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 銘

閹雞補鍋

※ 蔡 銘

童年時代，許多事情已經(jīng)隨著時光的流逝變得依稀、朦朧。但還是有好些事至今還扎在我的記憶深處。比如閹雞補鍋、閹豬補缸瓦。

雷州半島有一座古老而又淳樸的小縣城，自唐朝天寶二年(公元743年)始置縣。雖然它也有一千二百多年歷史，但是，算不上風(fēng)水寶地，沒有什么名勝古跡，也沒有達官貴人在這里成長。所以，它的名聲不大，縣城也始終大不起來，也熱鬧不起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縣城只有三五千人口。那時城里只有兩條短街，有人用腳步丈量過是八十九步半?？h衙門口正對著那兩條街。左邊街有郵電局、人民飯店，街的盡頭有一幢四層高的商業(yè)局大樓，右邊街有百貨商店、新華書店，街的盡頭是古老的護國寺。寺里有一名九十多歲的老方丈，他是城里出了名的老中醫(yī)。平時，街上不會有很多行人。尤其到了黃昏，街上很黑，只有縣政府的門口才吊了一盞發(fā)黃光的路燈，有時候才有幾個小孩子借著那微弱的燈光在門口捉迷藏。碰巧也有幾個“同志”模樣的男人蹲在那里抽煙、聽廣播。到了晚上九點鐘，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在這座小縣城的東門巷住著一戶姓江的人家，以閹雞補鍋、補缸瓦為生，家長年輕時外號叫“閹雞佬”，到了五十開外，大家都叫他“閹雞伯”。閹雞伯人緣很好，無論叫“閹雞佬”或者“閹雞伯”他都樂呵呵地接受。閹雞伯是江家的獨根獨苗，十三歲開始走江湖，一對籮筐走天下，養(yǎng)父母、養(yǎng)兄弟；從十八歲開始，又是一對籮筐，養(yǎng)老婆、養(yǎng)孩子走南闖北。閹雞伯的爺爺說過，他家世代都以閹豬、閹雞，補鍋、補缸瓦為生，清朝乾隆年間，他的祖宗從福建莆田搬到粵北山區(qū)，民國初年，他爺爺從粵北山區(qū)逃亡到這個小縣城，在東門巷定居，以祖?zhèn)鞯氖炙嚍樯?，世代相傳?/p>

閹雞伯有兩個兒子，老大名叫江山，老二名叫江河。江山、江河兄弟倆，小時候也跟著父親學(xué)手藝，江山擅長閹雞補鍋，江河擅長閹豬補缸瓦。東門巷旁邊有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農(nóng)歷逢二、五、八群眾都來趕集（趁圩）。每逢趁圩日，閹雞伯父子就在圩上擺行當(dāng)。平時就下農(nóng)村方便群眾。

夏天，一道紅霞連接在東邊的天地之間，慢慢地，太陽露出了漲紅的笑臉，一步一步的，緩緩地從樹林背后升上天空。它似乎正從高處俯瞰大地欣賞地面那花紅草綠的景色。它的臉兒不再羞紅，而是慢慢地發(fā)出了金色的光芒。一剎那，萬物都充滿著活力。河面泛起的層層漣漪，折射出了萬道細碎的金光，鳥兒唱得更歡了。時鐘還沒有敲響十次，太陽就已經(jīng)很烘了，像火一樣，陽光照射在人們的身上就感覺到它很燙，很烤人。

這時，閹雞伯右肩挑著他的謀生行當(dāng)，左手拿著自制的小長方形生銅片薄板不停地擺動，他那一陣陣清脆悅耳富有節(jié)奏感的銅片敲擊聲伴隨著響亮婉轉(zhuǎn)的雷州方言吆喝聲，“閹雞補鍋咯呵——，閹雞補鍋咯呵——”…… 閹雞伯的“咯呵”聲音悠揚動聽，富有音樂感。他吆喝“咯呵——”兩個音符足足拖了四個節(jié)拍，先上揚后下滑。閹雞伯的聲音洪亮，渾厚，具有一股特別的磁性，幾分鐘的時間，“咯呵——”聲就傳遍了鄉(xiāng)村的每個角落，吸引著家家戶戶的男女老少。此時，只聽到農(nóng)戶“咿噎——”的開門響聲，村中的人們朝著閹雞伯的吆喝聲陸續(xù)走來，有的提著一籠小公雞，有的拿著穿了窟窿的舊生鐵鍋從各自的家里走來找閹雞伯。閹雞伯的臨時工場就設(shè)在村中的大榕樹下，不到半支煙的功夫，大榕樹下就聚集了一大群男女老少，把閹雞伯層層“包圍”起來。大人有求而來；孩子們或是好奇，或是看熱鬧，個個爭先恐后地向人群里鉆，直鉆到閹雞伯的面前才蹲下來，眼睜睜地看著閹雞伯開場“表演”。

閹雞伯不慌不忙地放下肩上的擔(dān)子，用解開的圍腰巾擦干身上和臉上的汗水，再把腰巾搭在肩膀上，彎腰從籮筐里拿出帆布凳子順手打開放在地上，順勢坐在帆布凳子上，再把籮筐挪到自己的身旁。然后，他從籮筐里拿出工具包，擺開閹雞用具：3把長短不一的小刀、一對夾子、一副棕線勾子、一只小鋼匙子。閹雞伯從排好隊的第一個雞籠里捉出一只公雞，左手抓住雞腳，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用力擠壓公雞的肛門把糞便排出。公雞在掙扎的叫聲中，被閹雞伯強行地用左腳踩著公雞的雙腳，右腳踩著公雞的雙翅。接著，閹雞伯在雞肋下面的左邊腹部摸準即將動刀的部位，隨手在那個部位生撕一小撮雞毛放在已經(jīng)準備好的干凈泥碗里。只見閹雞伯然用小刀在那個部位切開一條小裂縫，再用夾子將小裂縫撐開成一個菱形小洞，他手腳麻利地用棕線勾子勾著雞腰子并來回拉動幾下，把腰子與雞的其他內(nèi)臟分離開來。他準確地用那小而長的鋼匙舀出雞腰子；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把另一個腰子舀出，閹雞伯小心地松開固定夾子，再把剛才撕下的雞毛往開縫的傷口一塞，最后，用小鋼匙盛滿清水灌入雞嘴中，公雞“咯”的一聲“手術(shù)”完成，便將雞放進籠子。整個過程大約用5分鐘時間，當(dāng)然，這是熟練的閹雞伯才有這樣的速度。就這樣一只接著一只，忙個不停……閹雞伯每閹完一戶人家的雞后，就叫雞主人把雞腰子帶走。閹雞伯叮囑雞主人說：“雞腰子是男人壯陽的東西，老婆要留給老公吃，但不能多吃，多吃了老公就會像公雞一樣天還沒亮就啼叫了?！遍庪u伯的話惹得圍觀的小孩笑個前俯后仰。

閹雞伯做完閹雞活計之后，把閹雞工具洗干凈包裹好，放進籮筐里，又開始補鍋。閹雞伯拿起一只破鐵鍋，用一把錘子在鐵鍋周圍一陣乒乒砰砰地敲打，以便看清鐵鍋裂縫到底有多長、多寬。看上去，敲敲打打很容易，其實有很多技巧，要經(jīng)過剪裁、敲打、修補、磨平等復(fù)雜的工序。其中又以敲打最為費工，如果敲打不細致，鍋就補不好，容易漏水，所以不學(xué)個三五年是吃不了這碗飯的。說起閹雞伯補鍋，真算得上是“絕活”，敢于同高級電焊師傅比高低。閹雞伯從另一個籮筐里搬出鼓風(fēng)筒和炭爐，駁接好之后就往爐子里添了木炭點著火，扯了幾下風(fēng)箱。他從籮筐里找出坩堝、尖頭錘、三腳貓和一只被鐵水糊得看不出質(zhì)地的勺子……又在筐底拿出一塊爛鍋片，捶碎了，放進坩堝里，一并埋到火里去。閹雞伯輕輕地拉著風(fēng)箱，爐子里木炭火漸漸旺起來。他一邊拉風(fēng)箱，一邊將敲碎了的生鐵繼續(xù)加進坩堝里，又將坩堝埋進熊熊的炭堆里。接著拿起要補的鍋頭，將已經(jīng)穿了窟窿的地方用舊布輕輕地擦去舊痕的灰塵，然后把鍋頭放在三腳貓上。約抽兩筒熟煙那么久，閹雞伯撥開坩堝上面的火炭，看看里邊的生鐵已經(jīng)融化。一切準備工作就緒，精彩的“表演”開始了。他左手掌心托著一塊布毯，布毯里均勻地撒著一層薄薄的草灰，右手拿來小勺子，從坩堝里舀出一勺子火紅的鐵水，放到布毯上面抖一下，那鐵水變成小鐵珠，在草灰上亂滾起來。把盛著小鐵珠的布毯伸進鍋底對準縫端該補的地方，往上摁，如嬰兒吐米糕，小鐵珠從縫里冒上來。閹雞伯右手放下小勺子隨手拿起舊布棒子，用舊布棒子一壓一搓，隨著一陣焦煙，小鐵珠變成鐵片，鐵水珠與鍋頭凝成一體貼在縫隙上，這“一照火”就算補上去了。孔子大一點的，來個“四面圍剿，農(nóng)村包圍城市”，繞著大孔的內(nèi)圍把鐵水珠一顆一顆地壓，層層包圍直至壓滿為止。閹雞伯動作迅速，手勢嫻熟，像巧手繡花似的將鍋頭補好。如果窟窿子再大一點的，選擇一塊合適的鐵片放在中間，三顆鐵水珠固定，像補衣服那樣將裂縫補好。這些操作經(jīng)驗都是閹雞伯通過長期實踐摸索出來的。閹雞伯把破鍋補好之后，稍等片刻，即把鍋頭浮在盛滿清水的木桶中，檢驗是否漏水。凡是閹雞伯補的鍋，從來都沒有滲漏的投訴。

村里的愛家婆來了，她的孫子大頭蝦，背了個黑鍋頭，跟在后面朝著大榕樹下走來。閹雞伯接過大頭蝦手中的鍋頭，只見他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輕輕地在鍋頭破損的周圍敲打幾下，雙手舉起鍋頭找砂眼，找到了，平放在三腳貓上，手指沾些口水，一按按在砂眼上，撿起尖頭錘，對準那口水印“咚”地敲一下，砂眼變成了圓窟窿。又四下里“咚咚”地敲，順溝尋鼠似的開出一條小蜈蚣長的縫來。閹雞伯就拿火鉗把那坩堝往上提了提，看看坩堝里的爛鍋片已被熔化，一照火一照火地順著這條縫補起來，那小蜈蚣頓時蛻變成毛毛蟲。他壓下一顆鐵水珠就是“一照火”，“一照火”五分錢，閹雞伯每壓一照火，看熱鬧的頑童們就在旁邊上喊：“五分，”“一角！”再壓一照火，頑童們又喊：“一角五！”喊得愛家婆心疼不已，急忙伸手擋住閹雞伯說：“老姐夫盡量少些，我怕錢不夠?！遍庪u伯抬起頭來對頑童吼一聲：“糞箕仔，快滾蛋！”頑童們一哄而散，但不一會又圍攏來。裂縫全部補好了。閹雞伯一照火一照火地數(shù)：五分、一角、角五、一共兩角錢。愛家婆說：“老姐夫，我只有一角八，下回你來我再還給你兩分好嗎？”閹雞伯說：“兩分錢誰使都一樣，就算了?！睈奂移胚B忙說“謝謝姐夫。”站在愛家婆側(cè)面有個頑童揭發(fā)愛家婆，說：“她口袋里還有錢，她耍鬼馬（耍詭計的意思），不想給！”愛家婆轉(zhuǎn)過身來瞪了那頑童一眼，舉起手嚇唬頑童，說：“你生精（講假話的意思）?！鳖B童作了一個鬼臉拔腿便跑開了。

蕭崔偶也來找閹雞伯補破鍋，他算是村中的“秀才”，讀過兩年私塾，做算命看日子的行當(dāng)，但找他的人不多，都說他愛“車大炮”（吹牛的意思），招數(shù)不靈。因此，他總是在家里幫老婆煮豬潲。他帶來的那口煮豬潲鍋，已經(jīng)給閹雞伯補過3次，大家對他這口鐵鍋像對他的人一樣熟悉。蕭崔偶把破鍋放在閹雞伯的面前，說：“江大哥，補我這鍋頭，一塊錢夠不夠？超過這個數(shù)，這鍋頭就送你，我不要了?！遍庪u伯端起鍋頭看一眼，不回蕭崔偶的話就埋頭做起來，他先按照破鍋的窟窿捶出一塊拳頭大的舊鍋片，鑲上去，補了一圈，裂痕變成了草蟲，待冷卻后，再用一塊砂石將補的疤痕細細打磨。他再用鐵刮子在鍋內(nèi)壁的修補處稍微刮幾下，覺得平整了，然后再用黃泥漿抹了一下，這收費僅僅七角錢的修補工程便大功告成。蕭崔偶對閹雞伯說：“咱倆不愧是同姓兄弟，你還留三角給我買酒喝呢?！遍庪u伯抬起頭來看著蕭崔偶問：“你姓蕭，我姓江，怎么是同姓兄弟呢？”

蕭崔偶盤腿坐在閹雞伯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調(diào)侃，他說：“蕭姓江氏渡江避難，以江為姓的故事你聽過嗎？”

閹雞伯搖搖頭，說：“沒聽過?！薄澳俏揖驼f給你聽聽?！笔挻夼忌焓帜眠^閹雞伯的水煙筒，抽了兩口煙就開始講起“蕭江姓”的故事......

閹雞伯的活計做完，拿起水煙筒抽了兩口煙，聽蕭崔偶吹牛皮也差不多了，人們也漸漸地離去。他收拾好工具行當(dāng)，開始趕路回家。一路上，閹雞伯哼著自己編造的雷州歌：

閹雞伯世人真好笑，褲襠長長巷過巷。

閹雞補鍋無閑過，做到日頭落下河……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過后，人們又開始新一年的活計了。一大早，閹雞伯的兒子江河就推出那輛舊單車，裝上閹豬補缸瓦的工具，往附近農(nóng)村轉(zhuǎn)：“閹豬補缸瓦哦——！”“閹豬補缸瓦哦——！”。江河只吆喝兩次，應(yīng)聲而來的村民紛紛把他請到家里閹豬或補破缸破埕。補缸時，江河從包里拿出一條圍布圍在身上，套上了袖套，拿出一只小鐵榔頭。先把應(yīng)補的缸放倒，有裂縫的一面朝上，并固定使之不晃動。如果裂縫較多、較長，還要用麻繩將缸纏緊，以防敲擊時把缸震得徹底裂開。有的缸碎在哪里一時很難發(fā)現(xiàn)，因此，江河用小鐵榔頭，在缸的四周不斷地敲擊，如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聲音的，說明這里沒問題，當(dāng)聽到有“咯！咯！咯！”聲音時，說明找到了碎裂的地方，于是立即做好記號。接著，江河右手拿著小鐵榔頭，左手拿著一枚錘子，“篤 篤 篤 篤”沿著裂縫的走向一直鏨下去。缸面上就出現(xiàn)了寬約一厘米、深約0﹒5厘米的槽。敲擊時的動作必須力度適中，不能太重太輕。這樣把所有裂縫全部鑿成槽，槽要稍稍超越裂縫的起止端。為了增加牢固，一般還須再打“馬釘”，馬釘是用熟鐵打成的扁平的前后兩腳釘，形狀有些像放大了的訂書釘，在裂縫的關(guān)鍵著力點兩側(cè)，按馬釘?shù)拈L度再分別鑿出兩個小凹坑，把馬釘按缸體的弧度適當(dāng)彎曲，“服貼”于缸體上。然后把所有的槽用水沖洗干凈，開始填補。補缸用的是“鹽生糊”。所謂鹽生糊，其主要成分是“生”，即用生鐵打磨成的極細的粉末，顏色為青灰色，體積小，分量重。使用時用鹽水拌和，故稱鹽生糊。鹽生糊要隨調(diào)隨用，不用就要凝固，鹽生糊就成了廢物。配置鹽生糊，要準確把握生鐵粉和鹽與水的比例，鹽放少了，鐵粉不能充分凝固板結(jié)，形不成整體；鹽水過濃，鹽生糊容易起鼓、脫落。補缸師傅憑他的經(jīng)驗，把握得非常正確，一般不會失手的。當(dāng)鹽生糊填滿所有的槽以后，然后再將馬釘釘上，破缸就成為好缸了。

江河補完缸又到主人家里閹豬。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只見他用繩子一繞一拉一扯，那只小豬頓時四只腳連嘴巴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動彈不得。把所有待閹的小豬綁好之后，他拿了一張小凳子坐下來，開始閹割，這把刀跟英文字母的“P”字一樣，上面是鋒利的刀肉，它的柄很長，尾端有一個小鉤。閹雄豬一般在25～35日齡進行，江河兩腳分別踩住豬的頸和尾部，左手握住一側(cè)睪丸，在陰囊壁上做與陰囊縫跡相平行的切口，食指擠圧其中一粒，那粒睪丸就很明顯地凸出來，他就用刀輕輕一揮，割了一個大約半寸長的傷口。這時江河就把閹豬刀咬在嘴里，然后再用力擠圧一下，那粒睪丸就會“突” 出來，說來奇怪，豬好似也通靈性，一見江河操起那把鋒利的刀，就嘶聲竭力的大叫，作寧死不屈狀。江河麻利地將刀對針捏起的卵子，輕輕劃兩下，伴隨凄慘的哀嚎，兩個像去了外殼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在了江河事先準備好的麻紙上。整個手術(shù)差不多只五分鐘。也許是讓聲嘶力竭嚎叫的小豬破壞了情緒，江河總是累得額頭出汗，腿微微發(fā)抖。當(dāng)他一抬腳，小豬立即站直身子，奪命逃向遠方……江河的技術(shù)已是爐火純青，下刀時不輕不重，傷口不大也不小剛剛好，最令人贊嘆的是睪丸是由一層薄皮包著，他竟然可以把皮割一個洞而那粒淺紫色的睪丸卻完好無損。當(dāng)然偶而會失手把睪丸割破露出深紅色的肉，但這并不等于手術(shù)失敗，因為睪丸破損跟手術(shù)成功或失敗完全沒有關(guān)系，只是他身為一位鼎鼎大名的閹豬師父，務(wù)必保持每粒睪丸都完好無損以示他的技術(shù)高超。兩粒睪丸分兩次割切，然后用線把傷口縫合，最后當(dāng)然要在傷囗涂抹一些藥物之類，這些藥物說出來人們一定不敢相信。就是刮出飯鍋外那層厚厚的灰燼，用椰殼裝著，然后倒下花生油攪勻，就是用這種藥涂抹在小豬的傷囗，效果神奇，兩三天內(nèi)，傷囗必然痊愈。閹雌豬比較麻煩，在2～3個月齡進行。此時期豬的卵巢呈腎形，小豆大，表面光滑，暗紅色；輸卵管呈彎曲狀，堅韌而細；子宮角有很多彎曲淡紅色，游離地連于子宮闊韌帶上，位于骨盆入口稍前方。被閹割的豬，空腹時手術(shù)最好，所以一般在早上飼喂前進行。飼喂后腹壓過高，不易保住腸管，也易脫出。江河首先把小豬兩只后腳松綁，然后就用他自己的一只腳踏壓著小豬其中的一只后腳，這么一來小豬的下身腹部就會攤開在江河的面前，江河就用他那把刀徃小豬的腹部從膝褶向腹中線引一垂線，此垂線的上、中1/3交界處（相當(dāng)于倒數(shù)第二對乳頭向外2～3cm處），用左手按壓術(shù)部，右手持專用閹割刀，垂直切入腹部，一次性切透各層組織，接著用刀的尖端，向腹腔深部對側(cè)深入1.5～2cm，或輕輕向腹腔內(nèi)呈弧形滑動，隨著用力按壓術(shù)部，子宮角可隨同腹水一起自動冒出體外，此時將刀拔出。用兩手頻頻捻導(dǎo)，使兩側(cè)子宮、輸卵管、卵巢全部導(dǎo)出，這時他照例把刀咬在他的食指插進洞里瞇起雙眼，慢慢尋找小豬的子宮。當(dāng)他找到時并沒有把手抽出來而是連忙用那把刀柄尾端有個小鉤的閹豬刀插進小豬的肚里一拉一扯，扯出了一條小腸，因為小豬還小，它的腸只像雞腸那么大，把其中一截割掉再把傷囗縫合就大功告成。閹豬的收費是雄豬每只五角雌豬八角。 江河的手藝好活計太多，一天做不完。他就在村里投宿一晚，第二天繼續(xù)干到下午黃昏時分才返家。

歲月在閹雞伯父子敲打破鍋、破缸的小錘聲中悄悄流逝，閹雞補鍋、閹豬、補缸瓦那人那事已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記憶。我獨自徘徊在那古老的大榕樹下和鄉(xiāng)間農(nóng)舍，尋找那沉淀在歲月里的韻味，尋找那不曾從心中消逝的看閹雞補鍋補缸瓦的感覺，可是眼前再也沒有閹雞伯父子補鍋時按下“一照火”的一縷青煙和敲擊破缸埕的“篤、篤”聲了，只有休閑的人們在那里聊天和孩子們在那里玩耍，那些童年往事和補鍋補缸瓦這個老行當(dāng)一起消失在時光深處。

當(dāng)年閹雞伯父子的好手藝喚起我塵封的記憶，讓我再次回到那個單純的年代。人們的語言、動作和思維一切都是那么簡潔自然。每當(dāng)想起把閹雞伯層層“包圍”起來人群，就聽到樂不可支的歡笑聲，看到姐長弟短的鄰里，看到暢然的快樂，真摯的情意。

閹雞伯肩上的籮筐裝著多少歷史的輪回，那閹雞閹豬、補鍋補缸瓦的工具沉淀了多少人情冷暖的變換。閹雞伯父子手中拿的小刀、夾子、棕線勾子、小鋼匙子，坩堝、尖頭錘、三腳貓、馬釘、鹽生糊，既是他父子養(yǎng)家糊口的“好幫手”，也是他父子在人生舞臺上向人們展示精湛技藝的道具。閹雞伯的老行當(dāng)不僅僅是一種手藝而且也是中華民族的一篇文明史。

記住鄉(xiāng)愁，逐夢民間。遠去的補鍋、補缸瓦手藝挽留的是人們對民間手藝文化的渴望以及對返璞歸真的追求。一只只公雞，一頭頭小豬，一個個破鍋，一口口缸埕，一撥撥人群，一張張笑臉時而浮現(xiàn)在眼前，流連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