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文

少年馬琦

□李東文

1

和馬琦一塊離開中學(xué)的還有他們班一位名叫做楊皓的學(xué)生，不同的是，馬琦被勸退，楊皓是自動退學(xué)的，楊皓家要移民美國了。

楊皓對于馬琦離開學(xué)校的原因并不介意，主動到他家玩，讓馬琦有些感動，在學(xué)校的時候，他們關(guān)系很一般。楊皓的妹妹生日，搞晚會，叫馬琦過去玩。

去楊皓家，上樓梯的時候，一位身穿潔白上衣，頭戴雪白高帽的男人跟馬琦打招呼，把馬琦嚇了一大跳，以為是白無常，定睛一看才知是楊皓的爸爸楊老師。

為了迎接全新的美國生活，楊皓一家投入了緊張而有序的準(zhǔn)備工作，他父親放棄數(shù)學(xué)老師的工作去專門的培訓(xùn)機構(gòu)學(xué)廚藝，母親不做會計工作改學(xué)成衣制作，他和妹妹退學(xué)去了美國口語強化班。

跟楊皓的家人混熟了后，馬琦發(fā)覺自己愛上了楊皓16歲的妹妹楊思思。他喜歡她講話的聲音，很溫柔，喜歡她手掌正中那顆暗紅色的痣，看上去像夜明珠。馬琦將自己的春夢跟楊皓講，楊皓大笑，讓他向楊思思表白。馬琦憋了半天，真的跑去跟楊思思表白。

楊思思說：“你就是傳說中那個拿菜刀追著班主任滿街跑的人吧？”

馬琦未語臉先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也知道這個事？是他冤枉我是小偷才嚇嚇?biāo)?，我又沒有真的要砍他。”

“你被學(xué)校開除了吧？”

“我爸會把我安排到另一間學(xué)校上學(xué)?！?/p>

“被開除了還東想西想，神經(jīng)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2

被美女鄙視，馬琦變得心事重重，茶飯不思，幾天之后，上唇冒出了胡須，讓他的臉顯得有些怪誕。

作為父母，馬成功和蔡惠芬憂心忡忡，加緊給他物色新的學(xué)校，但馬琦不買賬，說讀書沒有用，就算出國，也是放棄學(xué)問改做廚師。他以楊皓家的情況為例，宣揚了讀書無用論。他想學(xué)廚師，像楊皓的爸爸楊老師那樣。

而幸運的是，馬琦有兩位從事與食物有關(guān)的工作的表哥，大表哥開了間私房菜餐廳，每位客人消費低于250元，每桌低于2000元不接單，沒有預(yù)約不接待；二表哥開了連鎖點心房，是全市十幾間名為蔡根談西點房的老板。

當(dāng)天晚上，馬成功不知從哪弄來一只看上去有鴕鳥那么大的閹雞，承諾，如果馬琦有本事把這只活雞煮成食物，他愛干嗎就干嗎。

馬琦提著雞說：“這么重，你還不如搞頭大象回來讓我殺！”

蔡惠芬說：“就是，兒子別跟他發(fā)瘋，殺雞我來，你去復(fù)習(xí)功課。”

馬琦翻了個白眼說：“你們不要用激將法，殺就殺，殺只雞又不難。”

這是一只剽悍的大閹雞，脖子被割開一半還從馬琦的手上逃脫，在廚房里上下翻飛，左沖右突，廚房的地板、墻、爐灶，甚至天花板，到處都是雞血。馬琦呆若木雞。馬成功看不過眼，手一撈抓住大閹雞，揮刀砍斷它的頭。

馬成功吼：“馬琦你知道嗎？你還是個小BB！”

馬琦到底還是去了跟二表哥學(xué)做點心，他是個固執(zhí)的男孩。

3

點心房平時凌晨三點開始上班，最近要趕工做月餅，改到兩點。

為了養(yǎng)好精神上夜班，他九點多就上床睡覺，但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不是說改就改得了的，他覺得自己在床上躺了一個世紀(jì)這么久才有點兒睡意，而剛睡著鬧鐘又響了。

廣東沒有秋天，一年中有半年是盛夏，這段時間熱得尤其讓人不敢相信，就算是凌晨，空氣也是潮熱的。臺風(fēng)即將，熱潮席卷而至，桑拿一樣的天氣讓人意志消沉，馬琦還未被學(xué)校開除的時候，有天中午被熱得頭昏腦漲，把溫度計拿到陽臺上曬，得到接近50度的高峰值。

馬琦騎了一會單車，汗水就打濕了衣服，脖子黏乎乎的難受。真困啊，他感覺自己像在夢游，雙腳機械地登著，眼皮使勁地?fù)沃?/p>

點心師肥姐一見馬琦就爆笑，說他看上去像蛋糕上的新郎。馬琦白襯衣、黑西褲，其他人是短衣短褲加涼鞋。衣服是媽媽蔡惠芬?guī)退x的，她說第一天上班，要給大家一個好印象。馬琦反駁，穿著白襯衣容易弄臟，是去上班，不是去喝喜酒。蔡惠芬說，傻瓜才穿白襯衣去喝喜酒，多不吉利！臟了媽媽幫你洗。

表哥搬了一箱雞蛋過來，讓馬琦把蛋黃和蛋清分別裝進兩個盆子里，蛋清不必理會，蛋黃打散攪勻。蛋黃用來和面，做月餅的皮或者面包、蛋糕用。二表哥講面粉和蛋黃的比例什么的，馬琦聽得一清二楚，但過了會，他的腦子就亂成了一鍋粥，什么都不記得了。

臨街的窗戶閃過一個肥胖的身影，馬琦一恍以為是馬成功，猶豫著走過去，看見窗外一條流浪狗在垃圾箱旁翻東西吃。

大家在講笑話，點心房里轟轟烈烈的，再加上一臺不間斷地播放歌曲的收音機，很是熱鬧。二表哥好手段，據(jù)說承接了市里近一半的酒店的月餅來做，有些是包工包料，有些是包工不包料，所有的外接月餅都是貼人家牌子，再分門別類裝進相對應(yīng)的盒子里。每年的中秋節(jié)，二表哥都會給大家豐厚的過節(jié)費。

馬琦想對二表哥表示一下仰慕之情，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不是身邊的閑雜人多，就是表哥像勤勞的蜜蜂一樣在點心房的各個位置來回竄，還嗡嗡嗡地指導(dǎo)這個那個，口水很多的樣子。肥姐說二表哥是救火員，每次來，沒幾個小時脫不開身。

師傅們分成了兩撥人，一部分人做早市的糕點，另一部分人做應(yīng)節(jié)月餅。馬琦被分到月餅組。二表哥說先做月餅把手練熟，再學(xué)其他容易些。二表哥對馬琦的要求很高，恨不得拿月餅?zāi)０阉哪X袋敲開，倒幾斤面粉進去，好讓他無師自通。

馬琦用蓮蓉將兩個咸蛋黃裹在里面，再在外面包一層和好的面粉，然后由高級一點的師傅壓進月餅?zāi)＃芭尽钡匾宦暸某鲆粋€有漂亮花紋的月餅。二表哥和肥姐做四個黃的。這四黃的可是個技術(shù)活，用極少的蓮蓉均勻地包住四個鴨蛋黃不是那么容易，要用模倒出漂亮月餅更難，只二表哥和店長王喜有這功力。這是香港一間大酒店訂做的，蓮蓉和鴨蛋，乃至面粉和雞蛋，都是他們送來的，二表哥負(fù)責(zé)來料加工。這樣的月餅運去香港貼上酒店的標(biāo)簽后賣價極高，可笑的是，他們這個城市也有專門賣這種月餅的地方，以前甚至有人將此作為禮物送過給馬成功，馬成功夫妻對其味道和工藝贊不絕口。

案板的另一頭，店長王喜領(lǐng)著一黑一白兩位姑娘在做紅豆酥，馬琦看到他們偶爾露出雪白的牙齒在笑，有種看默片的感覺。皮膚白凈的姑娘看上去斯文淡定，眼睫毛又長又密，和楊思思有點像，是馬琦喜歡的類型。

馬琦捏著手中的蓮蓉和蛋黃，感覺有異，掰開蓮蓉一看，里面裹著一只大蟑螂。

“扔了，去洗手?！倍砀缧÷曊f。

帶著露水味道的空氣從未關(guān)的窗戶飄進來，天亮了，天空瓦藍。天已大亮，外面的街道變得喧嘩嘈雜，一輛接著一輛的汽車經(jīng)過。幾聲尖銳的喇叭聲后“砰”的一聲悶響嚇得馬琦哆嗦了一下。

“又撞車了?！狈式阏f。

這時候的馬琦，恨不得倒在案板上睡。二表哥過來拍拍他的肩問：“怎樣，還習(xí)慣吧？”馬琦說：“就是有點困，別的還好?！薄斑^幾天就習(xí)慣了。”二表哥說完，拍拍手上的面粉回家去了。

店長王喜過來交待馬琦，每天八點下班，可以吃了早餐才回家，也可帶幾個做壞了的形狀不好的月餅或者面包回家給爸媽……王喜是二表哥的師弟，跟二表哥的關(guān)系很好，二表哥不在的時候他是這里的老大。

窗外出現(xiàn)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逆光而立，太陽在他后腦勺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光暈。

“干爹——”他朝里面喊，聲音尖銳而洪亮。

王喜將一袋準(zhǔn)備好的點心遞出去，交待他，這是一天的飯，不能一下子吃完，因為他一會就下班回家了，下午再來，也沒人會給他東西吃。少年連連答應(yīng)，臉上滿是歡喜。

少年又說：“干爹，昨天我去游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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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敢去河里玩水，太危險了?！?/p>

“不是去河里玩，是去游泳池玩的，有個兒童池……”

“誰帶你去的？”

“我自己偷偷溜進去的。怎么樣，我聰明吧？”

“聰明，阿飛一直都很聰明?？墒?，你沒有游泳褲怎樣游喲？”

“游泳穿什么褲子，我什么也不用穿?！?/p>

馬琦后來了解到，阿飛是個流浪兒，幾時出現(xiàn)在這里，無從考究，王喜每次見到都裝一袋形狀不好的點心給他。

馬琦再掃一眼少年，嚇一大跳，火炬一樣明亮的眼睛，碩大的朝天鼻孔。馬琦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奇特的人，極美和極丑摻雜在一起。曾迷戀過詩歌的馬琦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的句子：鼻孔就像野地上的花，什么樣的都有。

4

馬琦的生物鐘亂了，連著兩天，不用上班的白天睡不著，夜里像打了雞血一樣很精神。到了第三天，再也撐不住，下班回到家后澡顧不上洗，倒床上死睡，午飯也沒吃，到了晚飯時間，媽媽喊吃飯也醒不過來，感覺身體灌了鉛。

凌晨，鬧鐘響了后，馬琦掙扎著起來，搖搖晃晃地騎著單車去上班。眼睛澀澀的，路燈比中午的太陽更亮，腦袋嗡嗡響。馬琦以為自己得了狂犬病，怕光、怕風(fēng)、怕水、怕聲音。幾輛從酒吧出發(fā)的摩托車歪歪扭扭地從馬琦身邊開過，把他帶得摔倒在地。馬琦趴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肇事者揚長而去，很是悲傷，很是無助，躺在地上不想起來。

一輛小車在馬琦旁邊急剎車，馬成功子彈一樣從車上射了出來。馬琦沒有受傷，只是衣服有點臟。

父子兩個坐在馬路牙子上。

馬琦問：“你不會是跟著我去上班吧？”

馬成功說：“我不跟的話你媽就要跟，我沒辦法才跟的?！?/p>

“前天我好像是看到你了。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二表哥那里有宿舍，我去宿舍住吧，省得你跟來跟去的這么丟人。”

“你還是小孩子嘛?！?/p>

“你才是小孩子！你看我，長胡子了?！?/p>

馬成功笑笑說：“好兒子，你長大了呢。多少人住一間宿舍的？”

“十幾二十個吧。他們只有兩間宿舍，一間男的，一間女的。我要遲到了?！?/p>

“兒子，我想抱抱你。”

馬成功把兒子的單車塞進車尾箱，開車送他去上班。

5

一張草席，一個枕頭，一床毛巾被，一床蚊帳，外加幾件洗刷用品，就是馬琦搬進集體宿舍的全部家當(dāng)。這間雖然是男宿舍，但當(dāng)晚住進來了好幾位年輕女子，與男友拉起床簾做歡樂之事，他們克制著，但畢竟是近在咫尺，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微妙的生物氣息，擾亂了少年馬琦的心。

宿舍不適宜住，又不肯回家拖累馬成功，馬琦沒辦法，只好向楊皓求助。楊皓說沒問題。為表感激，馬琦帶了點心去楊皓家。那款小熊芝士蛋糕，是專門給楊思思準(zhǔn)備的。果然，楊思思一見蛋糕便哇地一聲叫了起來。但叫過后，卻不吃，說是怕肥，最近沒去上學(xué)，已經(jīng)肥了快一斤，臉都圓了。

“你臉圓圓的才好看！”這句話差點就從馬琦嘴里沖了出來。馬琦說：“吃這蛋糕不會發(fā)胖的，他們說這是一種墮落但不容易發(fā)胖的甜品?！?/p>

楊皓說：“馬琦我發(fā)覺你最近講話很有水平，動不動就冒幾句詩?！?/p>

馬琦說：“前些時候閑著沒事，看了很多書，圖書館的阿姨都說我應(yīng)該到他們那里上班?！?/p>

楊皓媽媽說：“馬琦真了不起，一眼望過去就知道是一個有文化的人?！?/p>

楊思思不服，說：“就算他有借書證也沒法證明他是個有文化的人?！?/p>

馬琦自嘲：“我真的是沒文化，連高中都沒有讀完?！?/p>

楊家很熱鬧，夜里家人坐在一起總有這樣那樣的樂趣。這樣的家庭氛圍，讓馬琦想起自己的家，貌似成功的馬成功早出晚歸，媽媽蔡惠芬在麻將桌上流連忘返，他自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關(guān)起房門來看書、寫作業(yè)、發(fā)呆。

當(dāng)晚，睡到凌晨，鬧鐘把馬琦和楊皓同時吵醒了。楊皓送馬琦出門時說，明天晚上他女朋友過來……楊皓有女朋友，馬琦并不知道，所以懷疑他的女朋友是臨時杜撰出來的。

因為楊皓家離點心房很近，馬琦看到時間尚早，就推著單車慢慢向前走。他自尊受到了傷害，情緒低落，他想起了嫌棄自己、污蔑自己盜竊的前班主任黃太銀，想起同學(xué)厭惡的眼神，想起父母恨鐵不成鋼的嘆息，想起鄰居幸災(zāi)樂禍的嘲諷……

“嗨，靚仔，過來玩會嘛——”

陰暗處突兀地發(fā)出來的這個聲音把馬琦嚇了一大跳。馬琦扭頭看，發(fā)覺是一位體態(tài)豐盈的短裙女性。

臺風(fēng)即將來臨，即使是凌晨，空氣也是溫?zé)釤┤恕?/p>

在點心房前面的大榕樹下，馬琦停了下來，點了一根煙。

“能給我一支煙嗎？”

黑暗中突然響起的聲音把馬琦嚇得半死。他點亮打火機，看到兩棵樹之間有張吊床，床上坐著個小孩子。

“屁大點的孩子抽什么煙！”馬琦說。

“你才是屁大點的孩子！”那小孩說：“我干爹都給我煙抽。”原來是阿飛。

“你怎么在這里睡？”馬琦問。

“我不在這里睡去哪里睡？我又沒有家?！?/p>

“下雨怎么辦？”

“下雨的時候我變成河童，到河里去！”

“河童？你怎么知道河童？”

“我當(dāng)然知道河童。我在一本圖畫書上看的，撿的書，講的是河童的故事。天晴的時候是人，下雨就變成河童。”

6

馬琦聽到了不少八卦。比如，小娟是王喜的女朋友，王喜有老婆和兩個女兒；肥姐與二表哥有一腿；包裝部的小朵有三個男朋友，其中一個很帥，另外兩個很有錢；旁邊酒店客房部的馬明生有兩個女朋友，而這兩位女朋友都在二表哥的點心房上班；王喜曾收養(yǎng)過阿飛一段時間，等等，等等……都是重口味的。

十來天過去了，馬琦基本上適應(yīng)了晝伏夜出的生活，沒有前些天的困頓和掙扎，工友的重口味和粗俗玩笑聽起來也沒那么刺耳了。

隔著房門，馬琦也聽得到家里來了很多人，腳步聲很重。這就奇怪了，不是周末，馬成功上班，蔡惠芬照例外出打麻將，誰會到家里來？

馬成功午飯的時候喝醉了，同事把他送去醫(yī)院打了吊針，看著不會再出什么大亂子就送回家來。幾位見過的叔叔交待馬琦幾句就撤了。馬成功總是在外面吃吃喝喝，醉酒是常有的事，馬琦常見到他嘔吐或者被媽媽趕出來睡客廳，但醉到要去醫(yī)院急救，這是第一次。

“兒子——”馬成功在里面喊：“給老子拿杯水，最好加點蜂蜜……”“乖兒子，快去給我放洗澡水。我身上臭得像咸魚了?！?/p>

馬琦放水的時候，馬成功在一旁脫衣服。馬琦瞟一眼只剩下內(nèi)褲的馬成功，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馬成功問。

馬琦不好意思地說：“我都不知道你有胸毛?！?/p>

這下輪到馬成功笑了。他說：“我當(dāng)然有胸毛，你小時候，我光膀子抱你，你還總要撥，說刺得你痛?！?/p>

“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后來，你越長大，我就越留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留意穿衣打扮，就沒有光過膀子了，其實我很怕自己做得不對讓你煩我恨我，看不起我?！?/p>

“你是我爸爸，我怎么會看不起你呢，你真是的?！?/p>

“每個爸爸都會這么想的。其實我也不大喜歡自己，不喜歡自己的工作，不喜歡自己的同事，更加不喜歡自己總是喝酒。但是，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需要我這樣。你知道嗎兒子，你爸爸我文化不高，沒有一技之長，除了能喝幾杯酒，什么也做不好。今天，外面的人想灌醉我們領(lǐng)導(dǎo)，我擋了一下，結(jié)果就犧牲了。我知道這樣講你會不舒服，但這是事實。如果我很有文化，懂這樣，或者那樣，或者有個A牌我就去開大客車，這份工作我不做了，可以做另一份。你知道嗎？如果我的本事大一些，選擇多一些，我的人生會靈活很多……”

馬琦放好洗澡水走了，馬成功還在說，一邊說一邊睡，他太累了，泡在水里也能睡得著。

7

馬琦受不了蔡惠芬的嘮叨，受不了她的怨氣，晚飯的飯碗剛放下就騎車出門。蔡惠芬數(shù)落馬成功整天不著家，數(shù)落馬琦不肯再回到學(xué)校去讀書，沒完沒了，像決堤了的水壩。

去到街上，馬琦很是迷惘，除了宿舍，他沒有可去的地方。馬琦是孤單的，一度以為自己是孤兒，像在點心房附近流浪的阿飛一樣，不知道家鄉(xiāng)在何地，不知道父母是何人。不知不覺間，他去了點心房的宿舍。

宿舍很熱鬧。小娟生日，王喜買了酒菜回來請大家。

阿飛溜了進來，對王喜說：“干爹，我快餓死了，有什么東西吃？”

王喜塞給他一條雞腿，讓他坐下來吃。阿飛說：“不，我不喜歡這里，我要到外面吃。”

王喜又塞給他幾個點心，一瓶可樂揮手讓他走。

馬琦鼓起勇氣問：“王師傅，你怎么對阿飛這么好？”

王喜說：“我?guī)丶易∵^一段時間，本想收養(yǎng)他，但不合政策，辦不了收養(yǎng)手續(xù)，入不了戶口，讀不了書，他在家里待得悶，拿了我老婆一條金項鏈跑了，從那以后，我老婆每次見到他都追著去打?！?/p>

“你對阿飛這么好，看中他哪里了？”

“他有一雙野馬一樣的眼睛?！?/p>

王喜又說：“我這一輩子，只有三個心愿，但都落空。第一個心愿是讀大學(xué)，考不上，做了點心師。第二個心愿去當(dāng)兵，當(dāng)職業(yè)軍人，血壓高，體檢不過關(guān)，人家不要我。第三個是生一個兒子，把他培養(yǎng)成土匪一樣的男子漢，但我老婆給我生了兩個女兒……好不容易想要把阿飛當(dāng)兒子，但他卻甘愿做賊也不肯做我的兒子。你說我是不是很失??？”

大家起哄，一起敬小娟酒。得了馬成功的遺傳，馬琦第一次跟這么多成年人一起喝酒，第一次像個成年人那樣喝酒，所以很快就頭暈?zāi)X漲，不知不覺間，倒在附近一張床上睡過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馬琦被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音吵醒了。

一個肥胖的女人，準(zhǔn)確講是王喜那個肥胖的老婆，帶著一群男女到宿舍里來捉奸，把赤裸的王喜和小娟從集體宿舍的單人床上揪了出來暴打。

令馬琦尷尬的是，二表哥穿著內(nèi)褲參與到勸架的隊伍中。他都不知二表哥是什么時候跑到宿舍來鬼混的，也不知他這會兒在誰的床上。

紛亂過后，宿舍歸于平靜，各人再次睡去，馬琦打包好自己的行李，準(zhǔn)備回家。他鎖在院子里的單車不見了，地上留下一把被剪斷了的防盜鎖。他站在防盜鎖前發(fā)了會呆，很憤怒，也很沮喪，一股腦將手上的東西摔地上，轉(zhuǎn)身就走。

責(zé)任編輯 孫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