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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敘述學,或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

2015-11-17 23:54謝尚發(fā)
雨花 2015年23期
關鍵詞:說書人閱讀者路遙

■謝尚發(fā)

情感敘述學,或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

■謝尚發(fā)

對中國當代文學現(xiàn)象稍有熟悉的人都不難發(fā)現(xiàn),路遙以其獨有的文學創(chuàng)作造就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奇特文學景觀,從而形成了獨一無二的文學史現(xiàn)象,讓許多文學研究者為之殫精竭慮而又總是感覺隔靴搔癢,撓不到痛處。擁有廣泛的閱讀群體卻在當代文學歷史化的過程中難以獲得與之等量齊觀的文學史地位,深刻地書寫了1980年代中國歷史變遷中人們命運與情感的波動卻因為過于投入的敘述與人物形象塑造中情感的偏袒而飽受批評,洞悉歷史軌跡中深藏的中國鄉(xiāng)村與城市的二元對立及其所帶來的文化景觀并加以凸顯卻迷失在奮斗的神話與勞動的寓言中不能自拔……路遙現(xiàn)象所造成的文學史書寫難題以及隨之而來的關于文學的論爭直到今天仍然聚訟紛紜、莫衷一是。造成這種吊詭現(xiàn)象的原因,恐怕還需要從路遙的文學作品中去找尋,這需要作為聆聽者的角色與閱讀者的投入,也需要換位思考的研究路徑與知人論世的傳記批評,但無論從哪一方面來進入路遙的文學作品及其所營造的文學世界,都可以發(fā)現(xiàn)路遙獨特的敘述方式、情感主導敘述的特征以及立足于人間世的抒情主義態(tài)度是導致這種種文學史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

一、說書人的故事與小說傳統(tǒng)

1980年代,當中國的文學界興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文學革命的時候,當先鋒小說、現(xiàn)代派文學風起云涌并“文學評論界幾乎一窩蜂地用廣告的方法揚起漫天黃塵從而籠罩整個文學界”①的時候,路遙卻一往無前地選擇了頗被當時文學界看不上的、甚至是“過時”了的現(xiàn)實主義。從路遙的論述當中不難看出,現(xiàn)實主義之于他幾乎成為一種讓他頂禮膜拜的存在物,他始終堅信“現(xiàn)實主義作為一定歷史范疇的文學現(xiàn)象,它的輝煌也是永遠的。”②對于路遙來說,“現(xiàn)實主義在文學中的表現(xiàn),決不僅僅是一個創(chuàng)作方法問題,而主要應該是一種精神?!雹垩刂@樣一條現(xiàn)實主義的道路,路遙最終將自己的文學之根深深地扎在了毛澤東時代的著名作家柳青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尤其是對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的認同,更是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路遙的文學創(chuàng)作?!八麑α嗟恼J同,實際上是對毛澤東時代文學遺產(chǎn)的認同?!雹墁F(xiàn)實主義從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方法一變而為精神存在,已經(jīng)彰顯出路遙對于中國文學傳統(tǒng),尤其是新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和延續(xù),并且徑直將這種文學傳統(tǒng)作為自我存在的精神支柱和靈魂依托,這一直都是路遙念茲在茲的文學信條,使其能夠在文學大潮的沖擊下免于被“席卷而去”。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觀念影響著路遙在文學書寫過程中盡一切努力參與到文學世界當中去,將一己的情感、認知、經(jīng)歷等都傾瀉于其中,從而營造一種“作者不僅要寫,更重要的是,要像自己寫的那樣去‘生活’”⑤的效果,在感動自我、激勵自我的過程中也在切切地影響著任何一位閱讀者。獨特的對于中國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造就了路遙文學世界獨特的文學景觀,不僅僅是故事、情感和人物形象,還包括敘述、修辭與文學表達。這一獨特的文學風景的造成,離不開路遙在塑造其文學世界的過程中,有意或者無意地對傳統(tǒng)中國文學說書人角色的重新挖掘與改造性利用。在小說的書寫中,路遙作為一個隱藏的敘述者,已經(jīng)完全突顯為敘事文本中的直接參與者,這個時常參與進來的敘述者雖不直接地對故事進行講述,卻處處顯示著自己存在的身影,更不用說那些直接發(fā)表的意見和看法,以及那種與小說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的情感姿態(tài)。這個敘述者從不暴露自己,又無所不在地暴露著自己,路遙的敘述就在暴露與不暴露之間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由此他的書寫文本就顯示出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敘寫方式。恰恰是這一點,成為文學史書寫者,以至于文學批評者們所厭惡的地方。李劼就認為,“作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卻缺乏必要的冷靜”,“且不說一些顯而易見的感情沖動,諸如在緊要關頭發(fā)一些可有可無、最好不要的議論,借人物之口表述作者本人的觀點”⑥等,都是路遙這種創(chuàng)作的大毛病。比如在《黃葉在秋風中飄落》中,當盧若琴意識到自己的哥哥和高廣厚的妻子之間隱秘的“奸情”之后,路遙突然用一個括號的形式,發(fā)表了一通議論:“唉!你怎么能想到呢?你那純潔的心靈怎么可能朝這些地方想呢?再說,你對哥哥太信任了,幾乎到了一種迷信的程度?!雹呱杂虚喿x經(jīng)驗的讀者,都會對這種幼稚的文學書寫啞然失笑,因為這種寫作方式實在是太過于低級而顯得多余了。但如果換一種視角來看,不將路遙作為小說的書寫者,而是將之作為一個敘述者,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說書人角色的敘述者,那么這一切就顯然更加合理,也讓人體會到說書人背后的溫情,以及對于敘述對象的體貼。說書人角色的運用,讓路遙能夠更加暢快淋漓地舒展自己情感的魔力,去影響甚至改變他筆下的人物形象及其命運遭際,高加林、孫少平都是這類被影響的文學形象的典型。

說書人的故事作為中國小說的傳統(tǒng),深刻地影響著文學書寫者的書寫方式,古典小說自不必說,就是經(jīng)受了西方文學碰撞與洗禮的現(xiàn)當代文學也同樣難以脫免。不必說魯迅著名的中篇小說《阿Q正傳》就被指認為是“采用了說書人的敘述方式”⑧,也不必說莫言的《檀香刑》《生死疲勞》采用了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方式來結構和敘述故事而帶有濃重的說書人色彩,單單是通俗小說世界里所演繹的愛恨情仇、刀光劍影的故事就足以證明說書人時常出沒于文學的角角落落,書寫者不陌生,閱讀者更是會然于心。路遙的小說書寫,顯然并沒有明確地借用說書人角色的意圖,而是直追新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敘述的傳統(tǒng),力圖寫出“史詩”一般的小說,來為中國的歷史書寫增添一筆華彩的樂章,見證歷史的同時記錄歷史,記錄歷史的同時也在創(chuàng)造著歷史。獨特的書寫期待與勞動的使命意義,讓路遙傾注其全部的熱情與意志,不是在寫小說,而仿佛是站在古中國的瓦舍勾欄之中,面對眼前黑壓壓的聽眾,道說穿越時空的故事。為了吸引聽眾,讓他們不至于被外在的突發(fā)狀況、更為吸引人的景觀所帶走,也為了營造故事的精彩與可讀性,這個說書人時常自己跳出來,對故事進行評述,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其中。

事實上,作為說書人的路遙不僅講述著故事,而且還以巨大的情感姿態(tài)投入到故事之中,與文學世界中苦難的人們同呼吸、共命運,感受著他們的感受,經(jīng)歷著他們的經(jīng)歷,思想著他們的思想。這個說書人首先是讓自己投入其中,讓故事感動自己,反過來再讓自己感動故事,以自我和故事的雙重感動來打動閱讀者,從而構筑了一個集故事、書寫者、敘述者與閱讀者為一體的命運共同體。如此,書寫者就實現(xiàn)了講述故事的同時也建構了自我,使自我形象與文學世界的人物形象產(chǎn)生情感的疊加,以一種人間世的情感至上主義的風格,帶領著閱讀者狂奔于文學世界的黃土高原,在那里見證高加林們勞動和進程的艱難抉擇與痛苦反思,也觀看著孫少平們?nèi)琰S土一般樸實、厚重的身軀如何行進于人生旅途的命運的溝溝壑壑。與此同時,由于命運共同體的休戚與共作用,閱讀者便進入到一種書寫者、敘述者同樣的境界,仿佛他們所閱讀的并不是外在于自我的第二世界中他者的別樣人生,而徑直地將自我投射、幻化為故事中的人物,疲于奔命或悲欣交集地在生活與命運的漩渦中掙扎,堅守著奮斗所塑造的黃金歲月與勞作所打造的人生意義,并轉(zhuǎn)而將這一切轉(zhuǎn)化為勵志與自我勵志并存的精神資源,讓生活的正能量流遍全身,再一次收拾沉重的行囊,奮斗于現(xiàn)實世界的人生。閱讀于是便成為一次精神的洗禮,儀式化地占據(jù)了閱讀者靈魂中至高無上的圣地,路遙、作品與故事被置于神龕之中,雖并非時時頂禮膜拜,但在年月的流逝中每每想到,都會如一道甘冽的清泉滋潤身心一般地再一次提供遠行的動力。說書人的故事仿佛是一劑心靈雞湯,撫慰著感傷、落寞、無奈與悲情,激勵著奮斗、拼搏、努力與勤勞,從而讓頹廢者不再頹廢,讓堅強者更加堅強。

說書人的敘談風格,娓娓道來,不急不慢,也同時在情感急促時能噴薄而涌流,在悲戚與哀傷之時能負擔起生活與命運的沉重,正如一位年邁的老者,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風大浪之后歸于淡然,卻在回首往事的時候加入濃重的情感色彩,雖傳說的是遙遠的往事,塵封已久卻又總能歷歷在目。外乎此,由于敘述者自我情感的投入,那別人的故事正在召喚著所有的聆聽者隨著說書人的講述一同進入第二世界中,落寞于故事中他者的人生低谷之慨嘆與顧影自憐,歡欣于別樣人生中的慶幸、喜悅與小小的幸福事件,感動于勤勞的奮斗故事中那些可歌可泣的人們所演繹的酸甜苦辣與悲歡離合。由是,敘談便更像是商討、邀約與呼喚,試探著閱讀者的心理,給閱讀者的情感進行把脈,一旦摸準穴位和脈搏,此后的敘述便如似銀針,調(diào)理著深患文明病的軀體,治愈受傷的心靈。從而,故事就成為銀針,情感如同藥劑,說書人的敘談則猶如整個療治的過程,最終實現(xiàn)再造新人的目標。這種說書人的敘談風格在路遙的作品中往往表現(xiàn)為絮語、敞白與日常的小說修辭,就如絮絮叨叨地敘說自己那被狼叼走兒子的故事的祥林嫂一樣,在情感的素描里潑墨而畫,塑造一個個豐潤飽滿的人物形象,再加上曲折而動人的故事,讓這種在語言上不計較文學性的修辭手法的運用、不以語言作為審美第一要素的說話風格,成為深受閱讀者歡迎的一種有效的文學書寫樣式。這種說書人的絮語,不但沒有像祥林嫂一樣因為過于絮叨而被聽眾所拋棄,反而因其敞白的風格增加諸多的光彩,使得說書人是以一種開誠布公、坦誠交流的形象出現(xiàn)在閱讀者的面前,從而讓說書人和閱讀者之間達成別具一格的交流通道,一任情感流注其中,一個拈花,另一個則笑佛,心心相印,儼然一副深通款款情曲的知音在酒桌上“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景象。然而,這種說書人的故事,往往“為了達到吸引聽眾的目的,故事的傳奇性和曲折性更容易得到強調(diào),而小說文本獨特的語言、修辭和節(jié)奏可能被有意無意地過濾?!雹徇@讓恪守審美標準的文學史書寫者大為光火,不僅在文學史的書寫上對其采取了有意或者無意的忽視,有些還展開了嚴厲的批評。

二、情感敘述學:情感、故事與小說修辭學

以情感作為修辭是路遙小說修辭學最大的特征,這種書寫最終形成了一以貫之的情感敘述學,一改大眾對于傳統(tǒng)形式主義敘事學的認知,不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全新的小說修辭方式,而是以適合作為標準,以情感表達為最終目的,從而讓情感在小說敘述過程中起主導作用,無論是情節(jié)還是故事,無一不是用來對情感進行注解的。在情感的調(diào)配之下,人物奔走于城市與鄉(xiāng)村的路途之上,故事則曲曲折折悠遠而漫長,情節(jié)更是如翻山越嶺,縱然有葬身懸崖的危險,也在所不惜。因此,路遙的文學書寫總給人一種情節(jié)牽強而故事空浮的感覺,仿佛這是一個文學新手初學習作之時所犯下的幼稚病。在《平凡的世界》中,路遙在情感的驅(qū)動之下,讓所有的苦難都集中地向?qū)O少平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在他找工作、下煤礦以及失去最親愛的人的時候所遭遇的那些情感的創(chuàng)痛與苦楚,無疑都是為了讓孫少平在困苦之中練就剛強與堅毅的性格,在和苦難與命運的奮斗與抗爭中彰顯生命存在的高貴與華麗,從而在故事中壓榨出豐富的情感汁液,作為飲鴆止渴的毒酒灌輸給少不更事或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需要情感撫慰的閱讀者,使其不作任何反抗社會與挑戰(zhàn)意識形態(tài)的動作,而是默默承擔生活中的苦痛與悲劇,將反抗的力量多轉(zhuǎn)移到對命運的抗爭上,由此最大程度地安撫了被稱為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的一群繼續(xù)選擇沉默,并自我感動的人身上。這就是路遙的情感敘述學的哲學命脈所在,也是其故意為之的小說修辭方式,以敘事達成抒情的輝煌成就。

閱讀路遙的文學作品可以看出,路遙的情感敘述學是以情感帶動敘述的書寫形式,亦即敘述者不僅僅是全知全能地掌控著整個故事的每一個細節(jié)與人物命運的坎坷起伏,而且把自我全部的情感融入到故事的每一個情節(jié)之中,給予筆下的人物以巨大的同情,讓情感推動故事的發(fā)展,讓故事成為展示人物命運的舞臺,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只求敘述中書寫的合情性,而減弱故事發(fā)展本身的合理性。在情感敘述學的牽引之下,與其說路遙所塑造的是虛擬的第二世界中的人物及其人生經(jīng)歷,以便重構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史詩意義上的偉大事件,不如說路遙是在現(xiàn)實生活之外虛構了一個情感世界,并將自己投入其中,作為與苦難、悲慘和命運抗爭的主人公,凸顯出一種強大的精神感召力,再將這種情感的無限魅力賦予文學世界中的人物身上,曲折地投射到閱讀者的心坎。在這種情感的書寫之中,路遙虛構了他者的同時也建構了自我的擬象,一種渾然一體、難分彼此的情感世界于焉呼之欲出,等待閱讀者的加入,并最終勾勒出一道由敘述者、經(jīng)歷者與閱讀者三方組成的亮麗的情感風景線。這種情感敘述學明顯不同于以故事帶動敘述的書寫形式。在這種敘述形式中,敘述者構筑一個現(xiàn)實世界之外的第二世界,它掙脫了敘述者情感的束縛,一切以第二世界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向前行進。它仿佛是獨立的個體,沿著自我命運發(fā)展的軌道,展示著別一樣的人生,只求敘述的合理性,在合理性中注入故事的合情性。很顯然,路遙的文學書寫中,情感作為第一要素早已經(jīng)超越了語言、節(jié)奏、故事等要素,成為主導敘事文本的核心,從而形成了路遙獨特的小說修辭學:以情感為中心,以人物和故事為兩翼,以最終自感感人的情為皈依,鋪陳文學世界情節(jié)的發(fā)展,形構屬于自己的文學世界。

這種情感本位的小說修辭學,在書寫的過程中,文學的語言修辭讓位于抒情的情感修辭,不再抱定小說的語言、故事與思想以作為書寫者作繭自縛的閘門,也不是淺吟低唱那些早已消逝了的風花雪月的情懷,而是在一種歷史大敘事的感召之下拼搏于時代的洪流之中,為一己的奮斗和苦難尋找棲息之地,并最終將其安置在神圣的儀式化了的舞臺之上,作為永世被頂禮膜拜的情感圣物,傳之千古。因此,這種情感本位的小說修辭學對于讀者的強調(diào)是無以復加的,甚至可以說,書寫本身就已經(jīng)訴諸于未來的志同道合者,并將其一道納入頂禮膜拜的朝圣隊伍,希冀通過文學的書寫來見證時代的慷慨悲歌與大化流行,讓書寫者與閱讀者跳入時代的漩渦,感受時代的脈搏之跳動,見證屬于“我們的時代”的偉大的激情與歌哭。所以,路遙情感本位的小說修辭學所標榜的乃是讀者中心主義,他曾經(jīng)宣稱,他的“寫作干脆不面對文學界,不面對批評界,而直接面對讀者,只要讀者不遺棄你,就證明你能夠存在。其實,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讀者永遠是上帝。”⑩與其說路遙是將其閱讀者打造成上帝的角色,不如說路遙是帶領著文學世界的經(jīng)歷者感召著閱讀者一起將偉大的情感之歌供奉為上帝的偶像,唱著無比美妙的贊歌,手挽手走向通往上帝國的康莊大道之上。如此,路遙文學書寫毋寧就是那來自上帝國的訊息,是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情感的情真意切的召喚。既然是召喚之聲,既然是來自于心靈深處的生命本色的呼聲,這種情感從一開始就充當了導師的啟蒙角色,非置之死地不能看出而后生的深沉哲學與人間真理,非自虐以虐人不能見出生活之殘酷以及從這種殘酷的境地中所透露出來的生命本身的頑強與堅韌、剛毅與容忍、承受與擔當。既如此,路遙的情感敘述學在其文學書寫中就呈現(xiàn)為一種帶有自虐傾向的苦難書寫,苦難、承受與堅韌就成為其情感本位的小說修辭學的重要元素,希圖通過情感的洗禮來再造屬于偉大時代的新人形象,并讓其在歷史的大潮當中經(jīng)歷歷史、見證歷史,并最終創(chuàng)造歷史。不管是高加林們進城的悲劇故事,還是孫少平們的底層經(jīng)歷,亦或者是身處鄉(xiāng)村而領著歷史的命運前進的孫少安們,都在自覺或者不自覺的生命歷程中,和偉大的歷史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一邊是歷史以無情的殘忍、冷酷造就了他們充滿苦難、艱辛與卑微的生活,另一邊則是他們在無可更改的歷史命運面前奮起反抗以書寫屬于自己的歷史,讓自己的奮斗、勤勞與辛苦成為歷史的一部分,造就別一種歷史的情懷,那就是精神之于苦難、靈魂之于物質(zhì)與心理之于現(xiàn)實的永恒不變的愛、寬容與和解,從而取得歷史與自我的雙重書寫。這一書寫正是奠基于情感的重寫與再造,其方式則是他們用屬于自己的生活、蹤跡與身影,開啟歷史的多重面相,從而以文學的方式參與了歷史的史詩抒寫。路遙正是以小說的修辭學與世界的修辭學的兩種手段,一面書寫著文學世界的故事,一面又讓文學世界的故事書寫著歷史,從而達成一種文學與歷史的雙重互動,讓歷史創(chuàng)造、帶出情感,也讓情感確證、凸顯歷史,并開掘、演繹新的歷史。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路遙所抱定的對于情感敘述學的態(tài)度所決定的,因為在路遙的情感敘述學中,文學、故事與歷史只不過是外在的形式,一個時代的歌哭、悲欣與沉浮才是其核心。

三、勞動、生活與人間抒情主義

雖然路遙的論述當中,閱讀者成了其作品最終的皈依,仿佛其文學書寫是為了滿足閱讀者們關于生活、勞作、苦難、奮斗等的情感的想象,而其存在只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形式而已。但是路遙的情感敘述學上升為一種人間的抒情主義,就顯然更具有歷史事件的性質(zhì)與吁請。這是我們認識路遙情感敘述學的重要法門之一,也是我們借以通由其文學作品來進入歷史的重要途徑之一。而路遙讓其人間抒情主義一轉(zhuǎn)而為歷史事件的方式,則是發(fā)源于勞動與生活的情感,是對勞動無限制的認同,也是對生活的無條件認可,及其所構筑的強大的情感網(wǎng)絡,其中網(wǎng)羅了幾乎所有屬于生命贊歌的正能量的情感,諸如奮斗、堅韌、剛毅、拼搏、勤勞等,雖然在這些情感的背后都站著一個陰森恐怖的叫做命運的身影。

將筆端深入生活的內(nèi)部,以一種激情迸發(fā)的方式投入其中去觀察、摹寫、贊頌,并且因故事世界的人物形象沾染了濃烈的作者個人色彩而生發(fā)出一種書寫者與經(jīng)歷者不分彼此的混淆假象,從而同一故事生活中的勞動者的勞作與書寫者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勞作的敘事,是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的文學作品。這作品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鏡像,感動并將持續(xù)感動著閱讀者,尤其是那些身處勞作第一線的閱讀者,更能提供一種感同身受的閱讀方式和文學消費的途徑。有研究者徑直將這種獨特的閱讀方式稱之為是“勵志型”讀法,并且認為路遙的作品“為底層讀者提供了一種超越階級限定的想象性滿足”。?但無論從哪一個方面而言,路遙的書寫都深深植根于由勞動組成的生活世界之中,尤其是那一片黃土高原上人們的勞作、生活。不僅如此,路遙也將自己的書寫行為成為是“作家的勞動”?!皠趧幼陨砭褪侨松哪繕恕H祟愂泛臀膶W史表明,偉大勞動和創(chuàng)造精神即使產(chǎn)生一些生活和藝術的斷章殘句,也是至為寶貴的?!薄皠趧樱@是作家義無反顧的唯一選擇?!?幾乎《早晨從中午開始》的整個書寫都是在展示一種叫做“作家的勞動”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其中所體現(xiàn)出的路遙對于自我?guī)в凶詺垉A向的書寫勞動,比起他文學世界的那些生活里的人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正是因著這一點,程光煒認為路遙的書寫就是一種“關于勞動的寓言”,擴而展之,也就是由勞動所組成的生活的“寓言”。我們有理由相信,路遙的書寫一如他所生所長的那片土地一樣倔強,執(zhí)拗地將筆端深入生活的內(nèi)部,并從中汲取情感的能量,用潑墨的濃彩重抹描繪著貧瘠土地上勞作著的兒女們的故事,以及他們的堅韌與苦難,他們的悲欣與歌哭,牽引著閱讀者一道將身心投入其中,共同品位生活的酸甜苦辣咸,從而造成一種人間抒情主義的書寫,奠定了其獨特的書寫方式與文學史的別具一格的風貌存在。

事實上,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既不是逍遙游式的個體化浪漫的抒情方式,也不是齊物論式的哲理沉思性生命存在的大抒情,而是人間世的紅塵體驗式的苦難化抒情。這種抒情主義以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方式體驗生存境遇中的苦難遭際,并且將這種苦難體驗作為抒情的資源和基礎,從中生發(fā)出對于生命存在的悲憫情懷和憐惜關照。甚至有些時候,路遙將這種人間抒情主義的苦難體驗與關懷無以復加地提升到虔誠崇拜的境地,并以此形成他敘述的催動力量,讓整個文學作品充滿了讀者不得不承受的情感負擔,進而引發(fā)共鳴,達到最終自感感人的目的。從這一點而言,路遙的文學書寫帶有一種讓人難以承受的情感虐待的傾向,作者從自虐狂一變而為虐待狂,讓閱讀者成為情感的受虐者。然而恰好是這種情感虐待給讀者提供了情感的支持與動力,暗合了讀者們的情感期待并填補了情感的空缺,尤其是在一個競爭劇烈、勵志風行的時代,路遙的這種情感上的火山噴發(fā)式的人間抒情主義縱然毀滅了讀者,也讓讀者感動不已,因為這給自己提供了人生奮斗的意義、生活的目標和方向以及情感上的洗禮與熏陶,從而開始了在人間世的自虐與虐人的全新征程。

然而我們有理由相信,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不是一味地任由情感汩汩滔滔流瀉不止,從而淹沒了書寫者的同時也淹沒了閱讀者。畢竟,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顯然在文學世界之外延伸出了一種生命存在的方式,提供了在作品之外的對于生活的影響和干預。那么,我們就不能簡單地將路遙的抒情主義界定為是小我的、私密的個人抒情,而是要看到這種人間抒情主義的歷史大敘事之處。須知,“一種抒情的審美觀或生活模式也隱含了政治的維度,一種參與、干預或脫離政治歷史情境的企圖”。所以抒情就“成為一種言談論述的方式;一種審美愿景的呈現(xiàn);一種生活方式的實踐;乃至于最重要也最具有正義性的,一種政治想象或政治對話的可能”。?據(jù)此,我們可以說,路遙的人間抒情主義無疑是塑造中國現(xiàn)代性的抒情傳統(tǒng)之一種,提供了獨特的觀察中國現(xiàn)代性的視角,尤其是提供了關于1980年代中國現(xiàn)代性想象的重要途徑,展示了屬于那個年代的中國現(xiàn)代性的歷史圖景和豐富想象,從而也成為了想象中國的方式之一種。

注釋:

①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1-12頁。

②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4頁。

③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5頁。

④程光煒、楊慶祥:《重讀路遙》,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2頁。

⑤程光煒、楊慶祥:《重讀路遙》,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5頁。

⑥程光煒、楊慶祥:《重讀路遙》,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2頁。

⑦路遙:《人生》,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204頁。

⑧汪暉:《阿Q生命中的六個瞬間——紀念作為開端的辛亥革命》,《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1年第3期,第4頁。

⑨程光煒、楊慶祥:《重讀路遙》,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0頁。

⑩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頁。

?程光煒、楊慶祥:《重讀路遙》,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9頁。

?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年版,第7頁。

?王德威:《抒情傳統(tǒng)與中國現(xiàn)代性》,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71-72頁。

(本文受西安醫(yī)學院校級科研項目“重建鄉(xiāng)土世界詩性想象的探索”(項目編號:12RKX08)支持)

(作者單位:西安醫(yī)學院衛(wèi)生管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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