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曉潔
1985年6月20日,堯茂書從長江源頭姜古迪如冰川末端下水,成功漂流源頭地區(qū)和通天河江段后,7月24日在青海玉樹直門達以下金沙江段的通伽峽遇難。堯茂書遇難后,激起了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量,一輪長漂熱潮由此開始,隨后的1986年堪稱中國的漂流年。如今,整整30年過去了,當年的熱血可曾留下痕跡?
2015年深秋,我趕到四川甘孜藏族州白玉縣參加山巖父系文化研討會,專家們同時也為白玉縣旅游發(fā)展出謀劃策,我看到四川省社科院副院長李明泉研究員等都不約而同談起了“長漂”,認為這里是“長漂”的重要標志地,一群充滿愛國主義熱情、血氣方剛的中國人譜寫了一曲震驚世界的生命壯歌。
中國漂流年
1986年7月27日,當長漂隊伍漂流到白玉縣葉巴險灘時,發(fā)生了意外,孔志毅、楊紅林、張軍三名隊員遇難;之前一年,西南交通大學職工堯茂書,于1985年6月20日從長江源頭姜古迪如冰川末端下水,成功漂流源頭地區(qū)和通天河江段后,7月24日在青海玉樹直門達以下金沙江段的通伽峽遇難。堯茂書遇難后,激起了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量。有關報道發(fā)出沒幾天,就不斷有人提出要繼承堯茂書的遺志漂完長江。
龍的傳人難道只有一個堯茂書?長江上頓時熱鬧起來。
國家隊、民間隊、青年隊、個體戶各色人等都在長江上高喊著“長江萬歲!”“中國萬歲!”和不僅僅是中美聯(lián)合隊的外國鬼子,也和同胞爭起了首漂、全程漂、一寸不落……現(xiàn)在看來,1986年堪稱中國的漂流年。
《中國探險家》一書介紹說,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當時在長江上的漂流隊最少有六支:由宋元清、楊欣、王琦組成的中國青年長江漂流探險隊;八條北方大漢組成的河南洛陽長江漂流探險隊;隊伍龐大、裝備最齊全的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單獨行動、因而被稱為漂流“個體戶”的安徽青年王殿明;打算在乘皮筏漂流途中考察長江沿岸野生動物和魚類資源的黑龍江大興安嶺干塔林中學的劉殿軍、劉義軍兄弟;以及由肯·沃倫帶領的中美聯(lián)合長江漂流隊等。
6月18日,民間的中國洛陽長江漂流探險隊一行八人在源頭下水開漂;16日,四川省組織的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25人乘七艘橡皮船從沱沱河沿下水開漂,21日,該隊在姜古迪如冰川立碑,次日乘三艘橡皮船從納欽曲下水;7月,肯·沃倫帶領的中美聯(lián)合長江漂流隊也從源頭開漂。
熱點頓成冰點。死人了,各種不利于漂流的意見開始占了上風,國務院專門發(fā)出《關于加強江河漂流活動管理的通知》,青海省政府則明確提出“對群眾自發(fā)組織的漂流探險活動考察活動,不提倡、不支持、不接待……”。當年,一位隨隊記者發(fā)出“十年之內(nèi)不會再有漂流”的感嘆不幸而言中,中國大規(guī)模的漂流探險活動從此果真沉寂了十多年。除岷江、大渡河、黑龍江、塔里木河、怒江、和田河、獨龍江、女子長江源漂流等一些短程漂流活動外,中國大江河的大規(guī)模漂流探險活動沉寂了12年,直到下一個虎年的雅魯藏布江漂流。
但不管怎樣,這當年似乎達到關乎民族尊嚴高度的“長漂”,客觀上喚醒了當代中國人的探險意識是不爭的事實,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向戶外。
量算河源
青海玉樹直門達大橋旁的一片小樹林里,豎有堯茂書烈士的紀念碑。好幾次和不同的朋友去拜謁,站在冰冷的水泥板前,我總在想: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促使堯茂書非要做這樣的事?即使孤身一人也要拼死一搏?
我們永遠找不到答案,但能體會到我所崇敬的這位英雄的一些同樣的感覺:漂流長江這樣的事,是一件很幸福的、值得為此去付出一切的事情。曾和很多朋友探討過:如果當年沒死那么多人,中國的漂流探險現(xiàn)在會是一個什么樣子?但,人死畢竟不能復生。
漂流大江大河,其實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理想狀態(tài)是應該建立在數(shù)據(jù)支撐的基礎上。但我國江河資料空白太多,這在另一面,是導致意外的重要因素。對江河而言,要想掌握更多的信息,漂流無疑是最貼近的方式。從“長漂”開始,中國的漂流探險者就一直在試圖通過漂流這種手段進行科考取得資料,這種傳統(tǒng)一直為后來者所堅持。
在不同時代,因為人們的科技水平和認識水平,長江的長度也變來變?nèi)?,一部長江河流長度的量算史,也正是中國科技史的寫照。從現(xiàn)存史料看,早在先秦時期,最富科學性的地理著作《尚書·禹貢》,盡管全文僅一千一百余字,卻已經(jīng)有“岷山導江”之說,認為嘉陵江、岷江是長江之源;《漢書·地理志》中說“……遂久縣,繩水出徼外,東至僰道入江”,漢代的遂久在今云南麗江、寧蒗一帶,繩水即金沙江,這說明至少在公元以前,人們已經(jīng)知道金沙江源遠流長,但并沒有將其作為長江干流;三國時的《水經(jīng)》云:“岷山在蜀郡氐道縣,大江所出……”北魏酈道元在《水經(jīng)注》中也認為岷江或者嘉陵江是長江之源—這種說法沿傳至明代中葉,歷時2000年之久,直到明代徐霞客循金沙江而上,在云南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金沙江比岷江更長,首次明確指出金沙江為長江源流之后,才糾正了“岷山導江”的傳統(tǒng)認識。
不可思議的是,到了民國年間,關于長江源的記載重新趨于混亂,甚至出現(xiàn)謬誤。1946年出版的《中國地理概論》說:“長江亦名揚子江,源出青海巴顏喀拉山南麓……全長5800公里,為我國第一巨川?!睍羞€說,黃河源出巴顏喀拉山北麓,于是便有了“江河同源一山”之說,并載入中小學地理課本。
今天我們都知道,萬里長江有三源:北源為楚瑪爾河、正源沱沱河、南源當曲……而長江究竟源自何處?權威答案直到1978年1月13日才由新華社正式發(fā)布:“經(jīng)長江流域規(guī)劃辦公室組織查勘的結(jié)果表明,長江源頭不在巴顏喀拉山南麓,而是在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側(cè)的沱沱河。長江全長不止5800公里,而是6300公里……”這一測定是由中國水利工作者1977年到青藏高原地區(qū)調(diào)查長江源頭時進行的,他們糾正了過去有關這條河流的長度和水源方位的錯誤數(shù)據(jù)。
長漂 熱血青年的探索
幾年后,有傳聞說國家體委把長江的首漂權賣給了美國人肯·沃倫,堯茂書決定拼死一搏。引發(fā)“長漂熱”的堯茂書,是我一直好奇的人物。10年后,因為徒步長江,我有幸在各拉丹東、沱沱河、曲麻萊、直門達一帶游蕩時,很關注這位英雄當年的情形,也曾多次采訪過當年參與搜尋的當?shù)厝?。不由不感嘆,即便是在那片平均海拔四五千米的荒涼高原走一趟,對于一個內(nèi)地人都是一場考驗,更何況是孤身漂流—堯茂書絕對稱得上壯士。
歲月淹沒了很多東西,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時空,即使對于同一個人,也可能會有不同的答案。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漂流長江,堯茂書絕非一時沖動。奔赴長江源頭開漂前,他的準備工作非常細致,實地考察后,為了獲得最新資料,他甚至專程赴北京拜訪剛走過長江的“河王”楊聯(lián)康先生。
機緣巧合,長漂10年后的一天,我們徒步長江奔赴江源前,趕到北京購買裝備,正在街頭瞎轉(zhuǎn)悠,偌大京城茫茫人海中,竟奇跡般巧遇只在書本上見過名字的楊聯(lián)康老先生。楊先生是因為我們衣服上的一行字主動和我們搭話的。我們隨楊老先生來到一條胡同深處的古老四合院里他搖搖欲墜的家,老先生為我們攤開地圖回憶了當時的情景。堯茂書和楊先生見面是1985年3月14日,當時他剛從沱沱河沿歸來,“我們談得很投機。談了很久他才講到他還準備去漂長江,希望我給他介紹沿路的情況并看看我用過的地圖。因為我的圖在辦公室里,便約他次日去辦公室。第二天,我為他擺好了長江全程考察路線圖和八九十份沿江地圖。他一來我便系統(tǒng)地給他做了介紹,他詳細地看了這些圖,抄去了一些東西。這次他停留了一上午,并在我那里吃了飯。臨行前,我復印了長江江源考察路線圖送給他。兩天后,堯茂書提著一籃蘋果來到我家。他告訴我已經(jīng)有準確消息:美國著名探險家肯·沃倫率領的漂流隊即將來長江漂流探險,所以他很快就要出發(fā)了,不過他沒有告訴我是去只身漂流。這次我們又談了很久。他講的許多信息是我不知道的。而兩人都談到我國科技比較落后,但是漂流長江所要求的裝備、技術,我國未見得達不到,關鍵在于有志去做?!?/p>
堯茂書在談話中給楊先生印象最深的是,他反復說道:“長江在中國境內(nèi),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長江應該由我們先漂成功?!迸R別前,堯茂書拿出兩張虎跳峽彩色照片底版,留給楊先生作紀念。就這樣,送出很遠,緊握雙手依依惜別,但完全沒料到這是永別!
堯茂書犧牲后,1986年,由四川地理學會、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經(jīng)濟日報駐川記者站等聯(lián)合動議,得到四川省政府和中國科學院大力支持的中國長江科學考察漂流探險隊4月21日在成都成立。6月14日,水上漂流隊在沱沱河源頭以下18公里處開始漂流,由中科院成都山地災害與環(huán)境研究所、長春地理研究所、蘭州冰川凍土研究所、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唐邦興、孫廣友、蒲健辰等組成的陸上科考分隊同時對長江各源頭長度、流量、流域進行了實地考察和研究。這是繼長辦70年代的兩次考察后,對長江源區(qū)的又一次重要科學考察。他們在長江河源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泥炭沼澤達5300米;在河源區(qū)發(fā)現(xiàn)了待定魚種,發(fā)現(xiàn)魚類區(qū)系組成與瀾滄江一致,證明長江源區(qū)的古水系與瀾滄江曾存在水力聯(lián)系;在當曲與沱沱河匯合口附近,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原始人類遺留的石器,表明新石器時代青藏高原古人類的活動范圍要比已知的大很多,當時江源的自然環(huán)境也遠比現(xiàn)在優(yōu)越……其中,最引起媒體興趣的是,他們重新確定了沱沱河和當曲源頭的位置,并認為當曲應為長江正源。由此,有關長江源頭的話題,仍時常成為新聞熱點。探索的步伐,仍未停歇。
對于江河考察而言,漂流無疑是最貼近的一種手段,這也成為中國漂流與單純體育性質(zhì)的漂流有所區(qū)別的一種傳統(tǒng)。我后來參與過的1998年雅魯藏布江漂流、2003年漢江漂流、2006年長江南源當曲、通天河漂流等,都是把科考放在首位。
漂流準則
2006年7月,為了調(diào)查南水北調(diào)西線的水源,我們漂流了長江南源當曲。在通天河畔,竟然巧遇一支紀念1986年長漂的美國隊。這次,我們的隊長還是當年的雅漂隊長楊勇,他還曾是1986年長漂中國隊的主力??吹竭@支來自大洋彼岸的隊伍,他的吃驚是顯而易見的,自己都很少談論的事情,這些老外竟然還沒忘。
中美會晤,氣氛很熱烈。我注意到楊勇看美國隊裝備是那種孩子饞糖果般的表情,他悻悻地說:“美國人整得太巴適了”。斯時我們剛剛完成的漂流艱苦程度難以言說。
這支紀念長漂的美國漂流隊也是一支中外混合隊,其中就有我們曾一起漂流漢江的好手郭崢以及藏族隊員,他們幾個已經(jīng)把美國人的裝備玩得溜溜轉(zhuǎn)。令人扼腕的是,郭崢后來在云南的一次漂流中不幸遇難??梢韵胍?,如同工商業(yè)的引進合資項目一樣,美國人的裝備和技術,很快也就會中國化。最近已經(jīng)聽說,西安已經(jīng)有廠家生產(chǎn)美國人的那種漂流艇了。
當年11月25日,當年的長漂參與者匯聚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紀念長漂20年,追憶漂流長江的雄姿英發(fā)和慷慨悲壯。原漂流隊長王巖認為,長漂是在和平年代發(fā)生的異乎尋常、振奮人心的事件,使他在以后的生活中心胸更加寬廣,并充滿感恩的心。
關于江河漂流,在一些西方發(fā)達國家,某種程度上早已經(jīng)成為一項戶外娛樂休閑活動。早在20世紀80年代,也就是當年長漂時,據(jù)當年中美聯(lián)合隊的褚斯鳴先生介紹,僅美國東部每年就有超過100萬人次參加漂流活動,其中百分之七十五是有組織的,當年總共僅三例溺水……近些年,我國的娛樂漂流也方興未艾,說隨處可見一點也不算夸張,但不言而喻,這些安全的漂流是建立在先行者探索的基礎上的,沒有先行者無畏的勇氣甚至血的代價,后來者的悠哉游哉就無從談起。
俗話說,水火無情,一進入波浪滔天的未知江河,僅僅靠人體有限的力量,僅僅靠幾條船槳,這時,人所有的努力頓時會顯得微不足道。由于對漂流危險程度的判斷尺度不同和特殊環(huán)境下人的體力和意志狀態(tài)的不同,江河漂流經(jīng)常會發(fā)生遇難事故,所以江河無動力漂流,一直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探險項目之一。
一般認為,目前關于江河漂流探險有以下全球大致比較公認的規(guī)則:首先,使用非機動漂流工具,不能用機械等動力;第二,漂流工具不能離開水面,漂流用的橡皮船之類不能放在其他接觸水面的船筏上;第三,漂流隊員不能整體更換,這是指對一條江河的完整漂流而言;第四,漂流的節(jié)奏要有連續(xù)性,對一條江河的完整漂流,間隔時間不能過長。同時,國際漂流探險界還有個不成文的慣例:當遇到無法逾越或危險程度足以導致漂流探險者遇難的江段時,允許繞道而過或沿江徒步穿越。這個慣例是基于生命第一的原則。但標準是無人來監(jiān)督的,完全取決于漂流探險者的自我判斷和誠實。
中國擁有地球高極青藏高原,大江大河眾多,長江、黃河、瀾滄江、怒江、印度河、恒河等著名大河均發(fā)源于青藏高原。對于這些江河的真實面目,長久以來人們認識模糊。雅魯藏布江正源杰馬央宗冰川,是1976年才確認的。此前,庫比藏布、杰馬央宗、馬攸木藏布等都曾被認為是正源。我國第一大河長江,源頭也是1976年才得到確認的。之后,1986年的長江漂流科考隊,實地考察后又提出正源應為南源當曲,至今爭論不休。怒江源頭,直到2008年,才由中科院劉少創(chuàng)博士確定了準確位置。
尋找答案
很多事情只能說巧之又巧,2015年9月3日,北京,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的當夜,在一個飯局上,我巧遇當年長漂副隊長何平老師。說起剛好要撰寫此文,何老師說,還有什么好說的?說來說去事情就是那樣。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有不同的看法,都很正常。喝了幾杯,何老師說:“不管怎樣,愛國主義總是沒有錯的。你說對嗎?”沒錯,人,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是要有點精神的。
吾為國,可赴死。這種英雄主義,在長江漂流死傷慘重后,很快被加以不科學、不理性等標簽,某種意義上,成為一個反面典型,在一部電視政論片中曾發(fā)問:當這些漂流者拋尸大江大河時,我們是稱道他們有愛國精神呢?還是批評他們的盲目民族感情?
“無論怎樣,他們把這件事偏偏做在我們民族的母親河上,悲壯和悲劇都是巨大的。”成為“一個在心理上再也輸不起的民族”的標志性符號。
歷史是無法架空的。1980年代對我而言,是個激情燃燒又混亂不堪的歲月?,F(xiàn)在來看,長漂出現(xiàn)在那個年代,自然而然,也只能出現(xiàn)在那個年代。當時,我尚是陜西周至縣的一名懵懂中學生,與中國女排一樣,長漂也曾令少年的我們長久激情澎湃。大學學的美術畢業(yè)卻做了記者。沒多久,一次突如其來的徒步開始改變我的青春。徒步漢江、神農(nóng)架找“野人”后,便又是三年的徒步長江。算起來,1995年為徒步長江做前期準備時,我們尋訪“長漂英雄”在成都的一個茶樓初見何平老師,已然20年。和許多人一樣,何平、楊勇、幺哥,他們那些漂流長江的前輩在我心目中是長久的英雄。后來面對面接觸多了,混熟了,在我心中還原為普通人,但越熟悉很多事情反而在我心中越迷惑?!皼]有探險精神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民族”,這話沒錯,但那次被附加了很多東西的漂流,在30年后的今天仍是一個沉甸甸的話題。那場曾被當作史詩般頌贊,又被潮水般批判的“漂流熱”,似乎已經(jīng)很遙遠。
然而,為什么一個堯茂書,能激起那么一股異乎尋常的強大力量?前仆后繼,不怕犧牲,眾說紛紜。猶記1995年,我曾采訪當年的長漂隊員,他說:“一個落后的國家可以引進先進的科學技術,引進先進的管理方法,但如果人民缺乏創(chuàng)造性地應用這先進性的素質(zhì),缺乏進取精神,那么,現(xiàn)代化建設仍然不能成功?!蔽易鹁雌渲械臒嵫蛻n國憂民,但這就是全部答案嗎?
然而在我有幸參與雅漂和后來的幾次漂流,親身體驗漂流并和當年的長漂英雄朝夕相處后,我不是更清楚而是更迷惘。流行的說法是,這可能是那個時代造就的某種意識,難以擺脫的使命感是那一代人的宿命。然而即使相同年代的人,也永遠是不同的。光陰弄人,同樣的長漂,30年后,即使當事者自己態(tài)度也很不同,有人說:“為什么去漂流?傻冒兒唄!現(xiàn)在要我反思的話,那就是傻、盲目、單純。對,越單純就越勇敢。若我兒子說要像我們那樣去漂,我先把他腿打斷,不能讓他送死。他們這輩人能做比我們更棒的事情?,F(xiàn)在的年輕人更睿智,起碼懂得分辨探險和冒險。”然而我熟悉的楊勇,卻帶著兒子和我們繼續(xù)后來的漂流等探險,即使在嚴冬穿越可可西里,也把兒子作為中堅,還頗引以為豪。
魯迅先生說過:“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p>
這些年,華夏大地日新月異。有些東西在變,有些東西還是一點也沒有變。是非似乎不重要。我有點感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舉杯,與何平老師默默干掉。
在這場紛繁煩復雜轟轟烈烈的漂流中有十余人不幸悲壯殉難:
孔志毅、楊洪林、張軍,1986年7月27日在長江上游金沙江葉巴險灘遇難;
大衛(wèi)·西皮,中美漂流隊美方攝影師,8月初因高原反應引起肺水腫,病故于長江上游通天河;
孫志嶺,9月12日在漂流金沙江虎跳峽時遇難;
萬明,四川《青年世界》雜志記者,9月13日在虎跳峽采訪時被飛石擊中頭部遇難;
雷志,24歲,金沙江水運局工人,水性極好,10月14日漂流金沙江白鶴灘時遇難;
王建軍,四川成都人,11月19日科考漂流隊派出的補漂小分隊漂流莫丁灘后,因水流湍急,無法靠岸,在繼續(xù)下漂中于扎木灘遇難;
楊前明、王振,11月19日漂流莫丁灘后,因水流湍急,無法靠岸,在繼續(xù)下漂中于扎木灘遇難。
次年,北京青年黃河漂流探險科學考察隊、河南黃河漂流隊、安徽馬鞍山愛我中華黃河漂流考察隊等又在黃河上展開了競爭,七人不幸殉難:
雷建生、郎保洛、張寧生、朱紅軍,四人均于1987年6月19日在拉加峽遇難;
楊浩,7月2日在唐乃亥的一個跌水處落水遇難;
湯立波、張建安,6月11日在龍羊峽翻船遇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