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劉七平

隱形人

北京 劉七平

阿輝從人流中抽出身，拐到路邊的一個公益廣告牌后面。他掏出口袋里的一板藥片，干咽了一粒白色藥丸。他倚靠著廣告牌，側(cè)臉看著夜幕下行色匆匆的下班族，心里有些惆悵。

三天后，他就要離開這座奮斗了八年的城。在昨天的大學(xué)同學(xué)聚會上，他把撤離的決定告訴了室友阿宇，并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種種艱辛和不得志。阿宇敬了阿輝一杯酒，然后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哥們兒，我送你一樣特別的東西，算是離別禮物，但你要保密?！?/p>

三粒白色藥丸就是阿宇的特別禮物，是阿宇單位新研發(fā)的機(jī)密級實驗藥物。服用白色藥丸者三分鐘后便會隱身，藥效三小時左右。服用者一天只能服用一粒，須簽訂保密協(xié)定，且在背部植入一張智能芯片，用以隨時跟蹤、監(jiān)控其活動，確保不做違法之事。

此刻，阿輝成了隱形人，自由穿行于無處落腳的地鐵車廂里。周圍乘客的一舉一動，盡收阿輝眼底。有人埋頭看韓劇，有人捧讀電子書，有人偷窺女人的胸部……

地鐵快到站了，阿輝忽然看見一個胖男子將手伸進(jìn)了長發(fā)女子的肩挎包里。阿輝走到長發(fā)女子旁邊，在她耳邊長吹了一口氣。長發(fā)女子扭過頭，下意識地把肩挎包拽到了胸前。這時車門開了，失手的胖男子擠下了車廂。

長發(fā)女子身上飄出淡淡的香水味，和阿穎常用的香水味很像。阿穎是阿輝的同事，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兩人曾為同一個項目加班到深夜，下班后并肩撐著雨傘走在迷蒙的路燈下……

地鐵又到站了，長發(fā)女子比阿輝早一站下了車。藥效時間還有兩個小時，阿輝走出地鐵后，來到附近的一家電影院，免費(fèi)看了一場電影。

阿輝回到公寓住處，剛脫下外套，就收到阿宇發(fā)來的手機(jī)短信：地鐵隱形和隱身觀影的感覺不錯吧？后天是周六，下午兩點(diǎn)我來找你。早點(diǎn)休息吧。

阿輝回復(fù)道：謝謝哥們兒。

次日上午，阿輝走馬觀花地逛了幾個旅游景點(diǎn)。午飯后，他去母校逛了一圈，然后去單位辦理最后一道離職手續(xù)。

阿穎叫上幾個平日關(guān)系好的同事，堅持要給阿輝餞行。幾番觥籌交錯之后，已是晚上九點(diǎn)多。

和往常下班一樣，阿輝和阿穎一起乘坐地鐵回家。一路上，阿穎的話少了很多，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到了目的地。

“明天下午，我去送你，正好我老公出差了……”阿穎臨走時說道。

“不用了，周末難得休息……”阿輝婉拒道。

“必須送！到時候聯(lián)系?！卑⒎f的語氣很堅定。

阿穎走出了車廂，隔著車窗和阿輝揮手道別。

阿輝偷偷服用了第二粒白色藥丸，折回坐了一站地鐵，來到了阿穎家樓下。這是阿輝第一次來阿穎家。在門口猶豫了幾秒鐘后，他穿門而進(jìn)，聽見阿穎正在衛(wèi)生間里洗澡。水嘩啦啦地響，撩撥得阿輝有些想入非非。他控制住情欲，沒在衛(wèi)生間門口偷看，而是四處參觀這個溫馨的兩居室。

他在主臥墻上的婚紗照跟前停下了腳步，心想：如果阿穎還是單身，也許我會……這時，阿穎穿著一件粉紅色長袍走出了衛(wèi)生間，似出水芙蓉。

阿穎吹干了頭發(fā)，側(cè)躺在床上，頭枕著雙手，久不能寐。阿輝蹲在床邊，借著床頭燈的柔光，端詳著她嬌小白皙的瓜子臉。夜色寧謐，柔情的月光爬進(jìn)了窗欞，他覺得自己像護(hù)花使者，心里暖暖的。

阿輝忽然發(fā)覺她的眼角流出一行淚水，忍不住伸手去擦，卻怎么也擦拭不掉。他眼眶一熱，忍不住俯身湊到阿穎跟前，親吻了一下她的嘴唇。這時，墻上的心形掛鐘響起，阿輝忽然意識到藥性馬上要失效了。他連忙直起身，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阿穎家。

阿輝回到住處，跟房東辦理好了退房手續(xù)。他拖著行李箱走在大街上，邊走邊回味昨晚跟阿穎共處一室的情境。

阿宇打來了電話，相約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廳碰面。阿宇坐在阿輝對面，聽他傾訴當(dāng)隱形人的感受。

阿輝用勺子攪拌著咖啡，感慨道：“昨晚我去同事阿穎家了，險些做了不該做的事。我和她說好了只做純潔的朋友，可我……”

“可你最終還是沒做太出格的事。”阿宇寬慰道，“相比其他測試者，你還算合格，畢竟你沒有自我失控，沒有做偷盜、搶劫等罪行。有很多人的表現(xiàn)比你差遠(yuǎn)了，這也是這種藥丸至今沒公開的原因……”

這時，阿輝的手機(jī)鈴聲響了，是阿穎發(fā)來的微信語音：“我還有兩站地鐵就到火車站了，你在哪里？我來找你?！?/p>

阿輝思量片刻，抬頭對阿宇說：“我想以隱形人的身份離開這里。對于這里的人們來說，我本身就是可有可無的異鄉(xiāng)人和隱形人。你一會兒把我背后的智能芯片取走吧，然后我服下最后一片藥丸離開這里。放心，我有車票，也不會干違法違紀(jì)的事?！?/p>

阿宇想了想，說道：“我相信你?？墒?，你不想見阿穎最后一面嗎？”

“見，只是以隱形人的身份。我怕自己再面對她時，會情不自禁……”阿輝喝了一口咖啡，苦笑道。

阿穎小跑到火車進(jìn)站口時，收到阿輝發(fā)來的微信語音：“我已經(jīng)上車了。來日再見。自己多保重，平時別太累?！?/p>

阿穎不知道的是，阿輝正站在進(jìn)站口默默地看著她。

阿輝也不知道，阿穎今天凌晨在日記中寫道：昨晚我夢見阿輝來我家了，他好像還親吻了我……

劉七平

小編輯，北京小小說沙龍會員，作品散見于《文學(xué)港》《當(dāng)代小說》《羊城晚報》《百花園》《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棉蘭早報》（印尼）等報刊，入選若干文學(xué)選本。已出版?zhèn)€人文集《與文學(xué)名家對話：尋找舟的孩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