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長
大明的飛機
老長
那趟平房幾乎所有人家都有一個院子,沿著門前一條土路一字拉齊,都是由板障子間壁出來的。板障子的高低還算齊整,而且都沒涂刷油漆,粗糙的板面已被侵蝕成灰禿禿的顏色。
各家的院子里還都有一個煤棚子,也是用木板釘成的,緊挨著外屋的那扇窗戶,主要為了儲放越冬的用煤和亂七八糟的雜物。
我家和大明家都與那趟房子的房山頭很近。只是分別位于東西兩頭,他家靠東邊那頭,我家則靠西邊這頭。大明家沒有搭建門斗子,外房門明晃晃的直對著院門。他家的煤棚子還沒安門。白日里,朗朗的天光會斜射進棚子里,讓其中的東西一覽無余。他家煤棚子里的東西很少,不像我家,總是堆得滿滿登登的,想要拿點兒什么,必須在夾縫間迂回穿行。他家棚子里除了最里側(cè)一塊地方儲了一些煤,再就只剩下少許的雜物和幾個墨綠色的木頭箱子。那種箱子幾乎每家的煤棚子里都能見到。我知道它是用來裝炮彈的,卻不清楚大家是如何從戒備森嚴的廠子順回來的。
東西少,自然顯得寬敞。因此,大明就時常把自家煤棚子當做自己的領(lǐng)地,鉆進里頭去玩兒,偶爾也會將小伙伴們帶進他的領(lǐng)地里。
大明家是雙職工家庭,平常沒人照管他,總被送到廠托兒所,也只有禮拜天才能見到他的人影。
我由衷羨慕能上托兒所的孩子,覺得他們的天地明顯比自己的寬廣。他們可以走出家屬區(qū)的地界,沿途會掠過和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可以在路上碰上一些新奇的事情。大明就跟我講過有一次曾看到一長溜的軍車駛過,車上載滿了挎著沖鋒槍的解放軍戰(zhàn)士。他說肯定是到前線打仗的。
他還說他們托兒所里的孩子很多,相互間都稱小朋友,并列舉了一些小孩兒名字,分別跟我描述過各自的模樣及特征。為了更為形象,他總是跟我們這里的一些孩子進行比對,說這個長得像誰,那個又像誰。
他還說他們托兒所距離廠子的靶場很近,說那個靶場是用作檢驗炮彈的,每天都能看見有人在那里叮叮咣咣地放大炮……
每每講這些的時候,大明總是眉飛色舞的,我則傻呆呆的一副神情。一天,就是在他家的煤棚子里,大明竟爆出了一個更為新奇的內(nèi)容,他說他們托兒所里有一架飛機。
真的嗎?我驚詫道。
真的。大明不容置疑地回答我說。
我就信了。追問他說,那,你會開嗎?
大明說,當然了。緊接著還說,哪天我把它開回來讓你坐一回。
我徹底忘形了,問他將帶我往哪兒飛。
哪兒都行。大明不假思索地說,北京天安門都行。
那一刻,恰巧一串飛機聲由遠及近地劃過來,我就奔出了煤棚子,仰頭朝上方望去……
我們家屬區(qū)西南邊幾公里開外有一片柞樹林,可總被周邊的人誤讀為左樹林。樹林里掩蔽著一個飛機場,歸屬于空軍第一飛行學院,是一個專門訓練空軍飛行員的地方。頭頂掠過的那幾架飛機就是飛行員們正在做飛行訓練,所用機型是新中國自行研制的初教6,是由南昌320廠生產(chǎn)的。當然,這些我都是很多年后才知道的。當時的概念僅僅曉得那是飛機,是中國的飛機。每當它于上空經(jīng)過,總是振臂高呼中國的飛機加加油,美國的飛機掉茅樓……
這一回,我沒像往常那么喊,因為身體已被心帶到了其中一架飛機的駕駛艙里,探頭朝下邊瞭望著。那個高度對于眼下的我來說,或許根本看不見,就算看得見也一定化作螞蟻一般大小。
那天分手之前,大明一再囑咐我,讓我一定要守口如瓶,因為飛機上頭除了他之外就只能再坐一個人。要是大家都知道了,肯定會來搶著坐,我就有可能搶不上。
我很認真地對他保證說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后來也確實那么做了。
大明當時上的是整托,再見到他時已經(jīng)是下一個周末了。我自然沒見到飛機的蹤影,心急火燎地問他怎么沒把飛機開回來。大明起初似乎忘了,納悶地看看我,而后才如夢初醒,報出一個以前曾提過的小朋友的名字,說飛機讓他開走了,去執(zhí)行一項任務(wù)。
他得啥時候才能回來?我失落地問。
大明說不會時間太長,讓我放心等著。
我當然只能等著了。不過,沒有忘了經(jīng)過多日斟酌所得出的想法,煞有介事地告訴他將飛機開回來時,最好在其他人不在場的時候降落。免得大家都來跟我搶。
大明連連點頭說對。隨后我們兩個便開始商量起最佳的降落地點,最后決定將其設(shè)在距離我們房前兩百米處的破房岔子那兒。雖然兩百米并不算太遠,但它掩映在一排楊樹的后頭。
此后的幾天,我就經(jīng)常獨自溜到那個破房岔子里去。那個破房岔子并非拆掉的舊房子,而是在地基上碼了幾層紅磚就停工了。后來,上頭碼好的紅磚都被人摳走了,地基上邊也殘缺了一些,應(yīng)該是摳起來太費勁吧。
天空一片湛藍,陽光更是刺眼,可我還是仰頭對著上方長久地望著。
幾架飛行學院的教練機又從左樹林的方向盤旋過來了,我一直眼睜睜地盯著它們,妄想著其中一架是由大明駕駛的,盼著它快點降落下來,這波落空就將希望寄托在下一波……
一日,當我悻悻地踅回自家院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家里的那個既用作洗臉也用來洗腳的盆子明晃晃地擺在門前,里邊盛滿了水。那水不是清的,而是灰色的,覺得十分好奇,俯下身便將兩只手伸了進去……
不管我媽正在屋里干什么,毫無疑問地被院外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驚了出來,先是左右顧盼了一番,以為我是被誰欺負了,落空后才收回目光愣愣地問我,咋地了,狼哭鬼嚎的?
我一邊連連甩動一雙通紅的手,一邊用眼睛告地上那盆水的狀。我媽這才搞明白緣由,竟扯脖子罵我說,傻呀你,那是我準備洗衣服的熱堿水!
我哭哭啼啼地隨我媽進了院門,透過眼淚瞥見停在院子里的一輛自行車,不禁收住了哭聲。收住的同時聽到我媽說,你大舅來了。
我大舅不是我的親舅舅,是我媽的叔伯兄長。我媽家直系親屬那邊的兄弟姐妹沒按小家庭各自排行,而是將男女分成兩撥,然后每撥按年齡排行,雖然不是一奶同胞,彼此間卻情同手足。
我大舅在所有兄弟姐妹中是最受待敬的,一來是最為年長,二來是因為文化最高,是一個當老師的,在南崗區(qū)一所中學教歷史。更主要的,還是他一直對兄弟姐妹不薄。我大舅母不生育,所以始終沒孩子。我大舅和大舅母又雙雙都有工作,因此生活境遇就相對好很多。我大舅家住在繁華地段,距秋林公司不足一公里。只是他家的房子不太盡人意,是個地下室,常年見不到太陽。盡管如此,所有兄弟姐妹都愿意去他家。原因是只要去了總能得到好油水兒的款待。
耳聞我大舅來了,我頓時興奮地朝屋里奔去。我大舅身形尤為富態(tài),見我進來,圓圓的臉上浮動一爿慈祥的笑容,將一支玩具步槍朝我遞過來。
我興高采烈地伸手抓,剛觸到槍身便疼痛地叫了一聲縮回來。
手咋的啦?我大舅連忙把槍放到一邊盯著我的手問。
我就哭啼啼地將手伸到他的眼前訴說委屈。
我大舅嘬起嘴來對著我的手連吹了幾口氣說,別哭,越哭越覺得疼。
我媽一邊叨咕罵我,說咋不把我的狗爪子燙下來,一邊到外屋地拿了一個盛著大醬的飯碗進來,說過來,抹點兒大醬就沒事了。
我媽朝我手上抹大醬時,真是鉆心的疼,我卻沒哭。因為大舅始終在一旁說,小伙子真堅強……
抹完大醬,我媽久返回外屋給大舅做飯去了。我家飯菜自然和大舅家的沒法比,但總算有一番回報的心意。
我兩眼一直盯著大舅剛給我買的那支玩具步槍,急切地想把它抄起來,可手上滿是黏糊糊的大醬,得等干了再說。大舅一直問這問那的,我都一一作答。不僅如此,我還將一些自以為他會感興趣的事情講給他聽。后來,還把自己即將坐上大明飛機去北京的事情告訴給他。
大舅聽了以后,尤為響亮地笑了幾聲說,好啊,你到了天安門,可別忘了拍一張照片帶回來給大舅看!
下一個周末,我終于又在大明家里見到了他,也照例沒能見到飛機,照例被他用一個借口打發(fā)了。我依然信以為真,繼續(xù)等待和期盼著,天天都要去那個破房岔子。其他孩子偶爾也會去那里,不像我獨來獨往,總是成幫結(jié)伙的。大家都把那里當作掩體,分成兩伙各守一邊,對著另一邊突突突地瘋狂掃射。我自然樂于參與其中,只是每次并不隨大家一起得勝還巢,還要獨守陣地,長久地仰望天空。
那個破房岔子北邊是一片荒草地,視線再向前延伸就能看見遠處的工廠,不過多半很模糊,只有熱電廠的兩棵大煙囪比較顯眼,幾乎整天都在咕咚咕咚地冒著白煙。
那陣子,荒草地里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兩個身影,一只山羊和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男孩兒。山羊是大明家隔壁王叔家的,男孩兒是王叔的兒子小全兒。他媽王嬸兒去年冬天剛生下小全兒的一對雙胞胎妹妹。一下生了倆,奶水供不上,王叔就借錢買了這只山羊。王叔每天要上班,王嬸兒得腳打后腦勺地照看小全兒的一對妹妹,放羊的活兒就理所應(yīng)當?shù)貧w了他。
等待得太久終究會感覺無聊,我就時常湊過去陪小全兒。我不用擔心大明飛機到來的時候他會跟我爭,一來,他必須老實地守著山羊;二來,他家曾與大明家生過摩擦,兩家人平時連話都不說。
湊到一起當然得尋一些話題。我倆起初的話題是關(guān)于那只山羊。小全兒說山羊是他爸從一個同事手里買來的。那個同事也是因為老婆的奶水不夠才買了它。如今孩子已斷了奶,就把山羊賣給了他家。還說,現(xiàn)在這只山羊跟他最親,整天家里家外都圍著他轉(zhuǎn)。每次出來放它時,只要自己吆喝一聲,它就撒歡兒地跟著他走……
嘮夠了山羊,話題就轉(zhuǎn)向了別處,嘮到了各自的爸媽夜里都睡一個被窩以及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因為,這些曾一度令我們覺得困惑。我們都沒見過孩子是怎么生出來的。問大人還從不告訴。他們或者閉口不談;或者沒好氣地呵斥說別瞎問;或者索性信口雌黃地說我們是從外頭撿來的。而且只有故事的框架,絕無具體細節(jié)。后來,當我們看到了各自媽媽的大肚子,并導致家里人口添丁,我們才隱約明白了大人們的瞞天過?!?/p>
再次見到大明的時候,更令我感覺失落。倒是見到了他的人影,沒等問他飛機的事情,他就和他媽一前一后地被他爸用自行車馱著到親戚家串門去了,撇下孤零零的我和映在他家院門上的身影。我一直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他們一家人依次掠過每一戶人家的門前,直到在西側(cè)的房山頭處拐向北邊,直到他們的身影在遠處那條下坡路里一點點消失為止。飛行學院的幾架教練機又嗡嗡盤旋過來了,我沒有抬頭看它們,垂頭朝自家方向去了。
我們那趟房子的門牌號是從西側(cè)起始的,從房山頭到我家共隔著三戶。第三戶,也就是我家的隔壁,不是平常住戶,而是幾個軍人,大家都管他們叫軍代表。整趟房也只有他們那里沒有院子和煤棚子,完全敞開著,看上去如同整排牙齒豁去了一顆。那幾個軍人對大人們都顯得很親熱,尤其是一些男人和大點兒的孩子,沒事的時候會鉆到他們屋子里去湊熱鬧。
最初,也有像我這般年齡的孩子想跟他們混得親近些,可他們總是一副漠視的態(tài)度。為了引起他們的注意,有一次我們曾組織了一列整齊的隊伍,雄糾糾氣昂昂地在他們的門前來回夸夸走。結(jié)果反而招致了人家的厭煩,其中一個小個子,也就是平常對大人們笑得最燦爛的那個竟怒不可遏地將我們轟散了。
早在那幾個軍人住進來之前,我們這里已經(jīng)有了晚飯前對偉大領(lǐng)袖行禮拜的活動。屆時,我們近乎毫無遺漏地云集到整趟房當腰位置的王叔家門前,偉大領(lǐng)袖的畫像早被王叔端正地掛好了,大家會自行列隊站好,然后由王叔帶領(lǐng)著一齊向偉大領(lǐng)袖莊嚴敬禮。自從軍人住過來后,禮拜的位置就挪到了他們的房門前。
由于幾個軍人的駐扎,讓整趟房的人添了安全感,隔壁的我家和另一邊的二驢子家,則更因為近水樓臺而感覺萬無一失。
不過,有一天我家卻被一團恐怖的氣氛籠罩住了,有人竟深更半夜地敲響了我家的房門,不是院大門,而是院子里邊門斗子那扇門。我爸是個看似陽剛而實際上膽子很小的男人,嚇得渾身直哆嗦。我媽當然也害怕,可沒慌到我爸的份上,就讓他趕緊敲連接三號的那面墻求助。那幾個軍人聞聲后尋到我家院門前查看情況,結(jié)果就抓到了潛進我家院子里的我二舅。
我二舅是我媽的親弟弟,也是我爸廠子里的職工。當初因為貪圖女人漂亮的臉蛋兒將一個農(nóng)村姑娘娶回做了我的二舅母。我爸媽曾極力反對過這門親事,沒少勸他,說找個農(nóng)村媳婦戶口很麻煩,落不下戶口廠子就不會分給他房子……可他卻置我爸媽的苦口婆心于不顧,說不分房子他可以租,租不起,就回老家,每天坐火車上下班。
他后來也確實按自己的話做了,先是租了比我家煤棚子強不了多少的房子,可僅僅一年后,當添了我表妹,他就付不起房租了,真的搬到老家寄宿在鄉(xiāng)下我姥姥家里,過上成年累月起早貪黑坐火車上下班的日子。后來,他終于膩了,臉上總是陰云密布的一副模樣,經(jīng)常跟我爸媽叨咕說后悔當初沒聽他們勸。
我二舅只跟自己兄嫂訴訴苦也就罷了,盡管我爸媽背地里會罵他自作自受,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反過來勸他了,而我二舅卻家里家外地到處埋怨,甚至還和外人說了誰幫忙把自己媳婦戶口落上,他就像供偉大領(lǐng)袖一樣供著誰。
有人便提了一個當時已被打倒的國家領(lǐng)導人的名字說,要是他幫你落上哪?
也一樣!我二舅毫不猶豫地說。
這話后來被傳了出去,結(jié)果他就被扣上現(xiàn)行反革命的帽子。他是沒料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竟惹下如此的大禍,驚駭?shù)貜膹S子里逃了出來,鉆進左樹林避了大半天,半夜時終因饑餓難耐,打算到我家安撫一下肚子,不成想這一舉動竟成了自投羅網(wǎng)。這絕不是說他是被軍人捉到后扭送到廠子的,交出他的是我爸媽。他們又一次對我二舅一通苦口婆心,說躲過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再者說,這么多苦都受過來了,還怕多受眼下這點兒嗎……
我的模樣長得與我爸沒一點兒相像之處,相反,倒是很像我二舅,以至于這趟房的很多人總說我的臉簡直就像從我二舅身上拔下來的一樣。甚至還有人逗我說,你八成是你二舅的兒子吧?
起初,我對于這話近乎置若罔聞。而后來,也就是我二舅深更半夜地在我家的院子里被捉拿了以后的一天,當三號里的那個小個子軍人也嬉皮笑臉地說這話的時候,我竟惡狠狠冒出一句,你才像他的兒子吶!氣得他立起眼睛罵了我一句。
大明的舉家遷移,就是在他爸馱著他和他媽到親戚家串門的下一周。當天早飯過后,我又一次趕往他家找他。先是看見幾個炮彈箱子從煤棚子里搬出來,橫在院子里。隨后,再發(fā)現(xiàn)他家屋子里的東西也統(tǒng)統(tǒng)打了包。
見此情景,我不禁納悶地問,你家是要搬家嗎?
是呀。大明回答道,還帶著喜悅與詭秘交織的一副神情告訴我說,他家要去三線去了。
三線這個詞我以前曾聽大人們說過,可并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
大明說,三線是很遠的地方。
我還想多問幾句的當兒,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汽車聲。大明就朝院子外頭跑,我只好隨他跑出來。見他爸和幾個中年男人從一輛軍綠色的解放車上下來,進屋去搬東西。趁車上沒人的間隙,大明騰地一下竄上駕駛室一側(cè)的踏板,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還喊我趕快上來坐進副駕駛里。
他兩手緊握著大大的方向盤,做著扭轉(zhuǎn)方向的動作,嘴里滴滴滴嗚嗚嗚地送出一串汽車喇叭和發(fā)動機的聲音,身子還有節(jié)奏地在座椅里上下顛動著。陽光直直地照進駕駛室里,讓大明那張胖乎乎的臉泛著粉紅色的光。我也附和著他的聲音,學著他的樣子顛起來。這其間,還有一個壯麗的景象一閃而過,那就是,此時我和大明正坐在一架飛機的座艙了,我們正準備振翅高飛……
此后不久,我就像上次一樣被孤單地撇在了大明家的門前。不同的只是身影沒映在院門上,而是沿著敞開的院門斜進了院子里。待那輛卡車顛簸著消失在那條下坡路里以后,我就被自己的影子牽進了院子。我本想到他家的屋子里再看幾眼,可伸手拉房門竟沒能拉開。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它已被釘子釘死了。我折身進了煤棚子,里邊已徹底空蕩了。我在里邊轉(zhuǎn)了好幾圈,兩眼還始終四處搜尋。我確定自己當時是在找東西,卻不清楚自己要找的東西到底是什么。我尋了半天,始終一無所獲,就訕訕地從煤棚子里出來了。重新走到外頭時,聽見王叔家的院門咣當一聲開了。接著看到他推著自行車從里邊出來,車后架上栓著根繩子。繩子繃得很緊,后頭應(yīng)該牽著什么東西。順著那根繩子向后看,原來是他家的山羊,極不情愿地跟他走,咩咩叫地使勁朝后掙著。王叔也不管它是否愿意,只顧用力推車向前。
王叔曾幾次跨上車子,都因為山羊的掙著無論如何也蹬不動,最終只好推著車子拖它走了。剛走出不遠,小全兒就哇哇哭著追出來,跟在王叔和山羊的后頭央求地說,爸,別賣了它不行嗎!
王叔陰沉著一張臉說,你妹妹都斷奶了,還養(yǎng)它干啥!
小全兒還企圖繼續(xù)央求,王叔就惱怒地扭頭大罵起來,哭咧個屁,趕緊滾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