排到婁煩二完小當教師,1955年升任靜樂縣文教局第一副局長,主持工作。肅反運動開始后,他被開除公職,回村接受改造。直到1980年他的問題仍沒有得到解決。
我將高全德的訴求匯報給了有關(guān)領(lǐng)導,縣委對此非常重視,安排我調(diào)查落實此事。于是,我先后在太原市公安局、靜樂縣公安局、檔案館等部門查閱了大量歷史檔案資料,又找遍了曾與他一起工作過的6名知情人,分別作了詳細證明。終于在1980年10月,縣委做出對高全德歷史問題進行平反的決定。
當我把平反文件親手交給高先生時,他反復看了幾遍,頓時熱淚盈眶,連聲說:“終于獲救了,黨的政策好,好!”是?。】梢韵胂?,20多年來他是怎么度過的,是什么信念使他默默地等待了這么多年!從此,他在我面前言語多了起來,笑容多了起來,恢復工作后信心也足了起來。
一晃30多年過去了,高先生也早已不在人世了。然而,我與高全德先生相處的那段往事一直難以忘懷。高先生的文章初稿也僅存此一份了,為此我深深感到這份資料的珍貴。在此,寫下這篇回憶文章,算是對已故的全德先生的一個紀念吧。
(責編 侯春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