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不夜
小丑面具
◎城不夜
不死的惡魔
1886年的隆冬,猶他州的康納鎮(zhèn)迎來了兩撥客人。一個是當時揚名美國西南部的薩洛爾馬戲團,一個則是當眾刺死馬戲團團長薩洛爾的兇手。
在警局的刑訊室里,治安官費諾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兇手只有17歲。
“你的名字?”“歐羅斯?!薄凹??”
“弗納爾鎮(zhèn)?!?/p>
“弗納爾鎮(zhèn)?離這里有40英里吧,你為什么會來這么遠的康納鎮(zhèn)殺人呢?”
“他是個惡魔,我殺他絲毫沒有錯?!睔W羅斯?jié)M面怒氣,“我住在弗納爾鎮(zhèn)的提亞石村,兩年前,一個手持匕首的小丑闖進了我們家,刺死了我父親!一年之后,同一天,又是一個小丑闖進了我家,用匕首殺了我母親。”
歐羅斯雙手猛捶桌子,表情扭曲:“如出一轍,兩個小丑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后就自殺了。馬戲團也離開了本州,我報了案,警察只查出他們是薩洛爾馬戲團的人。他們?nèi)フ宜_洛爾盤問了很久,沒有一絲證據(jù)證明小丑與他或者其他的團員有關,執(zhí)法官也判定這是意外。”
“這絕對不是簡單的意外,即使離開猶他州,依然不遠千里去殺了你的母親,絕對有人在指使?!辟M諾也覺得詭異,“等等,照這么說的話,你家今年還會有人遇害?”
“我家里只剩我一個人了。正因如此,母親死后,我的日子就像在地獄中一樣惶恐。三月份的時候發(fā)了洪水,我家的農(nóng)田被淹了,我只好賣掉房子,去了內(nèi)華達州的伊利城里謀生。不過就在那里,我又見到了薩洛爾馬戲團,他們正在那兒巡演。當時我就冒出了一個想法—與其坐等12月的時候被小丑刺死,還不如先去殺了那個主使者?!?/p>
“難道你……”
“你想得沒錯,而且我調(diào)查過,薩洛爾馬戲團遠近聞名的就是薩洛爾的匕首技法。”
費諾笑了笑:“正因如此,他怎么會讓人用匕首去殺人呢?這不是明擺著把線索指向他嗎?”
“我當時可沒想這么多,只想著怎么活命,我覺得他的嫌疑最大,所以我在一天夜里溜進他的房間,用一把獵刀割斷了他的喉嚨?!?/p>
費諾連忙打斷他:“等等,你說你割斷了他的喉嚨,可是今天他還在廣場上表演!”
“沒錯,我的確割斷了他的喉嚨,而且不光今天,在我刺殺他的第二天,他就又領著馬戲團在伊利城大劇院里表演了?!?/p>
費諾剛想問些什么,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警察走了進來,一臉怪異地說道:“費諾,那個薩洛爾帶著幾個隨從已經(jīng)到你的辦公室了,他們要保釋這個犯人?!?/p>
“等等,薩洛爾,他不是被……”費諾聞言猛地回頭望向歐羅斯。
歐羅斯看向費諾:“我沒說謊。”
薩洛爾依然戴著那副只有口眼外露的面具,整個人佝僂著背,胸口還有些血跡,從領口隱約可見包扎的繃帶。
“費諾警官,您好,您也看到了,我并沒有受到致命傷,我們也不想追究那個年輕人的責任,還請您允許,讓我們保釋他出去吧。”薩洛爾語氣真誠地說。
費諾驚異的同時感覺到很難辦:“薩洛爾先生,這個年輕人可是想置您于死地,難道您就不想他在監(jiān)獄里反省反省嗎?”
“不,警官,我認識這個年輕人?!彼_洛爾目光柔和地看向歐羅斯,“他的父母都是因為我們馬戲團的人而喪命,如今他無依無靠,無論怎么對我們都不過分,我對他也是滿懷愧疚,還請警官你允許我的保釋申請?!彼_洛爾甚至做出一副懇求的模樣,令人動容。
最后歐羅斯還是被保釋了出來,他臉色陰沉,和費諾耳語了兩句,出了警局之后一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一條小巷里。
夜間11點的時候,歐羅斯和費諾先后進了一間酒吧,各自點了一杯酒。費諾輕輕晃著酒杯,道:“你把我叫來,有什么要緊的事就快說吧,今天看薩洛爾的所為,并不像與你有仇怨。”
“不,那個小丑不能以常理去判斷,在我上次刺殺他之后,他也找到了我,就像這次一樣,表示不追究我的過錯,還給了我一些錢和衣物?!?/p>
“相比這個,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已經(jīng)割斷了他的喉嚨,為什么第二天他還能表演?”費諾問。
“所以我才叫他殺不死的惡魔。而現(xiàn)在,我更關心我的命,已經(jīng)12月了,我的時間所剩無幾了。”歐羅斯道。
小丑行兇
12月18號的深夜,小鎮(zhèn)中心的旅館客房里,歐羅斯捧著《圣經(jīng)》在床上緩緩地翻著。
到了12點整,一個戴著面具的小丑撞開了房門,他手中的匕首閃著寒芒,直奔歐羅斯刺去。
藏身在窗外的費諾和另外兩位警員沖了出來,把小丑圍在中央。
歐羅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小心點兒!不能讓他自殺!”
費諾警覺起來時已經(jīng)晚了,小丑已經(jīng)把匕首狠狠向自己刺去,所有人都驚駭萬分。然而那把匕首卻并未刺入他的身體,在離他胸膛只有兩英寸的地方停下了,他雙手顫抖,并且開始大聲地號哭……
歐羅斯無比驚訝,因為在前兩次的事件當中,殺人的小丑自裁時非常決絕,為什么這個小丑在這個時候卻膽怯了?
費諾則放心了不少,因為這樣就能順利活捉他了。然而他還一步都沒跨出,只見那個小丑從袖口里掏出了一個發(fā)光的東西,對著那東西望了一下,頓時止住了哭聲,再次把匕首向著自己狠狠刺去。
費諾慌忙開了一槍,正好打中了匕首的刃面,匕首被彈開,幾個警員立刻上前,控制住了小丑。
小丑被押解去了警局后,費諾在地上撿起了那個發(fā)光物……
12月3l號,半夜里,客房的書桌前,歐羅斯依舊在翻那本《圣經(jīng)》。房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一把匕首凌空割開了空氣,從他后背刺入。
薩洛爾看著歐羅斯的尸體,片刻后轉(zhuǎn)身離開,卻在走廊盡頭看見了用槍指著他的費諾。
哭泣的臉
“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會動手的呢?警官先生?!彼_洛爾問。
“12月18號后,我始終覺得你會在今年結(jié)束前動手,所以我派人去監(jiān)視你的馬戲團,一旦哪天你沒露面,立刻發(fā)電報通知我?,F(xiàn)在,請你和我回警局吧?!?/p>
薩洛爾動也不動,道:“費諾先生,您為什么沒有阻止我殺人,難道是……”
“里面的人不是歐羅斯,是你那天派過來的手下蒙特爾。我讓他扮成歐羅斯引你過來,他說只有他能在被你的匕首刺中后不死,現(xiàn)在他應該還活著?!眱蓚€警察把蒙特爾抬了出來,他背上血流不止,但并不是致命傷。
“蒙特爾這家伙倒是蠻機靈,已經(jīng)懂得避開要害了?!彼_洛爾輕笑了兩聲。
“小丑先生,所有詭計都被看穿了,你現(xiàn)在找不出一個替身了吧?!辟M諾咬牙道。
“替身?哈哈,蒙特爾跟你說了很多啊?!彼_洛爾笑道。
“他已經(jīng)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樣,你這個惡魔!之前歐羅斯兩次刺殺你,實際上已經(jīng)殺死了目標,死的全部都是你的替身,你一直派人盯著他,一旦他有動作就安排好手下裝扮成你的樣子替你送死,然后再做出一副身受重傷的模樣,讓歐羅斯以為根本殺不死你,讓他在恐懼和不安中惶惶度日。”
歐羅斯從費諾的身后緩步走出,薩洛爾隨即看向他,兩個人一言不發(fā)地對視著。
費諾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玩意兒,對著薩洛爾晃了晃:“這是蒙特爾的東西,上次他在自殺時失常了片刻,然而這玩意兒讓他恢復過來?!彼种惺且粔K懷表鏡,“我始終不明白,為什么這塊鏡子能讓他堅定自殺的決心?”
薩洛爾依舊看著歐羅斯,道:“大概120年前,在南非北部有一個食人族部落,那里的巫醫(yī)發(fā)明了一種腦部手術(shù),可以更加輕松地操控奴隸。大航海時期,英國人用這種手術(shù)粗略地治療癲癇,并將其命名為‘腦橋分割手術(shù)’。手術(shù)之后,人的意識會分化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再經(jīng)過引物的銜接,即可實現(xiàn)人格的轉(zhuǎn)換,不過這種手術(shù)還不成熟,兩個思想可能會不受控制,造成混亂。蒙特爾本來已經(jīng)被我訓練成了一臺殺人機器,生死關頭,他的另一面蘇醒過來,這才讓你們抓住了破綻。不過在引物面前,他還是很脆弱啊。”薩洛爾搖了搖頭。
“引物?是什么?那塊懷表鏡?”費諾問道。
“不,是他自己,只要他看到自己那張戴著面具的臉,就會再次變成殺人機器?!?/p>
“薩洛爾,你連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我的父母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歐羅斯咆哮道。
薩洛爾卻突然問道:“歐羅斯,提亞石村最大的麻煩是什么?”
歐羅斯愣了一下,答道:“是洪澇,你問這個干什么?”費諾想起當初審訊歐羅斯時他曾經(jīng)說過,他的家鄉(xiāng)提亞石村鄰近科羅拉多河,因為沒錢修繕河道,每隔幾年都會發(fā)一次洪水淹沒農(nóng)田。
薩洛爾嘆了口氣,整個人坐在了地上,道:“21年前,一場洪水淹沒了我家所有的農(nóng)田和房屋,全家人就要餓死的時候,我被父親賣給了一個路過的馬戲團,換了20美金,那天是12月18號?!?/p>
“等等,你是提亞石村的人?”歐羅斯打斷道。
薩洛爾沒有理會他,繼續(xù)說著:“當時馬戲團的團長叫墨利亞,他才是真正的惡魔。馬戲團的訓練非常辛苦,我每天都在哭喊,沒過多久,墨利亞就給我做了腦橋分割手術(shù)。當我醒來時,我的臉上便被縫上了這張面具,這也是我的引物?!?/p>
所有人都無比驚訝,如此說來,薩洛爾也應該有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此時此刻歐羅斯才明白,為什么薩洛爾殘忍地殺害了自己的父母,卻又出手幫助自己,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另一半思想。
“我不記得墨利亞之后是如何訓練我的,只記得我清醒的時候一直是在哭泣。后來某一天,我蘇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用匕首殺死了他,也許該感謝他逼著我學投擲匕首。然后,我接管了馬戲團,還從他的房間里找到了記載著手術(shù)方法的羊皮卷?!彼_洛爾自嘲地笑了笑,“后來我回到了弗納爾鎮(zhèn),本來我并不想見到我所謂的父母,但是在城里我看見我父親牽著一個少年。
“那天是感恩節(jié),我跟著他去了提亞石村,看見你們一家人在燭光里吃著火雞和羊角面包,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感恩節(jié),我在馬戲團外面的雨棚下面縮成一團,墨利亞罰我在那兒睡了一整夜,我?guī)缀蹩煲獌鏊?,而你們卻那么幸福,他們肯定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回到馬戲團后我就暈了過去,另一個我蘇醒了,接下來的事你應該清楚得很了,我的兄弟。后來之所以讓手下人扮成小丑去殺人,大概是另一個我想讓我親愛的父母在臨死前想起來,還有我這么個小丑兒子吧?!?/p>
這時,薩洛爾眼神一凜,驀地直起身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匕首叫道:“你必須得死,我的弟弟……”
1887年1月17日,歐羅斯帶著薩洛爾回到了提亞石村,他將薩洛爾葬在了父母的墓旁。
那天夜里,薩洛爾沒有將匕首擲向歐羅斯,他的另一面在最后時刻蘇醒,把匕首刺向了自己。
他死后,歐羅斯幫他剝下了那張面具,面具下的臉令在場所有人呆若木雞,慘白的面孔被水泡得潰爛,只有長時間的浸泡才會這樣??梢韵胂?,在那張微笑著的面具背后,是一張永遠哭泣的臉。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2015年第10期 江西劉名遠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