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趙 依
一切不堅固的都看不見了
⊙ 文/趙 依
趙 依: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文學碩士,現(xiàn)為魯迅文學院教研部教師。從事中國文學史研究與文學批評。已在《當代文壇》《中華文化論壇》《文藝報》等報刊發(fā)表論文十余萬字。翻譯外國學者學術(shù)著作,譯稿在《現(xiàn)代哲學》《美德與權(quán)利——跨文化視域下的儒學與人權(quán)》等書刊上發(fā)表。
于一爽有一本書叫《云像沒有犄角和尾巴瘸了腿的長頸鹿》,這給了我描摹她的靈感:于一爽像沒有尖鼻子和白肚皮拔了刺的大刺猬。她爽朗卻內(nèi)向,直接但不愛裝,幾乎沒有停頓地對我說著話,仿佛片刻的沉默會造成對彼此的怠慢,在言語終了之前始終低頭蜷腿不曾看我,黃色餐布被她反復地抖摟開又疊起來。性格兩面抻出的張力是隨處的,一如她穿黑色緊身褲和帶點朋克的做舊牛仔高腰襯衫,最后又用粗棒編織的暖色大圍巾和長外套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一如她筆下的所有人物。
不談于一爽的文字,她本身都是一個很好的評論對象。
她天然帶有很多無所謂的態(tài)度,供人們?nèi)我庹迟N標簽:酒仙、煙鬼、愛寫性的……而一切標簽都是可供模仿趨附失去獨特性的。
越是有特點就越容易與他人重疊,越是有特點,就越容易失去自我,而只剩下特點。更何況,拋開說者對女人這一性別的異化,喝酒抽煙做愛,都不是值得說的事兒。于一爽對我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我還是希望大家看我寫的東西。
海德格爾說:“生存性的首要意義就是將來。”于一爽的將來是和老公好好生活,拒絕庸常,向往日常,要一個寶寶。而她的小說人物則無一例外在懦弱性格中平靜了心情,既回避過去,也拒絕思考將來,并隨時間的流逝而消亡,于一爽說,這是喪失了愛的能力。
以逃避、放棄以及宿命來消解意義,以冷漠、刻薄以及“算了吧”來深悲時代和城市給予的單??;小說中呈現(xiàn)出一種只能通過消逝的他者來定位自身所處的生存狀態(tài)。不得不說,讀多了以后,心情會差。我們對小說中的這群人總不免同情或厭煩,然而當我們對他們的隨便和自我否定發(fā)表意見時,我們對于關(guān)系的把握以及自我定位的準確態(tài)度又該如何?
對此,于一爽的寫作倫理鮮明且毋庸置疑。她說:真實的想必總能有幾分深刻的可能。就好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向另一個人宣揚著對我的態(tài)度——我不討厭她哎。我想,真實是不會在吸引力上面枯竭的。她筆下的人物總是那群人的真實面相,即使他們并不具有關(guān)心自己的能力,我們也是在意的。
于一爽說自己不會構(gòu)造故事,只是順其自然地將故事本身復述出來。這讓人想起馬利坦的美學:“藝術(shù)家光輝思想的最好部分,僅僅被他在肉體存在的奧秘中所捕獲,從而向我們的眼和心傳達詞語不能傳達的某種無價的真實方面的表意符號?!比绻f故事本身沒有結(jié)尾,小說是否也不妨不設結(jié)尾?在我看來,于一爽的小說是一種呈現(xiàn),一種狀態(tài),一個場。自然會有人說這不是小說,因為缺乏敘事;但我想,這樣的小說可以不將敘事作為核心,稱其為一種新的小說風格。甚至是小說的一種詩性精神?喝酒吃肉,以文才見長,魏晉名士不也是這么倜儻風流的嘛?
于一爽再三致意:這是一個追求速朽的時代。她偶爾失眠,發(fā)幾條微信朋友圈,不知道這是不是與此有關(guān)。但她的小說是并非速朽的應時而作,或者說我希望是這樣。通常意義上,我們習慣于不證自明,當然,這需要時間。
這使我聯(lián)想到前段時間看的電影《超體》,影片中唯一真正存在的就是時間,只有時間能證明存在,這種唯一性解構(gòu)了人類的價值。真可惜沒和于一爽一起去看《超體》,我是真想聽聽她怎么說電影。
她說,因為怕死,所以總想留下點兒什么。其實就是這個理兒,人類說到底還是依賴時間,盡管我們審視并審慎時間,但是我們干不過它,這既是虛無主義,更是存在主義,無論是速朽還是永垂不朽。我也很喜歡于一爽拋出的另一個問題——逃避欲望的方式是不是先滿足欲望。盡管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我想起但丁《神曲》里的一句話:“看,我是怎樣撕開自己的胸膛?!?/p>
于一爽在某篇創(chuàng)作談里說:“那些年太年輕,二十三四歲,被他們和他們這種失敗的抽象的生活吸引,甚至是一種性的吸引?!庇谝凰坪跏窃诿鎸δ撤N精神困惑,在寫作中進行著克服認同危機的探索。她的率直坦白自己靈肉秘密的勇氣,奔放不羈的精神姿態(tài),被壓抑的豐沛情感,都是我喜歡的。
記得在哪兒看到過一句話,覺得用在于一爽身上很合適:我不是鳥我不需要南方,春天的靈魂永遠附在我身上。
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說:“每次我有欲望,我就有愛情?!睂τ谟谝凰趦?nèi)的很多寫作者而言,這之后還有故事和小說。
于一爽的新書叫《一切堅固的都煙消云散》,書中的人物往往“對自己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于是對世界整體瞧不起,偶爾也幻想自身的改變,但是已經(jīng)沒有了改變的能力”。尼采曾說:“使人發(fā)瘋的不是懷疑,而是確信?!辈恢罆欠裰赶虻氖沁@種確信。這些人物的精神世界里沒有準則,沒有嚴肅神圣的東西,沒有讓他們執(zhí)著的存在,只有日子侵蝕下的日夜消亡。生活就是使自己盡可能地不受傷害。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哪兒還能在乎更多。
于一爽的小說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在精神缺失下的悲觀主義,這或許具象地成了某種中年危機,揮之不去的是那些虛張聲勢的無所謂。如果說一切堅固的都煙消云散,那么一切不堅固的也都看不見了。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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