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南王
殺死胖子
◎德南王
桑迪吃午飯的時候,一直埋頭在報紙中的妻子麗薩突然開口說:“這里有一道‘電車難題’。一列失控電車的前進軌道上綁著五個人,在電車和這五個人之間有一座橋,你站在橋上,身邊有位胖子,他的身軀肥碩到足以阻止電車前進。你會把身邊的胖子推下橋,讓電車撞死胖子,靠他的尸體來阻擋電車拯救那五個人嗎?”說著,麗薩抬起頭笑吟吟地看著桑迪,滿懷好奇地追問道:“如果是你會怎么做呢?”
桑迪怔了怔,馬上搖著頭說:“我不會殺人的?!?/p>
“可殺死一個人能夠拯救五個人的生命,你如果坐視不管,相當(dāng)于殺了那五個人?!丙愃_一臉正色。
“但這也不能成為剝奪無辜者生命的理由啊。”桑迪固執(zhí)地?fù)u著頭。
“那么,如果我在那五個人中呢?”麗薩不打算就這么輕易放過桑迪,緊盯著他逼問道。
“哦,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個胖子推下去。如果他也沒能阻止那輛瘋狂的電車,我也會跟著跳下去。”桑迪笑著說。
“如果不是我,而是一個你認(rèn)識的人被綁在那里呢?”麗薩不依不饒。
“那我得看看是誰了?!鄙5险f著將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推開盤子站起來,走到妻子跟前,低頭吻了吻她,愛憐地說,“這只是假想的場景,現(xiàn)實世界中,誰會遇到這樣的抉擇呢?別再亂想了,你應(yīng)該多想點美好的事,對寶寶才好?!?/p>
一提到將出世的寶寶,麗薩立刻丟開了“電車難題”,用手撫著隆起的肚子,一臉幸福地說:“他最近非常不老實,大概是等不及了。”
“我也等不及想趕快抱一抱他呢?!鄙5闲χ袊@。正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是麗薩哥哥奧爾森的號碼。
“怎么,奧爾森,你也想快出世的小外甥了嗎?”桑迪接通手機后戲謔地說。不想奧爾森急急地打斷了他?!奥犞?,桑迪,你現(xiàn)在立刻到街角的咖啡館來。”
“出什么事了?”
“咱們見面再談,你什么也別和麗薩說?!眾W爾森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似乎在極力壓制著巨大的驚恐。桑迪的心不由提了起來。他掛斷電話,向麗薩撒了個謊,就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奧爾森苦著臉坐在咖啡館的角落里,像只霜打的茄子。一見桑迪走過來,他立刻跳起來,一把抓住對方的手急切地說:“桑迪,這次你得救救我!”
“到底怎么了?坐下慢慢說。”桑迪將他按回到座位上,自己在對面坐下。
奧爾森緊張地瞄了瞄四周,確定沒有人留意到他們后,才壓低聲音說:“我惹上大麻煩了,昨天我去河邊釣魚時,與一個男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然后、然后,我把他,把他推到河里去了……”
“他死了?”桑迪大吃一驚。
“是的。”奧爾森帶著哭腔,“當(dāng)時周圍沒有人,我害怕極了,就跑了回來。沒想到今天一早,警察就找到了我?!?/p>
“他們這么快就懷疑到你了!”桑迪的心揪緊了。
“警方還沒有懷疑到我,他們只知道我在那個時間段去河邊釣魚了。他們現(xiàn)在懷疑一個叫約格的家伙,他和落水的男人有經(jīng)濟糾紛,約格曾揚言要殺掉他。警察是問我釣魚時有沒有在河邊看到過約格?!?/p>
“你怎么說?”
“我、我說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很像約格的人和死者發(fā)生了激烈爭吵?!眾W爾森垂下頭。
“天啊,你怎么可以誣陷一個無辜的人?你會害死他的!”桑迪不由提高了聲音。
“噓!”奧爾森連忙豎起食指,同時緊張地四下看了看。
“也許警方會認(rèn)為是失足落水,把這當(dāng)成一場意外呢。”桑迪放低聲音。
“不,他們在岸邊發(fā)現(xiàn)了打斗的痕跡,還有死者的血跡?!眾W爾森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桑迪。
“可你要我怎么救你?這事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桑迪疑惑地問。
奧爾森咽了口唾沫,解釋說,當(dāng)自己在警局“指認(rèn)”約格時,他情緒異常激動,堅決不承認(rèn)昨天去過河邊。負(fù)責(zé)審問的警員好不容易讓他冷靜下來,然后問他能否提供不在場的證據(jù)。約格想了一會兒,突然叫道:“有一個人能證明我案發(fā)時不在現(xiàn)場!”他說案發(fā)時自己正在魯斯公園的一個雕塑下坐著,然后一個男人走過來,看到他后,突然興奮地舉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隨即那男人解釋說,自己是一名攝影師,約格坐在雕像下的整體構(gòu)圖感覺棒極了。那人給了約格一張名片,說等照片洗出來會寄給他。約格隨手將名片放進了口袋。他記得那人好像叫桑迪·丹尼斯,是一名雜志社的攝影師。
“原來是他。沒錯,昨天我在魯斯公園拍了幾張他的照片?!鄙5蠍灺曊f。
“所以,你要救救我!”奧爾森壓低聲音叫道,“警察現(xiàn)在和約格回家去拿你的名片了,我想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如果約格的嫌疑被洗清,我就會被納入嫌疑范圍。”
“你想要我說謊?”
“求求你,如果被發(fā)現(xiàn),我可能要坐一輩子牢,而我的孩子們,他們還那么小……”奧爾森捂著臉哭起來。
“可,約格也有家人,他們不是也將很難過?”桑迪艱澀地說,心里亂成一團。
“那個約格是個單身漢,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所以,犧牲他一個人,可以換回很多人的幸福!”奧爾森抓住桑迪的手,急切地說。
不知為何,桑迪突然想到了剛剛麗薩給他出的那道“電車難題”?,F(xiàn)在的約格就是那個可以阻止失控電車的胖子,而要不要將他推下去拯救軌道上的人,決定權(quán)現(xiàn)在在桑迪手中。可他怎么能夠“殺死”一個無辜的人呢?
見桑迪拿不定主意,奧爾森繼續(xù)鼓動道:“想想麗薩,她該多傷心。如果她知道你本來可以救我卻沒有救,她會恨你的?!?/p>
桑迪的心一顫,是的,如果換成是麗薩,她會選擇犧牲“胖子”來拯救自己的親人??墒羌s格是無辜的呀!
就在桑迪猶豫不決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了。奧爾森頓時臉如死灰,驚恐地低聲叫道:“天啊,一定是警察。求你了,桑迪,求你了!”
桑迪最終選擇了犧牲“胖子”拯救自己的親人。他對警察說,自己昨天根本沒去過魯斯公園,不知道約格從哪里得到自己的名片。最終,約格因涉嫌謀殺被告上法庭,開始了漫長的訴訟過程。
出于愧疚,桑迪時刻關(guān)注著案件的進展,而幾次庭審都對約格非常不利,看來他很難洗脫罪名了。不過,除了愧疚,桑迪的選擇看來是值得的,他的生活平靜而幸福,麗薩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有十幾天,他們的孩子就要降生了。
就在桑迪熱切地盼望著當(dāng)父親的這一天時,麗薩的身體突然出現(xiàn)了異常狀況,她不斷地咳嗽,胸痛得非常厲害。桑迪嚇壞了,立刻將麗薩送到了史密斯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讓桑迪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麗薩心力衰竭,如果不立即手術(shù)將于48小時內(nèi)喪命。而即使立即手術(shù),死亡率也高達25%。
當(dāng)護士將手術(shù)同意書拿來讓桑迪簽字時,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筆。他不放心地拉住護士反復(fù)追問,主刀醫(yī)生的水平究竟怎么樣,麗薩會不會有危險。年輕的護士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有些言不中由衷地安慰道:“放心吧,斯瓦蒂大夫目前是我們院這方面第二權(quán)威的專家了,應(yīng)該不會有大問題的?!?/p>
“啊,那為什么不找最權(quán)威的專家來做?如果有什么閃失,那可是一尸兩命呢!”桑迪大叫。
小護士嘆了口氣,無奈地說:“真不巧,這方面最權(quán)威的約格大夫近來遇到點個人麻煩?!?/p>
“約格?是不是那個被控謀殺的家伙?”桑迪心頭一顫,脫口叫道。
“原來你知道這件事?!毙∽o士嘆息,“不過放心,斯瓦蒂大夫的醫(yī)術(shù)也很好?!?/p>
桑迪手中的筆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心頭突然漫過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可馬上轉(zhuǎn)院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在小護士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勉強在同意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個小時后,手術(shù)室門上的燈熄滅了,門緩緩地打開。當(dāng)看到一臉愧疚的醫(yī)生向自己走來,桑迪的心開始下沉。
“對不起,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醫(yī)生拍了拍桑迪的肩膀,抱歉地說。
桑迪茫然地瞪著他,耳畔驟然響起刺耳的電車轟鳴聲,眼前則浮動著一個下墜的胖子的身影……
(原載《山海經(jīng)》2015年8月上 浙江殷欣奎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