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紅文看來,馬文達無疑屬于那種不折不扣、百分之二百五的超級無敵大屌絲。
你看哈,馬文達在大學里學的專業(yè)明明是獸醫(yī)臨床診療與內(nèi)科病,他來毗盧市的初衷原本也是想開一家寵物診所的,無奈手續(xù)太過繁復,試著跑了幾次,看不出有半點進展,只好悻悻然作罷;寵物診所沒開成,這屌絲馬上調(diào)頭辦了這家私人診所,盡管他學的是正宗的獸醫(yī)專業(yè),但現(xiàn)在這個社會哪說得定,獸醫(yī)改行人醫(yī)居然也沒人質(zhì)疑一下,他不但很順利地開門營業(yè)了,而且生意似乎還不賴。當然現(xiàn)在開的這家診所一樣也是手續(xù)不會有,也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黑診所,但他價廉吶,服務態(tài)度又好,而且比起那些身價動輒就是幾萬十幾萬的寵物,這兒的人似乎更要皮實些,花費的心思也更少一些,最有競爭力的是在他這兒居然還可以賒賬,先看病后付費,實在付不起賴賬的也不乏其人,馬文達很淡定,不催不要,所以診所的人氣看上去還算興旺。
最讓王紅文看不起的就是馬文達年過三旬尚未婚娶,他同學的孩子有的已經(jīng)學會打醬油了,閑下來時他也會靠在輸液用的藤椅上發(fā)一會兒呆,那樣子又蠢又笨的,弄得王紅文也不自覺地跟著感傷一番;當然有時馬文達也會與來就診的附近小飯店小超市的打工妹,甚至那些小姐打鬧一番,趁機吃吃人家豆腐,有點隨遇就緣的意思。
永豐后園的出租房大都只有一個很窄的門臉兒,卻一律都有五層高,每一層兩個房間,除了一樓是房主自住或者開店外,其余全部出租給房客。這兒租住的房客大抵是些兜售墨鏡鑰匙圈,或者手機貼膜牙齒補洞之類小本經(jīng)營的商販,還有就是制作假證、販賣盜版光碟的,甚至也會有幾個“三只手”鬼鬼祟祟地混跡其中(他們一般不會啃窩邊草,巢穴也不固定,講究的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要不就是那些發(fā)廊浴室里的按摩小姐,她們時常把相熟的客人偷偷領回住處,有時候便會從那沒掩好的門窗后,漏出女子尖聲尖氣的媚笑,以及那些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曖昧聲響。
馬文達在毗盧市永豐后園這個城中村開診所,姑且不論他是獸醫(yī)還是人醫(yī),本來招牌上理應大大方方寫上“馬大夫診所”,但旁邊店里打字的細丫頭跟馬文達五百年前是一家,都姓馬,馬大哈的馬,把“馬大夫”噴繪成了“馬大大”,開始的時候誰都沒在意,等吊裝上去了才發(fā)現(xiàn)。細丫頭初來城里,找到這份工作沒幾天,她生怕老板知道了會扣工資,便軟聲央求馬文達先湊合著用。村子里大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也沒幾個文化人,所以根本不會計較你“馬大大”和“馬大夫”是不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而且馬大大叫起來似乎還更親切點呢,你想噻,都叫你大大了,你還不得好好給人家看病啊。馬文達想罷了罷了,幸好還沒打成“馬丈夫”呢,當然,誰做你丈夫也是前世不修,那滿臉的雀斑也不曉得來治一治,嗐,馬大大就馬大大唄。
王紅文是一只貓,一只有點癩皮的貓。永豐后園有許多野貓出沒,這貓以前是一個叫王紅文的丹陽人養(yǎng)著,丹陽小胡子平日里走街串巷叫賣太陽鏡,后來被一輛渣土車意外軋死了,這貓便成了無主貓,流落在永豐后園已有一段時日,身上也不曉得在哪兒沾染了癩瘡,成日里斜著眼,目光孤僻而陰冷,冷不丁地會讓人嚇一跳。貓這種動物雖不像狗那般忠心,但一旦遭主人遺棄,它馬上會對人類產(chǎn)生極強的對立情緒,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它三百英鎊似的,大家看到這瘟神就會想起那個嗓子啞啞的王紅文,便心虛地把“王紅文”的名字當作遺產(chǎn)轉(zhuǎn)贈給了它。
馬文達的第一志愿是做寵物醫(yī)生,他學的專業(yè)即是獸醫(yī)臨床診療與內(nèi)科病,看到王紅文,他一時技癢,便小試身手,耐心地哄了過來,打一盆清水,給它洗凈,信心十足地配了一點藥膏給它涂上,果真半個月就好了。但馬文達的職業(yè)自信與其業(yè)務能力極不匹配,狗皮藥膏只管半個月,時辰一過,藥效失去,癩瘡立馬復發(fā),再涂再好,周而復始,倒弄得馬文達一時尷尬不已,本想做點好事的,到最后倒變成自己的一塊心病了,學得屠龍術,卻對付不了區(qū)區(qū)一癩瘡,真是丟臉哎!好在王紅文也不計較,見馬文達不但給它治癩瘡,時不時還丟給它點魚頭蝦尾的,反而存心賴上了他。馬文達不想養(yǎng)啥寵物,但他自問有愧,即使面對的是一只貓也不敢欺心,無奈只好將之收留在身邊,隨到隨治。王紅文倒是無所謂呀,有得吃有得藥膏涂,樂得悠閑自在,世事涼薄,無主的貓傷不起啊。
除了王紅文,來馬文達這兒最勤的顧客就是那些小姐,永豐后園里住著好多小姐,都才二十郎當歲的女孩子,裊娜風流,青春逼人,然而一個個皆已修煉得百毒不侵金剛不壞,一副笑傲江湖、誰與爭鋒的范兒。每隔一段時期,她們便會風擺楊柳般次第飄進馬大大的診所,大大咧咧地往診療床上一攤,“帥哥,給姐姐仔細瞧瞧哦?!彼齻儗τ诮疱X尚不算小氣,不管檢查下來結果如何,都會爽氣地撂下張把大票子,并很大姐大地擺擺手,“不用找啦,小朋友!”
馬文達閑下來時就發(fā)會兒呆,他想近期目標最好是先把婚結了,自己再怎么樣衣領勉強還是白的,大小也算是有實體的人物吧,以自身現(xiàn)有的條件,忽悠個把打工妹應該還湊合;實在不行就找個小姐嘛,其實這些女子歷經(jīng)滄海,閱人無數(shù),而且個個都那么妖媚嫵艷,女人味十足,一旦收心,可能比任何淑女還要正經(jīng)一百倍。
那天馬文達打發(fā)走最后一個慢性支氣管炎的老病號,剛有時間坐下來端起飯碗,還沒扒上兩口呢,門口探進來一個歪梳著羊角辮的小腦袋,瞅瞅屋內(nèi)無人,才朗聲嚷起來:“Good morning,馬大大,小月兒姐姐讓我找你要幾粒藥片呢?!?/p>
“都中午了,還狗戴貓鈴呢,丫頭,當心你的火叉頭把天給戳破了,呵呵!你姐人呢?”鬼丫頭還沒上學,只學會了“Good morning”這一句英文,不管見了誰,也不管啥時辰都拿出來顯擺一下。馬文達伸手欲去揪小丫的羊角辮,卻被她用一個“獅子甩頭功”及時化解過去,不料王紅文從一旁躥了出來,倏地一記“九陰白骨爪”就將小丫發(fā)上的蝴蝶結撥落一邊。
小丫氣得翻起白眼大吼:“臭黑皮,癩黑皮,每次都鬼鬼祟祟的,像個鬼!”
小丫一邊整理頭發(fā),一邊嘟囔道:“姐在家里睡覺呢,她說她肚子不舒服?!?/p>
馬文達禁不住苦笑著搖搖頭,這永豐后園好歹也算是城角落,俗話講三世修不到個城角落,怎么盡出些像小月兒這樣的奇人,特別酷愛自己給自己開藥吃;有時候就算自己給他們開好了方子,也從來不會真的謹遵醫(yī)囑,總得涂涂改改、偷點工減點料才安心。一次王元生的老婆生完孩子,不肯回老家去放環(huán),便找馬文達要避孕藥;不料回去后那小氣的婆娘居然自作聰明地將藥片一掰兩半,每次只肯減半服用,結果沒過幾個月肚子就又凸了起來,夫妻倆反而跑過來抱怨馬文達賣假藥……真真是豈有此理哪!
小丫她媽更屬此道中的大神級人物,她常年在額角那兒貼著一小塊解痛膏,解釋說是坐月子時落下的毛病,叫頭風疼。小丫媽是個巧手婆娘,春天賣春卷皮、夏天賣漿皮卷、秋天賣五香螺絲、冬天賣蜂糖糕,出了名的“八張手”;即使貼塊膏藥也能玩上點花樣,她一會兒剪成四四方方形,一會兒又弄成彎角菱形,眼睛一眨,額角上忽然飛上去一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真?zhèn)€是風情萬千。魯迅先生寫過一個人物叫“豆腐西施”,街上的人也湊趣地給小丫媽取了個氣壯山河的外號:虎骨麝香追風蜂糖糕。
小丫口中的小月兒姐姐也是一個小姐,但作為小姐,小月兒一點職業(yè)感也沒有,當然更談不上敬業(yè),所以她的生意一直不是很好。據(jù)說她很“講究”,有幾賣幾不賣之說。講究的人往往是天生的藝術家,藝術在某些方面就極需要講究的,但要憑借“講究”這一招混跡江湖謀生,一般人難免就會遭遇尷尬,特別是已經(jīng)入了風塵這一行的,不能總把自己端起來當成李師師杜十娘吧,有些地方就只能“將就”才能混得下去滴。好在這是個多元的時代,當然不乏“講究”的因子,偏偏也有人很吃她這一套,巴巴地送錢上門,千金博一笑,偶爾得一寢,不禁心花怒放不已。
小月兒這次不舒服的成因疑點頗多,而且持續(xù)已有一段時日,老是派遣小丫“狗戴貓鈴”地來馬文達這兒拿幾粒藥片糊弄糊弄。前一段時間,有個來歷不明的顧客鬼迷心竅般看上了小月兒,碰了幾次壁,索性直接摸到小月兒永豐后園的住處。俗話講好女人架不住賴漢子磨,再說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小月兒勉強陪了他幾次,那廝倒也蠻爽氣,臨行前撂下一打票子,也足夠她生活一段時日了。那人走后沒多久,小月兒就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起來。
馬文達不敢上門出診,他怕獨自面對小月兒。小月兒自然很美麗,但美麗可以分為許多種的,每天有那么多的小姐從診所門前行云流水般淌過來淌過去,鶯鶯燕燕花花草草環(huán)肥燕瘦的,有的人俏皮,有的人艷麗,有的人性感,而小月兒則屬于一種未經(jīng)雕琢、懵懵懂懂,甚至帶點野性的美,美色咄咄逼人,以至于馬文達從都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更深一層的原因是前一段時間小月兒剛來永豐后園不久,還沒來得及打出“講究”的招牌,馬文達耐不住寂寞,曾經(jīng)委身作過一次她的入幕之賓,不知咋的,她一眼相中了這個身上老是帶有點來蘇水味兒的小男人,有事沒事就來診所晃晃,亮亮相。幾次下來,馬文達肯定明了她的心思。雖然馬文達很是迷戀她的身子,但真要娶回家又是另說。自古以來從良都是一個復雜的命題,遠不是洗洗腳上岸這么簡單,都說是回頭是岸,但哪一塊地皮是這些女子堅實的著陸點呢。糾纏了幾個回合,彼此都覺得放不開、傷不起,糾結不已。
馬文達心知不妙,硬起頭皮急急趕過去一把脈,還真是懷孕了!得知懷孕后,小月兒也不過只呆了一小會兒,接著就下了決心,她要留下這個孩子。但問題來了,一來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盡管小月兒講究,畢竟也不是從一而終,細究起來可能不會有人肯認這筆呆賬,或者說,若是非得追根溯源不可的話,就連馬文達也是脫不了干系的,但那樣豈不是冤枉煞了;再者,這個孩子生下來咋辦,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一個人憑“講究”還可以勉強對付,但再添個孩子你就真的徹底完蛋了,連“將就”恐怕也成奢望;第三,就算你存心想生下來,情況也不容樂觀,因為之前她已有過幾次墮胎史,所以稍不留神就會流產(chǎn)。
小月兒不是沒打過馬文達的主意,無奈這男人看上去有點“肉”,真的不像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主,要是一股腦兒推到他身上,說不定真的會把彼此之間尚存的一點很脆弱的關聯(lián)徹底葬送,但現(xiàn)在不指望他也沒更好的下家。走投無路之下,她愣了愣,咬咬牙,直接找上門來,道:“我也不是死皮賴臉非得要纏著你,你今天就給我個痛快話,你若是肯要我,今后做牛做馬都跟定你了,孩子是去是留你說了算,反正今后咱們還會再有;你若不肯要我呢,你也得幫我把這孩子生下來,以后是死是活沒你的事,就算我跟孩子過不下去跳了老龍河,從此也再不打擾,連夢也不會來襲的?!?/p>
這話就有點蠻不講理了,倆人盡管眉來眼去,但怎么也還沒到表白的份兒上吧,你上來就哇哩哇啦這些話叫人過還是不過啊。但男女之間的關系委實微妙無比,小月兒還就這么說了,她的講究在這時已變得毫無用武之地,話講得又急又快,心虛氣也跟著短了不少,一下子動了胎氣。事情開始變得復雜起來,馬文達再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了,他說不管咋樣,這孩子總是無辜的,你既然想要孩子,那咱就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至于以后的事呢聽天由命吧,確實也不是由我倆能說了算的,至少這段期間有我口吃的就絕不會少了你喝的。為表一番誠意,他自說自話地當了這孩子未來的干爹,又殷勤地建議小月兒每天來診所保胎,自己保證全程監(jiān)護,直至孩子平安降生。
馬文達之所以肯這么爽氣地答應下來,因為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接下去的方案,他想等小月兒把孩子生下來后就拿去送人。當然也不是無償?shù)?,人家也會支付一筆錢,至于金額方面也不定,有碰運氣的成分,具體得看買主的意愿和經(jīng)濟實力。買賣孩子這事永豐后園并不稀奇,現(xiàn)在城市里有太多夫婦不能生育,像王元生夫妻倆那次避孕失敗后,又生了個小子,剛一落地就被人家抱走了,王元生夫婦倆工也不打了,高高興興揣著一大筆錢,直接回家蓋房子去了。這幾年永豐后園前前后后大概已送了不下四五個孩子給人家,據(jù)說每個都能賣得蠻好價錢的。小月兒這孩子假如也能有個不錯的價格,有那一筆資金墊底,馬文達相信大家會比現(xiàn)在從容許多。
古小小光臨馬文達這個狗窩是三個月之后的事,說是狗窩其實還算抬舉了馬文達,就憑古小小手上抱的那只叫“鮑比”的寵物狗的狗窩比起這診所就不曉得要豪華多少倍。古小小是個奇怪的女人,老公的資產(chǎn)數(shù)目雖不可與福布斯那幫人扳手腕,但也是能讓人聽了張嘴結舌流大汗的,但她就是不快樂,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條是倆人至今沒孩子,檢查下來倆人又都沒問題,就是生不出來,醫(yī)生只好迷信地說,一份耕耘一份收獲,該是你的總會歸你的。她老公是個好學生,很聽話地每天吭哧吭哧地在她身上辛勤播種。開始她還積極配合,各種民間偏方各種最新高科技全使上了,再后來就只有信命了,一旦信了命就啥都看得開了,嘆息道實在不行,大不了抱養(yǎng)一個就是,只要各方面條件合適,做一個不勞而獲的媽媽也不錯啊。無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來源,恰巧有個小姐妹從國外給古小小弄了條血統(tǒng)純正的洋種小狗,她每天殷勤地給它做梳理洗浴,弄得人模狗樣、香氣撲鼻的,抱在懷里“兒子”“兒子”地叫得親熱。
她是馬文達找來的買主,此次來的目的主要還是帶有點考察的性質(zhì),但她用的借口是想讓馬文達給她的兒子看看病。那狗兒子也確實有點不對勁,也許是換了語言環(huán)境,自來到古小小身邊,連聲叫喚都不會。馬文達心領神會她來的意圖,但也不得不正兒八經(jīng)地給她從物種起源到動物常見病的范例講了個上下五千年,具體到診治方案時,他把書上學過的知識全都嘩啦嘩啦回憶了一遍,好像也沒找到啥好的招數(shù),努了半天的勁,終于絞盡腦汁地想出了一個自以為近乎天才的創(chuàng)意?!耙矝]啥好法子噻,只能多做發(fā)音矯正訓練,對,譬如小孩子,小時候講話晚了,或者說話結巴了,大人就要及時矯正他,不然長大了真的就成啞巴或結巴了?!薄皩Γ瑢??!惫判⌒∷坪跎钣型?,急切地搶話道:“我小時候就是個左撇子,被父母教訓了很多次也沒改徹底,到現(xiàn)在拿剪刀還是左撇子呢?!?/p>
于是倆人非常正式地坐一起商談了個初步的治療方案,并非常慎重非常國際化地簽下一紙協(xié)議,就是古小小每日帶著狗來馬文達這兒做矯正,馬文達負責實施具體矯正方案,并力求達到最佳效果云云。至于矯正費用,這個馬文達完全不要考慮,古小小隨口說了一個讓馬文達幾乎咋舌的數(shù)字。
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古小小干嘛還要再白白送這一大筆冤枉錢呢,馬文達已經(jīng)有點看不懂了,只好感嘆有錢人的心思你永遠都不會懂啊。
現(xiàn)在“馬大大診所”的常客除了古小小和她的那條叫“鮑比”的狗兒子,還有小月兒,當然還有小月兒的哼哈二將王紅文和小丫,人狗貓濟濟一堂,倒也顯得其樂融融。小月兒現(xiàn)在成了重點保護對象,雖說內(nèi)心還是有一絲不甘,但畢竟這已算是最好的結局,所以每天很積極地來安胎保胎,無聊的時候就逗逗那狗。她很喜歡古小小的狗,見古小小一口一個“兒子”叫得親熱,她體內(nèi)的母愛也提前泛濫開來,因為這個寶貝兒的存在,她跟古小小很快也成了好姐們。
那邊王紅文卻不樂意了,它對這個叫“鮑比”的啞巴狗有點欺生,野貓?zhí)焐幸环N對外來侵入者的警惕,它有點嫉妒這個油頭粉面的家伙,時不時地就想去招惹招惹這個叫都不會的小怪物?!磅U比”初來乍到,也不敢還擊,只是一味退縮招架,恰逢那段時期王紅文癩瘡初愈,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也足可觀,古小小心思也不在動物那里,自然不會去干涉;反而是小丫看不過眼,時不時會上去打抱不平,幫“鮑比”一把,幾個小家伙廝廝打打,倒也不亦樂乎。
一來二去,古小小跟小月兒這兩個診所的??途筒豢杀苊獾卦庥龅揭黄?。古小小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她很快就看出了小月兒跟馬文達之間的微妙,雖然她對小月兒卻不由自主地充滿羨慕嫉妒恨,但她一點也沒露聲色,她跟老公之間沒有子女,現(xiàn)在自己青春年少,美貌尚在自不用擔心后院失火,但一旦年華老去,人老珠黃,到時候少了維系感情的紐帶,想想也是不寒而栗。所以她已把小月兒看成是可以改變自己處境甚至命運的關鍵人物,難免從內(nèi)心到言語都對她親近不已。
對于小月兒的愛情,古小小也很向往,做一對現(xiàn)實世界的小男女,過著粗茶淡飯的小日子,雖然看上去是有一點寒酸,但亦不失為返樸歸真的安穩(wěn)。這些天,古小小覺著自己過得充實而安逸,她看著小月兒日益隆起的腹部,不由地也產(chǎn)生出一種收獲前的喜悅。然而現(xiàn)實的殘酷遠非她所能理解,俗世男女的計較用心也非她坐在別墅和寶馬車里所能體會得到的。她所不知的是,女人沒有愛情沒有金錢,僅憑一腔熱血往前瞎闖是很危險的;即使愛情,有時候也是屬于比較奢侈的品種,永豐后園原本沒有供愛情恣意生長的土壤,只有愛情背后的一日三餐的忙碌和偶爾浪漫式的發(fā)呆。男女之間玩玩本屬常事,但像小月兒這樣根本連玩的本錢也沒有的人群,強努下去,傷了自己也傷了對方,實在得不償失。
其實古小小還不知的是,她在艷羨別人風景的同時,卻也不知不覺中成了裝飾旁人夢境的那輪月亮。自打古小小常駐診所后,她便牢牢占據(jù)了馬文達的心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中情人,小月兒是馬文達俗世的迷戀,古小小便是馬文達太虛幻境的追求。古小小那天來的時候,上穿一件白色的半透明襯衫,下著一條淡藍色的迷你超短裙,短裙下是一雙修長而又白晰的玉腿,那玉腿光滑柔嫩,裹著薄如蟬翼的水晶透明肉色長筒絲襪,她的雙腳穿的是一雙淡藍色的系帶涼鞋,鞋跟又高又細,鞋面是幾條柔軟的細條,綁在那雙腳上,顯得腳柔潤、修長,她的十個腳趾的趾甲都修得很整齊,從鞋尖露出來,白白的腳趾上涂了嫩粉色的指甲油,閃閃發(fā)亮,像十片小小的花瓣,顯得非常的性感。她的腳背又細又嫩,隱隱映出幾條青筋,腳后跟紅潤干凈,真想伸手去撫摸幾下。纖瘦而不失溫潤,雪白的腳背,一跟細細的血管把小腳襯得宛若透明一般,嫩嫩的腳趾,趾甲透著淡淡的健康的光澤,趾肚到腳跟由深粉色轉(zhuǎn)為淺粉再過渡到深粉,軟軟的腳跟沒有一點繭。甚至還沒看一眼,只憑著一雙腳,古小小就把馬文達徹底征服了。
永豐后園有很多美女,但那些美色一覽無余,入世味太過濃郁,像味道濃郁的紅燒肉,沒吃上兩口就會很容易起膩;小月兒的美是野性的,農(nóng)村人家自釀的土酒型的,入口很沖,一般人卻是絕對吃不消那勁兒的;而古小小的美堪比天水菊花茶,是需要花閑情逸致淺斟低唱,慢慢咀嚼和品味的,這頗對馬文達的小資情懷。馬文達明知道她是永豐后園前面那個別墅區(qū)的,不是當官的二奶就是老板的太太,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她多接近。
偏偏他發(fā)現(xiàn),這么些天下來,古小小好像也不排斥跟自己在一起,她每天興致勃勃地像上班一樣準時來到“馬大大診所”,一面饒有興趣地看著馬文達正兒八經(jīng)地給狗狗矯正,一面有一句無一句地跟馬文達閑聊,從天文地理到家長里短,倆人聊得很是投機。逢到診所忙起來的時候,她也會自告奮勇地上前搭把手,拔針、消毒、量體溫、和藥水,這些活計她干得熟門熟路。見馬文達狐疑,她嫣然一笑,撒嬌似的摔摔手腕,“結婚前我在省二院做過幾年,時間長了不做,手也生了哦。”
事情的轉(zhuǎn)折在那個下午,一切毫無征兆,小月兒掛過一瓶吊針后感到有些犯懶,就蜷縮在睡椅上打了會兒盹。深秋的陽光從前面樓層的夾縫里很奢侈地穿過來,正好斜打在她身上,暖意洋洋,舒服極了,她睡得很愜意,甚至還打了一點小鼾。王紅文和“鮑比”也打鬧夠了,一左一右地趴在睡椅邊上憩息。
午后這一段時間馬文達也閑了下來,在一旁跟古小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他們的話題已經(jīng)涉及到古小小老公發(fā)達前的辛酸往事,以及古小小做灰姑娘時的記憶,倆人覺得彼此都像是交往了幾十年的老熟人,一個很小的細節(jié)都會讓雙方唏噓不已。
秋日無人的午后,頑皮的小貓小狗都睡了,可人的談伴在一旁捂著嘴在打呵欠,幸福的孕婦在夢中無聲的輕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來蘇水味,這一切讓馬文達有些恍惚,他想日子就這樣很隨意地往前流淌,就這樣地老天荒下去吧,或者再過幾個月,等小月兒生下孩子后,索性就直接娶了她,然后倆人一起在診所里忙忙碌碌,偶爾遇上個把古小小這樣的紅顏知己,這樣的生活應該也是不錯的。
小丫兒的腳步永遠是那樣響亮而放肆,達達的馬蹄將這寧靜一瞬打破,隨之而來的還有永豐后園的小姐們,她們今天集體來看小月兒,環(huán)佩叮當,蘭麝香細,饒是古小小不通世務,但凡長了雙眼睛的也能馬上明白小月兒的身份了。古小小已經(jīng)不止是憤怒了,因為之前馬文達告訴她說小月兒是個未婚先孕的大學生,瞧那弱弱細細文文靜靜的樣子看上去真的也蠻像,但現(xiàn)在一下子露了餡,馬文達也傻眼了。
故事的最后有點像灑狗血的連續(xù)劇,小月兒當場暈了過去,肚子里的孩子也沒保住,醒來后一張口就讓馬文達嚇了一跳,“嘻嘻,我是大學生哎,哦,寶寶,媽媽是個大學生哦……”馬文達的頭真的大了。古小小那邊的善后事宜勉強過關,她帶走了小丫,那個氣壯山河的媽媽肚子里又有了,她正好想把小丫托付給一個條件相對好一點的人家,當然對方還給一筆錢更對她的脾胃了。
小丫走的那天,她倒沒啥傷心的,永豐后園長大的丫頭啥場面沒見過,看多了凡塵里世事變化,小小年紀居然已學得處變不驚了,再說這個阿姨一下子給買了那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媽媽說你個細丫頭,從哪修來的福氣啊,一下子從丫環(huán)升成格格了。小丫最喜歡還珠格格了,最主要她看到媽媽從沒有過這樣開心,既然大家都開心,她也沒理由不高興吧。
古小小開了一輛紅色的寶馬,馬文達摟著小月兒駐足目送。小丫兒本來還有點舍不得離家,可一上車只顧著新奇,也忘記掉眼淚了。忽然,王紅文不曉得打哪冒了出來,開始只是遠遠地站在那兒,一聲不吭,陰郁而憂傷,“鮑比”看到王紅文,一開始想從小丫兒懷里跳出來,被一把摟住了,隨著她們漸漸遠去,王紅文也跟著小跑起來,見車子越來越快,逐漸被甩下,王紅文終于不顧一切地狂奔起來,妄圖趕上那車,但車眼見著越來越快,王紅文聲色俱厲地叫起來,“喵、喵”,聲如裂帛,那聲音不似貓了,倒像是一只狗在吠。“鮑比”聞聲把頭從車窗里探出來,不安地扭來扭去,突然也開口叫起來,開始的時候還有點猶豫,有點羞澀、有點嫵媚,叫過幾聲就放開了,“喵……喵……”
作者簡介:何雨生,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泰興市作協(xié)副主席,《黃鐘》文學季刊副主編。曾在《雨花》《北方文學》《青春》《星火·中短篇小說》《文學港》《飛天》《青年作家》《當代小說》等發(fā)表作品六十余萬字,著有小說集《木頭伸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