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嬌

摘 要：作為有類似“遺民”情節(jié)兩位詞人，韋莊與李煜在其后期表達懷念家國之情的作品中，有著較為相似的風格。二位詞人脫花間詞派奢靡之氣，以清麗之風獨樹一幟。所不同的是，二者雖都能直抒胸臆來表達主觀情感，但李煜的情感較之韋莊有了更為直接、深切的表達。他們?yōu)樵~這一文體的蓬勃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關鍵詞：韋莊;李煜;家國之思;許身精神

“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李重光之詞，神秀也?！盵1]王國維先生于《人間詞話》書中如是說?！熬湫恪毖詼赝ン揶o藻之華美;“骨秀”言韋莊詞作用詞簡潔，結構分明;“神秀”言李煜詞作深摯的情感直指人心。周濟在《介存齋論詞雜著》中也曾提及：“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粗服亂頭矣?！彪m然溫庭筠與韋莊同為花間詞派的代表人物，但二人在作品風格上不盡相同。溫詞華美，韋詞尤顯清麗;溫詞客觀委婉，韋詞主觀暢達。[2]

一、朝代更替帶來的心靈動蕩

韋莊和李煜生活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中，不同的個人經(jīng)歷和所感受到的不同的生命體驗，造成了二人創(chuàng)作上的差別。

韋莊，字端己，杜陵人。生于名門望族的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早年卻屢試不第，直到年近60才終于應試及第，任校書郎。乾寧四年（ 897） ，奉詔入蜀得以結識王建。后韋莊由于唐末戰(zhàn)亂而入蜀，于天復元年（ 901） 被王建聘為掌書記，后官至吏部侍郎平章事。韋莊雖早年坎坷，但入蜀 10 年，仕途平順，晚年地位尊貴，生活安逸?；谝驊?zhàn)亂由唐入蜀的特殊經(jīng)歷，有人將其作品分為仕唐時期與仕蜀時期，思鄉(xiāng)詞多作于仕蜀時期。

李煜初名從嘉，字重光，號鐘隱，是南唐的最后一位國主，史稱南唐后主。他精書法，善繪畫，通音律，詩和文均有一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李煜繼位時南唐國勢衰微，已經(jīng)成為宋的屬國，他在位15年，窮奢極欲、揮霍無度，雖才華橫溢，但生性懦弱仁厚，終致南唐滅亡。作為由南唐入宋的詞人，有人將其創(chuàng)作作品分為前后兩期，以追憶故國、抒發(fā)離愁別恨為主要內(nèi)容的懷國詞為后期作品，詞中充滿了國破家亡后的自責與絕望。

韋莊、李煜兩位詞人都經(jīng)歷了朝代更迭帶來的心靈動蕩，家國不再的悲哀之感是共通的，從這一點來看，他們的詞作應該是相同的悲涼情緒。事實上，在共通的悲哀之下，二者對于悲哀有著不同層次的闡發(fā)。

年屆六十終于應試及第的韋莊，他的人生理想大部分是在入蜀之后實現(xiàn)的。因而對與家鄉(xiāng)的思念與傷感僅僅是他較為完滿的人生中的些許遺憾、些許感傷?！叭巳吮M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菩薩蠻》） 這首詞看似是勸游人在美麗的江南長久駐足，實則把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委婉深曲的隱匿其中。狐死首丘、落葉歸根是中國傳統(tǒng)的觀念。韋莊此時功成名就，卻沒有歸家，這種感傷是不言而喻的。他以淡淡的筆墨傳達出了別致深切的思家情懷。李煜，作為家國系于一身的國君，以俘虜?shù)纳矸萑胨危淮弁蹀D眼成為階下囚。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保ā队菝廊恕罚懕M了時移世易的感傷。于李煜而言，南唐的滅亡讓他失去的不僅是家，更是整個天下。在某種程度上，李煜不僅承受著一般人歷經(jīng)戰(zhàn)亂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痛苦，更承受著社稷大業(yè)葬送于自己手中的悔恨與自責?！蔼氉阅獞{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沒有華麗的語言和比興的手法，他將自身所經(jīng)歷的那段國破家亡的慘痛遭遇化為一種廣泛意義上的存在，將這份共通的悲哀上升到通向對宇宙人生悲劇性的體驗與審視。

二、主觀情感的直接表達

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派，其詞作是較為客觀的，作者的主觀情感在詞作中并未有明確的傳達，這主要是與詞當時的功用有關。借詩作、詞作以言志的方式并沒有被廣泛采納。詞被用于歌舞酒宴間演唱的唱詞，因而不需要具有任何“言志”的因素。但到韋莊的詞作中，他的主觀情感得到了表達，抒情主人公形象被明確化，或為男性形象，或托女性口吻言之。如《清平樂》：

春愁南陌，故國音書隔。細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畫簾金額。 ? 盡日相望王孫，塵滿衣上淚痕。誰向橋邊吹笛？ 駐馬西望銷魂。

詞人暮年的這一首作品，以寥寥數(shù)語勾勒出一個思鄉(xiāng)游子的形象。“細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畫簾金額”陽春三月，細雨霏霏，梨花盛放，如此美景卻難掩作者對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按撼睢?、“淚痕”、“銷魂”無一不是游子因“故國”而漂泊顛沛的寫照?！镑鋈讳N魂者，唯別而已矣”，于是“行子腸斷，百感凄惻”。[3]從這一點來看，韋莊與江淹之感是共通的，與所有別離家鄉(xiāng)的行子是共通的。但是韋莊的這種情，更加深摯?！颁N魂”語有雙關[4]，一因駐馬西望，二因離別橋邊那似曾相識的笛聲。如此，一位塵滿面，淚滿裳的游子形象呼之欲出。

又如《菩薩蠻》：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xiāng)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 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顯然，在這首詞中作者是以女性的口吻來述說思念。首二句即點明詞人所懷念的地點——洛陽?！爸泻凸锩喝?，洛陽城外花如雪”（《秦婦吟》）足可見洛陽如畫般的美景。洛陽城內(nèi)風光依舊，但詞人只能靠回憶來思念如今已是后梁的洛陽了。全詞描寫了女主人公對“洛陽才子”的思念之情，盡管“洛陽城里春光好”，可是“洛陽才子”卻還是要終老他鄉(xiāng)，無法歸來。下片將不變的美景與如今分隔兩地的二人相對照，孤獨凄楚之感倍增。所以滿心的悲恨與思念也只得與“殘暉”為伴，身處異地的“才子”對此從未知曉。從這兩首詞中不難發(fā)現(xiàn)韋莊詞作對于情感表達的真摯深切，那似娓娓道來的篇章句法有著強大的感發(fā)力量與深遠的韻味。

三、結語

通過對以上作品的分析，韋莊的詞作是通過對外部事物的描寫與對比來反襯其對故鄉(xiāng)的思念之情。李煜的詞作則通過夢境與現(xiàn)實的對比來抒發(fā)自己的亡國之恨，表達對故國山河的深切懷念之情。二者以直抒胸臆的，不矯揉造作的富于感情的文字，深切地表達出對家國的思念之情，以其強大的感召力感染著每一位讀者。同時，透過韋莊、李煜兩位作家的作品，其思想情感表達的主觀性、獨特性又表現(xiàn)出詞這一文體的發(fā)展與轉變?？梢哉f，韋莊、李煜二人為詞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注釋：

[1]（清）王國維《人間詞話》，萬卷出版公司，2008版，第16頁.

[2]（清）王國維《人間詞話》，萬卷出版公司，2008版，第17頁.

[3]朱東潤 《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二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版，第204頁.

[4]聶安?！俄f莊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版，第409頁.

參考文獻：

[1]蔡厚示 黃拔荊 ?南唐二主暨馮延巳詞傳[M] 吉林人民出版社 2000年版.

[2]朱東潤 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二冊[M]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版.

[3]聶安福 韋莊集箋注 [M]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版.

[4]無名氏（宋） 王仲文輯 ?南唐二主詞校訂[M] 中華書局2007版.

[5]葉嘉瑩 ?唐宋詞十七講[M]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7版.

[6]王國維 ?人間詞話 [M] 萬卷出版公司 2008年版.

[7]孫克強 唐宋人詞話[M] 南開大學出版社 20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